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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树

时间:2024-05-04

商游

为爆春雷别离,谁知戈壁相逢。因为核试独情钟,惊喜潸然泪懂。才女虽然惊诧,俊男依旧从容。荒滩上将赞誉中,佳话夫妻传颂。——《西江月·夫妻树》

邂 逅

清华大学即将毕业的天之骄子——博士上官剑,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的情景竟是这样:宽阔的沟壑里,零零星星地散落着数百棵半死不活的老榆树,在强劲的戈壁风吹拂下,无精打采的枝条一会儿倒向东边,一会儿倒向西边,一会儿又倒向南边,一会儿又倒向北边……放眼望去,很多棵瘦骨嶙峋的老榆树的树皮都龟裂成了一块块巴掌大的碎片。乍一看去,就像是雨后被太阳暴晒翻起的泥巴块,突兀而张扬。

沟壑两边,高高低低的石头山包绵延出了数十公里长,或大或小、或椭或方、或规则或不规则地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图案,有的像狰狞的怪兽,有的像温顺的羔羊;有的像拉弓射日的后羿,有的像翩翩起舞的宫娥……宽阔的滩地上,大概是被洪水冲过的缘故,沟沟坎坎的痕迹很明显,浅阔而散漫。

一大早上官剑就出门了,可老天爷好像不欢迎他,一点面子都没有给他——整个天空都灰蒙蒙的,摆出了一副要逐客的面孔。掏出手机,打开日历软件,上官剑再次确认了一下日子:没错!今天是2014年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五十周年纪念日。

上官劍乘坐出租车来到这条榆树沟已有一会儿了,他在找寻一棵树,一棵有着近百年的老榆树。这棵榆树,见证了爷爷上官雷和奶奶东方春当年的爱情,也见证了他们那一代人对祖国的一片赤诚、忠贞。

上官剑是带着任务来的,确切地说是带着爷爷奶奶的殷殷嘱托来到这片荒芜的戈壁滩上寻找那棵老榆树的。可让上官剑没有想到的是,爷爷奶奶一生都在念叨的地方竟然是眼前这般荒凉的景况。

枯枝在随风而舞,砂砾在慢慢移动,漫天的尘沙已经不止一次迷住了上官剑的眼睛,使得走一步退两步的他不得不一边不停地擦拭镜片,一边又不停地揉眼睛。上官剑有点后悔,后悔没有听奶奶的话——来罗布泊时一定要把爷爷当年留下的“猪笼嘴”(防毒面具)带上……

再次戴上花了上千元配置的眼镜后,上官剑感到自己的身子不但有点站立不稳,甚至瞬间还有种要飞起来的感觉。刚刚去过敦煌的他知道,这种要飞起来的感觉绝对不是敦煌莫高窟里众神飞天的样子。在“死亡之海”罗布泊,这种要飞起来的感觉只有罗布泊的风才会帮他实现,而且也极易办到,但上官剑明白,无论是在姿态上,还是在意境上,只怕这种飞起来的感觉与莫高窟内众神飞天的情形会大相径庭。

再往路边望去,早已停稳的出租车似乎要被一阵风吹翻。不知是眼睛花了,还是刮起的尘沙又迷住了眼睛,上官剑总感觉眼前一片朦胧,出租车不停地在眼前晃动……

已来到这条榆树沟一个多小时了,沿沟也走了好远好远,也看到不少的老榆树,可上官剑却没有完成奶奶交给他的任务——他没能找到那棵见证爷爷奶奶爱情、被他们唠叨了几十年的老榆树。

远远地,远远地,戈壁滩上又有一阵风朝着上官剑急速奔来,这让满脸都是尘沙的他顿感惊慌失措,再也顾不上东张西望,上官剑急忙朝不远处的一个山包奔去。然而,急速奔跑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块戈壁石“干”倒在地,只是当时的他顾不上多想,爬起来就近冲到一棵榆树后躲了起来。

终于成功地躲过了肆虐的风沙,长长地出了口气的上官剑才感到肘部有点异样,抬起胳膊瞧了瞧,肘部的衣服已经洇透了红色的血迹——原来,戈壁滩上粗粝的砂石毫不客气地给上官剑表演了它的英勇好斗。

