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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心底事

时间:2024-04-23

冯美娜

《尚书·尧典》云:诗言志,歌咏言。诗歌的历史之悠久,与人心相距之近,其余文学体裁乃至艺术形式恐难望其项背。上溯至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五百余载岁月或许消散于历史的沉沉暮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吟咏却能横亘时空,让先人的喜怒哀乐痴嗔怨叹如在目前。这,便是诗的魅力。

“走心”是时下的热词。一首好诗,首先是作者“走心”,随后诗篇又走进千万人心。发自肺腑、出于内心的情与思,这种温润而柔韧的力量,始终鼓舞和滋养着丰腴或贫瘠的心灵。诗圣杜甫晚年回顾一生的创作,感慨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文章晓喻四海、传之千古,不可谓不是一番事业,不可谓不是一种幸运,而其中甘苦得失皆烙印于作者心间。可知,“诗言志”所言非虚。诗的创作或许须以格律规制,再佐以专业的文学技法,但穿越岁月得以流传的诗篇,必定能拨开技法的浮云和迷雾,遇见作者甘冽赤诚的寸心。从这个角度讲,当我们说出心底的话,就进入了诗歌的世界。

许家铭和他的诗集《无梦方醒》,深刻地诠释了这一点。

(一)

许家铭是继“80后”、“90后”的“95后”,他生活在无比幸福又无比纷杂的当下,他接受着万千中国少年接受的教育,他正在学习非中文、非文学的社会学。这些都无碍他的创作,几年间信笔拈来闲时偶得,零散的诗篇已能集锦成书,于是就有了这本《无梦方醒》。我诗汇我情,我笔写我心,有情有心有诗性的灵魂,有诉诸笔端的冲动,有袒露胸怀铺陈心事的欲望,还有什么能成其阻碍?或许也正因此,他写诗,但只写现代诗。平仄,韵脚,格律,技法……不该有任何,绑缚住年轻人的手脚,和一颗欣欣然的诗心。

家铭写诗又写歌,自己作词,自己谱曲,诗即是歌的词。这像极了我们的先人,诗歌一体,并不分家。礼和民心,乐和民性,所谓“诗言志,歌咏言,声依咏,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又如《礼记·孔子世家》载“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劳人思妇的情愫、国风盛典的气象、祭祀问灵的威仪,就从旋律中漫溯而来。今天诗与歌界限明晰,“诗歌”的叫法却流传下来,彪炳着两种体裁从心而出的质感。

诗中的文字是有旋律的,奏鸣出心中的山巅与空谷,高亢与低沉。以最离奇或最平淡的组合升腾灿烂,静水流深,令人满心讶异和愉悦。尼采在《快乐的科学》中写道,“能够用双脚、用概念、用词语跳舞,我是否还需加上:人一定也可以用笔跳舞?”用笔跳舞,用诗歌唱,皆在于随兴而起由衷而发,这里该借用许家铭《无梦方醒》中的诗题“一千勺的心”。一千勺的心,给天若干,予地几许,皆在说不尽唱不完的诗与歌里。

(二)

“语言的边界在哪里,我们的世界就延伸到哪里。”

维根斯坦这句话,讲的是语言对人类社会的建构作用。用来描述许家铭和他的诗,却一点都不违和。年轻的作者用诗构筑了一个世界,这里可以上天入地,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山川湖海鸟兽鱼虫星河灿烂岁月匆匆,这里无奇不有,无所不包。正如他的同学所评论的:家铭的诗就是他的国。在他的国度里,他不是国王,也并非英雄,他把自己定义为一个空想者(详见许家铭诗作《空想的人》)。空想者纵然浸淫于世俗,却童心未泯纯真永存(被世俗浸泡了多年的/还是孩子的成人),他与自我对话,他反思白昼与黑夜,他试图体验纯粹的幸福和痛苦。

