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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换:为能理解,必须夸张

时间:2024-05-04

奥地利作家托马斯·伯恩哈德生于1931年2月9日。1989年2月12日,他58岁生日后的第三天去世。多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和著名作家都很推崇他。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尔弗丽德·耶利内克说:“他是奥地利文学的标尺。”德国文学评论的“教皇”马塞尔·赖希-拉尼茨基说:“最能代表奥地利文学的只有伯恩哈德。”

伯恩哈德出过两部闪小说集:《声音模仿者》和《事件》。以《声音模仿者》中的一篇《交换》作为同题闪小说主题创作,是向伯恩哈德表达一种致敬。

伯恩哈德生前,拒绝接受任何文学奖项,而且,毫不客气,态度坚决。他曾两度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很可能评委们鉴于他的态度,就没去自讨没趣,碰他这个钉子。他去世后,故乡成立了托马斯·伯恩哈德协会,维也纳也成立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基金会,可见其文学的地位和影响。

伯恩哈德是公认的20世纪最后一位语言大师。他的闪小说已预示了当今文学的碎片化表达。他擅于运用长长的复句和回旋的语言,句与句的紧密勾连,如同一个语言的漩涡。我读时,总有一种被卷入的感觉。我不由想到了戈壁荒漠里生长的一种碱草:球状,内部精致的网状的茎干,结构严密,风吹拔起那短而細的根蒂,碱草就顺风滚动,沿途撒下自己的种子。

伯恩哈德的闪小说,聚焦精神,直击要害,直抵本质,多用夸张、重复的手法,透出怪诞、反讽的意味。

本期以其《交换》为同题的闪小说创作,五位小小说作者采取了假托、夸张的手法,融入了科幻、童话的元素,也达成了读者与作品的情感“交换”,像放大镜,照出了容易忽视的人类的影像。

公元2222年,惊奇国售泪师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惊奇国每天都要发生各种不幸事件,但即使是一起死伤过百的矿难也不能引发国民们一滴同情的眼泪。人们的泪腺似乎永久地停止工作了。

曾几何时,国民们是擅于流泪的。在某些场合,人们总是能分泌出哀伤的、怜悯的、悲愤的、激动的甚至是喜悦的泪水。但不知从何时起,人们突然失去了流泪的能力。于是,售泪师这个新兴职业诞生了。

你只要支付一百元,作为交换,售泪师便会为你提供一种治疗服务。当然,售泪师不是把准备好的泪水出售给人们,而是通过一些辅助治疗办法,例如演出一场令人动容的莎士比亚经典悲剧,甚至是粗暴地使用催泪剂等等。总之,各类方法应有尽有。

这门生意着实火爆过一阵儿。平心而论,售泪师的治疗的确也发挥了作用,国民们的泪腺功能在不同程度上得到了恢复,但很快便再度失效了。

原因倒不在售泪师,而是因为惊奇国每天发生的事情越来越离谱,智能地铁脱轨,铁路大桥在通车当晚坍塌……总之,国民们对任何事件都不再感到惊奇,更别提流下一滴眼泪了。

于是,售泪师这个火爆一时的职业黯然退出历史舞台。与此同时,无泪国宣告取代惊奇国而建立。作为交换,无泪国的国民们一劳永逸地进入了永不落泪的美好时代。

【谢志强点评】有意味的小小说的标志之一,是能引发读者的联想:共情。我小时候,父亲就告诫:“不许流泪”。我确实养成了不流泪的习惯。年过半百,有一次看电视,我流泪了。儿子说:“爸,你受刺激了。”我纠正:“这叫感动。”何君华就写了一个关于刺激和感动的故事。他假托未来,一个王国的泪腺枯竭、衰退——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有多少基本功能逐渐衰退?何君华从生理角度用了一个词:分泌。那个催泪师(作者将其称为售泪师)的治疗方法也失效了,于是就有了无泪王国:不再“惊奇”,不会动情的王国,麻木而又冷漠。但作者加载了主观评价,称那是“永不落泪的美好时代”。

一个穿病号服的男人正在医院走廊踱步,等一场手术,好像他一出生就在等待,并且以此为目的生活着,或者说是煎熬着。客观上讲,他其实没什么可煎熬的,他有一个普通的家庭,有妻子和孩子,生活按部就班,他本该如此死去。但是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两个人通过手术变脸,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他在厨房里站着,妻子坐在沙发上哺乳,要求他冲泡一杯奶粉,水温要求四十摄氏度。

他端详过另一个男人的照片,这个男人五官端正,英俊潇洒。他心存感激,尽量不去想另一个男人的目的而只管憧憬以后的生活。他想过上另一个男人的生活,起码不是当前这种。他在手术台上笑,当然他的脸已经被切割,他在心里笑,或者浑身都在代替脸笑。他感觉不到疼痛,他兴奋地坐起来,看着拥有自己面孔的男人下床离开,而他迫不及待地拿起镜子。

他在另一栋没有见过的房子里见到另一个没有见过的妻子,他很兴奋,很快他们有了一个孩子。他没有排异感,仿佛生来如此,并享受着愉悦。他在厨房里按开烧水壶等水沸腾后冷却到四十摄氏度,他转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妻子怀里抱着的另一个孩子,他仔细辨别,皱起眉头,从那张稚嫩的脸上看到了下床离开的自己。

【谢志强点评】一个换脸的故事。通过面部的整容,“过另一个男人的生活”。由面孔的整容,改变原来的生活:包括妻子、孩子、房子。其实,他是不愿意过按部就班的生活,而是憧憬另一种生活。但是交换之后,有了短暂的新鲜感,他发现没有排异感,仿佛生来如此,像一种复制。平凡与非凡之间,主人公的交换仍落在平凡的生活状态中。每个人都向往非凡的“另一个”,可是,生活就是如此平凡、普通。交换前后的两种生活,像是重复,更似面对镜子,照出了生活的真相。此作揭示了生活的表象和本质的真谛。

我邂逅一位年轻人,感觉很投缘,就攀谈起来。他看到了我华丽昂贵的服饰,我看到了他青春四射的面容。

我年轻,却一无所有。

我有钱,可惜老了。

那我们何不……交换一下?

