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玄武纪·武无吾
武无吾,又名武唔呜,本名武博文,玄武纪写作小组第一期签约学员,工科在读研究僧。常幻想,所以爱做梦。此次参加玄武纪小组,听经受法,多有所获。自以为写文如朝圣,常庆幸漫漫前路,知音已有一二。关于我的其他种种,就靠故事来说,在此正色敛容,长揖到地。
苍蓝的天是老天爷的一只硕大而干涩的眼。
站在戏台上的南丰抬头望天,也不知是要看看老天爷,还是让老天爷看看他。
戏台一角并排摆着两把太师椅,两村的里长挨着坐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戏台下挤满了双柳村的村民,刺耳的哄闹声中,站在南丰对侧的狄青山抱拳,朝着几年不见的同门温暖地笑着:“师弟,可以开始了吗?”
南丰攥紧刀柄,微微抬头:“师兄,我得赢。”
狄青山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却仍是温言道:“当然了!咱们比武,当然都是为了赢。”
深吸口气的南丰望向擂台下一张张陌生的脸:“那么,开始吧。”
狄青山皱着眉多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南丰,才朝着戏台另一侧微微颔首。
一个壮硕的男子随之擂响戏台边的立鼓,急骤的鼓声中,南丰率先抽刀。
人活着,需要多大力气呢?
整个冬天,南玉村不曾下过一场雪。
眼瞅“立春”已过,快到“雨水”了。可老天爷仍是皱着一张干巴巴的脸,不愿挤出一滴雨。
此时南玉村村头的大石下,聚起了大半的村民。
在镇里学过两年刀法的南丰被一帮青壮拥着,撺掇着周围的村民早日迁村。
坐在大石上的里长耿石生沉着脸,倒了倒烟袋,也未倒出半片草叶子,他叹了口气,用力嘬着旱烟嘴,过过干瘾。一帮半大小子听着南丰的演讲,也不见得真听懂了什么,就陪着他挥舞拳头,似是要挥舞出个崭新的天地。
南丰正说到激昂处,却头皮一紧,被人揪住了头发,他在镇上习过几年武,一拧身,下意识地使了招“霸王举鼎”,刚托上那人的腰,才发现身后的人是自己的爹南田恩。
他一下没了主意,任由他爹将他生生揪出了人群。
“南田恩!你干什么!”几个年轻人看不过眼,朝着南田恩喊。
南丰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他弯腰歪头,嘴里讨饶:“爹!轻点、轻点。”
南田恩恨恨地松了手,骂道:“你个不孝的东西!天天吵吵着迁村,迁什么村?”
“爹。”南丰揉着还有些发麻的头皮,“今年一整个冬天也没下雪,地里都干成什么样了?眼瞅着‘雨水就要到了,你看这天,有一丁点儿要下雨的意思吗?这都旱了四五年啦!”
南田恩恨恨地跺脚:“不就是日子苦吗?真不能活了吗?要是真不能活,你们这帮不长进的东西,还有力气在这儿闹?”
“爹,若是今年再旱,就真不能活啦!更何况,要是到处都旱也就罢了,东面的双柳村离咱们不过百十里地,人家这几年风调雨顺,一点灾也没赶上。是咱们这村子风水不好……”
“啪!啪!啪!”坐在大石上的里长耿石生突然将手中的烟袋锅子往石头上狠命地磕,下面的村民闻声望来,都静了下去,他却仍不收手,直到黄铜撞击石面的锵音里夹进了一声木杆折裂的“喀嚓”,耿石生才不得不停了手。
大概,需要所有的力气吧。
折断的烟杆两端双双落在地上,从断口处延展出的木刺,像是猛兽呲着尖利的牙齿。
耿石生沉沉开声:“今天想跟大家说的事儿,就跟双柳村有关。你们可能不知道,双柳村这些年之所以风调雨顺,是因为一个玉碗。
“十几年前吧,有个云游四海的真人路过咱们村,他跟我说,他在双柳村见到一件宝贝,是天宫上玉帝呈酒用的碗,当年齐天大圣大闹蟠桃宴,这碗便掉落到凡间。但凡仙器,若是没有仙露的滋润,就会开裂,龙王心疼宝物,断不会让此事发生。所以那道士说,只要玉碗在,双柳村今后都会风调雨顺。”
“啊——”村民们低声惊呼,都在感叹双柳村的大好时运。南丰皱了皱眉,扬声问道:“既然是仙宫的宝物,玉帝怎么不收回呢?”
