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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弓道”就是学射箭吗?

时间:2024-04-23

Kyo桑

2023年1月15日,日本京都,年轻女子身穿和服参加弓道活动

我在日本留学期间开始接触“日本弓道”,至今已有17年。

最初在日本练习弓道的时候,所在的弓道部里全都是日本人,只有我一人是非日籍。当时日本各大学的弓道部中,基本也没有非日籍的外国人练习弓道。

之后几年的年度各大弓道赛会,我出席时也曾留意过参赛者名簿,都没有看到任何外国人的姓名。

我有个以弓道为主题的博客,也做了有十几年。在和世界各地的弓道士、练习者交流与互动中,这个博客勉励坚持,一路做下来,也有十几年之久。近年由于国际弓道联盟及各国弓道前辈、同好的协力普及,更多的日本之外的包括中文人士的国际弓道士也渐渐地崭露头角。

什么是“弓道”?

从美学理念去讲,弓道不单是一种技艺,也是一种艺术。

2017年12月,第三回世界弓道大会上,世界各国的弓道爱好者前来参赛

那射向靶心的每一箭,在落靶的一瞬于射手内心而言都是一种反向的回应与关照,当这种回应与关照而最为一种美学意义上追求,所谓的箭、人合一永为至境。

箭在弦的当下,心灵澄澈冷静。箭离弦刹那,如积雪从竹叶上自然滑落,这是弓道所追求的目标。多年从师的弓道修习,使我了解了一个道理。我们穷尽一生,其实就只为将“刹那”,留在记忆,更成“永恒”。

我们时常听到“弓道有着千百年的传统”这句话,那么所谓的“千百年的传统”究竟是什么呢?

人们比较容易将它们误认为是“千百年前的东西”。它们十分古老,被保存在某种意义上的玻璃罩中,人们只有在博物馆里才能看到。

它们早已失去生命,只不过被封存了起来,并成了木乃伊,没有再改变过。“传统”这个词更是近一步加深了这种艰涩陈腐的气息。“统”这个字眼容易令人联想到日本历史中严谨的社会等级制度。它给人的感觉是很顽固,并且与其他一切人和事都没什么交集,像一条笔直的单行线。

我很喜欢“传统”的英文表述:tradition,因为其中有trade(交换)的含义,有一种舍弃执拗,为了追求更为优质的内容,而将已有的各个部分不断交换互容的感觉。

弓道,是射术,又不仅仅只是射术。弓道是射术,指的是弓道中射手与靶的对立关系。

弓道不仅仅只是射术,指的是将弓道的理解上升到弓道艺术的层面,射手与靶之间应该是对应关系,“射手与靶之间并非对立关系,而是在同一时空的现实面上的存在”。这种非对立的调和理念,更是一种儒家文化修养的累积与传承。

这或许也是我本身想追求的弓道艺术境界,与有20世纪最伟大摄影家称号的亨利·卡提耶-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摄影艺术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在阐释自己的摄影艺术理念时,曾说:“并不是我在拍照,而是照片在拍我。”

弓道与我

时间回到17年前的4月7日。我在懵懂无知的状态下前往学校的弓道部(校队)见学。只记得进道场的那一刻起便维持着正座姿势,直到离开道场的前一刻,而这对没有正座习惯的我来说,还真的是种“洗练”。

日本至今都还是个阶层明确的社会模式,而区分阶层的方式,无外乎是年龄、学历、社会阶层等,弓道亦然。进入道场第一年时,我除了临摹练习(看取り稽古)、射法练习外,小到擦地板、拔箭、报靶、练习后扫除、黏靶,大到远征时的道具搬运、比赛准备等,也都需要随时留意前辈们状态,事无巨细一一认真完成。当然,你还得永远比前辈们早到,比前辈们晚走。

直至有了后辈后,工作量虽然会降低,但也同时负起了指导后辈执行上述各工作的责任。各位可能更难想象,在弓道场很容易见到年轻的前辈,指导着年长的后辈,且后辈对着前辈拼命喊“はい(是)”。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句名言,由此可见。

也可想而知,即使是在日本,一般来说第一、第二年多少会流失一些练习者,可以说这两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个磨合期。

正逢创部第四十周年之时,我们部取得了排名赛中从未能实现的分组优胜及分组晋级,心情固然兴奋。但当晚跟着所有部员一起聚餐庆祝时,我当时身为主将,我感到最开心的却是能将这份“晋级的可能性”,传承给至此之后的后辈们。

我们再也不是那万年都只能拿优胜却无法晋级排名的弓道部,而这一切若不是有39年来前辈们的努力,第40代部员也不会有机会。所以也相信,接下來即使降格,也总有一天能再回去。晋级,或许已经一点都不难了,而往后的事实也证明如此。

记得老师曾跟我说过:“你啊!练习弓道12年来,除了射技外还学到了什么?”

