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摘 要:威廉·华兹华斯是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派最重要的诗人之一,“自然”与“人”是他诗歌创作的两大核心。本文以华兹华斯的诗歌、诗论为据,就华兹华斯自然观的“精神性”进行阐释,在探析“自然”内涵的基础上,揭示华兹华斯的自然对人性的救赎意义,定义其田园牧歌式的幻影性质,同时关注华兹华斯所代表的英国浪漫派诗歌自然观。
关键词:华兹华斯 自然 英国浪漫派
引言
威廉·华兹华斯是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派最重要的诗人之一,他的诗歌在20世纪初被翻译到国内,中国华兹华斯研究自此起步。于华兹华斯而言,自然是“全部精神生活的灵魂”,作为英国浪漫派“自然”的代言者,近年来,其“自然”观被广泛地阐释。21世纪以来,国内的研究却隐隐呈现出大量重复研究与追随外国研究的态势。本文试将国内华兹华斯“自然”观内涵的三种主流观点梳理如下。
第一种观点认为“自然”是外在客体存在,是发挥作者思维心智的场所。华兹华斯诗歌中的“自然”观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自然精神有某种相通或相似之处,常常与老庄哲学思想及谢灵运、王维为代表的山水田园诗人作比较;第二种观点认为“自然”是人性、理性、神性的三位一体。2000年苏文菁在《华兹华斯诗学》研究专著中系统地论证了该观点,已成为国内华兹华斯“自然”观研究的主流观点,后被很多文章直接化用为“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的自然观。第三种观点认为“自然”是完美人性的伊甸园。在探究人性与自然的关系中,人接近自然实际上是创建与神的联系,以接近上帝来实现人性的完美,同时涉及“救赎”这一时代主题,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
概而言之,比较研究多采用王国维的“有无之境”或“隔与不隔”等理念将华兹华斯自然中的主体意识凸显出来,认为华兹华斯的自然世界是其情感的表现,但主客二分法割裂了华兹华斯所推崇“情理统一”,仅仅将华茲华斯的“自然”作为外在客体的存在是有失深度的,而这一不足在第二种观点上得到了弥补。其次,就“三性合一”的自然观而言,其论证已经非常翔实,但逐渐衍变成子观点“精神的—物质的”时,这种定义则相对粗犷。基于此,笔者将就华兹华斯自然观的“精神性”进行阐释,在探析“自然”内涵的基础上,揭示华兹华斯的自然对人性的救赎意义,定义其绝对真理的幻影性质。
一、自然——人与上帝的中介
于华兹华斯而言,自然是人与上帝的中介:上帝的神性寄寓在他的每一件造物上。在中世纪以来的传统宗教中,上帝的旨意需通过教会去传达,18世纪的启蒙思想家卢梭却认为,人可以通过“自然”去聆听上帝,接受上帝的指示:“你看一看那自然的景象……上帝岂不是把一切都摆在我们的眼前,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们的良心,把一切都交给我们去判断了吗?”a在华兹华斯推崇的希腊神话中,“据说希腊人在看到一棵橡树时,总是同时看到了树精”b。希腊人看到的“树精”大多是在人类基础上加以自然特征的形象,试图以这种想象的映射去实现人类与神的对话。在这些观念的影响下,华兹华斯将自然带给人类的感官享受转向带有宗教色彩的精神感悟,对“自然”的态度是相当亲密且复杂的。
一是“神的造物”——创作题材。在1800年版的《抒情歌谣集》序言中,华兹华斯指出“这些诗的主要目的,是在选择日常生活里的事件和情节”,他所肯定的是“微贱的田园生活”,因为在这种生活里,“我们的各种基本情感共同存在于一种更单纯的状态之下”c。华兹华斯执着于追求的“各种基本情感”,实际上正是他一直强调的“人性”。在华兹华斯看来,“自然是人性的最小公分母”d,他认为人类天性中那些基本的、始终如一的因素往往表现在原始的文化环境/乡野环境中,“不仅见于‘纪年意义上的原始人,也见于‘文化意义上的原始人,包括那些居住在文明国家但由于等级低下、居住乡间而与虚伪、复杂的文化隔绝的人”e。因此,不仅乡间风光、农间轶事成为诗歌的对象,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孩童、痴傻的妇人亦可以作为诗歌的主题。他以一种宗教上的虔敬态度描绘“露西”“草莓花儿”“纺车”等每一种自然形式,用栩栩如生的情感体验取代了一般诗歌创作中平庸的人格化修辞。这种清晰而诚恳的自我表达依赖于华兹华斯对“心灵感知”的强调,“自然”万物有机地相互联系着,人类的心灵在创造性地感知这些原始的质朴和热情时,将会得到洗礼。
