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乐停产”：苏丹内战的蝴蝶效应

怜青

苏丹喀土穆，一家售卖可口可乐的商铺

南美雨林中的蝴蝶扇动翅膀，会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得洲的飓风，这是气象学家的推论。但非洲国家苏丹的一场武装冲突，却可能导致可乐等碳酸饮料断货，这样的“蝴蝶效应”，正真实发生在当下世界里。

路透社近日的文章指出，全世界目前有70%的阿拉伯胶来自苏丹，受该国持续武装冲突影响，可口可乐等汽水大厂短期内无法前往采购—而它又恰恰是汽水生产中不可或缺的原料。

从占比来说，“阿拉伯胶”在碳酸饮料中丝毫不起眼，甚至在绝大多数配料表中被归入了食用香精/食用色素一类，不会将其单独明确标出。但正是这样一款“不配有姓名”的添加剂，却能让汽水中的二氧化碳更稳定，是汽水激爽和“沙沙”口感幕后的功臣。

生产可口可乐原料的金合欢树是非洲草原的标志

如此重要的一种原料，饮料巨头们自然不可能没有备货，但毕竟可乐的销量实在太大，目前全球库存的阿拉伯胶大约能维持半年。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半年内苏丹局势未见缓和，可口可乐等厂商也不打算临时调整配方的话，可乐等饮料很可能出现一段时间无法生产的局面。

合欢树的伤口

一如阿拉伯数字，并不起源于阿拉伯。阿拉伯胶虽同样带有“阿拉伯”之名，但它的主要产地却并不在如今的阿拉伯地区，而是在非洲，尤以苏丹为主。

早在数千年前，阿拉伯胶就被加入香料之中，后随着阿拉伯人的贸易贯穿丝路，从亚历山大和吉达等阿拉伯港口走向世界，故而被外人冠以“阿拉伯”之名。

事实上，阿拉伯胶是金合欢的树胶。这种树主要生长在非洲较为干旱的草原地区，分布在塞内加爾、肯尼亚、坦桑尼亚等国，形成东西绵延约500英里（约800公里）的“树胶带（Gum Belt）”，其中又以苏丹的萨赫勒地区最为集中。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金合欢的名字或许有些陌生，但在《动物世界》等耳熟能详的纪录片里，这种远远看起来像是黄色云朵般的树木，基本成了非洲草原的标志和象征。

蚌病成珠，而树“病”了就会产生树胶，用以促进树木“伤口”的愈合。当金合欢树出现“外伤”，它就会分泌出阿拉伯胶。由于这种胶体是亲水性的大分子多糖，因此其在食品工业生产中有不少的应用场景。

对于碳酸饮料来说，阿拉伯胶提供了从气泡到口感的复合功效。亲水性的阿拉伯胶在碳酸饮料中溶解后，不仅可以形成一种与胶相似的黏性物质，用以连接和固定饮料中的二氧化碳，让它们不易消散，而且能够降低液体表面张力，让可乐中蕴藏的气泡“上浮”到液面上，确保消费者品尝到可乐的味道前，先体会到的是强壮而绵密的气泡感。

可乐爱好者应该都听过“可乐喷泉”实验，即将圆珠状的曼妥思糖放入可乐中，可乐立马就会变成喷泉一般，但如果换成其他压片薄荷糖，这个实验可能就无法成功，这其中的原理就和阿拉伯胶有关。

曼妥思糖在生产过程中，添加了阿拉伯胶，和与之作用相似的明胶。大量阿拉伯胶加入可乐中，原本相对稳定的气泡自然也就“躁动”起来，最终喷涌而出。

在口感方面，溶解后的阿拉伯胶可以增加碳酸饮料的浓稠度，既可以让饮料喝起来更加顺滑，也能帮助无糖可乐营造出如同加了糖般的“挂杯”状态。

除了碳酸饮料外，食品饮料行业里的其他门类也对阿拉伯胶青睐有加。它不单可以作为优质的抗结晶剂，被广泛添加到各类硬糖中，用以防止蔗糖晶体析出，还能为橡皮糖提供Q弹、耐咀嚼的口感。

它不只能作为稳定剂加入冰淇淋中防止冰晶析出，甚至连巧克力著名广告语“不溶在手，只溶在口”的背后，都有阿拉伯胶的功劳。

目前全球库存的阿拉伯胶大约能维持半年。

金合欢的树胶，阿拉伯胶

可乐“喷泉实验”

在中国，根据GB 2760-2014《食品安全国家标准—食品添加剂使用标准》，阿拉伯胶可用于碳酸饮料、调制乳、膨化食品等数十种食品加工中。

打破供需平衡

1990年代，美国将苏丹列入支持恐怖主义名单。1997年，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宣布，将对苏丹实施资产冻结、贸易禁运等多项制裁措施，正式拉开了美国对苏丹长达20年经济制裁的序幕。

但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制裁中，苏丹最主要出口货品阿拉伯胶却得到了豁免。这不是美国政府大发慈悲，更多是因为碳酸饮料太过畅销，尤其是美国消费者离不开汽水，而阿拉伯胶在汽水中，又难以被其他同类型物质替代。

如此荒诞的事实，也从侧面反映了苏丹在阿拉伯胶国际贸易市场的垄断地位。法国开发署的调研报告称，苏丹金合欢树的覆盖面积约为50万平方千米（面积大约和中国四川省相当），该国的阿拉伯胶占全球供应量的约70%。

