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黄钟警
1955年,植物学家在龙胜三门花坪原始森林首次发现“植物活化石”——银杉,引起世界的瞩目。几十年来,无数来到花坪的观光者都禁不住对这里战胜冰川期漫长严酷浩劫、奇迹般存活下来的英雄树献上一份敬佩和礼赞。我到过著名的华南植物园和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而作为一个龙胜人却偏偏错过了一次又一次造访花坪银杉的机会。有一次,我已经来到保护区边缘的花坪度假山庄,因为一场大雨淋湿了我的日程安排,只好心灰意冷地怅然离去。
毕竟我与花坪银杉有约。我终于选定一个秋光澄澈的日子进山。踩着落叶厚厚的人行道,我享受着踏红地毯般的礼遇,呼吸着清新、舒润的空气,别具诗意。当年发现银杉的植物学家们进山是怎样的情景呢?树挡藤绊,一队人马,一段岁月,全陷在绿色的陷阱里。由指南针和红蓝铅笔线牵引,在这千峰林立、万古鸿蒙的土地上留下的第一行脚印还在吗?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在林区里难得见到的一个比较平缓的山窝处,矗立着一座资历很老的木楼。导游说初江到了。这是保护区里的一个工作站,兼接待游客的功能。此刻太阳已经偏西,导游指着木楼后因林木莽莽而望不到顶的山峰说:“那就是银杉岭,好好养精蓄锐吧,明天一早就可以登山看银杉了。”在得知银杉岭距离这里只有1900多米远的时候,我坐不住了。因为在我被渴念烧灼的日程表上,一天比三年还长,而在我的心理空间里,1900多米已经是近在咫尺了。我谢绝了大家的劝告和挽留,向着夕阳斑驳的密林小道跑去。要知道,为了这一天,我积蓄了多少力气和感情!
上山的小路如一个“之”字连着一个“之”字。路旁高大的阔叶树下是清一色的枝干往一个方向横斜的杜鹃树,那是风向的定格,是冬天冰雪的坠压使然。待到春深四月,这小路定会荡漾成一条跌宕的“花溪”。我顾不上汗湿衣衫,一个劲地往上攀登,就在“花溪”的源头处,一块刻有“花坪银杉”漆紅大字的石碑崛立在一道如城堞般嶙峋狭窄的山脊上。
我的眼为之一亮,心为之一动。由于拜谒心急,差点把那棵挺立在石碑后面的五针松错当成银杉了。但我想银杉也一定是这个样子。你看它多像一个健美运动员憋足力气鼓起浑身肌肉,稳稳当当地蹬在悬崖峭壁之上。我想起介绍银杉的书上说过,所谓银杉就是它每一片狭长的杉叶上都有一道银斑。凭着这一“胎记”组成的一团团银色的绿晕,我终于在兴旺的五针松家族中间找到了心仪已久的银杉。
一样的苍劲挺拔,一样的铮铮铁骨,银杉却不事张扬,不卑不亢。它本来应该站在最显眼处,这里曾是向世界开过“新闻发布会”的讲台呀。我够不着它高高的叶子,循着围在它身边的栅栏,我慢慢走近去摩挲它裂纹粗糙、疤痕峥嵘的树干,感叹它的矍铄刚健,却触不到它久远的年轮。因为它的勃勃生机,有人说它是年轻俊逸的“植物王子”;也有人因为它透出天地邈邈、岁月悠悠的沧桑感,称它为远古的“植物元老”,但事实上却绝无老态龙钟状。于是,我一遍遍地问它:作为远古植物的一脉子孙,你是怎样跨越那场今天提起来还令人寒彻的劫难活到今天?对付那裹卷世界、吞噬万物的漫长冰川期,是靠一棵苗木传承,还是靠一颗种子延续?你和你的家族是怎样奇迹般地跋涉和抗争?只有你才能诠释这宇宙的玄机,破译这生命的密码。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大变化,像一面胜利的大纛,你从生命曾经是空白的大地上站了起来,指向云蒸霞蔚的天穹,迎接和拥抱五彩斑斓的大地春天。天孕地育,但在六合八荒的空间,你为什么偏与花坪有缘,是花坪对你特别垂青、厚爱?还是因为花坪的僻静、淡远和钟灵毓秀?既然你选择了花坪作为自己的摇篮,为什么不扎根在土层厚实肥沃的山谷山窝,却偏偏生长在干旱贫瘠的山脊上!为的是迎接风雨雷火的淬砺?靠的是执着和超拔精神的滋养?一个个严肃崇高的哲理和一种想升腾、想驰骋的欲望,从我浩阔幽深的心底骤然升起……
秋风渐紧,暮色越来越凝重。我与银杉殷殷揖别,往回朝初江的大本营赶。我是这样匆忙,而银杉是如此从容淡定。它安详地呼吸着白云,宁静地感受晨露晚岚。它让我想起了花坪的慢节奏,在这个追星赶月的时代被保护起来的慢节奏。花坪的慢节奏由阅尽沧桑的银杉来引领,让花坪的变色杜鹃慢慢变色,让花坪的松鼠备足食物慢慢过冬,让花坪的大鲵在溪涧中慢慢腾挪它笨重的身躯,让飞泉流瀑慢慢将溪河的石头雕刻成通灵剔透的花坪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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