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肖 洪
忘我的付出,
有时只是一次简单的割舍。
谢师傅是县剧团最有名的老武生,只要提起他的《武松打店》,人们个个赞不绝口,都夸他把武松演神了。如今谢师傅已经七十多岁,还在剧团当老师,一身武艺仍然不减当年。
有谢师傅这么一个宝,剧团自然不愁没饭吃。但团长眼光看得更远,谢师傅不但是剧团的宝,更是国家的宝啊!所以,剧团专门请来了城里最好的摄像师,要把谢师傅的《武松打店》拍下来,作为永久的资料保存,让老艺人精湛的表演艺术代代相传。
拍摄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可当拍到“金线跑马”这一段时出了岔子。
金线跑马是《武松打店》里最精彩的一个招式。武松同孙二娘开打,孙二娘手里的匕首舞得流星一般,武松先是用一连串的筋斗避开她的锋刃,随后蓦地飞起一脚,把她手里的匕首踢到远处,待她一个“鹞子翻身”飞到匕首跌落处时,武松突然两腿一“劈叉”,双手前伸身前倾,像离弦的箭一样在台板上疾速滑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在孙二娘之前把匕首夺到手。
这个招式,谢师傅每回演每回博得满堂喝彩。
这次拍摄,扮演孙二娘的演员姓吕,是谢师傅的得意门生,虽说平时从来没有和谢师傅配过戏,可在团里也是挑大梁的演员,平时演孙二娘就是她的拿手好戏,可不知怎么搞的,今天手里的匕首就是舞不好,舞着舞着就失手飞了出去。
这可急坏了在一旁观看的团长,拍摄结束后,他找到小吕,打算做做她的思想工作,让她放下包袱,放松去演。
他问小吕:“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和老师配戏,你心里紧张了?”
小吕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团长说:“你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只要能办到的,团里一定为你创造条件。”
小吕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团长,我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特别怕酒,一闻到酒的味道头就晕。谢师傅身上的酒味实在太重了,我只要往他身旁一站,闻着酒味,手就开始发抖了。”
这下团长有些为难了,他知道:谢师傅好酒,走到哪里,一只军用水壶背到哪里,水壶里装的不是水,是酒。渴了,他不喝水,喝几口酒;饿了,他可以不吃饭,喝几口酒;哪怕身上有点不舒服,他照样可以不吃药,几口酒下肚,立刻就在舞台上翻起了筋斗。所以,酒对谢师傅来说,是水,是饭,是药。团长听谢师傅说过,他之所以至今还能保持当年的武艺状态,靠的全是这水壶里的酒。所以,酒就是他的生命!
这几天摄像很累,要求又高,谢师傅喝酒比平常几乎多了一倍,摄像的时候,水壶就放在侧幕边,拍一段,他就进侧幕喝几口酒,只要一喝酒,他就精神陡增。这种情况下,怎么能不让他喝呢?
团长只好劝小吕说:“小吕啊,这个问题可难死我这个当团长的啦!你年轻,从大局出发,能忍就尽量忍忍,怎么样?”小吕也知道此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在自己身上。况且谢师傅是自己尊敬的老师,她怎么忍心因为这一点事儿去向老师提什么要求呢?小吕向团长表态,一定争取接下来一次拍摄成功。
于是《武松打店》的拍摄又继续开始了,团长亲自督战,站在大幕边指挥。
开拍后,一切还算顺利,但团长心里清楚,只要没关机,就不敢掉以轻心。果然,戏演到武松踢掉孙二娘手中的匕首后,小吕在做“鹞子翻身”的动作时摔倒了,拍摄被迫中断。后来,专为这个“鹞子翻身”的动作补拍了几次,可是都不行,团长只好宣布,拍摄暂停,什么时候开机,等通知。
团长说不出具体开机时间,实在是心有苦衷。你想,小吕不可能马上过得了晕酒关;换人吧,原来和谢师傅配戏的“孙二娘”倒也是个老艺人,可惜已经故去,而能担纲挑起这个角色的,目前团里就小吕一个;谢师傅这一头呢,且不说团长开不出要他暂时不喝酒的口,就是他自己真不喝,身子能撑得住?团长思来想去,没一个好办法,急得在办公室里团团转。
就在这时候,只听一阵敲门声,进来的是谢师傅。谢师傅来找团长,也是因为他对小吕的连连失手百思不得其解:这孩子平时演孙二娘一直不错,为什么这次老出毛病?不该呀!就算是和自己配戏紧张吧,可她是自己教了这么多年的学生,也不至于紧张到这个程度啊?谢师傅对团长说:“我总觉得这事情有点奇怪。按说我是她老师,问问她也没什么,可我发现这孩子怎么这几天见了我总躲躲闪闪的样子。要不你去问问,我看一定有原因。”
“是有原因啊!”团长脱口道。
“呃,你知道?”谢师傅迫不及待地说,“那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这……熏……熏……”团长想说又不敢说,一时张口结舌,不知怎么说好。
“你是说熏酒?”别看谢师傅年纪大了,但脑子很灵,团长一个“熏”字,他就猜到可能是和自己喝酒有关。“哈哈哈哈!”谢师傅朗声大笑起来,“我的团长哎,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这事儿还不好办?我不喝酒就是了嘛!”
团长一听谢师傅主动说这话,不禁喜出望外:“谢老,谢谢您啊!”他紧紧握着谢师傅的手,当晚就向全团下达了第二天继续拍摄的通知。
可没想第二天临开拍前,团长看到谢师傅还是照样背着他的那只军用水壶,上台之前,还是照样把水壶往侧幕边一放。团长心里一个“格愣”:这老头子,怎么说话不算数?团长的拎包里有一瓶正宗的茅台酒,他本来打算待拍摄结束后拿出来,好好犒劳犒劳谢师傅,“唉,”他边摇头边在心里叹气,“看来,这酒是白白准备了。”
突然,团长看到谢师傅把小吕叫到侧幕边,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小吕出来的时候,显得很激动的样子。而这个时候,谢师傅又举起了他那只要命的水壶,团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叹一声:“完了,看来今天又是一场空!”
但出乎团长预料的是,今天的拍摄却进行得非常顺利。当谢师傅和小吕完成整折戏的表演,两个人同时做完向观众谢幕的动作之后,团长和在台下观看的全团人员禁不住连声叫好。团长兴奋地从拎包里拿出茅台酒,向台上走去:“谢老,难为你啦……”
可是团长话音未落,突然就看到谢师傅的身子一晃,幸好这时候小吕正挽着谢师傅的胳膊,赶快用力扶住,谢师傅才没有倒下去。小吕朝旁边人大叫:“快,快拿酒来!”有人急忙去侧幕边拿谢师傅放在那里的水壶,小吕急得大叫:“那是空的,里面没有酒。”团长一听,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把手里的茅台酒瓶盖子打开,对着谢师傅的嘴巴就灌。
只见谢师傅“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酒之后,慢慢睁开了眼睛,见大家都瞪着眼睛围着自己,他“嘿嘿”一笑,晃晃悠悠地站直了身子,朝小吕眨眨眼说:“嗨呀,你看老师多没用,喝不了酒就成这个样子……”
“老师,您……”小吕话没出口泪先流了下来,“老师,原谅我,学生让您受苦了!”
她转过头来,哽咽着对团长说:“团长,老师为了让我配好戏,从昨晚就开始不喝酒了,他今天在侧幕那儿闻壶里的酒味,硬是用这个来提神啊……”
团长愣住了。
(题图、插图:魏忠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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