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王禹鱼
地铁开往机场北方向。
他受刑般垂着头吊在拉环上。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空位,坐下,累得几乎虚脱。对面是一个拖着大行李箱的男子,他一直坐着,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这家伙戴着黑框眼镜,体态微胖,有种慵懒与淡漠。一看就是上流人士,有钱有地位,要不在这种特殊时期还能坐飞机?而且对身边那几条又白又嫩的大长腿视而不见,连瞥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一看就是美女玩腻了的人。
再看看自己,干一天活儿,攒了一身累,回去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坐个地铁还要等十几站才有位置。他越想就越悲凉。
但疲劳打败了他的悲凉。不知道睡了多久,一个大鼻子老外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茫茫然醒来。地铁已到达终点站,机场北。这时候车厢里只有寥寥几个人,他们不紧不慢地下车。他们全部都是过来坐飞机的,那个胖子是,大鼻子老外也是,只有他自己不是。他想,坐飞机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他从小就设想,他这辈子肯定会经历不少激动人心的时刻,其中就包括坐飞机。但如今活了四十多岁,连机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既然都到了,何不跟着去看一下,哪怕是看一看机场的入口也好,平时根本就找不到来这里的理由。于是他同样装作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跟着那个眼镜男,出了闸,上了几次自动扶梯,走过一个又一个大厅,来到了12号门,门口有一辆中巴。眼镜男上了中巴,他也跟着上。他以为跟着这车便可以进入机场, 说不定还能跟着上飞机呢。如果那样,他宁愿在飞机降落之后走路回来。
车上有七八个人,大家好像都不认识,个个戴着口罩,他才想到自己也应该戴上,于是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皱巴巴的戴了无数次的一次性口罩。
中巴顺着一条车辆稀少的公路行驶。噢!他看到了十几架颜色各异的飞机,看到了两座高耸的塔楼。飞机在地面上原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巨大,这可能是离得远了一点儿的缘故。再经过一段路,是几个像是核反应堆一样的航油库。
原来这就是飞机场。
前面眼镜男的电话响了。
“好了,房租过几天我就转过去,不用催,少不了的。”他很不耐煩地挂了机。
不一会儿电话又来了,隐隐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你确定对前妻进行起诉?”
“只要能让我见见孩子,我就不起诉她,这是迫不得已,几个月以来居然连视频都不让见……”眼镜男压低了声音,说到最后有点哽咽。
原来这眼镜男过得也不怎么样,难怪刚才一脸的黯淡。他想。
车窗后面的飞机越来越小。他奇怪这车为什么不驶向那些飞机。
中巴拐了一个弯,进入了一栋四处围蔽的白色大楼。他看到了一个很大的警示牌,上面写着“入境旅客防疫重地,无关人员严禁进入”。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他猜可能是登机前例行的检查吧,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疫情,哪里都设卡,哪里都要检查。
乘客们下了车。他这才看到周围有好几辆警车和救护车。有警察和医护人员守住门口,他们都穿得严严实实,像太空人。
“你的工作证。”
“什么工作证?”
“那你是什么部门的?”
“我……只是跟着车过来的。”
“跟车过来?这是高风险区域!你不看那标牌?”
“那他们为什么可以进来?”
“他们是为那些感染者服务的,要连续隔离工作两三个月!你进来是干什么的?”
“……那我现在就出去。”
“出去?你现在不能出去了,要隔离观察14天之后无任何症状才能出去。”
两名防护服上标着“警察”字样的人走了过来。
接着他被送到了一个隔离酒店。酒店门口拉着警戒线,同样守着一些太空人和警员。看外观,这至少是一家四星级酒店。
办理入住手续时,他身上只有两百多块钱。但这里入住一天是350元,不包括饮食。最后,他被告知,由于他情况特殊,可以先入住再结账。
他打开空调,打开电视,打开浴缸温水,打开房间所有的灯。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踩脏地毯。那些速溶咖啡可以等下再喝。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这个城市的风景,同时在想——他小时候所设想的激动人心的时刻,好像也包括住一次豪华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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