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小指
红山镇来了个卖艺人,打破了镇上的平静。
说起红山镇,不过是个大山深处的小镇,人口稀少。青壮男女大多耐不住清贫,到外头讨生计。如今,镇上只剩一些孤寡老弱,平日里难得有外地人到来。这位卖艺人一出现,就吸引了镇上的男女老少。
卖艺人表演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技艺。他表演的不是耍猴,或者吞火、碎石之类的,而是驯蛙。田蛙,红山镇的村民们并不陌生,处处都有。可卖艺人一打开竹篓,从里头跳出来的田蛙还是把村民们吓了一大跳。
那些田蛙个头足足有壮汉的巴掌那么大!一只只都鼓足了腮帮子,呱呱地叫个不停,且皮肉呈血红色,连眼睛里都是一片红!这么奇特的田蛙,真是闻所未闻!
可令人更惊讶的还在后头。这些红色的田蛙在卖艺人的号令下表演了跳火圈、叠罗汉等高难度的技艺。这些事情若是发生在猴子这一类比较聪敏的动物身上,大家还能理解。可对于田蛙这类低级的动物,要将其训练成这样,得花上多大的功夫?
表演的最后,卖艺人一声令下,红蛙们竟然齐刷刷地排成一队。接着,随着卖艺人的手时起时落,红蛙们井然有序地发出“呱呱”的叫声。声音此起彼伏,有高有低,有的气势磅礴,有的低回婉转,听在人们耳里,竟然成了一曲优美的旋律。
蛙鸣停下的那一刻,全场静默。接着,掌声如雷,众人喝彩连连。没想到在红山镇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有身怀奇技之人到此卖艺。
众人伸手到荷包里想掏钱出来,卖艺人却连连摇手,道:“各位乡亲,在下姓李,人送了一个外号,叫癞头李。近日来到贵宝地,一时技痒,献丑了。各位要是不嫌弃,在下想在此地住一段时间,叨扰之处,还请见谅。今后,少不了要麻烦各位,今日的表演就权当是博君一笑,无须客气。”
观众中有一老者,过意不去,于是道:“客气,客气了。先生若是不嫌弃,尽管住下。此地偏僻,人一向是只出不进,承蒙先生青睐,这是我们的福气才是。”
老者话音刚落,又有一老妇道:“可不是,先生不用客气。另外,我们这里有个林员外,嗜蛙如命,喜欢养蛙、吃蛙。凡是和蛙有关的,一概欢迎。先生这绝技,要是到林府去表演一番,说不定能讨得林员外喜欢,大有收获呢!”
癞头李听了这话,眉头一耸,显得极有兴趣。后来,问了旁边的看客,才知道林员外是红山镇的首富。红山镇地处偏僻,人又少,本来就没什么人肯在此长住。有点钱的,大多搬到外头的繁华之处尽情享受。可这林员外,发家后却始终住在红山镇,未有搬离之意。如今,红山镇上,林员外可是唯一仅存的富户了。
癞头李闻言,朝着众人抱拳道:“多谢指点。他日若有所得,定当回报。”
话刚说完,却听到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在外围停下。接着,赶马车的人跳了下来,穿过人群,对着癞头李道:“先生好!在下乃是林府的管家。老爷刚听说,镇上来了一位奇人,能人所不能,将田蛙训练得出神入化,深为惊叹。所以,老爷派在下来接先生到府上一叙,还望先生赏脸。”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不过,红山镇也就巴掌大的地方,林员外又是当地首富,嗜蛙如命,有人前去告知此事,也是意料之中。癞头李道:“好说,好说。承蒙你家老爷不嫌弃,在下就去一趟,献献丑,贻笑大方。”
癞头李朝众人点点头,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马车在林府前停下来。一下车,看着眼前气派的庭院,癞头李有些意外。青砖绿瓦,楼台亭榭,哪怕在繁华之地,也只有王公贵族才有这样的宅子。区区一个偏僻的红山镇,想不到竟有如此豪华的府第!
