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里的party

张昕宇

有人说，马达加斯加是世界上最穷的国家，也是世界上最美的国家。

我们的向导说：“你们来得很巧，正好赶上了我们麦那利人的翻尸节。”

翻尸节以前就听说过，全球是只有马达加斯加才有的习俗。那画面我不太敢想。

对于习惯入土为安、以眼泪和庄严肃穆的方式来纪念失去的亲人的中国人来说，翻尸节无疑是难以理解的。但是，对于当地人来说，这是对待死亡的独特方式，千百年来一直沿袭。

他们说，活着的人应该用快乐看待死亡——只有欢笑才能让祖先在天堂快乐，并给后辈降福。

我们来到一户人家，这家老人过世的父亲就是明天翻尸节的“主角”。站在门口看过去，老人家里几乎什么都没有，除了泥巴砌的灶上架着的一口锅，两把瘸腿的椅子，再无其他。但是主人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甚至有些兴奋。因为明天周边所有的麦那利人都会来参加他们家的翻尸节。

第二天，我们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了节日的气氛。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幼都来了，路旁、门前，到处是人，树上爬满了小孩。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

老人家养了多年的一头牛，大概是他们家最值钱的东西，被几个青壮年掀翻在地，屠夫提着刀走过去，手起刀落，那头牛光荣地牺牲了。

有人搭灶，有人劈柴，有人生火，刚才活生生的一头牛，没过一会儿就被炖上了。老人左手举杯右手倒酒，不分男女老幼，每个人都上来喝一口，然后往后面传递。这也是翻尸节上的一道仪式，让族里的每个人，都来分享这份喜悦。

牛肉开锅，一人尝两口，分而食之，随后翻尸行动就开始了。

墓园的铁门被打开，人们潮水般地涌了进去，又唱又跳，与墓园阴沉、肃杀的气氛完全不符。所有人进了墓地之后，一支临时拼凑的乡村乐队开始奏乐，那真是锣鼓喧天、唢呐齐鸣。

人们自发让出一条道来，老人的家属抬着一个担架一样的“灵柩”，举着国旗，欢天喜地地穿过人丛进来了。

抬“灵柩”的一行人来到老人父亲的坟墓前，几个劳力挥舞铁锹，开始挖土。。

尸体埋得很淺，挖不到一尺，裹尸布就露出来了，没有棺木。几个人伸手下去，把尸体抬了出来，人群里瞬间爆发出阵阵欢呼。几个人用一块新的裹尸布包裹住尸体，死者的家人开始围到尸体边，手搭在裹尸布上，一边触摸一边诉说，与尸体“聊天”。他们陈述家里的好消息，谁结婚了谁生男孩了谁大病痊愈了，等等，并表达谢意，祈求保佑。几番“异界对话”完毕，人们把死者摆上那个“担架灵柩”，扛上肩头，开始在墓园里面游行。音乐又响起来，歌声唱起来，舞蹈跳起来，几百人在坟墓间载歌载舞。翻尸节进入高潮。

这场大型的“与尸联欢”活动，在人们的欢天喜地中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最后死者的儿子挥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老人站在人群中开始讲话，感谢大家前来参加他先父的翻尸礼，祖先非常高兴看到大家。

在欢呼和掌声中，人们把死者的尸体抬回墓坑，盖上树叶、杂草，填土，先人又长眠于地下，几年后，他还会再次“重见天日”，与子孙同欢。

一场浩大的节日，到此告一段落。

人们意犹未尽地散去，傍晚的墓园归于沉寂，现场又回复一片荒凉，只剩下我们几个中国人和向导，站在座座坟包间，还在消化着这天我们所看到的一切。有骇然，有好奇，也有对异域异族风俗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