对于可口可乐等巨头而言，过分倚赖苏丹的阿拉伯胶出口供应，无异于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4月15日，随着苏丹首都喀土穆响起的激烈枪炮声，这本就脆弱的供需平衡被瞬间打破。

联合国机构国际移民组织数据显示，截至5月9日，在这场苏丹军方同准军事组织快速支援部队爆发的武装冲突中，已导致该国境内70万人流离失所。

乱局之下，不免百业凋零。路透社采访的12家出口商、供应商和分销商称，曾经运送阿拉伯树胶的苏丹港口，现均被用于疏散平民，买卖双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客观来说，阿拉伯胶并非不可取代。卡拉胶、明胶、槐豆胶、瓜尔胶等与阿拉伯胶相近的胶体，都可以在不同程度上视为阿拉伯胶的“平替”，一些对阿拉伯胶依赖程度不高的行业如糖果、雪糕等，也是如此操作的。

但对于可口可乐等饮料而言，这一方案实行起来难度不小。常言道，船小好掉头，企业越大，越容易“求稳”，当体量庞大至可口可乐般，哪怕看似微小的调整，牵动的都是完整的生产线与供应链，注定流程漫长且价格不菲。

今年2月，可口可樂公布的2022年利润好于业界预期，这在欧洲多国普遍出现通货膨胀、家庭持续削减食品支出的情况下，显得尤为难得。

常年稳定且几乎人人买得起的价格，是可乐在通胀背景下依然能持续热销的关键—一旦可乐因更换阿拉伯胶而使得价格上涨，难免影响其销量。

从口感来说，数十年如一日般不变的口感与味道，是可口可乐的重要标签。任何口感上轻微的变化，都或许会让消费者感到诧异，进而影响口碑。

因此，尽快找到阿拉伯胶新的货源，或许才是饮料巨头们的当务之急。一家阿拉伯胶进出口企业在接受路透社采访时表示，其公司客户目前正从其他国家积极采购阿拉伯胶，以应对眼前的短缺潮。

更大的“敌人”

从长远来看，持续发展的阿拉伯胶产业，对上下游企业乃至消费者而言都有所裨益。而与突发的动乱相比，苏丹薄弱的经济与工业基础，和难以逆转的气候变化，或许才是阿拉伯胶产业升级最大的“敌人”。

有别于石油矿产等难以替代的“硬通货”型资源，阿拉伯胶的附加值相对有限，因此即便最高时占据了全球80%的阿拉伯胶产量，苏丹也没能如一些资源型国家般，实现哪怕短时间的富强。

按照苏丹中央银行的说法，阿拉伯胶原胶出口是该国主要的外汇收入来源之一，但由于苏丹食品工业基础贫乏，阿拉伯胶多以无加工或粗加工的“原胶”形式出口，进一步降低了从业者的利润。

苏丹阿拉伯胶产业在当下的困境，是天灾，更是人祸。

曾经运送阿拉伯树胶的苏丹港口，现均被用于疏散平民。图为5月14日，从苏丹港撤离的外国人

食品巨头凯瑞集团估算，阿拉伯胶全球年产量约12万吨，市场预估价11亿美元（约合人民币76.5亿元）；而农业科技平台Tridge统计，2021年苏丹出口的阿拉伯胶金额仅为1.1亿美元。几组数据对比之下，苏丹农民的困境可见一斑。

一位阿拉伯胶生产商在接受半岛电视台采访时表示，年轻人对采集阿拉伯胶并不感兴趣，宁愿当矿工或建筑工等更危险却更赚钱的行当。

有感于此，近年来，苏丹相关公司开始将阿拉伯树胶作为超级食品进行营销。在当地人看来，阿拉伯树胶可以增强免疫系统，并帮助吸收维生素和矿物质—苏丹人也确实会用阿拉伯胶来治疗关节疼痛与常见疾病。

但这样明显违背医学常识的宣传，一旦离开了当地，自然没有多少消费者买账。

早在2010年，苏丹财政部就曾承诺，将扶持阿拉伯胶相关企业发展，提供包括生产、金融、经营方面的指导，但该国政局不算稳定，相关的帮扶始终未见明显成效。

更为严峻的是气候问题。苏丹是受全球变暖影响最大的国家之一。联合国粮农组织的数据显示，苏丹科尔多凡等地区的气温，在不到30年的时间里创纪录地上升了近2摄氏度，是全球平均水平的两倍多。

对于本就干旱少雨、容易出现荒漠化的苏丹而言，耐旱且能提高土壤肥力的金合欢树堪称上天赐予的礼物。但高温让金合欢树的生长变得日益艰难，每公顷的阿拉伯胶产量也从1990年代的7-8袋，锐减至2007年的1-2袋。

近年来，苏丹一些州更是仅有半数的树木可供采集树胶，政府不得不向农民免费派发大量金合欢树幼苗。

苏丹阿拉伯胶产业在当下的困境，是天灾，更是人祸。面对自然无声的抗争与他国持续的冲突，我们能做的事很少，惟愿动乱尽早平息，苏丹能早日走出阴霾。

当然，全球的可乐爱好者也不用着急囤货。毕竟可口可乐等企业，一定比消费者更加着急，喝不到可乐或可乐价格飞涨的情况，出现的概率并不会很大。

责任编辑吴阳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