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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朴初故里访禅

时间:2024-05-04

赵朴初去世十几年了,作为中国民主促进会创始人之一、卓越的佛教领袖、杰出的书法家、著名的社会活动家与忠实的爱国主义者,其深远的影响力并未被时间销蚀。那么,是怎样的福地孕育了一代圣贤?在这个夏天,我有幸探访了赵朴初先生的故里——位于大别山余脉的安徽省太湖县。

赵朴初先生1907年冬天生于安庆,四岁时随父母迁回老家太湖县寺前河居住,早年就学于苏州东吴大学,大学时代即开始学佛。有人说,他自21岁出任上海佛教协会秘书后,能七十余年始终执著于中国佛教事业,是因为启蒙于虔诚的母亲,她家中设有佛堂,门前还有放生池。但我觉得,在这之外,一定还有其他因缘,譬如那些蕴藏在太湖山水人文里的禅意。

我的家乡宿松与太湖都是大别山臂弯里的邻居,改革开放初期,随着经济条件逐渐好转,城乡掀起了改善居住条件的热潮。哨嘘岭、滴水崖后边就是太湖深山,那里交通不便,杉树的茂盛度不逊于非洲红木,山民与我们这边的脚夫一拍即合,粗大的杉树被蚁运到我县临时集市,经年累月,化整为零。脚夫们说,去太湖山区做客,筷子不可乱戳鱼碗,因为红辣椒掩盖的鱼是木雕道具——山民吃不上鱼,但也要“年年有余”。脚夫们还说,太湖人缺心眼。你拿开水泡长的皮尺去量树,无论纵长还是围长都被暗中缩水,但渴了饿了人家照样客气,搞得脚夫们乐此不疲,一直死心塌地给太湖人当苦力。当然,脚夫们偶尔也谈论赵朴初的太高祖赵文楷,说他能点嘉庆状元,可能是野鸡爬上了祖坟山。古戏里,状元无一例外地招了驸马爷,就为这,我在梦乡励志了许多年。尽管如此,我们宿松人一提起太湖,仿佛就找对了膨胀自信的参照物,殊不知,有着几千年文明史的太湖,同样人文厚重,同样人杰地灵,但人们的认知却被几个脚夫先入为主地固化了。成见如沉疴,来时暴风骤雨,去时剥茧抽丝,人间许多美好就这样被耽搁抑或葬送。

去太湖,绕不开花亭湖,赵朴初先生的遗墨“禅源太湖”镶嵌在坝体上,异常醒目。这个当年着眼灌溉的人工湖,一度是商业垂钓的好去处。记得一朋友曾连续多年来此垂钓,或酷暑,或严寒,起早贪黑,风餐露宿,憋得老婆几次要离家出走,但我徜徉在环湖公路上,居然看不到一支钓竿,甚至找不到一星漂浮垃圾。再凭栏远眺,花亭湖碧波荡漾,千岛叠翠,山在水中,水在山外,好一幅壮美山水图。同行的妻子也按捺不住,一下子有了冲浪的冲动。

疾驰的冲锋舟玩的是心跳,舵手忽左侧,忽右侧,几乎顷刻可翻,船上人人自危。那位来自南京的小伙子开玩笑说,老婆、房子才八成新呢!我也感觉心脏跳得剧烈,差那么一毫米,就向妻子坦白了小金库。一轮尖叫,一轮虚惊,年轻人大呼过瘾,弄得舵手一脸成就感。这些年,驴友丧命的报道时见报端,为什么要赴一场吉凶未卜的“鸿门宴”,无非在挑战自我、挑战自然中寻找刺激与快意。人生苦短,一些人谨小慎微,一些人胆大妄为,前者多数会吃些小亏而求得安生,后者少数要贪得大巧而不得善终,多与少、小与大这笔账需要算一辈子,无奈一些人算着算着就把自己算没了。

古往今来,庙宇多居高临下,除了威严、除了远俗、除了静修,兼可检验信徒的虔诚。在佛教中国化与禅学老庄化进程中,太湖是绕不开的驿站,而五祖弘忍选择此地传经布道,大抵也是对峰险境幽的凤凰山不可释怀吧!舵手指着山顶的飞檐翘角说,那就是西风禅寺。

