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谎

熊熙晨

在家里，我和双胞胎姐姐还有爸爸就是三只战战兢兢的老鼠，我们最害怕的那只凶神恶煞的猫就是妈妈。妈妈不但凶还不讲理，所以她成了我们家最大的王法，对错好坏都得她说了算。我们从不敢跟她讲道理，因为一讲道理就是一场暴风骤雨。

那天是星期五，因为放学比较早。妈妈为了省下十二块钱的打车费，就让爸爸骑着摩托车载着我们一家上街。逛完街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在路过一家超市时，妈妈让爸爸停下车，说这家超市傍晚的蔬菜比较便宜，让爸爸跟她进去买些东西。

爸爸把车停在超市外面，因为车上还挂了两兜东西，妈妈便让我和姐姐站在车旁边看着东西，她和爸爸进了超市。

我和姐姐百无聊赖地趴在摩托车上聊着天，过了许久妈妈和爸爸还没回来。我学着电视里看来的一个情节，双手搭在摩托车上，借力让身体腾空起来，然后一条腿很酷地跨上车。可是试了好几遍都跨不上去。姐姐也学着我的样子，我俩笑着开始较劲，看谁先跨上摩托车。

就差那么一点点，要是摩托车再矮一点就好了。我想了想，让姐姐使劲把摩托车往下掰，只要掰低一点点，我就能上去了。

姐姐双手抓着车尾，使劲往下拽。我双手搭在摩托车上，刚一使力，“哐”的一声，摩托车倒在了地上，我跳着避开了，姐姐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很幸运地避开了摩托车。只是摩托车就没那么幸运了，车头的后视镜倒地的一边摔断了，掉在地上。车头的挡风也摔出两道裂痕，我俩看着摩托车，一脸惊恐。姐姐拉着我的手使劲摇：“怎么办？怎么办？我俩闯祸了。妈妈肯定得揍死咱俩。”我紧握姐姐的手，不知所措。

姐姐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要不咱们先把车扶起来？”我点点头。摩托车一点点被我俩用力推起来，可是随着摩托车一点点上升，我俩的力气也渐渐地被抽空了。我俩整个身子都在摩托车下面，手已经没力气了，用肩膀或胸脯顶着摩托车身，勉强撑着。现在比被妈妈揍死还严重的是我俩就要被摩托车砸扁了。可是妈妈和爸爸还是没有出来，马路上人来人往，我俩轮番叫了几声“帮帮我们”却没有人停下，有的看了我们一眼，便自顾匆匆而去。

就在我们撑不住快要绝望的时候，身上突然轻了。一个穿白衣服的大姐姐双手握住手把，一用劲就把摩托车扶了起来，还把脚架重新支好了。我和姐姐被她解救出来，起身乖巧地站在她身后。大姐姐回头一脸担心地看着我俩，问：“怎么样？压着没有？”我和姐姐都摇了摇头。大姐姐松了口气，说：“以后小心点，不要在摩托车下玩耍。”我和姐姐还来不及道谢，妈妈就回来了。

妈妈一眼就看到地上断掉的车镜，再看看摩托车头的大裂痕，脸已经起霜了。她把手里的袋子往跟在后面走来的爸爸怀里一塞，一只手抓一个，狠狠地拽过我们姐俩。妈妈这一拽，连着衣服和手臂上的肉一起，我们痛得咬了咬牙，却不敢哭出来，也不敢吱声。那个大姐姐解释道：“刚才我看到她俩在扶车，我怕砸到她俩，就过来帮忙。”

啪！啪！我和姐姐的背上一人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妈妈的吼声：“怎么回事？都哑巴了吗？车怎么倒的？”“哇！”我终于还是憋不住，哭出声来。

心里经过一番煎熬，我抬起手指着帮忙扶车的大姐姐：“是她，是她撞倒了摩托车。”帮忙扶车的大姐姐脸上突然僵了，声音有些着急：“小妹妹，你怎么能撒谎呢？”我迟疑了几秒钟，哽咽着说：“我没有撒谎。”妈妈转头看着姐姐，指着那个大姐姐问：“是不是她撞倒的？”姐姐含着眼泪看看我，又看看大姐姐，眼里满是疑惑和不安，最终低下头，迟疑地“嗯”了一声。

大姐姐的脸变红了，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和难过，她就那么看着我们姐俩，看得眼眶都发红了。我没有勇气看她，垂下了眼睑。妈妈抓住大姐姐，嚷道：“赔吧，赶紧赔钱，把我的车摔成这样，你怎么走路的？”大姐姐着急地解释：“没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爸爸轻轻地拽了拽妈妈：“算了，我看应该是误会。”“滚开，算了？凭什么算了！车摔成这样，修车不花钱啊？”妈妈使劲地甩开爸爸的手，咆哮着，像一头凶恶的狮子，谁惹她，她就会瞬间撕了谁。

姐姐轻轻地挪过来，拉我的手，使劲地捏了捏我的手指，我知道姐姐的意思，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敢，我没有勇气，我低下头看着脚尖，摇了摇头。

