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李燕
摘 要:《乔·特纳来了又去了》是奥古斯特·威尔逊所有剧本中他的最爱。深究其因,与威尔逊内心深处难以释怀的黑人奴役创伤关系颇深。通过将美国黑人的奴役历史隐喻在卢米斯一家的生平遭际中,威尔逊深刻揭示了奴隶制遗留给美国黑人的精神创伤,释放了美国黑人整个种族集体无意识深处的祖先奴役之殇。
关键词:奥古斯特·威尔逊 创伤 赫勒尔德·卢米斯 奴役
奥古斯特·威尔逊(1945—2005)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最重要的戏剧家之一。他的十部剧作将美国黑人近四百年的历史浓缩在整个20世纪中,通过戏剧舞台史诗般地呈现在美国观众眼前。这十部戏剧分别对应20世纪的每个十年,组成了一幅含义深长、纷繁复杂的美国黑人历史画卷。黑人曾经的奴役伤痛,时常隐现于画面间。之所以如此,威尔逊认为“奴隶制这个事实是黑人们不愿对他们的孩子讲授的事情——他们不会对自己的孩子说我们曾经是奴隶。这件事对于我们现在生活在美国这里是至关重要的”a。由此,创伤书写在其剧中以各种形式呈现。而奴役之殇,则成为诸多创伤的底色。这一底色在《乔·特纳来了又去了》(1911)一剧中体现得尤为突出。
《乔》剧本身的标题《乔·特纳来了又去了》的含义耐人寻味。乔·特纳实有其人,他是美国历史上民主党人彼得·特纳(Peter Turner)的弟弟。彼得·特纳是美国内战时期的战争英雄,于1893年至1897年之间两度连任田纳西州州长。彼得·特纳通过谴责残忍的罪犯租借法案以及提倡修建更多的州监狱而从下层劳动阶层获取众多选票。彼得·特纳身为州高官及美国参议员的政治地位使他有权过问许多重要的法律问题。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彼得·特纳的弟弟乔·特纳却通过罪犯租借法案方式获得了其庄园上所需要的大量黑人劳力。b
在种族隔离时代,担任田纳西州孟菲斯地区治安长官的乔·特纳对于当地底层民众来讲是一个令人心生恐惧的危险代号。身为长官的乔·特纳时常派人设下赌局引诱黑人。当受骗上当的黑人进入圈套后,乔·特纳会突然袭击将他们捕获,然后用一根四十环的铁链将这些黑人锁起来押送归案。在这些黑人被判刑罚作苦役之后,乔·特纳则通过租借罪犯的方式把被诱捕判刑的黑人变成自己庄园的劳动力。通过这种伎俩,乔·特纳获取了他的种植园上所需要的大量劳力。而被租借的罪犯在庄园里过的则是堪比人间地狱更甚的奴役生活。根据历史学者大卫·M·奥谢斯基的研究,在美国内战后的司法体系中,罪犯劳役出租制是美国南方用来对付在臭名昭著的《黑人法典》下获致各种罪名的黑人罪犯过多、从而导致牢房和监狱人满为患的解决办法。罪犯劳役出租制的实施地是南方的种植园,罪犯绝大多数为黑人。这些人被关在营地里,命运完全掌握在罪犯的承租人手里。骇人听闻却无人过问的残忍事实写满了这一制度的历史。后在舆论压力之下,罪犯劳役出租制逐渐为监狱农场替代。监狱农场里服役的犯人处境类似战前的奴隶,这些人中百分之九十是黑人,且大部分为男性。农场里设有锯木厂、制砖厂、轧棉机、水果蔬菜食品加工厂,等等,与内战前保存完好的南方种植园颇为相似。酷热、疾病、绞索、剪耳、狗咬、鞭打、肮脏污秽的生存环境、严重透支体力的劳役、残酷的处罚充斥了监狱农场生活。从1905年开始设立的监狱农场,一直存在到1972年联邦法庭因其“残酷与骇人的惩罚”而将其取缔为止。c
