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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优雅

时间:2024-05-04

张爱国

一夜无眠。

天蒙蒙亮,我就起床,穿上厚厚的羽绒服,走出门外。这一夜,阴冷多日的天,终于下了雪。细细的雪粒,落在已是一片白的地上,一踩上,就“沙沙”响。

顺着河岸,我漫无目的地走,头脑里还在思考那个折磨了我几天的问题:阿能的困难,我可以帮,也应该帮。没有他当年鼎力相助,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但是,一旦将我的钱借给他,他的病还是治不好,我的钱还找谁要去?手机又响了,不用看,又是阿能打来的──这一夜,他打了无数次。我照例不接,我实在不知道对他说什么。

河面竟然结了冰,往日缓缓流淌的水,已是一片寂静的白,连一丝痕迹都没有。我真的希望自己的心也能这样白,白得毫无杂质。

耳里传来“嘎嘎”声,望去,离我十几米的河滩上,一只野鸭,身上已被冰雪裹覆,只有黑色的头颈在艰难摆动。它为什么不上岸?定睛细看,它的两只腿被冻结在冰里。我想过去解救它,可一踏上河冰就“咔咔”响──河冰还没冻结到承受一个人的程度。

我退到一棵树下,呆呆地望着这只可怜的野鸭。我知道,随着雪的越来越大和气温的越来越低,用不了多久,就会把它冻死。

头顶似乎有什么响动,抬头一看,一群天鹅,伸着长长的脖子,缓缓而优雅地飞来。飞过去了,领头的天鹅却“噢”一声叫,转身飞了回来。一群天鹅也飞了回来。天鹅们在野鸭的上空盘旋着,越飞越低,直至轻轻落下。收起硕大的翅膀,天鹅们“噢噢”叫着,迈着优雅的步子,向野鸭围拢来。

我暗叫不好。我看过赵忠祥的《动物世界》,天鹅和野鸭是一对天生冤家。它们都在江河湖泊边的浅水、滩涂区觅食,也不知道是高贵优雅的天鹅看不起黑不溜秋的野鸭,还是野鸭嫉妒天鹅,双方常常发生争执,甚至掐架。尤其是野鸭,从来不讲规矩,没有素质,往往天鹅们正在安静、悠闲地觅食或休息,它们却扑腾腾飞来,“嘎嘎嘎”乱叫,强盗般横冲直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天鹅遇上野鸭,只能无奈地飞走,否则,一旦掐起架来,天鹅洁白的羽毛可不是野鸭丑陋的褐毛可比的。

现在,天鹅们终于有了雪恨的机会,能放弃吗?

天鹅们围着野鸭,迈着优雅的步子──这优雅的步子,在此时的野鸭眼里,一定恐怖至极。它左右摆动全身唯一可以动弹的头颈,“嘎嘎嘎”大叫,虽然气势吓人,却无法掩盖它内心的恐惧──或许,它也在为自己和同类曾经的欺人太甚而懊悔吧。

不出所料,领头的天鹅突然伸出那坚硬的噱,啄击野鸭的身子,其他天鹅也一哄而上。野鸭先是歇斯底里大叫着,胡乱还击着,可很快就紧缩头颈,一动不动,除了“嘎嘎”惨叫。仇恨真是魔鬼,谁会想到,这群举止优雅的家伙,复起仇来也如此疯狂和丑恶!

我看不下去了,低头想寻找石头或树枝来驱赶这群倚强凌弱的天鹅,却忽然觉得野鸭的叫声不再那么恐惧和凄惨,而是似乎有那么些享受的成分。一看,天鹅们已停止了啄击,野鸭也已扇动翅膀了──原来,天鹅们刚才并不是在报复野鸭,而是在帮它除冰。

野鸭兴奋地扇动几下翅膀后,就想走,可是腿还在冰里,动不了。天鹅们上前,用长脖子想拉它上来,却毫无作用。

雪越下越大,野鸭刚刚的兴奋劲没了,重又焦急地叫起来。天鹅们一改优雅的步子,围着野鸭慌乱地叫着,走着。好一会儿,领头的天鹅停下来,用喙狠狠啄击野鸭身下的冰冻。其他天鹅也停下来,围成一圈,啄击冰冻。

冰冻太厚太坚,天鹅们啄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松裂的迹象。天鹅们不放弃,不停地啄,越啄越用力,越啄越专注。

领头的天鹅的喙已渗出了血,但只是摆摆头,继续专注地啄击……

终于,冰冻开了,野鸭出来了。天鹅们这才抬起头,它们的喙上,都布满了淋漓的鲜血。它们的身姿重又优雅起来,翅膀轻轻一展,长脖子缓缓一伸,“噢”一声,飞上了天空。

飞过我头顶时,一滴天鹅血落在我的脸上,我来不及擦去,掏出手机,给阿能打电话。

选自《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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