戈壁,在蒙古语中是草木难以生长的地方。“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遍地石乱走”是边塞诗人的苦吟,“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是僧侣的悲唱。此时此刻,不会吟诗作赋的上官剑却用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表达了自己的无奈与感叹。

在戈壁滩上,与其说没有路,不如说到处都是路,但这些路对上官剑来说,却是条条道路都通不了罗马。尽管爷爷奶奶时常对幼年的上官剑说起他们在戈壁滩的工作条件是如何如何艰苦、工作环境是如何如何恶劣,尽管上官剑在来戈壁滩之前也做了一些“功课”,但残酷的现实还是让他从内心深处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一种排斥感。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上官剑不想再找那棵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的老榆树了,他决定原路返回。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走时,上官剑突然看到远处隐隐约约好像有一块石碑。

就在上官剑看到远处隐隐约约好像有一块石碑时,迷茫的他突然听到出租车的声音响起。扭头望去,在自己刚才坐的那辆红色出租车旁边,一辆绿色出租车正在缓缓地停车。这辆看上去像是老爷车的出租车,浑身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才终于停了下来。上官剑心想,这样的破车咋就敢来这种地方,要是途中出点故障,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就在上官剑胡思乱想之际,车门打开了,一个身穿迷彩服的女孩从车里钻了出来。在原地站着看了几秒钟后,女孩一手捂着头上的军帽,一手捂着鼻子朝上官剑走来。尽管有军帽遮掩,但缕缕青丝依旧在她的身后随风而舞。

心情沮丧的上官剑看到这一幕,顿感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朝着女孩移动了一步,又移动了一步……

朝上官剑走来的女孩名叫杨媚,七月份刚从装备技术学院毕业的她不知什么原因分到了北京,这让她多少感到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想想以后可以在首都工作,甚至还可能会成为北京人,杨媚的心里美得乐开了花。

按照相关规定,毕业进京的杨媚需要到艰苦或边远地区的基层单位代职一年。眼看就要八月底了,带着满腹牢骚的杨媚才极不情愿地从有着六百多年人文历史的“皇城根”踏上飞往乌鲁木齐的飞机。在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一下飞机,杨媚就强烈地感受到了新疆的热情——戈壁滩上火辣辣的太阳不但炙烤着荒芜的大地,也同样炙烤着她娇嫩的脸庞,这让久坐教室的杨媚一时间很难以接受。

都什么时代了,竟然还没有直达的火车。从乌鲁木齐一坐上发往马兰的班车,杨媚就在心里开始了嘟囔。其实,她哪里知道,就是这每天一班的班车,还是部队为了方便军人出差或探亲归队,才采取每天对发的方式来保证的。虽然每天只有一班,但已经不知道比大多是半夜从乌鲁木齐发车或半夜到达马兰的地方车辆要好多少倍了。

早上九点钟从乌鲁木齐出发,和众多乘客一样,杨媚开始了随班车左摇右晃、摇摆不停的历程。大概是没有见过戈壁滩的一望无垠,在短暂的兴奋过后,留给杨媚的就只剩下苍凉的戈壁和沮丧的心情了。加之身体左右摇摆个不停,出发还不到一个小时,杨媚就感觉到一阵阵的恶心,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涌到了嗓子眼,且有种随时就要冲出来的感觉。

在途经一个叫托克逊的地方,当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羊膻味和莫合烟味的小伙子端着一盘被称作拉条子的东西上桌时,杨媚一个饱嗝没有打完,早上吃的一点食物已全部吐了出来,酸腐的食物渣渣溅了对面衣着光鲜的小伙子一身。考虑能够坐车的人都是到马兰的,看“害病”的人又是女孩子,帅气的小伙子倒也没有说什么,扯了两张餐巾纸擦了擦身上的污渍后,转身在另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来不及向大家说道歉,欲吐又止的杨媚急忙站了起来。顺着一位妇女手指的方向,就着老板在露天餐桌旁设置的金色塑料水壶里哩哩啦啦流出的水,杨媚简单地冲洗了一下手。本来想喝口水漱漱嘴里的残留物,可一看到油乎乎、黑乎乎、脏乎乎的塑料壶,杨媚的心里頓时又禁不住翻滚了起来,浑身无力的她再也不敢在人群中待下去了,只好挣扎着爬上了车。

