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深情付素绢

王彦芬

收藏闺秀书画是因在《大河报》收藏版看到《回望民国海上闺秀书画之风情》一文。整版洋洋洒洒图文并茂地对“海上闺秀”做了点评介绍。当文中陆小曼、周炼霞、顾青瑶等闺秀书画映入眼帘时，心中惊喜万分，立刻被一幅幅风雅至极的作品所吸引。继而痴心妄想，若能沾上伊之清芬佳作，人生尽是美好岁月了！

自此，格外关注闺秀字画。期间也萌生了浅薄缘分，陆续结缘周炼霞、吴杏芬、庞左玉、沈绮文、顾飞等二十多幅闺秀字画，每每赏玩，爱不释手。

去年9月庄闲的一帧《南无观世音菩萨》卷轴归我所有，漏夜展卷，满心欢喜，朴素大气且幽秀之致，毫无脂粉气。继而得知，庄闲（字繁诗）与其姐庄曜孚曾在常州举办姐妹书画联展，轰动一时，并获得官方奖励。庄曜孚还曾赴日法参加书画联展。可见，当时庄曜孚姐妹已是书画名家。心中复又想“拥有”庄曜孚，好让姐妹团聚之念想。

家中能有几幅闺秀字画已经够让我朝夕欢喜的了，几个月前竟然又能邂逅庄曜孚、陈韬伉俪手卷《花卉·行草》。静心屏息缓缓展开画卷欣赏，够清，够雅，够淡，漂亮得不得了，装池亦讲究，虽尺幅极小却雅致得紧。书法为陈韬的行书小字，写在11.5cm×83cm竖格的纸本上，庄女史画工笔折枝花卉，画在11cm×75cm的绢本，虽不是创作于同一年，但是被有心人装池成了极精致的小手卷，珠联璧合，妙不可言！陈韬卷上书法50行，正行每行几乎都是七个字，偶或有六个字和八个字的，洋洋洒洒用极工整的行书挥写了三百余字。所书内容，乃“代人题刘葱石双忽雷拓本”，所书占去37行。“拓本”之后，是一首五言律诗，诗云：

忆昨飞觥曰，荒荒又一年。

窗分秋烛雨，诗叠海山烟。

明远思雷岸，昌黎狎大颠。

他时编集定，芜语赖公传。

诗左署款：“右律原有夹注甚多，今悉删之，阅者幸勿嗤其费解也。壬戌七月既望，陈韬书于玉螭阁。”钤印“陈韬”朱文。“壬戌”为1922（民国十一年），“既望”指望日的次日，通常指农历每月十六日。

欣赏陈韬书法，笔致挺秀，意态清隽。气韵在流动中蕴含沉静，在挺秀中透着轻灵。《中国美术家人名词典》称陈韬“工行书，写扇题跋，尤为隽永”。陈韬诗书画皆长，且擅文物收藏鉴赏。在清朝末期，曾出任成都府幕僚，后改任四川乐至县县令。辛亥革命后，多年赋闲，遂促成陈韬鬻字庄曜孚卖画，有时则夫人作画，丈夫题诗，众人多以得一陈庄伉俪珠联璧合之佳作为幸事。

最打动笔者的是庄曜孚之花卉，色淡情深，格调高雅，散发着旧日的清香，一笔一画无不倾注着对女儿深沉的爱。画中小花有六种之多，并穿插有杨柳飞絮和翠竹一杆。花卉从左至右依次写着杏花、月季、秋桂、兰花、秋菊和虞美人。柳条飘拂在杏花和月季之间，翠竹则斜插于秋菊和虞美人之间。所有花卉和柳絮翠竹，均匀写工致，设色明艳，古雅娇媚中不失清劲整洁。细细玩味，甚是有趣！

画上题款用极精工的蝇头小楷，风神不让须眉，款云：“癸亥捡废绢，写小花数种，至乙丑暮始勾完，付与五女装玩。六梅室主人记时寓京师之织女桥西。”钤印“茞史”朱文。“癸亥”是1923年，乙丑是1925年，不足两平尺的废绢上，庄女史耗时三年才创作完成。“付与五女装玩”，这令我想起那句“慈母手中线，临行密密缝”，不同的是，这里是耗尽心血的笔墨。

庄曜孚生于晚清同治八年（1896），卒于民国二十七年（1938），字茞史，因育有六个女儿两个儿子，画室名“六梅室”，号六梅室主人，江苏武进（今常州）人，蕴宽妹，庄闲姐。幼年学画于袁毓卿女史，工花鸟，设色有宋人法。民国间寓沪，参加1934年在上海成立的“中国女子画会”。《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等辞书载有其辞条：

幼习画于袁毓卿女史，工花鸟。长适衡山陈韬，陈精鉴赏，富收藏，以是氏画益精，陈官于蜀，同入川十余年，鼎革后，归里鬻画。旅入旧京，求画者踵接，门弟子亦甚众。

庄曜孚的六个女儿，多有不俗成就，二女儿陈衡哲被周恩来称作“最敬重的老师”，做了胡适的干女儿，是我国新文化运动中最早的女学者、作家、诗人，也是我国第一位女教授，有“一代才女”之称。四女陈衡粹毕业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其夫是著名戏剧家余上沅，余留学英国专攻戏剧，回国后创办国立剧专（今天中央戏剧学院、北京电影学院、上海戏剧学院的前身）。五女陈鹂，毕业于国立北平大学艺术学院西画系，任人民美术出版社编辑。六女陈受为南开大学数学系资深教授，其夫吴大任为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吴大猷之弟，曾任南开大学副校长。

此画正是庄曜孚鼎盛时期为五女儿陈郦的精心佳作。从“时寓京师”可知庄曜孚绘此画时住在北京，自是与五女儿最为亲近，五女儿陈郦可能北平毕业后便居家于此呢。

据《常州市志》介绍：“庄氏晚年曾在北平长住有十年之久。她十分重视写生，在北平期间，曾在长婿方德公家（旧址即现在南城的方庄社区）的花园里写生作画，创作了上百幅的大丽花、牵牛花册页。平时，经常与旅京知名画家、表弟汤定之在一起切磋画艺。所以在当年的北平，庄氏有不少“粉丝”。

带笔墨感情的妙墨从来难寻，真正能打动人的艺术非技术有多巧，而是作者赋予的感情有多深……此小手卷难得雅致精妙，故而笔者总是深藏箧中秘不示人，生怕多打开一次又多一次损坏。数个夜晚睡梦中也会突然爬起床翻箱倒柜找出，看一看才能安心睡去，真真的痴心爱慕，无限依依。自是这般喜爱，任谁也不能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