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林明龙
城南有一富户李员外,最近刚建成私家花园,还没来得及享受,城北就有人捎信来了,说是他的老父亲从楼梯上摔下来,断了几根骨头。
李员外顿时心急如焚,当下便带上银子,套了马车,赶去城北。到了父亲床前,见父亲气色尚可,他心里才轻松了几分。替李父诊病的吴郎中说李父只是硬伤,并不打紧,李员外这才彻底放宽心了。
在与父亲的闲谈中,李员外得知,这个吴郎中原来是城北一带最负盛名的大夫,他不禁心中一动。原来李员外有个独生女,名叫李瑶琴,长得花容月貌,最近却总说身体不适,李员外便想趁自己返家之际,顺道带吴郎中一同前往家中,替女儿看病。吴郎中当下便同意了,就这样,李员外带着吴郎中回到了城南的家中。
女儿李瑶琴对于父亲擅自做主,请郎中来替自己看病的事,颇为不满。李员外不解道:“你不是说这两天不舒服吗?吃饭也没胃口,睡觉也不安稳,我这才特地请了位名医给你看病的。”
李瑶琴生气道:“我也就是说说,谁让你去请郎中了?一点小毛病,本来挨几天就过去了,没病都被你整出病来了。”
李员外好不容易请吴郎中来到自己家中,当然不想就这样将他打发了,只得硬着头皮与女儿好说歹说,李瑶琴这才勉强同意了。然而吴郎中给出的诊断结果,却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原来李瑶琴根本就没病,只是怀了孩子。可李瑶琴年方十八,尚待字闺中呢。李员外大为震怒,质问李瑶琴事情的原委。李瑶琴这才一五一十地哭诉起来。
早在七月份的时候,李员外决定在院中修建花园,便请了几个短工来干活。到了八月十五那夜,李瑶琴逛街赏灯回来,已是人困马乏,回到房中,很快便睡熟了。等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的嘴巴已被人堵上,双手也早已被人牢牢控制住了。她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拼命呼喊,却发不出一丝声响,直到筋疲力尽,奄奄一息,才只得认命。
就这样,李瑶琴莫名其妙地被人玷污了。就在她伤心绝望时,門外不远处突然传来李员外的喊声,原来李员外半夜肚子饿,让厨娘做了宵夜,想问问李瑶琴要不要吃。歹徒听见声响,自是恐惧,黑暗之中,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上,便跳出后窗,逃之夭夭了。
李瑶琴这才将口中所塞之物取下,点上蜡烛,将歹徒留下的鞋子用废布包起,藏在了床底下。做完这一切,又理了理心绪,她才开门去见了父亲。
李瑶琴说完这些,早已哭成了泪人。李员外怒火中烧,狠狠踢翻了一把椅子,算是出了些心中的恶气。
吴郎中作为外人,自知不便久留,便向李员外提出告辞。李员外一路将他送出府门,又送了一笔银子给吴郎中,只求吴郎中对今天的事情守口如瓶,不要向外声张。吴郎中自然是满口答应。
当天晚上,李员外喝了好些闷酒,眼花耳热之际,头脑倒似乎更显清醒了。他觉得白天给吴郎中的银子太少了,怕是封不住吴郎中的嘴,于是,他决定第二天再送些银子补上。
第二日清晨,李员外亲驾马车来到吴郎中的医馆。将所带银子悉数奉上后,他又恳求吴郎中道:“吴郎中医术高明,不知能否为我女儿打掉肚中的胎儿?”
吴郎中拱手道:“吴某对于女科涉猎未深,而此事又关系重大,员外理当求诸老手,以保万全。”
李员外叹气道:“我哪有脸面去请什么老手啊,只好请吴郎中勉为其难了。”说完,李员外便跪在地上,给吴郎中磕起头来。
吴郎中赶忙将李员外扶起,但还是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李员外的请求。李员外没有办法,只得哀求道:“那只求郎中替我保守秘密,其他的事,我再想办法。”
说完,李员外又掏出一袋银子递给吴郎中,吴郎中也并未拒绝。而正当李员外转身往门外走时,吴郎中却叫住了他,阴阳怪气地说:“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知李员外意下如何?”
