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李小萧
大约7米的距离。
我紧握着枪托,手心里渗出了一把汗,小心地深呼吸一口山间潮湿的空气,努力把狂跳的心稳定下来,又取下眼镜仔细擦了擦。我已发了誓,不击中它今生就不再摸猎枪。
那是个骄傲的家伙。尖曲的喙,强硬的躯,乌黑而微汪莹绿的羽,脖边还围着一圈浅褐色的纹锦,就像古希腊勇士的桂冠。它昂首站立在那岩石上,扇起的翅膀嵌在白蒙蒙的天空上面,于是,属于鹰族的野悍与霸气便展露无疑了,我看不到它的眼,它正盯着自己爪下的猎物。一定是个年轻的家伙,这岩鹰!
我突然感到有股热血在胸里面沸腾了起来,它正全神贯注地撕扯爪下的猎物─—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只雏鸡。
它突然昂起头来高叫了一声。隐没了的太阳一下子从云层的阴翳里挣了出来!山岩上风在烈烈地吹,清凉的鸣声回荡在山峦与苍穹之间。这才是真正的鹰之唳!那被霞光镀了的剪影,不啻为一座真正的力与美浑然天成的伟大雕像。我心里忽地一动,枪在中途停住了。
它居然对爪下的美味只撕不吞!我突然奇怪地发现。
它已把一切都完成了。天是如此的蓝,风又变得如此的轻。它蓦然欣喜地高叫了两声,拍拍翅膀,消失在岩边。
我一下子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心里一阵难耐的懊悔。但那问号依然盘旋脑际:这冷酷与嗜杀成性的鹰竟会弃猎物而去?
我刚要失望地起身,突然从天空传来一声熟悉的鹰鸣,急忙伏下身,心又狂跳了起来,紧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是它!只不过还携了一只鹰来。我以为是它的爱偶,但仔细观察之后发觉自己错了。那是只苍老的岩鹰,它的羽毛在阳光下灰蒙蒙的,且脱落了不少,好像还受了重伤,一只翅膀耷拉着。脚无力地圈成了一个“7”形,它的脖子转动也很困难,也许根本就不能转动!年轻的鹰把它轻轻地放在向阳的岩石上,然后叼起猎物,一块块地喂它。
我静静地看着,托枪的手悄然垂了下来。
年轻的鹰在笨拙地喂着,显然它只习惯大力地撕扯暴吞,做这种温柔的动作笨拙得可爱。它的大喙不时错过老鹰的嘴,有时还忘了松开。但老鹰自始自终都在安详地接受着,那半阖的眼中,流露出的也全是爱和满足。
天很蓝,风很轻,我的眼睛开始潮湿。
年轻的鹰每喂完一口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叫。有好几次,老的鹰把嘴闭上了,不肯张开,只用慈爱的目光望着它。但它都轻轻啄开老鹰的嘴,那分明还带着少年的任性和撒娇!是的,它明白母亲(亦或父亲?)的心,尽管它也确实很饿了。有好几次叼在嘴里的肉差点本能地吞下去;尽管再找到如此鲜美的野味很不容易,但它宁愿去喝涧里的水充饥也不肯吃一块给母亲(或父亲)的食物!
我的泪开始大股大股地往外涌,我不敢站起身,生怕惊动了那深情的两代鹰。我只有用泪水模糊了的眼定定地望着那正紧紧依偎着晒太阳的两只鹰,不看那美丽的流云,也不听那柔歌似的松涛。
没有照相机,但我的心已摄下了这一生所能见到的最美丽的一幕。那一年,正是我因一双皮鞋跟父母闹翻的第一次出走。下山后,我马上还了朋友的猎枪,搭当天的末班车回家了。
选自《情感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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