二是“神的谕旨”——创作思想情感。华兹华斯定义“诗人”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向众多人讲话”,而诗歌必须使“人性”快乐。他微妙地将诗人的形象与上帝的使者——传道士联系起来,正如布莱尔所说“诗人的首要目的是使人得到愉快和感动”f。这一身份的特殊性与华兹华斯的著名诗论“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g相关联,华兹华斯认为诗人天生比一般人具有更敏锐的感受性,面对恰当的题材顺乎自然地产生热情,用人们真正使用的语言传达质朴的情感,引发共鸣。华兹华斯将热忱投注在蕴涵普遍哲理的自然中,将人类的客观经验还到自然中去,看似寻常的“普遍真理”在他的诗歌里没有以机械说教的形式出现,而是化为温馨的图景展现出来,自然而然地传达一种原始的意志。
二、自然——人类的救赎
18世纪的法国大革命无疑是催生浪漫主义运动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华兹华斯也曾是法国大革命的狂热追求者,但这场轰轰烈烈的变革并未将人们送往“自由、平等、博爱”的彼岸,相反,它甚至带来了“暴力、令人惊骇的世事无常、群氓的非理性行为,以及恃力自傲的个人英雄和拥权自重的伟人”h。同时,社会氛围里发展得过于专制的理性也使人类的情感受到阻碍。当大部分人的生活因此变得更糟糕时,寻求自我救赎的道路随之展开。人们开始试图将存在的本能变成一种和谐的“感觉”,开始寻求立足点,白璧德认为“莎夫兹伯里的最大成就可以说是将良知从一种内在的限制转变成一种扩张的情感”i,在这个前提下,卢梭以人性本善的观点否定限制也就更容易被理解,即“理性是人为的,感情是自然的”,“返回自然说”实际上意味着摆脱社会法则控制,解放天性情感,从而获得一种不受习俗影响的自我表达,回归到“人性自然”。因此,自然作为长久以来最和谐的系统,当人类与其脱榫罹难时,获得治愈的最佳办法就是回归自然,回归原始的生活。
华兹华斯的“自然”以英国的湖区为背景,他在这块18世纪末尚未受到工业文明影响的土地上探索个体重返自然的路径。“人类的心灵”是华兹华斯诗歌的主题和思想的灵魂,他以自然事物为建材,重造了一处治愈心灵、放松精神的人类乐园。在这个精神上的伊甸园里,华兹华斯试图寻求一种拯救人类灵魂的神秘力量,卢梭关于自然教化的观点给予华兹华斯很大的启迪。卢梭认为,“自然人”的天性是最接近神的,人越是为宗教或社会的其他限制束缚,就离本性越远。只有接受“自然”的教育,才能让自己的天性得到救赎。华兹华斯的《转折》(The Tables Turned)中继承了这点:“书本啊!是沉闷无休止的烦恼;来吧,听林间的红雀……来吧,沐浴万物的荣辉,让自然做你的导师。”j在《丁登寺》中,这样的治愈力量更为明显:“这些自然给予我另一份——更崇高的馈赠;那幸福的,如沐天恩的心境:在此心境里,人生之谜的重负,尘世的重压和心灵的万分疲倦,都趋于轻缓……”k华兹华斯体悟到的自然救赎具有宗教气质,自然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完全是一对相互作用力,而是自然通过熏染人的意识,与人本身被文明扭曲的天性抗衡,从而产生作用于人类身心内部的一对平衡力。正如白璧德所说的,华兹华斯的自然“沉湎于自我意识的半融化状态”,在自然中沉思、寻找安慰和新生,他将自然的外在教化力量转向人性内部,从而更具有一种精神上的庄严感。
三、自然——田园牧歌式的白日梦