天气的炎热,车内的污浊,旅途的不适,还没到达目的地,杨媚的脸颊上已经出现了一片片的红晕。只是她不知道,这是新疆这片热土欢迎客人的特殊方式而已。

下午四点多钟,伴随着部队大院每天都按时响起的悠扬乐曲,杨媚终于踏上了有“死亡之海”之称的罗布泊,终于走进了我国核试验基地的大院。

报到后的杨媚分到了通信团。

对于杨媚来说,旅途的艰辛还不是最难忘的。最难忘的是从踏进基层连队的第一天起,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杨媚强烈地感受到部队与校园,尤其是戈壁滩与“皇城根”的巨大差异。

原来,在杨媚到单位报到的前一天,上级刚刚给通信团下达一项任务:在施工一线进行架空明线光缆和地埋电缆。但是,戈壁滩施工地形起伏大、地质复杂、盐碱地带多,为部队施工带来了极大不便。

从现场勘测到设标点,从挖坑立杆到打混凝土,面对施工道路不方便车辆运输时,线杆、标石、石头,以及工程用水的运送,只能靠肩扛人抬、手推绳拉……为了保证施工进度,战友们放弃中秋和国庆以及周末休息时间,风餐露宿,加班加点,克服天气炎热、戈壁风沙大等自然条件带来的不良影响,工作热情空前高涨,工作干劲丝毫不减。尤其是在党员干部的带动下,女兵也加入了施工中,同男兵比着干、抢着干,在戈壁滩上叫响了“谁英雄、谁好汉,任务面前比比看”的口号。

身边战友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子的“奋不顾身”,深深地影响到刚刚加入这个集体的杨媚,也使她不得不放下娇嫩的身段加入工程施工中。于是,大漠深处便有了党员群众共吼一声号子、干部战士共抬一根立杆、男兵女兵共扛一条光缆的战斗场面。

十月的戈壁,已经是冷风嗖嗖,但年轻的通信兵依旧不管不顾,只想着早日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八公里多的戈壁路,是他们用脚一步一步走完的,数百块标石是他们用肩膀一块一块扛到目的地、再用铁锹埋下去的……尽管扛得轻、抬得少,但杨媚一次也没有退缩。尽管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每天上班前涂了一层又一层的防晒霜,可不到一周,杨媚白皙的脸庞还是完全变成了绛紫色,随后又变成了黝黑色,就连昔日湿润的嘴唇也裂开了道道血口……

杨媚决定寻找“夫妻树”的念头,是那天听指导员讲了一个故事后瞬间萌发的。

那天,吃过早饭的通信兵乘车一个小时来到工作点后,趁着天气还不算太热,大家一口气工作了两个多小时,直到连长喊 “大家休息一会儿吧”,大汗淋漓的男兵女兵才不管不顾戈壁滩上有没有石头、有多少石头,石头是大还是小、是方还是圆,就毫无羞涩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或许是习惯了戈壁滩的工作,或许是想表现一下旺盛的精力,或许是因为有新的女大学生——排长杨媚分到连队,几个男兵开始不停地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其间还不断地鼓动大家表演节目。殊不知,除了个别人摆了摆手算是回应外,很多男兵连头都没抬一下,更别说累得不想动弹的女兵,她们更是连眼皮都懒得眨一下,表演节目的话题自然也就没人响应了。

浑身酸疼的杨媚自然是连眼皮也懒得眨一下的一分子。

突然,一个男兵对着大家喊了一嗓子:“咱们欢迎新来的杨排长给大家表演个节目好不好?大家呱唧呱唧!”

戈壁滩上,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起来,一点也没有太阳公公的热情与豪迈。看到大家的情绪不高,男兵紧跟着又喊了一嗓子:“你们这样不热情,我们的杨排长还怎么好意思表演节目,让我们再次呱唧呱唧,呱唧得更猛烈一些吧!”