李员外眼睛一亮,问吴郎中到底有何良策,吴郎中皮笑肉不笑地说:“只要李员外同意把女儿嫁给我,那么您所担心的一切问题就自然解决了。”
李员外沉思了一会儿,觉得吴郎中言之有理,便说先回去与女儿商量商量,如无意外,就这么办了。
然而女儿李瑶琴的反抗却十分激烈,原来她早已有了心上人。那人便是李员外的世侄徐升。徐升是当地最年轻的举人,才气横溢,容貌出众,且与李瑶琴青梅竹马,情意颇深。这本是一门求之不得的好亲,但如今李家出了这样的事,李员外也不得不忍痛割爱了。
李瑶琴起初是死活不答应,但李员外心意已决,任凭女儿如何哭求,就是不为所动。而李瑶琴因被父亲不断游说,也开始自惭形秽,万念俱灰之下,只得同意了与吴郎中的婚事。
徐升听闻消息,数次跑来李府,恳求李员外让自己与李瑶琴相见,但李员外都拒绝了。他对徐升说:“我知道你与瑶琴相好,但结婚不等同于儿戏,自古讲究门当户对。贤侄虽是举人,但家境贫寒,恐怕难以让瑶琴托付终身。你若真为瑶琴好,就不要再来我家了。”
徐升当然无法接受,在李府外徘徊数日之久,但最终还是被李家人赶走了。
接下来,李吴二家为掩盖李瑶琴的未婚先孕,仓促之间便举行了婚礼。婚后的第二天,吴郎中携李瑶琴来拜见李员外。其间,李瑶琴趁吴郎中不在,偷偷对李员外说:“父亲,我感觉中秋那夜,闯入我房中的那个歹徒,就是吴郎中。”
李员外心头一惊,忙问女儿为何突然有此想法。李瑶琴解释道:“昨夜洞房时,我闻到吴郎中身上有股淡淡的中药味,才突然想起那歹徒身上,也是这个味道。而且方才我量了量那歹徒留下的鞋子大小,也与吴郎中的一模一样。”
李员外紧锁眉头,来回踱步,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吴郎中全部的阴谋诡计。这姓吴的先强行霸占了自己的独生女,夺得把柄在手,而后便可图谋李家的万贯家财了。
正在这时,吴郎中恰巧进来了,李员外忍不住大声质问他:“八月十五那晚,潜入瑶琴房中的那个歹徒,是不是你?先霸占瑶琴,再侵吞李家的财产,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
吴郎中大吃一惊,问李员外为何有此想法。李员外道:“中秋那晚,你虽趁着夜色,霸占了瑶琴,但你身上的中药味却出卖了你。而且,那晚歹徒留下的鞋子尺码也正好与你的相同。对此,你还有何话可讲?”
吴郎中冷笑了几声,说:“不错,中秋那夜潜入李家、霸占瑶琴的人就是我。谁让瑶琴长得那么漂亮呢,我虽住在城北,但曾无意间见过瑶琴一面,从此便喜欢上了她。但我也知道,瑶琴的心上人是徐公子,想必明媒正娶是没有希望了,所以也就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李员外咬牙切齿道:“你不是人!是畜生!是狼!”
吴郎中还是面不改色地笑道:“我是狼,但如今已是岳父大人您的女婿了。我们是一家人了,就不要再把过去的不愉快放在心上了。”
事已至此,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还能怎么办?李员外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将前事一笔勾销了。虽然李瑶琴哭着闹着,要与吴郎中一刀两断,但最终李员外还是站在了吴郎中那一边,劝说女儿跟吴郎中一块儿回去了。
吴郎中带着李瑶琴重返家门后,当晚便毒打了李瑶琴一顿,理由是李瑶琴轻浮、任性,身虽在吴门,心还在徐家;更可恶的是,嫁入吴家后,还对自己不忠不义,吃里扒外,出卖自己的丈夫。李瑶琴只是哭,毫无还手之力。从那天起,吴郎中对李瑶琴是三天骂,两天打,简直成了家常便饭。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正因为这三天两头的摧残,李瑶琴肚中的孩子竟然掉了。
李瑶琴知道自己小产之后,心中却不是悲,而是喜。她瞒着吴郎中,没将这消息告诉他,而是悄悄跑回家,先对李员外说了。她觉得当初正是因为这未婚先孕的孩子,才让她违心与徐升分手,嫁给了吴郎中,现在既然这孩子掉了,就该结束这段本就错误的姻缘。然而李瑶琴想错了,李员外非但不同意她离开吴家,而且还一再为那个没有保住的孩子感到惋惜,甚至还反过来责怪李瑶琴,说她不争气,没能替吴家留住香火。
李瑶琴顿时心如死灰,一气之下,便摔门而去。大街上人来人往,本就热闹,今日不知怎的,沿街的店铺还扎起了红绸子,似乎是有贵人驾临。
正纳闷呢,却听不远处有几声锣鼓传来,刹那间几十枚鞭炮齐发,不一会儿,整个街道便被烟雾所笼罩。李瑶琴满怀好奇地往前方望着,只见几匹高头大马由远及近缓缓而来。打头的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她定睛一看,那人不正是徐升吗?一问旁人,才知今天是徐升金榜题名、被任命为当地县令衣锦还乡的日子。
李瑶琴羞于见他,转头看往别处,待人马过去之后,方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吴家。
吴郎中凶巴巴地问她为何擅自离家出走,去了什么地方,李瑶琴随口答道,回了趟娘家。没想到吴郎中劈头盖脸地给了她一耳光,厉声道:“刚才家里的佣人比你抢先一步,从街上回来了。今天不正是徐升加官进爵、光荣还乡的大喜日子吗?他看见你在街上迎接徐公子,是这样吗?”
