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苑世云
春天在儿子家里
村民都说老王的春天来了,老王自己也这么认为。
儿子还没懂事时,妻子就遭遇车祸去了,老王孤身一人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儿子也没辜负他,考上了名牌大学。大学毕业后,工作、婚姻都很顺利。
儿子回村里接老王去城市住时,他的老哥们羡慕得不得了。老王第一次感受到幸福来袭了。可第一天到儿子家里,他就有些后悔了。他憋了一路,可蹲在洁净得可以照出人影的马桶上愣是很长时间都没把问题解决。
最后,老王从儿子家里跑出去找厕所。他转悠了半晌,终于看到了“厕所”两个字,可这两个字却是动的,原来是流动厕所。老王最终花了一元钱解决了问题。看着远去的厕所,他禁不住摇头叹息,城市里生活的人也不容易,上厕所还要花钱,而且还要“上车”才能解决!
过了好几天,老王才适应了蹲在马桶上解决问题,可大的问题又来了。以前在村里,除了农忙,他都和几个老哥们聚在一起扯天扯地。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没人说三道四。可现在离开了那一亩三分地,来到繁华得直晃眼的城市,他反而觉得自己失去了存在感。
以前儿子不在身边时,老王总是魂不守舍的,可现在和儿子在一起了,他才发现,已不是搂着儿子说孙猴子大闹天宫的时候了,他俨然成了客人。他和儿子、儿媳总在找话说,他怕哪句话说得不合适,惹儿媳不高兴,所以,他们说不上几句,又没话说了。儿子和儿媳去上班时,他更觉得没意思了。他从这间屋走到那间屋,觉得还不如到地里去锄草呢。白天多睡了些,到了晚上,他反而精神了。为了不招人嫌,他早早躲进卧室,听着卧室外传来让人发酸的韩剧声,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一天晚上,屋外不断变换的音乐声引起了老王的注意。他拉开窗帘往外看,只见在小区的空地上,有十多个人正随着音乐扭动着身体。
从那晚开始,老王总会按时出现在窗前,不由自主地跟着音乐的节奏动一动身体。
几天后,老王忍不住问儿子,每晚那些人是在干什么。儿子说是小区里的一些阿姨在跳广场舞。儿子建议,老王不如每天晚上去看别人跳广场舞,别睡那么早。
老王在老家也听说过广场舞,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人们跳。他也觉得,去看广场舞总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强。
当晚,老王就来到了小区的广场上。儿子小的时候,老王就是村里的活跃分子,跑旱船、踩高跷都少不了他的身影。铿锵的锣鼓声中,他总能逗得儿子咯咯地笑。只是这些年,没人再跑旱船、踩高跷了。如今,十多个老太太的广场舞又勾起了他的瘾头,他不自觉地跟着音乐晃动着身体。后来,他怕那些老太太笑话,就躲在灯影里跟着学。几天后,他竟能熟练地在灯影里跳完几段舞曲了。
春天在广场舞中
“怎么不一起跳?你跳得很不错。”一天,老王早早来到广场等着时,有人走到他身边对他说。
说话的人是这群跳广场舞的阿姨的教练,人们都称呼她李老师。据说,她是一位农村的退休教师,也是来城里跟随儿女生活的。她身材瘦小,可跳起广场舞来却姿态优美。老王就是跟着她学会了几段广场舞的。
“不,哪有老爷们跳的?”老王不好意思地回道。
“可别这么说,跳广场舞又不是我们这些老太太的专利,也就当锻炼身体吧。我们身体好了,儿女们不就少操点心了吗?”李老师说。
“你们不笑话我?”老王其实早想跟着队伍跳了。
“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谁还笑话谁?”李老师说。周围还有很多人给老王打气。
老王就坡下驴走进了广场舞的队伍,开始他还在最后边跳,可渐渐地走到了最前边,和李老师做起了教练。
老王的春天真的来了。虽然每天跳得汗津津的,但他觉得又回到了跑旱船、踩高跷的年龄。
这样快乐的日子也就持续了一个多月,儿媳的一席话就给老王当头泼了一盆凉水。老王是无意间走过厨房门前时听儿媳说的。儿媳让儿子劝劝老王,别去跳广场舞了。
儿子说:“我们没时间陪爸,爸好不容易找到个事做,为什么不让爸去?”
儿媳说:“人家跳广场舞的都是老太太,他偏偏混在一帮老太太里扭啊扭的,跟老娘们似的。”
“别胡说!我爸爸在村里的外号就叫‘老娘们,要是被他听到你这么说,他非气坏不可。”儿子忙阻止道。
“不是我这么说,是小区里的一些人在这么议论,我也是偶然听到的。你能管住我的嘴,还能管住别人的嘴吗?”
