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闯荡夜市江湖

华明玥

在长沙，坡子街旁边的夜市小巷里，像我这样的游客很难不被岩哥的臭豆腐摊位所吸引。

让人闻风而至的鲜香与焦香，臭香杂陈，难以形容；加上岩哥手脚麻利，一面唱收唱付，一面给六七碗臭豆腐同时调味，要猛辣还是微辣，咸鲜还是本鲜，没有一人会搞错。

这还不稀奇，稀奇的是岩哥坚决不接外卖单子。

他歪头夹着手机，冒着手机掉进油锅里的风险对老熟客高喊：“哪有你这般糟践臭豆腐的崽？明知离锅三尺远，臭豆腐那爆香爆臭的脾气就歇了噻，你就那么懒？我告诉你，我没空理睬你，你就下楼走几步，走几步……不就来了嘛。”气呼呼挂断电话，岩哥还自言自语：“我倒要看看，你的牌桌斗不斗得过我的臭豆腐锅。”

那模样，既傲娇，又自满，让人忍俊不禁。是的，岩哥有理由这般骄傲，他的臭豆腐供不应求。

原因嘛，第一，他的臭豆腐实在可以吊打九成“火宫殿臭豆腐”；第二，巖哥凭一只手活着，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娶得漂亮老婆，生得机灵的儿崽，这样的人生赢家，还不够你以好胃口来“致敬”？

23岁那年，岩哥在广东打工，出事故失去了右手，只剩下光秃秃的右手腕。说起往事，他倒也毫不掩饰自己的软弱：

“有一个月的工夫，不怎么吃喝，想起未来的艰难，就哭一场。我娘陪着哭，哭到看不清绣针上的针鼻儿。她一说视力模糊，我就收了眼泪。出这么大事故，带累爹娘本已不孝，如果我从此活得很丧，害得我娘也抑郁恍惚，哭坏眼睛不能再做绣娘，我家里靠啥过日子？好在我师傅愿意教我发酵臭卤水的窍门，我就炸臭豆腐来了嘛……”

有的吃客调皮，追问发酵卤水的奥秘，岩哥笑道：“我家的秘方，好多年前我就写下来当定情信物。如今，收在我老婆的百宝箱里呢，你去跟她要。”

旁边的岩嫂笑着回应：“这是真的。那会儿他刚学会左手写字，得意得不行，像传武功秘籍一样，把他改进的卤水配方交给我。如今每年结婚纪念日，我都拿出这份臭豆腐情书敲打他，笑他当年的字有多丑。”

说话间，岩嫂拧开茶瓶盖儿，催岩哥润润喉咙，岩哥不忘调侃自己：“你们看，岩哥拧不开的瓶盖，拧不干的毛巾，全是岩嫂代劳。认识岩嫂之前，我穿鞋只能穿一脚蹬的。你们看，现在的我……”

岩哥伸出脚，显摆他那双高帮系带球鞋——岩嫂天天为他系鞋带，那份细致的亲情，让我们看到这对寻常夫妻紧密、深沉的爱。

品尝着外焦里嫩的臭豆腐，有个同来的伙伴问岩嫂：“你当年与岩哥谈恋爱，家里人不反对？”

岩嫂说：“当然反对。可我就看中岩哥做生意实诚，他选的豆豉好，冬笋好，香菇好。人家的卤水用烧红的生铁去催熟，15天就能用；他的卤水慢发酵，40天才能用。当时就觉得他细致、耐心，挺有想法。父母不乐意我跟他谈恋爱，我就说，长沙人讲究‘辣子鲜不鲜，亲口尝一尝’，你们就乔装成路人，去吃两串臭豆腐，看他待人接物，观察后再下结论。”

岩嫂的父母，吃完臭豆腐，立刻在街对面的茶楼上，订了个临街座位，观察岩哥摆摊。

从日落西山，到月上柳梢……他们看到岩哥待客不卑不亢，单手操控油温、调配作料，扛下一筐筐的黑卤豆腐。还看到他对每位顾客百般叮嘱：“小心烫，咬开一小角，要吹气。”那种一技傍身的自信，让身有残疾的他整个面孔坦坦荡荡、熠熠生辉。

老两口回去，没有二话，托人给岩哥带了家中珍藏了10年的两瓶茅台。岩嫂的父亲说，民间传说，卤水要去尽杂菌，生发奇香，一陶缸卤水中要加三两茅台。你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