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林语堂
那个没有养成读书习惯的人,以时间和空间而言,是受着他眼前的世界所禁锢的。
他的生活是机械化的,刻板的;他只跟几个朋友和相识者接触谈话,他只看见他周遭所发生的事情。他在这个监狱里是逃不出去的。可是当他拿起一本书的时候,他立刻走进一个不同的世界;如果那是一本好书,他便立刻接触到世界上一个最健谈的人。
这个谈话者引导他前进,带他到一个不同的国度或不同的时代,或者对他发泄一些私人的悔恨,或者跟他讨论一些他从来不知道的学问或生活问题。
一个古代的作家使读者随一个久远的死者交通;当他读下去的时候,他开始想象那个古代的作家相貌如何,是哪一类人。孟子和中国最伟大的历史家司马迁都提出过同样的观念。一个人在十二小时之中,能够在一个不同的世界里生活两小时,完全忘怀眼前的现实环境:
这当然是那些禁锢在他们的身体监狱里的人所妒羡的权利。这么一种环境的改变,就心理上的影响说来,是和旅行一样的。
我认为人们花费大量的时间去阅读报纸,并不是读书,因为一般阅报者大抵只注意到事件发生或经过的情形的报告,完全没有沉思默想的价值。
据我看来,关于读书的目的,宋代的诗人和苏东坡的朋友黄山谷所说的话最妙。他说:“三日不读,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他的意思当然是说,读书使人得到一种优雅和风味,这就是读书的整个目的,而只有抱着这种目的的读书才可以叫作艺术。
一个人读书的目的并不是要“改进心智”,因为当他开始想要改进心智的时候,一切读书的乐趣便丧失殆尽了。
一个人如果抱着义务的意识去读书,便不了解读书的艺术。
這种具有义务目的的读书法,和一个参议员在演讲之前阅读文件和报告是相同的。这不是读书,而是寻求业务上的报告和消息。
讲到谈吐的风味,那完全要看一个人读书的方法如何。一个人的谈吐有没有“味”,完全要看他的读书方法。如果读者获得书中的“味”,他便会在谈吐中把这种风味表现出来;如果他的谈吐中有风味,他在写作中也免不了会表现出风味来。所以,我认为风味或嗜好是阅读一切书籍的关键。
这种嗜好跟对食物的嗜好一样,必然是有选择性的,属于个人的。吃一个人所喜欢吃的东西终究是最合卫生的吃法,因为他知道吃这些东西在消化方面一定很顺利。
如果读者对他所读的东西感不到趣味,那么所有的时间全都浪费了。
袁中郎曰:“所不好之书,可让他人读之。”所以,世间没有什么是一个人必读之书。因为我们智能上的趣味像一棵树那样生长着,或像河水那样流着。
只要有适当的树液,树便会生长起来,只要泉中有新鲜的泉水涌出来,水便会流着。当水流碰到一块花岗岩时,它便由岩石的旁边绕过去;当水流涌到一片低洼的溪谷时,它便在那边曲曲折折地流着一会儿;当水流涌到一个深山的池塘时,它便恬然停驻在那儿;当水流冲下急流时,它便赶快向前涌去。
这么一来,虽然它没有费什么气力,也没有一定的目标,可是它终究有一天会到达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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