那个帮忙扶车的大姐姐最终赔了两百块钱，因为她的钱包里就剩两百块钱。妈妈收了钱才松开了大姐姐，却依旧骂骂咧咧。大姐姐走的时候眼里含着泪，她走出很远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我和姐姐，我俩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那个大姐姐一直走到马路的斜对面，那里是一所师范大学。我们一直看着她进了校门，然后消失在校园里。

回家的路上，我们四个人一路沉默。

整个晚上爸爸都锁着眉头，在客厅和房间来回地走。最后，一直在妈妈面前低声下气的爸爸终于也变成了一头发怒的狮子，在客厅大声地和妈妈争吵。我和姐姐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偷看。只听爸爸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散了吧！孩子和我在你的威风下活得一点价值观、人生观都没有。”妈妈拿起桌上的电话座机就往爸爸身上砸：“不过就不过，我一天伺候你们爷仨，也没落个好，还跟我讲什么价值观什么人生观？没有我你们仨就是仨傻子。”“傻子也比撒谎、坑蒙别人、要昧心钱活得安心。”“你說什么？我这都是为了这个家。离婚，明天就离婚！”妈妈气得有些语无伦次，拿起电话机更加使劲地往爸爸身上拍。

一听到爸爸妈妈要离婚，姐姐和我都吓坏了。比起挨揍挨骂更可怕的事就是失去爸爸妈妈。姐姐拉着我，我俩边哭边走进客厅，面对着怒气冲冲的爸爸和妈妈，姐姐哭着说：“爸爸妈妈，你们不要离婚，是我和妹妹不好，是我们撒谎。我们怕妈妈骂就撒谎，其实那个大姐姐是看我俩快被车压住了过来帮忙的。”我闭上眼睛大声地哭了起来：“爸爸，我和姐姐再也不撒谎了。撒了谎我们也不开心，以后也不开心。妈妈你打我们骂我们吧。”

妈妈松开手，电话机从爸爸身上滑到沙发上然后摔在了地上。妈妈看了看我们姐妹俩，又看了看爸爸，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整个人蔫了，一脸颓败地转身走进了房间，房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爸爸挥挥手，让我和姐姐回房间，他自己也如同一个泄气的皮球，瘫坐在沙发上，捧着脑袋一脸沉思。一整夜，不光是我睡不好，姐姐也是翻来覆去。闭上眼，一会儿是大姐姐暖心的笑容，一会儿是她含泪委屈的眼睛，一会儿是爸爸怒气冲冲的脸，还有妈妈咆哮的脸。

第二天，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为我们做饭，屋门一直紧闭着，我们也没敢去敲门。爸爸草草给我们做了顿早饭。姐姐捧来了她的存钱罐，说：“爸爸，里面有七十块钱，你带我们去找那个大姐姐，我想把钱还给她，向她道歉。”我也趕忙去拿出我的存钱罐，倒在桌上，一共是六十五元。爸爸看着我们：“不怕妈妈骂你们了？”姐姐和我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姐姐说：“不怕，因为本来就是我们的错。”爸爸欣慰地点了点头：“对，错了就是错了，我们不应该让别人来承担我们犯错的后果。爸爸也一直后悔，当时明明看出不对却没有站出来让你们改正，而且还伤了做好事的大姐姐的心。我们一定要找到那个大姐姐，若是因为我们的误会，她再不相信别人，那么就会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失去了被帮助的机会。”姐姐和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吃完早餐，我们就到昨天那个大姐姐走进的那所学校大门口蹲守。我们一路上就约定，一定要等到那个大姐姐，今天等不到就明天，明天等不到就后天，只要有空闲的时间，我们就来等着，总有一天会等到她。

学校门口人来人往，我们努力地搜索着大姐姐的身影。不大一会儿，妈妈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我和姐姐害怕得往爸爸身边挪了挪，爸爸看了妈妈一眼，双手把我们护在身前，朝着妈妈冷哼了一声。我和姐姐都准备好挨妈妈的一顿骂，也准备好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当然我俩也不敢。但是我们也决定了，找不到大姐姐绝不回家。

妈妈没有咆哮，而是站在我们身边，举起一块牌子。我们仨不约而同地看向牌子，上面写着：寻找昨天帮双胞胎姐妹扶起车却遭到误会和赔钱的好心姑娘。请大家互相转告帮忙找到她。我们全家向她道歉。

妈妈讪讪地说：“早上你们在外面说的话妈妈都听到了。其实妈妈心里也很不安，妈妈性子直，脾气坏，贪便宜，不是个好妈妈，差点让你们变成坏孩子，以后妈妈一定改。”我高兴地挽起妈妈的手：“妈妈，以后我们一起改正。”我看见爸爸嘴角悄悄地上扬了一下，又被他憋了回去。他假装冷着个脸，手却拿过妈妈手里的牌子举了起来。姐姐和我互相看了一眼，也都扬起了嘴角。

有了妈妈的加入，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好心的大姐姐的。

（发稿编辑/苏 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