我们的手握在了一起。身后,人流疯狂地向前涌动,汽车飞速地向前行驶,白云恣意地向前飘去,我们交换成功。我盯着他鼓鼓的钱袋,他盯着我青春的面容。

我有钱了,但人却老了!

我年轻了,财富却没有了。

那我们,再交换回来?

我们击了一下掌,河水汩汩倒流,枯叶慢慢泛绿,时钟咔咔逆转。两人恢复了原样。

他看着我满头的银发,我看着他褴褛的衣衫。

如果既有钱又年轻就好了。

如果既年轻又有钱就好了。

那我们只交换一半儿怎么样?我们异口同声。

我们的手再次握在一起,交换成功。现在,我们拥有相同的年龄,相同的钱财。

本来我比你年轻的。

本来我比你有钱的。

那我们……

我们最后击了一下掌,回到原点。我们同时窃笑了一下,怜悯地看着对方。然后背向着各自离开。

车辆、人流、白云、河水、树叶、时钟……一切如常。

【谢志强点评】伯恩哈德在小说《消失》中,借人物之口,透露了他的小说观念:“为能理解,我们必须夸张,只有夸张才能看清,看得清楚。”张大愚在此作中运用了夸张的表现手段:一个有钱的却老了,另一个没钱的却年轻。于是,相互成了对方缺失的取向;进而不约而同地向往既年轻又有钱的理想,再次交换一半;最后回到原点——怜悯地窃笑对方弱项,“一切如常”。这是一个关于差异与趋同的哲理故事。

博文给我发来信号,说他想洗澡了,我问他那里天气怎么样,他说骄阳似火。真好,我说,我想晒日光浴了。我在南方一片热带雨林,潮湿闷热,好在经常下雨,不然真的会让人难以忍受。不过这场雨下了三天,还没有停的迹象。我的身上湿答答的,雨水已经浸透了我的肌肤,使我整个人开始肿胀。而博文在撒哈拉沙漠,终年见不到一滴雨。

我们同时向总机智者,发送了一组信号,五分钟之后,智者批复了我们的申请,很快,我感觉自己被分解成一个个代码,由根須向外输送,然后重组。我离开了热带雨林,来到撒哈拉,满眼的黄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身上被炙烤得暖洋洋的。

这感觉真好。我对博文说。

这感觉真好。博文用同样的话回复我。

我好几天没晒过太阳了。

我半年没洗过澡了,撒哈拉没有一滴水。他抱怨着。

我和博文是最好的朋友,在地球事务总局通知我们必须选择一棵慧树作为意识寄存体时,我们一同请求,让我们做邻居,但总局驳回了我们的申请,他们说,意识寄存都是随机的,慧树可以交换意识,距离根本就不是问题。

感谢总局,没让我们做邻居,不然只能一起淋雨,或者一起接受烈日暴晒了。我说。

感谢总局,在地球环境被破坏到人类无法生存时,发明了慧树。他说。

【谢志强点评】这是一篇假托未来发生的故事。一个在热带雨林,一个在干燥沙漠,两个朋友都向往对方的生活,于是通过地球事务总局达成交换场地的意向,总局有绝对的权威,人类必须选择一棵慧树寄存意识,保持在一个固定的地点。二十一世纪,有个重要的主题是严峻的生态问题。生态环境恶化,人类难以生存的情况下,发明了寄托意识的慧树——一个科幻的外壳,表现了远与近,肉与灵的关系:交换、交流。其中,对那个机构而言,一个活生生的人,已被分解为一个个代码。这一点,让我联想到卡夫卡的《城堡》,向往“城堡”,但难以接近。

繁星点点,似乎每一颗都一样,但他知道,它们各不相同。

他仰面,闭上双眸,眼泪流下来。他多想逃离这个世界,去做天上的一颗星辰。但星星会同意吗?天上的位置一定都满了,他要上去,自然会有一颗被挤下来。也许会有星星喜欢地球上的生活。他心想,找一颗星星,他去天上,那颗星星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哪一颗星星肯与他互换位置?他开始冥想。

此刻,他已经置身于太空之中,置身星海之中。你们愿意与我交换吗?他小声问道。一颗星星刹住了脚,照亮了他。愿意呀。由近及远一声声“愿意”在星海中泛起涟漪,听起来好像所有的星星都愿意。

这个答案使他热泪盈眶。

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他必须做出选择。这时候他的手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下意识拿到眼前看,原来是一颗不发光的星星。他心疼地问,你快乐吗?小家伙活蹦乱跳地说,我很快乐,我比它们都快乐。你为什么这么快乐呢?小家伙回答他,我躲起来谁也找不到我,玩捉迷藏每次都是我赢。他笑了,问,你确定你每次都能赢吗?他一步步逼近,他在小星星的瞳孔里看到一张可怖的脸影。

【谢志强点评】童话色彩颇浓,人与星交换。其实是人的一厢情愿。我在沙漠地带生活时,也向往过星星,只不过,凝视时,目光成了轨道,星星滑下来。刘晶辉的星星落在了人物的身边,还是一个不发光的星星——人与星,躲与藏,那颗星星竟然发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以至于忘了交换的事情。那颗星星不发光,才不能被找着,可是,星如镜,照出了人的“可怖的脸影”。天与地,人与星,充满了童趣之余,又含有另一番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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