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郎绍君
十年前,我到湘潭考察齐白石早期艺术,得识书法篆刻家敖普安。志趣的相投,使我们一见如故。几年后,为编《齐白石全集》(简称《全集》),我请普安到北京(《全集》的编辑工作主要是在北京完成的)一起编写作品著录,校考有关图片文字。这是《全集》最基础的学术工作,要有点校古文、识别各类书法篆刻的能力。这方面,普安远胜过我。那正是秋末冬初,北方已寒意凛然,他每日伏案,用放大镜辨认照片上的题跋钤印,后来,他累得犯了眼疾,才南返回湘。再一年,当《全集》图片文字大抵编好,送到湖南美术出版社时,又请普安对各卷著录作了一次审校。这次合作,使我对普安的人品学问有了切实的感知。
普安幼承家教,刻励自学,广求名师,数十年如一日攻研诗文、书法篆刻。年轻时因家境困难,曾长期在工厂劳作,余暇仍笔耕刀种不辍。1984年,他被调入湘潭市文联,2000年,被选为湘潭市书协主席。在繁忙的组织工作与书法篆刻创作之余,他兼作诗歌与评论,而课徒传薪,提携后进,更不遗余力。在弥漫着急功近利的当今社会风气中,普安始终保持着谦诚的治艺态度,默守着求是求真的精神。田翠竹先生以“冰雪沁高洁,风雨郁苍青”“集玉一室,玉如其人”相称许,非过誉之辞。
普安的书法篆刻,已有诸多专家作了论评,兹摘引诸说如次:
敖君学书,先从颜字临习中,扎实基础功夫,取得间架分布与筋骨笔势,由唐而上溯秦汉魏晋。继用王献之书之舒展自由,在规矩中能灵韵活脱。后更参以黄山谷之长撇大捺,使其腾越外延之势达到极致。并吸收《石门颂》《瘗鹤铭》以及怀素草书和魏碑诸多韵味,又以金石、篆刻意象充盈其中。
——郑书飞《敏思笃行,艺海得珠》
开张耸拔至极,用笔则楷而隶,疏密怡然,自成其乐。
——丛文俊《<当代湖南书法选>述评》
潇洒大方。
——谢梅奴,转引自施磊《大匠门中不肯留》
以上是论书法。又有论其篆刻曰:
敖君之印,从三代古玺、汉凿、铸铜印,近代西泠八家、牧甫乃至缶翁、白石,探其奥微,用刀冲切兼施,以冲为主,有时兼以披削,不激不厉,快慢轻重,爽利果断。……
其印文多取简正一路汉篆,参与隶意,故又有生辣古拙茂气,一扫秀媚、浮躁、板滞之积习,以简古奇逸四字喻之,实未过分。
——杨宝琳《简古奇逸 高旷清恪》
圆厚古朴,有大家风。
——孙其峰《致敖普安的信》
气韵灵秀,境界清逸。
——卜乃夫《致敖普安的信》
上述评家,均比我熟知书法篆刻,对普安也更为了解,他们的精到评论非我所能道出。
普安书,篆、隶、楷、行、草皆能。其篆书结体长方,融入隶楷书意,笔画方圆并用,粗细自如,空灵散淡,无一丝常见篆书的森严刻板气。其楷书,巍峨拔挺,撇捺开张,少顿挫,多硬断,伟岸拙奇,又透出来自性情的灵秀。其行楷、行书大抵沿楷书体势而愈活泼自由,笔画更趋舒展潇洒,典型者如行书立轴《清晨入古寺……》(1996年)简逸幽淡,大有潭影空翠、万籁俱寂的禅意。其行草,如行云流水,任笔所之,但又不越出自己的风格范围。代表作如行草联《几点落花数声啼鸟,半窗明月一榻清风》(1999年)修长圆转,错落参差,有飘逸之致而又不失拙奇大方的本色。
所见普安的篆刻不多,但手边有《诗魔之歌印集》中的部分印影。此集选择旅加诗人洛夫的诗句,刻成150余方印章,1997年6月,曾在温哥华举办“洛夫&敖普安诗书篆刻创意联展”,当地华人报刊以“粗犷细腻风格兼具,充满生命感悟;柔柔诗情转成刀痕,骤现悲剧意识”的横栏相赞美。洛夫写现代诗,其想象奇突,文字涩硬,诗思感受十分个人化。普安的篆刻,与其说是对洛夫诗句的阐释,莫如说是一种再创造,古印新诗,尤其显示了篆刻超越时间和历史的特质。他虽探索了新手段以适应现代诗,如朱文印“井的暧昧身世,绣花鞋说了一半,青苔说了另一半”,先刻一个大“井”字,然后以数行小字刊其空白间,可谓别具一格。但总的看,印集中的作品还是守着传统的形式,所求变化者,仍是篆法、布局、刀法以及边款的处理,作品证明,它们仍能给人以新颖的意象。像书法篆刻这样的古典艺术的创新,只能在一定限度内进行(如时空、材料工具、传统风格限度等),不可能打破一切限定任意为之,一些“现代书法”探求者和理论家要彻底反传统,连汉字都要抛弃,其结果是取消书法,自我否定。普安本质上是个“烟云自往还”型的文人艺术家,谙熟传统,凭着直觉就能把握书法篆刻创新的尺度与界限。对此,我深信不疑。
“艺海浮舟快此身,花开又是一年春。”这是普安的诗句,表达了他献身于艺术、在艺术创造中逍遥自适的心情。年近花甲,人生阅历和艺术经验正丰富深厚,处在创造的鼎盛期,他一定会有更璀璨的成果问世!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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