仿佛看穿了癞头李的心思,管家道:“这宅子是前些年翻修的。造价嘛,倒也过得去。我家老爷常说,人这一辈子,短着呢,吃好住好,才不枉这一世。”
管家的话中不无得意。癞头李听了,倒也没说什么,抬脚就往里走。
马车刚到门口就已经有耳尖的下人跑进去通报了。癞头李和管家刚进大门就看到一人从内院中匆匆跑来。这人肥头大耳,面露红光,一身的绫罗绸缎显得身价不菲。见到了癞头李,来人停下脚步,不住地喘着气。
癞头李抱拳道:“阁下就是林老爷吧?久闻大名,幸会,幸会。”
林员外连连摇头道:“先生不用客气。先生初到此地,想必也有所耳闻,我这人平生对两样东西最感兴趣,一是住大宅子,二是吃蛙肉。当然,和蛙有关的,都是我林府的头等大事。今日,闻得先生身怀绝技,特命管家前去相请,想一开眼界。”
到了内堂中,坐定后,管家奉上了茶水。聊了一会儿,林员外提出,让癞头李施展驯蛙绝技。癞头李点了点头,将红蛙放出竹篓后,如在大街上那般,一一将绝活儿展示出来。表演完,林员外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了。
许久,林员外回过神来,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一见,大开眼界了。先生若是不嫌弃,就在府中住下,每日的衣食,自然有伺候。再者,每个月还会给先生孝敬点银子,绝不会亏待先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癞头李道:“如此甚好。员外美意,定当涌泉相报。”
在林府住下后,癞头李每日都为林员外表演一些小把戏,把林员外逗弄得心痒难耐。有一回,林员外道:“先生到府中有一段时间了,想必也知道,我这林府之中,没别的,就田蛙最多。府中养了许多田蛙,不知先生可有法子训练它们?”
癞头李道:“老爷有所不知。驯蛙一事,并非易事。首先得挑选资质颇佳的田蛙,从出生起就喂食特制的食物,这才能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府中的田蛙,虽也不乏上佳者,但比起驯蛙的标准,还是差了一大截。”
闻言,林员外面露失望,但也没再说什么。
在林府住了一段时间,癞头李吃好住好,整个人也圆润起来。林员外对他可谓照顾有加。一日三餐,派人送到房内,尽是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也隔三差五地送来。每个月,还让管家送来银子。红山镇的人都说,癞头李是交了好运。
这日,癞头李像往常一样,表演完后,就和林员外聊了会儿。林员外一直盯着那几只硕大的红蛙,忽然道:“实不相瞒,我尝遍了天下间的田蛙,却从未吃过这么大这么红的蛙!若是能一饱口福,此生再无遗憾了。”
癞头李面色一变,赶紧道:“老爷见谅!这红蛙可万万吃不得!”
林员外问:“何故?”
癞头李说:“个中缘由不便详谈。但这些红蛙,肉质和一般田蛙并无二样。虽个头硕大,但若作为食物,实在无出奇之处。”
林员外道:“先生莫怪!只是随口一说,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说完,林员外站起身,回房休息。看着他肥硕的背影,癞头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过了几日,癞头李正在房中休息,管家送来了一壶汤,并说:“这是我家老爷特地嘱咐下人为先生准备的。先生这些天来劳累有加,于是老爷让下人熬了这大补汤,给先生补补身子。”
癞头李道:“有劳管家了,请代我向林老爷致谢。”
管家道:“无须客气。哦,对了,这汤得趁热喝才有效果。先生尽快将这汤喝了,我也好把碗筷带走,免得下人再跑一趟。”
癞头李点点头,拿起碗,一饮而尽。
管家拿着碗筷来到了内堂,林员外早已等在那里。见到管家,林员外压低了声音,问道:“喝了吗?”
管家道:“喝是喝了,老奴亲眼看着他喝下的。只不过——”
林员外问:“不过什么?”
管家壮着胆子说:“李先生怎么说也是客,这么做似乎不太妥当。再说了,李先生前几日不是说过,这些红蛙万万吃不得,万一老爷——”
林员外道:“哼,什么进门就是客!这些天来,他在府里白吃白喝,被当作上宾,可这人不识相,吃他几只蛙,就跟要他命似的。什么吃不得,无非就是他舍不得,才百般找借口。那汤里下了迷药,等他醒来后,就跟他说他睡得太熟了,那几只红蛙跑了出去,不知所踪。就算他知道红蛙被吃了,也没证据。”
管家有些犹豫,道:“这……”
林员外面露不耐烦,道:“什么这的那的,吩咐你办点事,怎么就这么磨蹭?这已经是给他面子了,不然就算强抢,他又能怎么样?他心知肚明,寄人篱下,难道还好意思发难?若不是看他能训练红蛙,且将红蛙养得这么大,对府里还有点利用价值,我才懒得这么大费周章。他若识趣,以后就留在府里替我养田蛙,少不了他的好处;他若不识相,那也随他去,看哪儿还能待他这般好?”