诗集《无梦方醒》有六个篇章:这就是生活,内心狂想曲,五味杂陈的独旅,与自然的沟通,于平凡中重生,遥远的彼岸。体味生活,关照内心,面对自我,触摸未来,与自然和谐与共,与平凡和平相处——六个篇章与你我芸芸众生的关切和思索遥相呼应,是人类挥之不去、逃无可逃的永恒命题与哀愁。年轻的作者用诗意的笔触应对、思索、作答或是迷茫,即便空想也胜于无,更何况没有哪一种思考会沦为徒劳。这令庸碌纷扰混沌度日的我们,惭愧之余,心生慰藉:世界的某一端,有人有同样的困顿、同样的悲悯、同样的情愫。

家铭的诗中,有宏大的气象。流星踟蹰,天河孤寂,遥想时空,感怀岁月,诸如此类意象和情绪,在其诗中俯拾即是。一天,一地,一诗,伴一人,少年将辽远的时空交付你我。

家铭的诗中,有深沉的爱意。这爱面向自然,面向生灵,面向世界。他在诗中称自己山间野人,他愿与稚子在春风拂过的麦田吟咏诗歌,他见春水消融便觉幸福。

家铭的诗中,有深邃的思考。由蟋蟀引发生命短暂、个体渺小的慨叹,幻想在宇宙中与自我对视,思索身躯与灵魂有如孪生的关系,在躯体老去生命衰颓中享受岁月的流逝。

翻阅《无梦方醒》,会时常惊诧于意象之丰富,想象之奇幻。庸常如太阳、空气、原野、花香,具体如海藻、湘江、野百合、发光的螢火虫,再到一趟列车,一段旅途……在许家铭的创作中,似乎没有什么是不能入诗的。真当羡慕和庆幸此般敏锐的灵魂,亲人的生日、褴褛的乞丐、乃至身体的一次感冒,都能赋予其创作的冲动和迸发的灵感。在这个“快”到难以自持的时代,“把生活过成诗”多么令人艳羡又可望而不可即——将生活写成诗,在诗中生活呢?如此快意人生,我们真该向这个爱着文学写着诗、抱着吉他唱着歌的少年取经。

(三)

字里行间,活着生命。

这是同学对许家铭诗作的评价。在我看来,这是极高的嘉许,世间最珍贵最明亮最欣欣然活泼泼者,莫过于生命。

诗三百,思无邪,我们总爱将诗的创作归结于电光火石间的灵感和神交。许家铭自身也深感幸运,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是诗歌选择了他。这就让我们变得健忘,有意无意地忽略家铭主动选择诗歌的过程:略过他对诗歌产生兴趣并尝试创作的开端,略过中学时代屡屡出现在文学课堂的身影;略过长期阅读水滴石穿的砥砺,略过专业之外不懈的坚持和创作;略过抱着吉他谱曲试音的周折,略过诗词、歌曲、书籍之外无他的朋友圈。最令我动容的,恰是这些静水流深的点滴,有目标、有信仰、有热爱、有坚持。少年如此,才思和灵感何以不对他格外眷顾?

当然,家铭也难逃这个时代的烙印。相比向外追逐民族和时代的希望,更关切内在世界“小我”心灵的安宁;相比成为世人敬仰代代流芳的英雄,更渴望在庸常的生活中咂摸平凡的滋味。他像任何一个“95后”那样,拥有并使用社交媒体,“晒”自己创作的诗与歌,为妙手偶得欢欣鼓舞,偶尔发出未能超越自我或比肩他人的喟叹。他本身就是一个正在蓬勃的生命,他和他的诗一起欣欣向荣,从早期清冷孤寂的顾影自怜到如今愈发开阔的时空冥想,我们向他给予的审美愉悦和心灵启迪致意,更为他的成长成熟欢欣鼓舞。

在亚文化丛生、新生代与主流文化日益疏远的今天,许家铭这位淡泊从容、醉心创作的少年显得尤为可贵,这也是打动笔者作此书评的最根本原因。今日的精英与明日的栋梁,今日的思考与明日的奉献,种种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为深沉的使命感所笼罩,则国得积力之所举,众智之所为。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照见心底的自我,是独善其身的第一步。温庭筠词说,山月不知心里事。诗,或许是与心底事相距最近的存在,它往往还能勾起读者的千般共鸣,万种情思。这是诗的力量,也是如家铭一般的作者的价值所在。

愿青年和众人,皆有平凡生活中的英雄梦想,或诗,或歌,或其他。(作者单位:北京大学)

编辑/余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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