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日]生岛治郎
阿一和阿二两兄弟是母亲养大的。他们的父亲在春家园戏班子跑龙套,艺名叫竹仙。兄弟俩很小的时候,父亲撇下家人到外面演出,偶尔回来死乞白赖地要钱。
几年前,母亲得了重病,临终时拜托两个儿子,好生照顾他们的父亲。于是,父亲就拎着个柳条包,住进了阿一家里。不久之后,阿一发现,父亲还是时常出去演出,便生气地对他说:“不许你出门演出,要不就离开这儿!你不就是去跳那种晃晃悠悠的舞蹈吗?真是丢脸至极!”父亲听了一愣,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打那以后,父亲完全衰老下来,每天都呆愣愣地坐在家里。阿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想把父亲接到自家来住,可他的公寓太小了,根本没地方。这天夜里,阿二突然接到哥哥的电话,说是父亲在仓库自杀了。
阿二忍不住高声反问:“自杀?前不久见到父亲的时候,还没有任何反常……”阿一打断他,低声说:“你先到我家来吧,来了再说。”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阿二愣愣地放下话筒,来到哥哥家门口。他刚把手搭在门把上,门立即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喊着“叔叔”,冲过来扑向阿二,原来是哥哥最小的女儿由佳。
由佳是哥哥40岁才有的女儿,出生时就身体孱弱,大脑发育稍显迟钝,已经两岁多了,说话还不大流利。只见她竖起一根手指,轻声说:“叔叔,静,静。”阿一家的两个大孩子,都敏感地觉察出父母轻视祖父,只有由佳一人,单纯得像张白纸,愿意和祖父亲近。
可能是听见了由佳的声音,嫂嫂来到正门,招呼阿二进门,压低了嗓门:“警察局的人正在这儿,大概也得盘问你。你哥哥让你先和他商量商量,你去书房等他一会儿。”
阿二点点头,登上二楼,走进书房。他点着香烟,慢慢地吸了一口。不管怎么说,上吊属于非正常死亡,警察自然要来调查,把遗体送到医院解剖验尸。
阿一上来了,他铁青着脸,刻薄地说:“这老头子,临死还折腾人……”
阿二恼怒地打断他:“哥哥!”
阿一长叹一声:“阿二,当时你还小,可能没有印象。我念初三的时候,放学回家,看见房前站着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看起来是个艺伎。父亲想拿走存折,妈不让,两个人正在争吵。我进了屋里,正赶上父亲从母亲的手里一把夺过存折,走出家门,和那个女人肩挨肩,像一对情人似的走了。”
阿二愣了很久,才低声说:“可是母亲已经原谅父亲了。再说了……我怎么也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自杀。”
就在不久前的一天,父亲悄悄地到了阿二家。阿二叫他留下吃晚饭,他却异乎寻常地拒绝了。阿二问他为什么,他说找到了一个知音,还说这个人既懂得欣赏他的演技,又非常喜爱他,今后要和这个人做好朋友。说完,父亲就匆匆地走了。
阿二不由得怀疑道:“难道是这个知音杀了父亲?或者是他抛弃了父亲,让父亲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阿一却冷哼一声,不当回事,还嘱咐阿二到警察面前不要乱说,他都已经打点好了。阿二无奈,只能点了点头。
第二天,警察的调查结束了,他们认定是自杀。遗体从医院运回来,就举行了守灵和葬礼,阿二猜测父亲的那个知音会来,就暗中打量前来吊唁的人。可没有一人可疑,来的都是哥哥和阿二的朋友,父亲的生前好友一个也没来,可能是阿一根本没有通知。
葬礼结束后,阿二突然想起父亲的柳条包还在哥哥家里,连忙找出来打开。只见里面有一件已然褪色、浆洗过了的黑绉绸短和服,印有六歌仙图案的丝绸长衬衣,以及浅粉红色的短衬裤。这些是父亲的演出服,他非常珍惜。
此外还有一个褐色皮面的小本,上面认真地记着阿二给的零花钱的收支情况。字迹越到后面越潦草,最后的几页上只是写着:由佳——巧克力二十元,由佳——焦糖十元。
阿二翻到最后面的通信录一栏,上面写着两个人:泽村真木、吉田寅夫。泽村真木后面注有“春家园女老板”的字样,写着地址;吉田寅夫的地址栏却是空白。
或许这个吉田寅夫是爹的知音?阿二决定调查他,就从泽村真木入手,或许她知道吉田的情况。
阿二循着地址找到了看起来很是破旧的春家园,被人带到泽村真木面前,发现她是个形容枯槁的老年妇女。
阿二把父亲的死讯告诉真木,接着打听了吉田寅夫的下落。
真木是春家园上任老板的女儿,竹仙拜师后,真木是他的师姐。她叹了口气:“竹仙这个人演戏时,总陶醉于剧情。后来他发明了一种叫‘悠哉的舞蹈,姿势是两脚忽而碰地面,忽而离开地面,看上去像个木偶似的,只是吆喝‘晃晃悠悠,悠悠荡荡,根本不用三弦伴奏。我也挺喜欢这出,吉田老板也就是看中了这出戏,送了竹仙那套表演的和服呢。对了,我之前想请竹仙表演,可他始终没有来,听说是他儿子不让。这不是造孽吗?竹仙只有那么一点儿乐趣。那个儿子就是你吧?”
阿二垂下頭,并没有否认。
走出春家园,阿二又顺着地址去找吉田寅夫,却发现那里是养老院。他惊讶极了,一问才知道,吉田老人之前做生意失败,几年前就被家人送到了养老院,没过多久就去世了。阿二不由一愣,本以为吉田寅夫就是父亲的那个知音,却弄错了!
回家的路上,阿二的脑海里不断翻腾着,父亲所说的那个知音究竟是谁呢?找到了小本上记的两个人,结果反而断了线索。要不就算了吧,阿二叹了口气,决定到父亲逝世的现场去,再一次祈祷冥福,然后了结这桩心事。
进了仓房,阿二走到父亲自缢的地方,仰望低矮的房梁。他刚要挪脚,却觉得鞋底粘了什么,一看,原来是焦糖渣。他正想蹭掉它,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他的大腿。阿二回过头,只见由佳高兴地喊着:“叔叔,悠悠;叔叔,晃晃。”说着,她手指着一旁的足凳。阿二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写有“由佳——巧克力二十元,由佳——焦糖十元”的小本,他迟疑道:“好,悠悠,晃晃。”
阿二从柜里拿出一根绳子,拖过足凳,放在房梁下面,然后上到足凳上,把绳子穿过房梁。他拽住绳子,留心不让它缠住自己的脖子,转起圈来,然后双脚忽上忽下地跳着。
“晃悠,晃晃悠悠,悠悠荡荡。对了!”由佳“咯咯”笑着,拍着小巴掌。
阿二凝视着由佳的脸,突然明白了,父亲的知音就是她!祖孙俩相处得很好,父亲一直在这里给由佳跳各种舞。可是,不管哪个节目,小孩看一遍就腻烦了。最后,父亲想到如果模仿上吊的话,由佳会很高兴的,就比画上了。结果,发生了意外……这就是父亲应邀做的最后一场演出吗?阿二正思索着,不留神一脚踩空,跌落下来,仰面倒在地上。
选自《小说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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