儿媳的声音变小了,可老王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年轻时,跑旱船、踩高跷不是演小媳妇就是媒婆,也就是为了逗儿子乐。妻子走了,他既当爹又当妈。没有女人的那份细心,儿子不就受委屈了?村里人叫他外号,他从没在乎过,因为那只不过是句玩笑。可从儿媳嘴里冒出这个词来,老王觉得脸上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一样。
那天晚上,老王没去跳广场舞。儿子问他为什么不去跳舞,他说有些累了,想休息几天。他虽没去,可心却在小广场上跟着音乐跳。
不去跳广场舞,老王心里又没着落了。三天后,他吃过晚饭正在卧室里生闷气,听到敲门声,儿子去开的门。老王一下就听出来了,来的是李老师,他想都没想,快步走出了卧室。
李老师是来叫老王去跳广场舞的,说老王几天没去,她一个人教三十多人有些吃力。
老王吭哧半晌才说,他累了,想过几天再说。
李老师很直爽地说:“大哥的身子骨最硬朗了,我们都没觉得累,你怎么累了?是不是听别人说闲话了?我们这个年龄,还有必要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吗?”
是啊,不就是说他是“老娘们”吗?村里的老哥们都明着这么叫过他,现在有人暗地里这么说,怎么在乎起来了?想到这里,老王点点头,跟着李老师来到小广场上。
那晚,老王跳得酣畅淋漓,把这几天的劲全用上了。
以后的几天,老王把有人暗地里说他老娘们的事都抛到脑后去了,一心一意地跟李老师学跳舞,还帮着教其他人跳。
春天在乡村的灯影里
一天晚上,老王跳得正欢,不知哪里飞来的一个西红柿,在他额头上开了花。以前类似的事也发生过,是那些嫌广场舞音乐扰民的人干的,可自从他们主动把音乐声调低,最大限度地不干扰别人休息后,再也没出现过这种事,而今天的音乐声也不大。
老王只能中途退场了。回到家,着实把儿子吓了一跳。知道是西红柿后,儿子才放下心来。
儿子迟疑地说:“爸,能不能别去跳了?”
“不就是有人说我像老娘们吗?只要你们不在乎,我可不在乎。”老王气鼓鼓地说。
儿子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第二天,老王又早早地来到小广场上,可等其他人都来齐了,李老师却没来。老王问别人,有人说,可能李老师家里有事脱不开身。
老王一个人领舞,总觉得没李老师在有劲头。
一连几晚,李老师都没来,老王着急了。他几天没来跳舞,是李老师亲自把他请来的,李老师几天没来,肯定有事,如果自己不去看看也太不合适了。
老王向跳舞的人打听李老师的住处,可大家都说不知道。
回到家,老王嘱咐儿子打听一下李老师的住处。儿子一听,脸憋得通红,半晌没搭话。坐在一边的儿媳却忍不住了,说道:“爸,你还嫌不够乱呀?你知道外边的人怎么说你吗?”
“说什么?不就是说我像老娘们吗?”老王喘着粗气说。
儿媳说:“那都是以前的话了,现在人们都说你和李老师在搞黄昏恋。前几天,李老师的儿媳都找上门来说,即使我想找个退休老师做婆婆,她可不想找个农民做公公。你儿子没跟你说这事?人家可还记着呢。李老师这些天没跳舞,应该是她的儿媳和她摊牌了。我估计那个西红柿就是李老师的家人砸的。”
听了儿媳的话,老王愣在那里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王在家憋了一天没出门。又过了一天,他对儿子和儿媳说,看见他们在这里过得很好,他也放心了。他已习惯在村里生活,想回老家去。这是老王的心里话,他觉得自己的春天并不在这个城市里,而在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农村。
老王临走时,逢人就说,他要回家了。他这么做是为了让李老师知道他走了,这样李老师又可以出来跳舞了。
老王回到老家并没闲着,开始在村里教大家跳广场舞。他不用担心,即使说几句荤话,也没人说他老不正经。
开始,没几个人学,可后来,人渐渐多了起来。
可毕竟老王就学了几首舞曲,这样翻来覆去地跳,他自己都觉得烦了。
听人说,符庄也有一群人在跳广场舞。老王动了心,想到符庄交流交流,也许能学到新的广场舞。当晚,老王就骑着自行车赶到了十多里外的符庄。
当看到瘦小的领舞人是李老师时,老王才知道,李老师竟然是符庄人!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上前去交流了,不能再给李老师添麻烦,但他可以躲在一边偷偷地学。
老王觉得,他的春天就在这乡村的灯影里。
(责编/黄素萍 插图/卢仲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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