南田恩瞪了他一眼:“那是玉帝!能跟你一样小家子气吗?”
南丰不服道:“就算玉帝不收。可龙王因为这事,十天半月就要给双柳村单独施雨,多麻烦啊,我要是龙王,我就直接把碗拿走,还给玉帝。”
耿石生轻咳一声:“按照天规,仙器落了地,沾了凡尘,就不得收回了。”
南田恩朝着儿子道:“就是!你以为就你聪明啊!龙王能比你笨?”
南丰又问:“可这跟咱们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耿石生挑了挑老皱的眉,“你忘了咱们这村子叫什么了吗?”
南丰怔了一下,沉着脸不语。
村子之所以叫南玉,是因为数百年前,这里发现过一条玉石矿脉,大量的玉匠和苦工随之拥入,按照老辈口口相传的说法,南玉村着实兴旺过一阵,只不过玉石的数量不多,几年就被采空,大多人也就离开了,剩下的大概就是现在村民的先祖。直到现在,村后还有道深沟,说是当年挖空的矿脉。
耿石生点头:“是啊,那真人说,这块仙玉就出自咱们南玉村,雕碗的匠人也是咱们南玉村的人。玉碗雕成时,天门洞开,有金童踏下玉阶,领着那匠人升入仙宫,得以长生,也拿走了玉碗。所以这宝贝,其实出自咱们南玉村!”
村民们面面相觑,半晌也无人言语,南田恩见无人说话,朝着一脸肃穆的里长,怯生生地问:“那……咱们要去把玉碗要回来?”他说着便摇摇头,“这么好的宝贝,人家能还吗?”
耿石生咬了咬牙:“所以,咱们抢。"
一片死寂中,人们窃窃私语,那小声的试探越聚越响,不知何时,就变成了一片咒骂。
村民们被耿石生的话撩拨起了怒火,他们咬牙切齿,原来这些年来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为双柳村盗走了属于他们的宝物。
刚才还围在南丰身边商量着如何迁村的青壮们,转过头来振臂一挥,玩了命地喊:“他们抢了咱们的宝贝!双柳村的人不让咱们活!咱们就自己拼出条活路!”
人们举着手,挥着拳,似是一瞬间就陷入了肆无忌惮的癫狂中。
叫骂着的人群里,南丰是唯一一个还未疯狂的人。
于是他成了唯一的不正常。
耿石生仍旧沉着脸,他给即将崩塌的南玉村指出了条活路,但他似乎并不开心。
“散了吧,准备好干粮,愿意与我同去的,明日五更一过,咱们就出发。”
他费力地站起,扶着腰离开。
喧闹的村民又在村口闹了个把时辰,才算尽兴。
散去的人群如同倒掉的一面墙,本来被挡在墙两侧的南田恩与南丰得以重见。
意犹未尽的南田恩望见了南丰冷透的眼,心中有些不解,他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儿子,对自己永远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
“你……你与我们同去吗?”
南丰冷哼一下:“去跟你们干什么?当山匪吗?”
南田恩涨红了脸:“我们是去拿回我们自己的宝贝!有了那个宝贝,咱们的村子就活啦!”
南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转身迈步离开。
南田恩在后面低声骂了句不孝子,便拖着条跛腿,努力跟上了他。
五更已过,蓝苍苍的天透出微亮。
及时赶来村口的男丁,不足昨夜的两成。
南田恩踮着未瘸的左脚,往村里眺望。
“怎么这个时候贪觉,要不我去叫叫大家。”
里长耿石生摇了摇头:“别叫了,不来的就是不愿去。”
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早料到一场宿醉后,有些人会什么都不记得,有些人,会装作什么都记不起。
“点点人吧。”耿石生望着身边拿着朴刀、斧子、短刃的村民,徐徐说。
“一共十九个。”南田恩似是早就数好,脱口而出。
“走吧。”耿石生捶了捶有些发僵的腿,带着众人离村向东。
出村不久,背着把钢刀的南丰默默从后面赶上。
南田恩见了,心中一阵感动,他凑过去,无声地搂上了南丰的肩。被他搂住的南丰却扭了扭身子,不声不响地挣开了。
耿石生若有所思地朝着有些别扭的父子二人看了一眼,并未说话。
初起的朝阳正对着众人的脸,晃得他们睁不开眼。红澄澄的曦光里,一行廿人,低着头,无言向东。
去双柳村的路不算好走,翻山越岭的,他们紧赶慢赶,整天才赶出四十余里路。
日尽西山,一行人草草吃了干粮,便拾柴点火,就地休憩。
在野外不比村里,入了夜,说不定就会有猛兽奇袭,南丰年轻,走了整天也不觉疲乏,自告奋勇地为众人守前半夜。
其他人渐次睡去,百无聊赖的南丰站在篝火边,舞着一把钢刀习练,刀刀生风。
耿石生睡了不足两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篝火有些暗淡,舞着刀的南丰也未想起添柴。
凑到火堆边的耿石生,将半截断木扔入火中,南丰这才发现他醒了,停刀走了过来。
“怎么就睡了这么一会儿,可是我吵到你了?”
