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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底坳赶歌圩

时间:2024-05-04

磊梓

“三月三”不仅是壮族人民的盛大节日,也是其他一些少数民族的节日,比如我们瑶族。各民族过节的内容有所不同,但是唱歌、跳舞的欢乐主题却大抵相似。八桂春来早,“三月三”节日期间,连空气都弥漫着山歌的味道与芬芳气息,令我不禁想起20世纪90年代去“塘底坳”(地名)赶歌圩的情景来。

我的老家桂林全州县东山瑶族乡,在交通和信息并不太发达的90年代,赶歌圩、唱山歌、对山歌及以歌传情、以歌结亲是年轻人的一件重大事情。那时塘底坳歌圩是一个激情场子、一个欢乐场合、一个缔结美好姻缘的重要平台,每年三月初三、六月初六、九月初九等节日,男女青年都会自发到塘底坳来赶歌圩。

塘底坳是通往乡政府的公路途中一块比较平坦的开阔地,四面环山,坡底下倚山有一片高低起伏的稻田,不远处有一个大水库,一汪绿水似碧玉镶嵌在大山间,无风无浪,水平如镜。赶歌圩时,男男女女都会穿最好看、最漂亮的衣服,一些女青年穿着自己花了很多工夫织就的瑶族服装。黑色镶边头巾,描花绣凤蓝黑相间或纯黑的连衣长裙,五彩斑斓的腰带,有的衣服上还装点些银坠子,走起路来袅袅娜娜,银铃声脆,煞是好看。此外,赶歌圩时,男青年一般都会带上录音机,备足电池和几盒耐听的磁带,走村串户时录音机开到最大的音量,放最炫最流行的歌曲,招摇过市。带录音机赶歌圩,大致有三个用途:一是放歌听歌;二是在歌圩场子对唱山歌时录歌;第三个用途也是最深层次的一个,录音机是“撩妹”神器,有了录音机,赢得姑娘青睐的机会就大大增多。

十一岁那年的三月初三,我第一次随村里正值青春期的叔叔和哥哥们去赶歌圩,当时我只是想去看看热闹,但是因为那是青年男女对歌传情的场合,因此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跟着去赶歌圩,有人戏称我是小“骚鸡公”,被笑话了一阵子。那次我们去赶歌圩时,路过一个叫“古木”的村子,一个哥哥说他在古木有个同龄爷(当地年龄相同的两个同性别的人互称“老同”,他们的儿子称另一方为“同龄爷”),先去同龄爷家吃午饭后再去赶歌圩,同龄爷家离歌圩场子已经很近了。

同龄爷、同龄娘热情好客,见我们个个阳光俊朗,精神帥气,非常高兴。他们先泡一大壶糟酒给我们喝,这酒是用糯米和玉米或小麦、野果等酿的杂粮甜酒,一般头年冬天开始酿,密封在大瓷坛子里进一步发酵,至次年开春以后开封。糟酒酸甜可口,既解渴解馋又解饿。随后他们又拿一壶米酒出来,并从酸坛子里夹两碟腌得酸辣脆爽的生姜、萝卜、刀豆、蒜头来送酒。他们先陪我们喝三碗后就去忙着做菜,让我们自斟自饮,做好饭菜再陪我们喝酒吃饭。

同龄爷一边炒菜一边大着嗓门与我们聊天:“后生家,你们几个精神头好得很,我看今天你们对歌一定能对上中意的女仔!”大家都欢快地笑了起来。听说同龄爷和同龄娘年轻时也是在塘底坳歌圩对歌对上的,看得出他对塘底坳有很深厚的情结。同龄爷有3个女儿,正值17至21岁的美好年华,待字闺中,个个青春靓丽,美貌多情,其中最小的还在读高中。刚进门时,听同龄娘跟哥哥讲,这三个姐姐下午也要去塘底坳赶歌圩。三个姐姐略带娇羞地和我们讲话聊天,声音温润,讲话得体,我们聊得甚是融洽,同龄爷、同龄娘见年轻人在一起聊得开心,嘴角漾着微笑。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更何况这几个叔叔、哥哥都是好后生,人都长得高大帅气,勤劳勇敢,懂礼数,十里八乡口碑极好,能不受欢迎吗?再说这些叔叔、哥哥今天下午在歌圩场上和姐姐们对山歌对上眼也说不定呢!