“啪——啪——”这次,大家的掌声倒是出奇得整齐,但不知是鼓掌的人实在太少,还是整齐的掌声瞬间就被戈壁滩上的风刮跑了,微弱的声音让人感觉不知是大家对男兵的鼓动不够热情,还是对杨排长的节目不感兴趣?

男兵第一次喊时,眼皮都没有动一下的杨媚心里在想:“这是哪个促狭鬼呀?要干吗?难道你不累吗?”可当大家有节奏的掌声响起时,杨媚不好意思再也一动不动了,只是她不知道该表演什么。虽然和大家一起工作有一段时间了,可这样的活动自己确实是第一次经历。更主要的是,有点写作爱好的杨媚真的不会表演什么节目,总不至于现场写首诗吧?再说了,就是写了,谁听呀?他们能听得懂吗?

掌声在继续,喊声又响了起来,迫不得已的杨媚不得不站了起来,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我来单位的时间不长,对咱们单位和基地情况了解不多……”杨媚的托词说了不少,可掌声却没有停下来,大有她不表演节目就不停下来的意思。

看着面红耳赤的杨媚,最后还是指导员洪梅帮她解了围。

洪指导员朝着大家挥了挥手,说:“大家别闹了,杨排长来咱们这里时间不长,对一些情况不太了解。我建议,让杨排长准备一下,明天给我们表演好不好……”

有了指导员的出面干预,喊声瞬间停了下来,稀稀拉拉的掌声瞬间销声匿迹了。

见此情景,洪指导员赶紧把杨媚拉到了一边,说:“基地和咱们单位有着悠久的历史,也有很多传奇的人物,希望你业余时间多多学习,早日融入这个集体……”

听了洪指导员的话,杨媚皱了一下眉头,又皱了一下眉头,缠着洪梅说:“指导员,你就先给我讲一个呗!”

禁不住杨媚的软磨硬泡,指导员洪梅沉思了一会儿,又沉思了一会儿,说:“好。那我今天就在这里上一堂传统教育课!很多同志都知道,在距离我们现在工作不远的地方,有一棵老榆树。基地组建初期,一对年轻的夫妻奉命到咱这戈壁滩上执行任务,他们遵守‘上不告父母,下不示妻儿的保密要求,只告诉对方要出差,就隐情出发,慷慨西行来到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在奔赴核试验场执行我国首次核试验任务途中,他们在这棵老榆树下等车时,女同志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当时她就想,这是不是自己的丈夫呀?当她与男军人四目相对时,两个人终于明白彼此都是为了我国的核试验事业来到了罗布泊,来到了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张爱萍上将听了他俩的故事后,称赞他们是祖国的好儿女,并将这棵树命名为‘夫妻树。其实,在那个年代,像这种同屋不知情、同锅不知事、同衾不知业的保密夫妻,基地不知道有多少对。

听了洪指导员讲的故事,杨媚陷入了沉思。让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对对夫妻不告诉爱人什么情况就“出差”了,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在不适合人类生存的罗布泊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又是什么原因让一对对夫妻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工作许久依旧毫无怨言……

当男兵女兵热烈的掌声渐渐停止时,杨媚提出请洪指导员带大家参观这棵老榆树的要求,可指导员却说:“现在连队任务重、时间紧,不能组织大家一起参观,但这个周末可以给你放半天假,你自己去看看,前提是参观回来后要写篇感想……”

那一瞬间,杨媚学着男兵的样子,麻利地两脚一并,爽快地回答了一声:“坚决完成任务!”

杨媚十分珍惜忙里偷闲的半天工夫。

吃过早饭,步行走出营区的杨媚等了半天才打到一辆出租车,跟驾驶员解释了半天,驾驶员才答应和她一起到戈壁滩上寻找老榆树。

尽管出发前详细询问了老榆树的地理位置,可对于初来乍到的杨媚来说,她心里还是没有一点谱。加之驾驶员不知道老榆树的故事,对老榆树的位置也不是很熟,两个人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洪指导员说的“夫妻树”。途中,驾驶员好几次要求返回,都被杨媚苦苦哀求和最终答应费用翻倍才得以继续前行。前后闹腾了近一个多小时,就在杨媚说找不到榆树不给费用、驾驶员说不给费用也要返回时,杨媚突然在乱风中看到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下车后又看到了远处的上官剑。