耿石生摇头:“老来觉少。你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南丰应了一声,却挨着他坐下。
“咱们这样做,和匪盗有什么区别?”
耿石生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跟着来,其实是想劝我们停手的吧?”
南丰点头。
耿石生拿木棍垫起柴火,让火烧得旺些:“人啊,想活着,就是要用尽所有的力气。”他顿了顿,又说,“你说要迁村,可迁到哪里去呢?双柳村风调雨顺,可他们也不会分给咱们耕地。”
“咱们可以走得远些。”
耿石生看着他:“要走多远?千里还是万里?那些一辈子都没出过玉山的村民,会跟你走?他们不会,大多数人在吃掉最后一口馍前,都会守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等馍吃没了,他们也没力气走了。”里长苦笑一声,“还有那些根本走不动的老人呢?你带着一帮青壮迁村,你以为是在救人。可在我看来,你是抽了南玉村的筋骨,而那些皮肉,慢慢烂在地里,你也不理。”
耿石生的话淡淡的,却句句如刀,扎在南风的心口。
明暗不定的火光投在两人的身影上,南丰恨恨地握刀,又恨恨地松开。
“睡吧。”耿石生拍拍他的肩。
“可……可咱们夺宝,怎么夺?你们谁都不说,可你们都懂,咱们是要去杀人啊!”南丰的手颤着,声音也颤,“就算是成了,也会遭报应的啊!“
耿石生咬着牙,心中天人交战,他沉默良久,才吐出口气:“我听你爹说,你有个师兄就在双柳村,是双柳村里长的儿子。”
南丰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事,点头道:“是,他叫狄青山,众师兄弟里,他的功夫该是最好。”
“最好啊……”耿石生叹了口气,“算了,你睡吧。”
南丰又多说了几句,可若有所思的耿石生却不再应声,他心中烦闷,瞪着眼一夜未睡。
一行人走了三天,才到了双柳村附近。
翻过前方山脊,溪环水绕的双柳村映入眼帘。
南田恩阴着脸:“就是这里了。”
南丰看着满面悍勇的众人,心里涌出股凉意,他正想着该如何向双柳村示警,耿石生突然清咳一声,徐徐说:“咱们人少,若真是冲到村子里夺宝,恐怕会吃亏,更何况咱们本身占着理,一旦动了手,反倒成了没理的一方。所以我想到个办法。”
众人望向说话的里长。
“南丰有个师兄是双柳村人氏,也是双柳村里长的儿子。我想去和双柳村的里长商议一下,让南丰与他师兄代表两村比武,谁赢了,玉碗就归谁。”
南丰一怔,身后有人说道:“东西现在在人家手上,人家能愿意跟咱们比武吗?”
耿石生看了一眼有些发懵的南丰,道:“总是要试试,直接动手总归是下策。”
南丰这才回过神来,两方若是能因此省却一场恶战,当然是件天大的好事,他想通此节,连忙附和道:“是啊,总是要试试,若是他们觉得风险太大,咱们也可以弄成个三年一届的比武大会,每次的胜者可以保有玉碗三年!”
众人窃窃私语,似乎都有些动心。
南田恩皱着眉头,朝自己的儿子问:“里长说的你那个师兄,是狄青山吧?”
南丰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师兄弟中,只有狄青山练成了你师父压箱底的绝学‘神鬼一刀横。”
南丰再点头。
“那……”南田恩迟疑一下,“你能赢吗?”
