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家里曾发生一次“小蛇事件”。
那是个周末晚上,女儿从教会回来,手里拿着个报纸包,神色凄其。进得门来,她把报纸慢慢打开,里面赫然包着一条血肉模糊的小蛇,看来已经僵死多时。
“你弄条死蛇回来干吗?”
“我在马路上捡到的。”
“马路上?马路上怎么会有蛇呢?”
教会在林森南路,靠近来来大饭店。这种闹市,怎么会冒出一条莫名其妙的小蛇来?哦,对了,附近倒也有一两家人有院子有树,这小蛇是残存在都市小院子里最后的蛇族吗?或者是粗心的运蛇人不小心掉下来的呢?
我觉得有些悲伤。一个人,一件事,一只动物,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就会形成荒诞谬误,就会有一则凄伤的故事。
一个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代是悲剧,像墨子,竟在两千多年前大谈节葬,谁不骇然?他生得太早了。
一件事物,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点,也是惨事。橘子一过了淮河,就变成小酸柑。北极熊碰到炎夏,只能烦躁地踱来踱去,威仪全失。千里驹送进屠宰场,只不过落得人人嫌它肉质太老。国学大师被安排为厕所扫粪员——啊!我不忍想下去,只因为,这件事,它不仅仅是我脑海中闪过的“例子”而已。
一条小蛇,不管它把自己吊挂在青青竹叶上,蜿蜒在石缝树洞间,或隐形在沙砾荒漠中,都是极有尊严的生物,都可以让堂堂人类看一眼就要倒退三步。可是,为什么它偏偏跑到这有着几百万人口在穿梭在竞争在挣扎在死亡的台北城?它为什么偏偏投身在车水马龙的忠孝东路和林森南路的交叉口上?
“一条蛇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闹市!”我犹自愤愤不已。
“我也不知道,”女儿说,“我看到的时候,它已经死在地上了,车子来来往往,我如果不带它回来埋了,它就会给车子轧烂,轧进柏油里面。”
我家没有院子,只得到楼上阳台去找处深点的花圃,把它埋下去了事。
原住民的小孩有“蛇郎君”的故事可听,临安城(今杭州)的雷峰塔下众口喧腾着白娘子和小青的传奇。它原来也算十二生肖里的一个,尊贵的时候甚至被看成“小龙”。真的龙其实没有人见过,属于龙族的一切荣耀按理说都是蛇的。这样尊贵的一种生物怎么会给欺负成这个样子?它的神话,它的故事都到哪里去了?竟至于居住在台北市的我的女儿,只能泪眼汪汪地捡回一条血淋淋的小蛇来埋葬。我有点生气,却又不知自己在气谁。气这条蛇太笨?气事情被无以名之的某种力量驱使得太荒谬?还是气这事令我想起千古不遇的英雄和才人?
小蛇的尸骨大概已经化成花圃中的泥滓了吧?每年春天花开的时候,我总恍惚看到蜿蜒曲绕的小蛇身躯在惊红骇绿的枝柯间复活,并且吐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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