李瑶琴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冷冷地说了声“是”。这一声“是”,自然使得吴郎中兽性大发,拳打脚踢已不足以发泄,他还扒了李瑶琴的衣服,用鞭子抽,一面抽,一面大口喝着酒,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呼呼呼地睡着了。
李瑶琴咬牙切齿地盯着床上这个如同野兽般的男人,想到自己所有的悲剧都由此人铸成,不禁怒火中烧。只见她轻轻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顺手从柜上取了一把剪刀,把心一横,便将那剪刀朝着吴郎中的身体,狠狠地扎了下去……
杀人之后,李瑶琴惊慌失措地冲出屋子,一路往县衙跑。徐升接到下人来报,立刻出门察看。面对着眼前满手是血的李瑶琴,徐升大吃一驚,忙问对方发生什么事了。李瑶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头扑在徐升怀里哭。徐升想起往日两小无猜的美好岁月,也不禁流下泪来。
吴郎中的死很快轰动了整个县城。徐升亲自来到李家,询问情况。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为保住女儿性命,李员外也顾不得家族的名声,便将吴郎中如何设计霸占李瑶琴、图谋李家产业的经过,统统向徐升作了交代。而李瑶琴也补充交代了她在吴家所遭受的凌辱与虐待,使得众人一边倒地倾向了李家。大家都认为吴郎中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然而,徐升在经过一番缜密的思虑之后,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中秋之夜潜入李瑶琴闺房的歹徒并非吴郎中,而是另有其人。首先,徐升认为歹徒留下的鞋子不是吴郎中的,虽然鞋子尺码相同,但吴郎中家境优越,衣物从来都是光鲜亮丽的,而歹徒留下的却是双价格低廉的粗布鞋,由此推测鞋子的主人,恐是家境贫寒;其次,吴郎中是李员外偶然间遇上的,要不是李父不小心摔断骨头,请吴郎中来看病,李员外也不会与吴郎中相识,如此一来,李员外也就没有机会向吴郎中提出为女儿诊病的要求,从而引发后来的事情。因此,所谓吴郎中先霸占李瑶琴,再图谋李家产业的说法,是不成立的。但吴郎中在得知李瑶琴被歹徒霸占,且未婚先孕之后,确实趁人之危,收了李员外的银子,娶了瑶琴,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由于瑶琴是李员外的独生女,日后吴郎中借此掌握李家产业,也是意料中的事。吴郎中的所有企图,仅止于此。
李员外点点头,疑惑道:“贤侄的分析很有道理,可吴郎中霸占瑶琴的事,是他亲口承认的,这又该作何解释?”
徐升叹了口气,说:“据我调查,吴郎中是个心胸狭隘、自尊心极强的人。尽管他娶了瑶琴,并可借此得到李家的财产,但他仍有心结,因为他知道,他并不是夺走瑶琴贞操的那个人,这是他内心的痛处,也是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他之所以承认他就是那个歹徒,恐怕是这种情绪在作怪,如同鬼使神差,如同自己把自己灌醉,他只想借此满足他的自尊心,自欺欺人而已。而婚后对瑶琴的虐待和施暴,也正是这种情绪的发泄。”
听完徐升的解答,在场所有人都十分震惊,都觉得不可思议。李员外更是大张着嘴巴,半天没有合上,许久才深深叹了口气,问道:“那依贤侄之见,潜入瑶琴闺房的人会是谁?”