我回答:“老实说,不知道。”

师:“比方说进道场时对着道场上座行礼,是对这整个空间表达感恩之意,这也是日本文化中最重要的一环……另外,你也一定知道,我们永远都是朝向上座行深礼(礼),向标靶行浅礼(揖)吧。这才是《礼记射义》中提及的:射者,进退周还必中礼。其后才是:反求诸己而已。”

我:“嗯……”

弓道是射术,指的是弓道中射手与靶的对立关系。

以桦木制成的长弓

从弓术到弓道

将传统权威化的做法毫无意义。这就好像一个人并无实力,却对手中的工具十分满意、沾沾自喜一样。我们必须去理解这个“工具”的构造,弄清楚它的使用方法。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明白“型”的出现是有必然性的,同时我们还需要在当代为“型”找到其存在的意义。为此,我们有必要回顾和反思弓道的进化过程。

有史以来,弓本身就是一种捕猎的工具之一。

据考古发现,日本于石器时代已使用弓箭;而相当于弥生陶器时代,日本已有以桦木制成的长弓。到了石器时代末期,从铜铎上的狩猎纹饰中即可得知,长弓的握把位置已在弓的下半部位,在中国的《魏志倭人伝》中,亦有日本人使用长弓的记载。从《古事记》中可窥见不管是在思想或文化的意義上,弓矢在仪表尊严的表现上,都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这便是宫廷及武家重视弓矢仪式的渊源。

在三世纪的魏史倭人传(三国时代),当中记载着“士兵使用上长下短的木弓,并使用竹箭,箭头为铁或骨制”。此时正逢卑弥呼率领邪马台国(Yamato)统一日本之际,日本被称为东夷,并有“在东方拿着大弓的人”这一称号。由此可见,在当时已有上长下短的长弓存在,且延传至今。

身着古代武士服装的弓箭手在马背上射箭

在那之后,奈良、平安时代的大和朝廷则是个和平的时代。人们崇尚诗歌与文学,且将战争与武术视为野蛮行为。这个时期的弓术多被称为日本流(Yamato ryu),较于以往的实用性,更具有仪式性的意义。

到了江户时代,为了能维持太平盛世,严禁铁砲的制造、研发、练习,同时也直接地阻碍了实质性兵器的发展。而这反倒是助长了弓道作为武士道修练中,由实践武术转化为精神层面追求,以至于在德育体系里呈现了不同面貌。

在弓射方面,日本自古以来既有的弓矢威德的思想,结合了中国弓矢思想中关于礼的部分,产生了日本宫廷中的射礼仪式;到了武家时代则透过弓矢,达成礼的思想。是谓“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与此射礼思想结合,成就了日本独特的武家思想。

日本自古以来既有的弓矢威德的思想,结合了中国弓矢思想中关于礼的部分,产生了日本宫廷中的射礼仪式。

江户时代确立了弓术为心体技三者合一的概念。在西式战法引入日本之后,热兵器被视为是下级武士的工作,因此传统的弓马练习仍盛行于世。明治28年在京都创立的大日本武德会,弓道成为其中的当然项目。

进入明治时代后,日本社会开始盛行起西方理性主义。和弓作为武器已被淘汰,只是在第一高等学校(现东京大学教养学部)及东京帝国大学(现东京大学)等校弓术部教授本多利实心中,认为这作为新时代学校教育的一部分,应积极培养以健全体育与德育为目的的武道教育。此外,本多利实弟子遍布全国(日本),对日后日本弓道联盟的成立投以巨大影响。

近些年,弓道各流派也纷纷揭开了面纱,面向大众出版各类读物。它对于现在的弓道家而言是否有直接的启发尚不可知,但对于想要了解弓道进化历史的人来说,这必然是一个佳音。

在临摹(看取り稽古)当代弓道家演武时,我发现,活跃在第一线、已然成就斐然的前辈们都曾挑战过其他的武道或运动,时至今日也仍会不时地融合运用。他们大多都不会说:“破坏老传统,再筑新传统”这种豪言壮语,而是默默地不断反思着弓道(射法)进化的过程,同时将最适宜当下的练习模式呈现出来。

和其他武道产生交集,这在弓道界恐怕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我身处这传统的最末端,想要尽全力成为一个进化的、能够发挥自身真正价值的弓道家。弓道有着“口伝(kuden)”的传统,它们的传承方法不是记载在书本上的,而是只能通过手把手、面对面的训练才能做到。

总之,先扎扎实实地走好每一步,射好每一箭。

责任编辑何任远 hry@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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