浪漫主义者们眼中被放大了治愈或教化效果的自然,不仅是和谐与美的象征,更是一种精神上的避难所和救赎之地。但实际上,他们寄予期望的自然是一个从未返回过的自然,他们借以攻击世间习俗的自然只是一种纯粹田园牧歌式的幻影。法国大革命之后,社会冲突依旧尖锐,浪漫主义者们力图摆脱模仿法则,他们不再相信普适性的真理,转向情感主义,渴望某种无限的生活。华兹华斯也是受到法国大革命失败冲击的一员,革命理想的崩溃让许多人产生了情感上的厌世,“当通往人类自我完善的自然之径被堵塞时,人们便会逃向自我、沉溺于自我,建立一个外在厄运无法入侵的内心世界”l。他们渴望寻找一个依据所有命题的正确答案建立起来的乌托邦,而“自然”正是他们眼下最好的转移对象。浪漫主义者们从现实的失败退回到乌托邦的理想中去排解这种忧郁,他们将情感与存在统一起来,在纯粹的精神流浪中创造出一种真实的幻觉。梦幻的“自然”给予了他们与自我情绪对话的空间,使得他们投入的激情从同样的路径折射回他们自身,“就自然来说,我们只要我们所给的”m,柯勒律治如是说道。
华兹华斯在乡村/原野风光中寻找人类的原始状态——一种彼此相爱,与万物和谐相处的田园牧歌式生活。他在“自然”里去繁就简,尚古求真,认为自然是有生命的,是所有个体情感的归属,湖边飘荡的水仙丛、巍峨的阿尔卑斯山甚至普通的溪流、草地背后都隐藏着华兹华斯作为一个人类的皈依感。华兹华斯“自然”观的特殊性在于:他的抒情模式与人们所怀念的神话/传说的情感模式相似,不违背感觉的真实性。显然,华兹华斯的诗歌是在形成某些传说或新的神话,展示的并非人们所见的生活,而是某些令人向往的理想形式。
浪漫主义者们意图打破现有文明的秩序和规则,就必须通过走向过去或者走出外部世界来实现,这样一种对原始状态或者神话的追寻代表着浪漫主义的“自由”。但往往越是理想的状态,离现实就越远,“自然”的本质和意义也正在于它的绝对无法实现,它是浪漫主义者们的一种内倾的生活方式:“对原始时代优点的赞美只是18世纪的人当时感到要回到过去的一种需要的投射——这实际上是一种放松自己的需要。”n一旦白日梦化为现实,它将再次成为某种秩序,变得毫无价值。“浪漫主义的根本点就是意识方面的一个永恒、普遍和首要的事实:人的自我信任、自我表现和自我扩张的欲望。”o
结语
19世纪,卢梭“回归自然”的思想推动着浪漫主义重新探索自然与人的关系,华兹华斯作为时代诗人,他的自然观也深受卢梭思想的影响。“自然”在浪漫主义诗人们的世界里无疑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英国评论家瓦特逊认为,“自然是快乐的源泉”,浪漫主义者们在崇尚自然的时代热潮推动下,去感知、投身于自然,追寻自由和解放。华兹华斯曾明确指出:“人们的热情是与自然的美而永久的形式合而为一的。”p这种热情下萌芽的想象将人们内在的渴望激发出来,突破时代所肯定的正常和核心存在即社会习俗,去摆脱生活机械化的束缚,获得天性的快乐。在这个挣脱限制的过程中,“自然”不仅仅是被欣赏的对象,更是浪漫主义诗人心灵的外化。华兹华斯眼中的自然万物总是带着淡淡的神性光辉,他聆听自然,思索自然,将诗人主体融于自然之中,用朴素的话语勾勒自然生活的图景,力图构建新的精神乐园,拯救人类的心灵。
正如英国文学批评家布拉德雷(A.C. Bradley)认为的那样,“有比华兹华斯伟大的诗人,但没有比他更朴素的”q。华兹华斯的“自然”不仅仅是快乐的源泉,更是他栖居一生的永恒存在。他的诗歌艺术离不开自然,而追寻“朴素”是华兹华斯“自然”的起点,也正是他想要回归的终极:
我可以指望:我的一世光阴
自始至终贯穿着对自然的虔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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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 本文系江苏省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项目(SJKY19_2476)“华兹华斯‘自然观研究之批判”
作 者: 朱田园,扬州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理论。
编 辑: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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