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古早时期的书籍多是装成卷轴,这似乎不仅限于本土,域外也有类似情状,譬如埃及人的纸草书卷,到了古罗马人手里就改进成了带有卷轴的类似中国轴画的形式,羊皮书最初也是书卷型的,所以书卷指代书籍,是颇有空间穿越感的。书卷气则是指说话行文写字作画时流露出来读书人气质和风格。这自然是一种譬喻的用法。其实,从纯粹的物理层面看,书卷或曰书籍本身,原是会散发出味道的。
最基本的书卷味道号称书香。字面上看起来,书香大略说的该是制作成品的书籍身上淡淡的纸张油墨气息,或者洋装书皮革封面的味道,这从文理上是颇说得通的,许多人也未必不这么以为。但实际上,古人的所谓书香,却另有所指。
自纸质书籍诞生之日起,便有妨害它的生物蠹鱼常驻其中。既然是害虫,爱书人就要想方设法灭杀它。譬如将纸用黄檗汁浸染一过,便得到能够防护蠹鱼蛀蚀的黄色麻纸,顿时将纸张乃至书籍的自卫功能大幅提高。
黄纸之外,气味入手的防护手段还有著名的芸香草。它的花叶有着浓烈的气味,可以入药,也可辟蠹驱虫,香气又复宜人,历久不散,于是成为首选的藏书伴侣。宋朝的梅尧臣有诗云:“请君架上添芸草,莫遣中间有蠹鱼。”据说著名的天一阁,号称无蛀书,便是得益于它,这才是书香的的确来历。既是辟蠹,当然是驱赶一路,所谓“香销蠹字鱼”,杀伐之气自在其间。有意味的是,在生物学分类上,黄檗正属芸香科,就驱蠹护纸而言,正是其来有自。
其实但凡翻阅过的书,总会留下痕迹或曰余味,过去叫手泽。鉴于千人千面,所以留在书上的手泽或者气味,自然是大有不同的。唐人张泌的《妆楼记》记载,徐州张尚书家伎女多涉猎,人有借其书者,往往粉指痕并印于青编。所谓粉指痕,是说女子翻书时,手指上粉黛留下的痕迹。既然有痕,粉黛的气味想来也是不免会有孑遗的。
以个人阅读的体验,从公共图书馆借来的书上,除了墨水信笔勾勒的着重线条和批注字迹,也时常会遭际到一些逆料不到的附赠,譬如水渍饭渍乃至血渍,虽然时间久了未必还会残存什么味道,但又的确会令人有味觉上的不虞联想。有人说,人其实都是被自己的环境和经历所塑造的。书又何尝不是。
当然,图书馆也会遭际蠹鱼的袭扰,其惯常的辟虫药品是樟脑,伴随科技的进步,那当然是合成意义上的。这样的味道,自然也不妨可以归之为书香,甚至太过破旧的书上涌现出来的霉味,在好书者的嗅觉系统里,也未必不是一種另类的馥郁呢。
不论纸张油墨皮革,还是黄檗芸草,抑或粉指痕樟脑乃至霉味,都是书身上自然生发出来的味道,这是电子书之类无法望其项背的,虽然利用技术手段后者可以营造出类似或者不类似的气味,然而却终究是添加剂意义的模拟,绝非本真的原生态味道。
有趣的是,头脑灵活的香水制造商,居然会以书为蓝本,调制出形色各异的香水。譬如,调香师格扎·舒恩与出版机构合作打造的“纸上的热情”,号称能够“传递一个充满热情的故事,是一瓶带有刚刚印刷出来的新书气息的香水”。CB I Hate Perfume(CB 我讨厌香水)出品的“在图书馆里”,则带有皮革、木器抛光蜡、古旧衣服的气味。瑞雯斯科特药剂则出品了一系列文学作品人物的同款香水,喷上它你便可以闻起来宛如达西或者罗切斯特那样的迷人男神了。
甜茶药剂更直接将自家的香水用“已逝作家”命名,用香草、麝香、烟草、丁香、红茶、向日葵、香根草的气味营造一种“坐在古老图书馆的旧扶手椅中,打开莎士比亚、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等人的作品,手指一页页拂过泛黄书页的感觉”。
和用文艺人物说事差不多,知名的作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白瑞德(Byredo)用杜松子、茴香籽、黑胡椒、风信子、纸莎草、皮革、广藿香和琥珀制作的“波德莱尔”,气味浓烈,令人不免想起这位法国十九世纪著名诗人、象征派诗歌先驱的《恶之花》。东京牛奶出品的“爱伦坡的烟”,散发烟草、茶叶、琥珀和秋天苹果的气味,倒不是寻常以为的暗黑系。古人有“如对文章太史公”的诗句,这里也不妨成为一解。
作者简介
半夏,专栏作家,文化学者。在《南方周末》《经济观察报》《南方都市报》《文汇读书周报》《中华读书报》《新京报》《法制晚报》《北京日报》《北京青年报》《广州日报》《晶报》《今晚报》和《散文》《随笔》《文史知识》《南方人物周刊》《书城》《上海书评》《美文》《钟山》等报刊及《读库》发表作品。著有《西皮二黄》《虫儿们》《中药铺子》《我爱本草》《果子市》《半夏读〈史记〉》《神仙一把抓》《我的花鸟虫鱼》等散文随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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