徐升脸色凝重道:“细察歹徒留下的鞋子,其中一只鞋的鞋帮处,有一道淡红色的印记,考虑到李府花园中的凉亭,刷的正是红漆,再三比对,可以认定该处的淡红色印记正是红漆无疑。不出意外,歹徒应该是修建花园的短工。”
顺着徐升的思路,李员外忍不住回想起来,突然惊叹道:“原来如此。我记得中秋前后,正是花园那几个凉亭刷漆的日子。”
徐升接着说:“伯父不妨好好想想,在这些短工之中,可有人因劳力受伤的?”
李员外沉思了一会儿说,有一个叫“瘦马”的短工,挑担时扭伤了腰部。
徐升接着问:“此人身上是否贴有膏药?”
经此一问,李员外顿时恍然大悟,说此人扭伤之后,曾经找过大夫,也确实配了一打膏药回来。
徐升点点头说:“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徐某认为,歹徒身上的药味就是这膏药发出的。”
李员外反问道:“歹徒如下决心作案,应该会考虑周全,恐怕不会贴着膏药行事吧?”
徐升笑道:“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往往含有麝香、乳香之类的芳香药,异香浓烈,经久不散,即便他考虑周全,行事前将膏药取下,但只要贴过这种膏药,便难保余香缭绕。所以说,瘦马的嫌疑很大。但口说无凭,必须找到证据才行。”
李员外想了想,认为寻找证据并非难事,只要找来瘦马的工友,来认认这双歹徒遗留的鞋子是不是瘦马所穿,便能确定。
可徐升當场否定了李员外的说法,因为此鞋为市面上大量出售的普通布鞋,当时做苦力的人中,十有八九都穿这种鞋。因此,李员外的想法是行不通的。
但徐升又同时肯定,此案的突破口确实是在鞋子上,只不过并不是歹徒所遗留的那双,而是李员外的某个邻居所丢失的一双鞋,这才是破案的关键。
徐升的话让众人大吃一惊。徐升继续分析道,据他推测,中秋那晚,李员外的某个邻居必定丢失过一双鞋子。理由是,歹徒不可能光脚回到房中,如此一来,第二天开工时,他就等于不打自招了。因此,跑出李瑶琴的闺房后,歹徒要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偷一双鞋子来穿上。当务之急,就是要确定中秋那晚谁家丢过鞋,以及所丢鞋子是何样式。只要样式特别,瘦马的工友必然会有印象。
事不宜迟,徐升当下决定,以李府为中心,对其周遭邻居进行挨家挨户的走访。
可还没等徐升走出府门,他又突然折回来了,看起来神色有些慌张。李员外问他出了什么事,徐升着急道:“这个叫作瘦马的,是不是偏瘦?”
李员外点头称是,说此人姓马,因长得瘦,大伙都叫他“瘦马”。徐升闻言,摇头叹息道:“如此看来,瘦马并不是那个歹徒。他长得瘦,而吴郎中很壮。瑶琴之前觉得吴郎中是那个歹徒,想必此人的身材定与吴郎中一样壮硕。若歹徒是瘦马,瑶琴绝不可能会怀疑吴郎中。”
众人纷纷觉得有理。徐升想了想,又问李员外,当时住在李府的短工中,谁的身材与吴郎中最像,李员外回想说,那批短工,除了瘦马比较瘦弱,其他都是高高壮壮的。
徐升沉思片刻,还是差人将瘦马带来问话。
很快,瘦马被人带到了李府。那瘦马确实人如绰号,身材单薄,与吴郎中完全两样。徐升一见此人,便立刻在心中排除了他的嫌疑,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换下的膏药扔哪儿了?”