乔·特纳对黑人男性的猎捕使得一首讲述黑人男性突然消失的布鲁斯歌曲《乔·特纳来带走了我的男人然后消失了》(Joe Turners Got My Man and Gone)在孟菲斯的黑人妇女中广为流传。d乔·特纳对无辜黑人的奴役行动与最初奴隶贩子从非洲大陆猎取自由黑人贩卖至美洲进行奴役颇具共性。可以说,剧中的乔·特纳是对曾经的奴隶贩子和白人奴隶主的隐喻。对于这一点,善用象征、隐喻手法进行艺术创作的威尔逊毫不隐晦,坦然承认剧中主人公“赫勒尔德·卢米斯在乔·特纳奴役下所渡过的七年实际上代表的是美国两三百年的奴隶制。从海面升起的白骨象征着那些在贩奴中段航程中失去生命的非洲人”e。
“乔·特纳来了”给黑人带来的是恐怖和惊惧,“去了”却并没有彻底消失殆尽,而是遗留下巨大的挥之不去的阴影,因为“乔·特纳根本就没有消失。他的压迫还留有强烈的残余。……他对受害者造成了可怖的情感创伤,然后他将这种伤害留给受害者们独自面对”f。剧中主人公“赫勒尔德·卢米斯(Herald Loomis)遭到乔·特纳的控制,被迫劳役有七年之久,在这七年的时间里,他的世界四分五裂,他的生活被彻底颠覆,这一情况事实上能够代表着四百年的奴隶制、四百年的黑人被掳掠出非洲带往美国的过往历史”g。显然,威尔逊力图通过卢米斯的生平遭际来隐喻美国黑人民族在美洲大陆上所渡过的几百年来的风雨沧桑。
在遭到乔·特纳的突袭捕猎之前,卢米斯是一名尽职的基督教牧师,他虔诚地传授着主耶稣的福音。然而,有一天,灾难却从天而降:“我沿着孟菲斯附近一个小镇上的那条路走着。碰到一些人在赌博。……我停下来向这些人讲道,来看看是否我能使他们中的一些人从罪恶中脱离出来,這时乔·特纳——伟大的、至高无上的田纳西州州长的兄弟,突然从天而降,逮捕了我们在场的每个人。控制了我们整整七年。”h
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笃信基督教的卢米斯不仅没有看到他所敬畏的上帝恩宠显现,反而横遭劫掠、蒙受残酷奴役,并从此妻离家破。这一突然爆发的剧烈事件不仅完全打破了卢米斯一直以来所持有的基督教信仰这一“原有的文化意义框架”i,而且还因该事件所具有的难以预测的“突发性”和令人恐怖的“灾难性”使得身为当事者的卢米斯心理防御体系遭到极大破坏。他内心深处突然蜂拥而至的各种疑问和困惑难以解答:为何在灾难降临之际他虔信的上帝没有出手搭救他?为何乔·特纳自己“身高力壮,足以自己干活”却要“经常外出猎捕黑人……每次带回四十个男人。控制奴役他们七年?”为何特纳“自己回到家里与他的家人妻子团聚,却没有想过你也要回家和你的家人团聚?”j如此众多的“难以理解”强烈地刺激着卢米斯心灵深处——他困惑不已却无从解决。弗洛伊德认为,当“一种经验如果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内,使心灵受到一种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我们便称这种经验为创伤的”k。创伤所产生的震惊冲击着卢米斯原本正常的心理结构,摧残着由文化和意义系统所支撑的、具有自我保护功能的原有意识体系和情感结构。在这种情况下,创伤经验难以被卢米斯原本正常的心理机制吸收同化并产生相应的认知,因为由“东鳞西爪的记忆碎片”所组成的创伤记忆“无法构成认知”。由此,“受创者内心一直携带着一段难以言传、无法面对的历史,或者说,受创者自身已成为一段他们完全无力把握的历史症候”l,而历史症候的显现正是对他们曾经的历史遭遇的无言述说。舞台上的卢米斯在精神面貌上“给人一种被厄运所追逐或被‘恶魔般的力量所攫取的印象”m。他原本正常的心理防御机制几近瓦解,尽管突然降临的灾难以及七年地狱般的劳役生涯已成过去,然而他依然生活在曾经奴役所遗留下的诸多问题的巨大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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