南丰抬头,众人的目光投在他脸上,将他苍白的脸烤得火热。
“能。”他咬牙。
里长耿石生与南田恩下山去了双柳村,天色全黑后两人才举着火把回来。
众人凑上前去,南田恩苦着张脸不语,里长却是一脸喜色地说双柳村答应了,明日午时,开擂比武。
第二日一早,耿石生忽然提起,太多人气势汹汹地入村容易引起误会,于是同来的南玉村人都只等在山上,唯有里长耿石生和南丰两人下山进双柳村。
离开时南丰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南田恩,想要安慰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嘴中好半天才挤出一个轻飘的“爹”字,却连自己也未听清。
半晌之后,擂台上的两人已渐入佳境,南丰的刀起如疾风,落似劲雷,刀刀都蕴足气力,而狄青山横拨竖挑,虽不反击,但意态宁徐,也不露颓唐。
两人习的是同一路刀法,使将起来却是风格迥异。
到得第三十五招,南丰刀尖一转,使了一招“风满袖”,虚斩狄青山胸腹。早入门两年的狄青山自然知道这招只是虚斩,为的是引对方架刀防御,转刺咽喉。他识得此招,于是反进一步,以攻代守,斜挑南丰右肋,逼他撤招。
哪知南丰不闪不架,发狠将这虚招使实。
两人既是比武切磋,狄青山便并未使尽全力,是以钢刀仅在南丰右肋上撩起一片血光,若是性命相搏,仅此一刀,南丰定已被开膛破肚。
此时南丰的刀离狄青山的胸口也仅余半寸,狄青山慌乱间向后跃开,却被南丰挑中右臂,钢刀也随之脱手。
变故突起,围观的百十村民一时哑然,又马上轰然叫好。
小臂破开的皮肉向两侧翻着,几可见骨,狄青山不解地望向对面的南丰。
南丰的目光不躲不避:“对不起,我得赢。”伤口上淌下的血染红了他的麻衣,他出刀——为了活。
戏台一侧,双柳村的里长狄木胜有些坐立不安,客座的耿石生却半眯着眼,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狄青山失了钢刀,本已无招架之法,好在南丰也受了重创,脚步虚浮,连着数刀都未见功。狄青山觑得一个空隙,架上南丰出刀的手,抬膝便撞,南丰疼得身子一弯,又被狄青山一个扫腿勾倒。
狄青山压在南丰身上,去夺他手中的刀,却被南丰一肘击上右眉,打得眉骨开裂,倒向一侧。
南丰得此一缓,站起身来,挥刀砍向地上的狄青山。狄青山着地一滚,左手抓起地上的刀,回身便是一刀“神鬼一刀横”。
他惯用右手,此时左手握刀,这招就失了几分火候,饶是如此,疾驰的刀锋仍在空气中抽出一声尖利的锐响,如同暗夜中突现的鬼哭。
南丰手中的钢刀应声而断,刀气在他胸前划出一条浅浅薄薄的红印,他也来不及庆幸自己捡下条命,便将断刀掷向狄青山。
狄青山回刀架开,却被南丰合身扑倒,两人此时拳拳到肉,皆已不顾章法。
戏台下围观的村民却更加兴奋,声嘶力竭地叫着好。
南丰肋下受创,气力不济,被狄青山压在身下,不知挨了多少拳,慢慢连挣扎的气力也无,身上的狄青山似是打红了眼,忽然一手按住南丰的头,一手举起森寒的钢刀便要扎下。
人群瞬时一静,双柳村的里长狄木胜蹭地一下站起身来:“青山!”