管家这才点头哈腰道:“这也是。老爷对他这么好,吃他几只蛙算什么?老奴这就去把那几只红蛙宰了,让老爷尝一尝。”
林员外一听,面露喜色。没多久,管家就将煮好的红蛙端了上来。揭开盖子,一阵香气扑面而来,汤水里泛着红光。林员外赞叹连连:“吃了这么多田蛙,今日的最香!”
林员外迫不及待,几盅红蛙汤很快就见了底。林员外抹了抹嘴,正要说什么,突然腹中一阵剧痛。本以为吃坏了肚子,可又不像。腹中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把林员外疼得直冒冷汗,满地打滚。
一旁的管家吓坏了,不知所措,想上去扶他起来,却被林员外一脚踹开。
此时,门外走进一人。管家一见,吓了一跳:“你,你怎么醒来了?”
来人正是癞头李。癞头李叹了口气,道:“要是不醒来,怎么赶得上这场好戏?其实,我根本没喝那汤。虽然不知道汤里有什么古怪,但见你面色不善,早已预先留了一手。喝汤时,我将汤水顶在喉部之上,并未落入腹中。对于我这样的杂耍之人来说,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接着,癞头李对林员外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此刻腹中剧痛无比?”
林员外早已痛得说不出话来。癞头李接着道:“那些红蛙,并非我从小养大,而是从山野间捉来的。红蛙本为一般的田蛙,后来生存之地受了毒物污染,多数田蛙都因此而丧生,那一带的田蛙几乎销声匿迹。唯有这几只抗毒力强的,在毒物污染中生存了下来,且体内产生了耐毒之物。我费尽了功夫,才捉到这几只。捉来后,我用同样的毒物喂食这些田蛙。一开始,分量较轻,等它们适应后,慢慢加大分量。后来,这些田蛙完全适应了污染的毒物,且只以毒物为食,渐渐地长成了如今的模样,不仅比一般田蛙大许多,且皮肤眼睛皆为红色,产生了变异。”
管家道:“你……你是说……这些红蛙以毒物为食,自身也变成剧毒之物?”
癞头李道:“这是自然。”
此时,林员外强忍着剧痛,喘着气道:“你……你这是蓄意谋害!”
癞头李道:“林老爷就不想知道那些污染田蛙的毒物究竟来自何处?说起来,这些红蛙和林老爷可谓有缘。林老爷为何躲在此处龟缩不出,别人不知,我却再清楚不过了。朝廷严令,民间不得私自采矿炼钢,违者斩首。可林老爷在不远处的深山中发现了一处矿产,于是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看似定居在此处,实则是私自采矿炼钢,谋取暴利。这倒也算了,林老爷却将炼钢后残留的毒物,直接排入溪水中,这才导致了那些地方的田蛙大片死绝。若非如此,我也不能抓到这几只变异的田蛙。”
林员外道:“可这与你何干?”
癞头李道:“在我十岁生日那年,家中饥寒,无米下炊。家父想上山抓几只田蛙,用来为我庆生。哪知,田蛙煮熟后,家父和家母各尝了一只,却中毒身亡。当时,我正在山上砍柴,路上碰到了点事,比平日里晚回家,这才得以幸免。家父和家母先吃了田蛙,等我回到家中,两人都已不治身亡。我见两人都是中毒而死,桌上又只有一盘田蛙,于是把田蛙让家中的狗吃下。没多久,那只狗果然也毒发而亡。”
接着,癞头李又道:“这些年来,我明察暗访,总算弄清了事情的由来。你躲在此处,名为定居,实为监督,又派人在深山中采矿炼钢。附近的村民本来也不会到那边去,所以多年来,一直无人得知。可我父母皆因你做的孽而惨遭不幸。后来,我一边驯养红蛙,一边靠卖艺为生。直到前阵子,我见时机成熟,这才找上门来。”
管家道:“你这可是杀人!我要报官抓你,定不轻饶!”
癞头李嗤笑连连,接着道:“报官?是抓我,还是抓林老爷?私炼钢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再说了,林老爷是我杀的吗?我早已提醒过,红蛙吃不得,这话说过没有?你们迷晕我,不问自取,是为盗窃。未经我同意,私食红蛙,这才导致中毒身亡,这能怪谁?就算告到官府,道理还是站在我这边。”
管家无语,呆立在一旁。这时,却听到林员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口气上不来,头一仰,眼白一翻,倒下去了。管家上前一探,气息全无,心跳都停了。
癞头李双目垂泪,仰天长叹道:“父母大人,你们安息吧!”
说完,癞头李转身慢慢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唱道:“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劝人莫作亏心事,自吞苦果悔恨迟。”
(责编/周婷婷 插图/卢仲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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