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谢志强
姚成双的境况跟姓名恰恰相反,还是条光棍儿,而且是老光棍儿。
一般光棍儿的生活都是散散漫漫,邋邋遢遢。可是,姚成双精细而又讲究,基本上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甚至会缝缝补补的活儿,随身还带着针线。想象不出那曾经拿过枪杆子挥过坎土曼的粗糙厚实的双手,竟能织毛衣、缝补丁,花样百出。他说:咋办?没女人愿意跟我呀。
据说,战争年代,他下边那玩意儿给废了。看不出的残疾。打哪儿都行,偏偏打中了那里。他不要老婆,说怕委屈人家嘛。
可是,垦荒初期,口内招来一批女兵,拉开了农场基本建设的序幕。有了女人,光棍儿们有了盼头,自然而然,就要盖房子。地窝子仅是过渡。
盖房子,缺不了木材。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有原始胡杨林。姚成双报名参加伐木,还带队。
等我高中毕业,下连队接受“再教育”,备耕前夕,也要进原始胡杨林砍椽子。我就报了名。茫茫沙漠里,咋会存在一片胡杨林?我向往。
姚成双喜欢我这股冲劲。他已是管副业的副连长。他说:当年,我跟你差不多,我还住不上房子,我就想进去伐木。
姚成双对我说起原始胡杨林的一段伐木经历。
一起进原始胡杨林的战友,有的会拉胡琴,有的会说快板,苦中作乐,都是连队的活跃分子,好像要在原始胡杨林举办一次演奏会。姚成双的那把二胡已跟了他十几年,据说那是他爸爸讨饭的工具,后来,传给了他,他带着二胡参加了解放军。
大概来了一批女兵,清一色的男人打起了精神──可能盖的就是自己的婚房。连长已宣布:要跟新来的女兵举行一次联欢。
在原始胡杨林的边缘,扎下了营。
到了晚上,点起了篝火,十几名战士各显神通──奏起了曲子。十分起劲。为联欢做准备呢。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姚成双发现有一个人站在篝火的光亮已微弱的地方,他还以为那个小伙子是胡杨林的居民,或者是其他连队来伐木的战士。
那个小伙子听得很入迷,一声不吭。
等到热闹结束,姚成双想起他,发现他已不见踪影,好像融化在夜色里了。
接下去,一连三天,那个小伙子都会出现,站在夜色和光亮的接合部,仍然听得很入神。
姚成双觉得不对劲。那小伙子身材挺拔、结实,不像个放羊的人,也不像农场的人,倒有几分秀气。
姚成双对战友说,难道附近也有伐木的人?可是,白天听不见别的伐木的声音。
随后的一个夜晚,姚成双过去问:你姓啥?来干啥?
小伙子似乎害羞了,一副天真的表情,说:我姓胡,是你们的伙伴。
第二天,姚成双这一个班,有意向另外的方向扩展,并没有发现丝毫人类的足迹。
有一个战友鬼点子多,就提示说:成双,你不是有针线吗?今晚,我们装作不知道,你把线穿在他的身上。
晚上,成双走到光亮的边缘,邀请小伙子坐到篝火旁边观赏。
小伙子害羞,说:这里站着好,不影响你们。
姚成双看不清小伙子的面目,趁机将线头穿在他的身上,手能触及他的衣服,感觉到质地很粗糙。
大家都好奇。天一亮,几个人循着细细的线,来到露营地五十多步远的一棵胡杨树,树干一个人还抱不过来。线头升至高处的一根树杈。
姚成双记得,那线头穿在小伙子的后肩头。他抚摸着树干,立即想起那衣服的质地跟树皮一样粗糙。
战友们都来自农村,从小都听过鬼怪故事。好像整个原始胡杨林都是精怪,只是白天它们是一本正经站立的胡杨树。树成了精,可以变成人。
一名战友要用斧子去试一试。
姚成双说:爱听曲子的树精,不会伤害人,我们不能伤害它。
那名战友说:我砍它一家伙,看它跑不跑。
一斧头砍进去,树枝冒出了液汁,竟然红得像血。
当晚,那个小伙子又出现,挎着绑带,好像是树叶编织成的绑带,似乎在寻觅砍他的那个人。
姚成双悄悄地说:你砍了人家,人家盯上你了。
战争年代,那个战友不怕死。可是,第二天,他仿佛挨过一顿闷棍,蔫不拉唧的样子,身上还出现多处瘀青。他说做了个噩梦,只见棍子不见人,躲都躲不掉。
那名战友又来了个鬼点子,在那胡杨树旁打了几个桩子,用粗粗的麻绳,从三个方向,把树围住。
当晚,篝火的光亮到达不了的周围,总有一个人影在晃悠,似乎有身影,可惜细瞅,又不见了。天一亮,姚成双发现,匝树的绳子都断了,断口是力的作用。显然,树挣脱了绳子。
那名战友像久旱无水的胡杨树,蔫了。而且,只是说口渴,喝了水,还是叫渴,渴得不行,体温也在升高,还说胡话。
姚成双觉得不能出事情,他说你砍了它一斧子,关系弄坏了,得收摊子了。
于是,提前结束了伐木。那以后,姚成双又两次进原始胡杨林,避开那片胡杨林。有一回,他砍一根树枝,发现同一棵树的另一根树枝在颤抖。他说:那一天,没有风,四周的胡杨树像愣住了一样,他也愣住了,看着那一根树枝在颤抖。
我父亲也是军垦第一代,是姚成双的战友。我小时候向往沙漠,父亲用恐怖而魔幻的沙漠故事阻止我。确定有效。可是,姚成双的胡杨树的故事意味着什么?
选自《鸭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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