这喊声随着狄青山手中的钢刀一起落下。
扎下的钢刀钉在了戏台上,离南丰的脑袋还有一寸。
狄青山阴着脸站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我赢了。”
戏台下爆起的欢呼声震耳欲聋,狄青山冷冷地看向躺在地上的南丰。
南丰却没有看向狄青山,他偏过头,双目空洞地望向戏台下的人。
他输了。他没有去想如何面对里长,如何面对父亲,如何面对村民。他什么都没想,只有响若雷鸣的“输”字,在他耳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炸着。
他就木着一张脸,目光直直地向下,看着欢呼的人群,看着他们一张一张雀跃的脸在视线里慢慢模糊。
然后,他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父亲,和本该在山上等着的其余村民。
看到他们从怀中慢慢抽出斧子、短刃。
背对着看客们的狄青山伸出手,大度地拉着南丰起身。
目光呆滞的南丰知道自己的身体此时一定很轻。
因为,自己已经是一具空壳了。
戏台下的人群里响出了第一声尖叫,南丰看着南田恩抽出的斧子砍在一人的脖颈上。
鲜血向上,像一只惊飞的鸟。
狄青山闻声就要回头,却被南丰伸手扳住了脸。
然后,一把钢刀穿过了他的胸腹。
是南丰拔起了钉在地上的刀。
“别看了,别看了。”南丰喃喃地说。
瞪着眼的狄青山软倒在南丰怀里。
太师椅上的耿石生也抽出短刃杀掉了身边的狄木胜。
“南丰!动手!要是他们回过味来,咱们谁也走不了!”佝偻着背的耿石生跳入人群前,回头朝南丰喊。
四散奔逃的人群尖叫着,不知厄运因何而来。
南丰麻木地拎起了刀。
杀一个人,很难。杀第二个,就容易多了。
带来的钢刀早就卷了刃,南丰拾起砖石,将身下瘦弱的孩童砸死。
他站起身来,四周已没了一个活人,一脸兴奋的耿石生不知何时出现在南丰身后,手里拿着一个沾血的玉碗。
“找到了!我找到了!”
南丰与他擦身而过,没有看他。
院子外,死去的南田恩睁着眼,压在另一具尸体上,南丰抱起他。
皱了皱鼻子,没有眼泪。
有命回到南玉村的“远征军”只剩下了五人,他们带回了一个玉碗、十几匹骡子、几十担黄米。
只有南丰抱回了一具尸体。
耿石生等人进村前换好了干净的衣衫,一路无话的南丰却穿着被血染透的短打,进了村。
浑身上下,红得像是归乡的状元。
玉碗被擦净,供奉在村中的祠堂里。
回来的几人中,孙叔伤口溃烂,只多撑了三天;石头每日心神不宁,砍柴时被倒下的树干砸死;刘麻子患了疫,高烧了半月,也没熬过去。
有人说这是老天给的报应,话传到南丰耳边,他点了点头:“我也在等我的报应。”
他去找了耿石生,在某天夜半。
榻上的耿石生干坐着,烟袋锅子里也终于有了烟草。
“你们不是因为我输才动手的。你们早就想好了要动手。”南丰说。
耿石生点头。
南丰咬着牙:“双柳村答应比武,是因为你根本没提玉碗的事情。”
耿石生再点头:“我只是为了吸引村民的注意,好让田恩他们奇袭。”
南丰站在门口,银亮的月光透过窗,在里长身边画下一个正方,却没有罩着他。
“我不杀你。”他顿了顿,“报应会自己来。”
“已经来了,每夜都来,在我耳边喊,在我耳边哭。”里长的话带着哭腔,“我宁愿去地狱啊!”
“我们活着的这里,就是地狱。”南丰冷冷地说。
耿石生也死了,用一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按照他死前的吩咐,南丰成了新的里长。
至于雨,仍是没下。
不过一村人还是靠着从双柳村夺来的黄米,熬过了整年。
有人说那碗受了诅咒,于是南丰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玉碗埋到了村外,又趁夜偷偷寻回,藏在了自己家的灶台下——他怕天上的神明忘了自己,忘了南玉村还有一个等着报应的人。
然后他每天都会坐在村口大石前,抽着烟袋,等。没人知道他在等什么,再后来,也没人记得他在等。
不过等着报应的时候,他倒是想通了很多事。比如耿石生为何之前几年从未讲过玉碗的故事,又比如那天,耿石生是在双柳村的何处寻到的玉碗。
南丰在那块大石前等了四十年,记得双柳村那件事的人都死了,南丰也觉得,报应可能不会来了。
又是连着五年的大旱,村里的年轻人就像南丰当时一样,张罗着迁村。
孙家的老儿子把村民聚在村口,问南丰该如何熬过这个荒年时,南丰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看着那些无力离村的老人那干枯的眼神,心里猛然一惊。
孙家的老儿子还在石头下聒噪:“要是都旱也就罢了!可西边的福山村这几年就没旱过!”
南丰歪了歪头,忽然明白,报应来了。
他将成为他恨了一辈子的人。
“要我说!这块地是受了诅咒啊!”
“啪!啪!啪!”南丰拿着烟杆狠敲石头。
人群静后,他木着一张脸,说:
“你们可能不知道,福山村这几年风调雨顺,是因为一个玉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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