酒足饭饱后,我们告辞同龄爷、同龄娘,前往歌圩场子,一路上录音机播放着最劲爆的歌曲。下午三点钟左右,塘底坳已是人山人海,连附近的山坡上都挤满了人,全乡最有朝气、最棒、最帅的小伙,最有活力、最美、最靓的姑娘都集中到了这里,姑娘们有的穿着民族服装,有的穿着现代服饰,个个俏丽如花。塘底坳这时就是青春擂台,就是桥梁纽带。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叔伯,风流不减当年,激情仍在,加入山歌男队;有些婶婶,年轻时就是山歌好手,腹中歌曲多,嗓音清脆,她们也不甘浪费了那副好嗓子,加入姐姐们的山歌女队。

“见妹生得嫩蓬蓬,可惜长在刺蓬中;心想靠拢又怕刺,心想离开又眼红。”男方唱罢,女方出场:“妹妹生来嫩白白,走向歌台诱人色;哥哥来牵我的手,丑丑怪怪哪跟得。”男队唱一首,女队回一首;女队唱一首,男队回一首。一曲唱完,唱歌的一方或声嘶力竭,或银铃清脆地呼一声“呜喂”,鼓舞本方,挑战对方,男队还不时响起一声尖锐撩人的口哨,你来我往,好不热闹。那些山歌都是来自日常的生产生活,砍柴、放牛、播种、插秧、收稻谷,高山、流水、石头、山花……都被融进歌词里去了,歌词俗而不庸,听来亲切,有锅碗瓢盆的生活情景,有耕种劳作的场景,有鸟雀求偶的隐喻,有男欢女爱的期盼,有俏皮的挑逗,有热烈的直白……双方在对歌中比歌多、比嗓亮、比见识、比反应、比智慧、比人品,从中感应、揣摩、发现自己的意中人。这让我第一次感受到山歌的无穷魅力,感觉到对歌斗文这么有趣!

双方歌意正浓、渐入佳境时,男队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叔十分带劲地献歌一首:“哥哥就是脸皮薄,能煮饭菜又能喝;你看高大又威猛,谁都想做我老婆。”这歌唱得直白、霸气又狂野,男队听了哄堂大笑。这时女队一个大婶出来应战,她不疾不徐,沉着应对,一开口唱歌,那曼妙的嗓音即惊艳了众人,但歌词却柔中带刚、绵里带刺:“哥哥唱歌我来合,你歌哪有我歌多;你娘生你那个样,还想娶我做老婆!”一曲下来,男女两队都笑声震天,大叔聊发少年狂,没想到大婶应对有方!那大叔被怼得无地自容,抓耳挠腮。一边的年轻人哈哈笑着打趣道:“大叔,莫急,莫急,再来一首,对回去,看大婶还有什么料。”大叔也不恼,呵呵笑着挥挥手=“后生家,你们唱,我不唱了,不唱了,不跟你们抢风头。你们今天争取带个女仔回家克(去),明年抱个胖娃娃!”

这时,女方阵营再次传来美妙的歌声,这歌声很是耳熟,我踮起脚尖循着歌声细看,只见唱歌的正是三个姐姐中最小的三姐!三姐身高1米6左右,身材修长,长发披肩,额前一绺齐眉刘海,肌肤白里透红,瓜子脸,穿一件白底碎花长袖上衣,黑色长裤,上衣束扎进长裤里,显得英姿飒爽,清丽脱俗,活力四射。三姐的歌声甜美,随情感起伏,抑扬顿挫,激情处似凤鸣朝阳,婉转间如莺声燕语,这比一般歌手明显技高一筹。一曲唱完,男队一阵骚动,口哨声此起彼伏,这口哨声是对三姐歌声的一种褒奖,同时也带着些野性,估计三姐这一出场更触发了这帮怀春青年的情人梦!一些年轻人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一展歌喉,以获佳人青睐。但是三姐才貌双全,聪慧伶俐,思维敏捷,歌技高超,男队中一时也难觅对手。

晚上七点左右,歌圩开始散场,众人陆续离去。对歌对上眼的男女青年自找一处私聊去了,其余大部分年轻人则转战到今天的另一个重要场子——电影场。

赶歌圩、看电影,在物质和精神都比较贫乏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可以说是最幸福的套餐了。对于青年男女而言,他们在歌圩场上未尽之情,如双方有意,可趁热打铁在电影场里继续交流、考察。

电影场就在同龄爷家所在的古木村一栋原为仓库的青砖瓦房里,座位分两列,一列约十排,每排两头和中间三点分别用砖块垫支,上面架一块丈余长的厚木板,即为观影座位,前面一块白色大银幕,播放电影时胶片会发出“嗞嗞”的响声。有意向的男女青年一般会紧挨着坐下,一边看电影,一边低声交流,情浓处两只手会情不自禁地紧扣在一起,三两场电影下来,双方感情进一步巩固,鸾凤和鸣、喜结连理也就不远了。

电影结束,人群散场。经一场歌圩、一场电影,情投意合的男女青年会找个偏僻处依依不舍地告别,并约好时间下次再会。于是百余只手电筒亮起来,移动着、游走着,各回各村,各回各家。有人将录音机开到最大音量播放歌曲,并不时响起尖锐的口哨声,打破夜的宁静;也有人高声交谈,呼朋引伴,惊扰了天上昏昏欲睡的星星的幽梦。

很多年过去了,这场景一直在我脑海中浮现,萦绕不去。现在的我,远离家乡,在城市生活。每逢“三月三”等传统民族节日,我依稀又能听到家乡的山歌声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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