瘦马回答,他每晚都会把前一天用过的膏药,撕下来扔在门口的簸箕里。平时短工们都会把一些垃圾扔在那儿,等到第二天,李府的仆人自会来清理这个簸箕。
徐升听了瘦马的解释后,对李员外说:“想必歹徒垂涎瑶琴之美貌,早有蓄谋。他为了混淆视听,很有可能捡起簸箕中瘦马丢弃的膏药,贴在自己身上,而后再去作案。”
说着,徐升又拿起歹徒留下的鞋子,在瘦马脚面上量了量,大小果然不一。徐升又问瘦马,是否认得这双鞋。瘦马摇着头说,这种鞋太寻常,工友们几乎都穿这样的。徐升又问他,可曾注意到哪位工友中秋前后所穿的鞋子不一样。
瘦马想了一会儿,为难地说:“日子过去太久,实在想不起来。再说当时,大伙都各干各活,加上本来就不熟,谁会去留意彼此的鞋啊?不过大人既有此问,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徐升忙问是什么事,瘦马不紧不慢地说:“这事为什么我至今还记得,是因为那家伙实在古怪。当时我们几个人在整修花园,都怕园中的烂泥沾上鞋面,可有个叫屠祥的,非但不介意,还自己拿泥往鞋面上抹。我问他这是干什么,他说鞋子脏点好,这样东家才会觉得你没偷懒,在辛苦做事。我听着倒也觉得是这个理,也就没再理会,自己干活去了。”
徐升听了,猛地一拍大腿,连连大呼道:“屠祥可疑!屠祥可疑!他定是觉得那偷来的鞋子与之前所穿的有所不同,怕被人瞧出端倪,故意在鞋面上抹泥,以求掩饰,却不想偏偏被瘦马发现,欲盖弥彰,弄巧成拙。”
说完,徐升便重新叫上人马,出李府,会四邻,调查走访去了。
调查很快便有了眉目。事情果然如徐升所料,李员外的街坊老周承认了中秋那晚丢鞋的事实。徐升问他是什么样的鞋子,老周指指脚上,说丢失的那双鞋子与自己脚上所穿的一模一样。徐升一看那双鞋子,心顿时凉了大半截,此鞋正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因此其样式是与歹徒留在瑶琴房中的鞋子完全一致的。
徐升有些发慌,追问道:“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是一模一样吗?”
老周苦笑道:“确实是这种鞋子,一模一样,在同一个摊子上买的。时下我们这些做苦力的,最爱穿这种鞋。”
徐升仍不死心:“你再仔细回忆一下,那双丢失的鞋子上,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老周皱着眉想了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冲徐升竖起了大拇指,说:“大人,您真行!我想起来了,丢失的那双鞋,鞋面上打过一个小补丁。若非您几次三番提醒,我还真不记得这小事了。”
徐升重重地拍了拍老周的肩膀,也向他竖了竖大拇指,道:“你这个补丁打得好,打得妙!”老周被徐升夸得莫名其妙,直到徐升一行告辞离开,都没回过神来。
徐升再次来到了李府,将调查结果告诉了李员外。李员外早已急不可待,催促徐升道:“那屠祥主动往鞋面上抹泥,看来正是为了掩盖那鞋面上的补丁。贤侄,你还犹豫什么?依我看,不妨现在就直接去屠家抓人,只要在屠家搜出老周丢失的鞋子,不就铁证如山,可以定案了吗?”
徐升摇摇头道:“如果你是屠祥,还会留着这双鞋子吗?现在贸然前往,非但找不到鞋子,反而打草惊蛇。”
李员外急道:“如果屠祥已将偷来的鞋子丢掉了,那又该怎么办?”
徐升微微一笑,说:“我压根就没想过能从屠家搜出这双鞋子。但通过这双鞋子,屠祥的歹徒身份已基本可以锁定。如此一来,我便可从容布局,以求一击命中了。”
接下来,徐升经过打探得知,屠祥的妻子目前正在村外一家织坊做事,他便差人将其秘密带回。徐升问道:“你的丈夫屠祥,中秋节前后是不是在李员外府上做事?”
屠氏回答说是。徐升又问:“屠祥在李府做事期间,被偷了一双鞋子,曾经向本官报案,你可知道?”
屠氏摇摇头说:“有这回事吗?他没跟我说起过啊。”
徐升问:“难道你没发现,屠祥回家时所穿的鞋子,跟离家时穿的不一样吗?”
屠氏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没发现。因为他回家时根本就没穿鞋,是光着脚进来的。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鞋子磨脚,穿着不舒服,就给扔了。我一听就上火,这鞋子他在家时也穿过,没听他说有哪里不舒服的。再说鞋子不舒服,我可以改啊,我便问他扔哪儿了,想把它捡回来。他却说捡不回来了,他直接扔进村口的大河中,早被冲走了。”
徐升笑了笑,说:“被扔的鞋子,一定是他后来花钱买的。怕你发现之后怪罪,便找一堆理由,把它给扔了。”
说完,徐升从桌上拿起歹徒留在李瑶琴闺房中的那双鞋子,对屠氏说道:“近日衙门抓住了一个小偷,交代了赃物,你看看,这鞋子是不是屠祥离家时穿的那双?”