徒步爬山,台阶如梯。两边茂林修竹、荫蘙蔽日、山花送香、虫鸟和鸣,唯泉水叮咚不知所踪,久居水泥森林,这里不啻于天堂仙境。那些盘踞沟谷的藤类,得水土之利,挟寄生之宠,汪洋恣肆,枝叶葳蕤,夜以继日地觊觎着树的制空权。枯藤、老树、昏鸦,仿佛身披长衫的元曲大家马致远,正手捧黄卷从岁月深处吟哦而来,但秋日未至,遑论凄凉,倒是启发了另一种警示。枯藤粗若树,直若竹,我对藤类的固有认知被完全颠覆。它们或喧宾夺主、取而代之,将树压制身下;或死缠烂打、轮番绞杀,令树丑态百出;或钳住要害、左拖右拽,把树拉下马来。这些藤类的发迹史,酷似王莽篡政,即使登峰造极,亦令人不齿。当初为攀高枝,摇尾乞怜,巧言令色,一旦坐大成妖,就会小人得志,原形毕露。其实,芸芸众生,也有树,也有藤,甚至一个人的骨子里,种着树,种着藤!

拜西风禅寺,必访西风洞。当年弘忍在此坐禅诵经,面目清秀的小和尚们正襟危坐,念念有词,若干年后再从这里出发,布施天下,普度众生,最终不负师望,开创了“南能北秀”新局面。我试图在这蜿蜒数百米的石洞里,寻找佛徒的痕迹,无奈洞幽风凉,滴水如钟,后继者容不得我在石壁上推敲时光。洞外,豁然开朗,远可揽晋熙古地,看炊烟袅袅;近可攀兀立巨石,听松风阵阵。洞口有路,下山是入世的孔子,上山是出世的庄子,好在我不是弘忍,没有进退维谷的焦虑。我更愿把这里叫驿站,下山是柴米油盐,上山是阳春白雪,而我等舞文弄墨之流,就是在驿站晃荡了一辈子的游魂。

凤凰山之石,千姿百态,硕大无朋,或壁立,或斜卧,或码叠,或众拱,令人惊异于自然的鬼斧神工。巨石高及十丈,可镌可瞻,那是文人骚客展示才华的广告牌。摩崖石刻之下,驻足仰望者,幽思怀古,流连忘返,仿佛陷进时空深处,不能自拔。两百年前,状元赵文楷夜宿禅寺时的情景,在石壁上忽隐忽现:古寺云深处,扪萝问牧童;鸟盘秋色外,人语暮烟中;厨盖千年石,崖呼半夜风;暂抛尘梦去,禅榻一灯红。

石是山的万年风骨,危崖傲立,或稳如佛座,或根深莫测,不必杞人忧天,但在突兀悬空处,信众皆助一臂之力,朽木枯枝撑者无数。也许,这就是凡夫俗子对灵山圣水的情怀?他们人微言轻,何必东施效颦,去斗胆刻石、贻笑大方?但他们同样有着菩萨心肠,同样有着传递温暖的善念,而这种来自底层的表达智慧,莫非就是经久不衰的香火民间?

薄暮返程,过花亭湖溢洪渠,但见雾岚缥缈,恍若仙界,河中的亭子和对岸的农舍若隐若现,岛上酒家暧昧的灯笼醉意阑珊,除了变幻万端的雾,仿佛一切喧嚣都被铺天盖地的静谧怔住了。你若以为这是温泉就错了,只有晴热傍晚,水力发电站下才会呈现如此仙境。由于花亭湖底层库水沁凉彻骨,一旦与外界高热接触,河道就成了雾反应堆。奇观异象,闻所未闻,偏偏是视觉不及的温差,制造了视觉的冲击力。常有人感怀人生庸常,且庸常的人生相似得令人瞠目,以致众多怀才不遇者惺惺相惜,抱团取暖。如果说怀才是库水刺骨,那么不遇就是阴雨连绵,但你若是库水,总会有晴天。其实,太湖人不缺心眼,禁钓花亭湖说禁就禁了,建造文博园说建就建了,若干年后,这些自然与人文叠加的能量,在偶然与必然之间,说不定就酿出了1+1>2的醇香。

在赵朴初故里,我成为了思考者,即使无缘得到先贤点化,亦可混迹于俗世,神交于禅师。去太湖,不唯看山,不唯看水,只为访禅山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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