屠氏将鞋子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仍摇头说不清楚,理由还是这种鞋子太常见了。徐升也没怪她,只说衙门的问话尚未完结,让屠氏暂且安心待在这里。然后,他将手一挥,叫上几个捕快,出门去了。
不久,屠祥被押到了大堂。徐升将惊堂木一拍,问他为何赤脚回家。屠祥的解释果然和他当时对妻子的说法一致,仍说是鞋子磨脚,穿着不舒服,一气之下才扔了。徐升又问:“在家时穿得好好的,怎么从李员外家回来,就突然磨脚,突然不舒服了?”
屠祥狡辩道:“其实在家时也不舒服,只是觉得事小,不值一提,才没说。”
徐升冷笑道:“就算这鞋不舒服吧,从李府到你家村口,这一路你都忍下来了,偏偏从村口到你家这几百步路你忍不下去了?我看不是这鞋子不舒服,是这鞋子有鬼!你怕被你妻子瞧出名堂,才在回家前将其丢弃吧?”
屠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依然强作镇定说:“这鞋子好端端的,哪有什么鬼?”
徐升厉声道:“八月十五那晚,你捡起瘦马丢弃的药膏,贴在自己身上,一番伪装后,潜入李瑶琴闺房,行不轨之事,慌乱中将自己的鞋子遗留在李瑶琴房内。接下来,你连夜出府,从李员外的街坊老周家中偷得鞋子一双。你本以为这鞋子与自己平时所穿的一样,不料天亮了一看,这鞋面上打过一个补丁。本来一个小小的补丁,根本没人会在意,可你做贼心虚,偏偏要往上面抹泥,才被瘦马瞧出反常,告与本官。从那日起,本官早已派捕快暗中盯上你了。你在村口将这双偷来的鞋子扔进河中,捕快随后就从河中将其捞起来了。”
说完,徐升便从地上拾起一双鞋子,扔在屠祥面前,让他好好看看,是不是他偷来又扔掉的那一双。屠祥看着那个熟悉的补丁,额头上不禁渗出层层冷汗。
徐升又拿出另一双鞋子,扔到屠祥面前,说:“这双留在李瑶琴闺房中的鞋子,才是你自己的。如今人赃并获,你休想抵赖,免得罪加一等。”
面對眼前的铁证,屠祥的意志彻底崩溃,只好如实交代了全部罪行。两相对照,竟与徐升的推断完全一致。
此案了结后,徐升买了两双新鞋,去看望老周,并对他说:“你的两双鞋子,一双被屠祥所偷,扔进河中冲走了;另一双为了做局抓捕屠祥,特意打了补丁,做了旧,也报废了。这两双新鞋是官府补偿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老周接过鞋子,问:“怎么样?那双打了补丁做旧的鞋子,没被屠祥看出破绽吧?”
徐升笑着说没有,并说屠祥已经伏法,案子已经了结了。
这一切事端,皆由屠祥造孽引起,故李瑶琴之杀人重罪,便转嫁到了屠祥身上。但李瑶琴毕竟杀了吴郎中,李家也为此付出了巨额的赔偿,总算求了个息事宁人。
案情结束后,李员外亲自登门向徐升表示感谢。徐升问起李瑶琴的近况,李员外只是摇头叹息,说瑶琴屡遭打击,精神已垮,终日默默流泪,如同行尸走肉,李家从此恐怕是暗无天日,再也看不到希望了。说到这儿,李员外不禁老泪纵横,说不下去了,便就此别过徐升,回了家。
数日后,李府花园的菊花已完全盛开,煞是好看,但李员外再无赏花作乐的闲情雅致了。女儿闷在房里,他则呆坐在园中,父女俩行如木偶,坐如雕塑,府上的佣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外头也是议论四起,大家都觉得李家气数已尽,好日子怕是已经过到头了。
这一日,许久无人造访的李府,却来了一名贵客。李员外认得他,知道此人是县丞,不好怠慢,便勉强打起精神,问他有何公事。
只听县丞说道:“我此次前来并非为了公事,只因县令有托,特来府上提亲。”
李员外没听明白,问:“提亲?提哪门子亲?”
县丞道:“瑶琴小姐不正寡居吗?徐县令特命我来提亲。”
李员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徐县令?你是说徐升让你来提亲?他要娶瑶琴为妻?”
县丞笑道:“正是如此。我先向您老表示祝贺了。”
李员外顿时哭了,口中默念着“徐升”的名字,发疯般地朝女儿的房中跑去……
(发稿编辑:朱虹)
(题图、插图:杨宏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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