那一刻,杨媚像是迷途的“羔羊”突然遇到了“羊群”,急急忙忙让驾驶员停了车。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后,杨媚一手捂着头上的军帽,一手捂着鼻子朝上官剑急急忙忙地走来。尽管有军帽遮掩,缕缕青丝依旧在她身后随风而舞。

看着长发飘飘的美女朝自己走来,上官剑一时间不知道是先去寻找刚刚看到的隐隐约约的石碑,还是站在原地等候美女的到来。就在他犹豫的片刻工夫,身穿迷彩服的杨媚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你是在找一棵老榆树吗……”

“你看到一棵老榆树了吗……”

在相距不到十米远的戈壁滩上,两个人几乎同时向对方发出了问话。

“你也在找……”

“你也在找……”

在彼此愣怔了片刻后,异口同声的话语瞬间又让两个人都闭上了嘴巴。

又愣怔了片刻,还是杨媚快了一点:“帅哥,我先问,你看到一棵老榆树了吗,一棵被马兰基地官兵称作‘夫妻树的老榆树?”

“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不过,我刚才影影綽绰看到了一块石碑,正准备过去看,却突然看到了靓丽的你,所以就……”

“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呗?”“走。一起去看看!”

“一棵老榆树”的话题,不仅瞬间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也使上官剑和杨媚好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且很熟很熟的朋友。两个人说着、笑着,疾步朝上官剑刚刚看到的影影绰绰的石碑走去。

“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上官剑终于看清楚了。是的,呈现在眼前的的确是一块红色的石碑。只是这红色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既不是深红,也不是浅红;既不好看,也不耐看……顾不上细细揣摩石头的颜色,上官剑赶紧走了过去,只见四四方方的石碑上端刻有三个红色大字:夫妻树。在夫妻树三个大字下面,还刻着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

往前走了几步,又往前走了几步,上官剑和杨媚终于在石碑前站了下来。虽然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大部分碑文,但经过长年的风吹日晒,其中一些字上的红色已脱落不少,有的文字甚至模糊得看不清了。上官剑一边吃力地辨认,一边用抑扬顿挫的话语朗读起来:

夫妻树

首次核试验时,一对科技干部先后奉命到基地执行任务,他们只说出差,都没有告诉对方要去哪里,要干什么。直到执行任务途中在一棵老榆树下等车时偶然相遇,才知道是为了同一项任务而来。我国首次核试验总指挥、副总参谋长张爱萍上将听了这个故事很受感动,称赞他们是祖国的好儿女,并将这棵树命名为“夫妻树”。

这棵饱经沧桑的老榆树,见证了基地一对对夫妻、一双双情侣怀揣理想信念走进大漠戈壁的英雄壮举,也见证了他们对党的无限忠诚与挚爱。

“马兰基地成立时,新中国成立还不到十年。那时候,我们的国家还很穷,国家为什么坚持要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搞核试验呢?真的没有搞明白……”杨媚喃喃自语道。“哦,忘记问你了,帅哥,尊姓大名?”

“上官剑。你呢?”

“杨媚。九月份刚刚来到马兰实习的排长。”

“我明年毕业。”听杨媚说刚刚毕业,上官剑赶紧补充了一句。“我也没有搞明白。但我们国家在一无资料、二无图纸,甚至连原子弹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能够把原子弹搞出来,我觉得非常了不起。小时候,我常听爷爷奶奶说,那时候的戈壁滩上,‘天上不长草,地上无飞鸟。千里无人烟,风吹石头跑,而且是‘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即使这样,他们毅然克服难以克服的诸多困难,在平凡的岗位上干出了不平凡的业绩,爆响了我们国家的‘争气弹……”

“什么,你爷爷奶奶,老人家是干什么的?”

“他们嘛,不仅是第一代马兰人,而且嘛,还是‘夫妻树的主人公……”

“我去!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当然是真的。要不我能从‘帝都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再说,我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个鬼地方。”

听了上官剑的话,杨媚的秀眉瞬间变了形,大有要和缕缕青丝一起飘起来的感觉。

“我弱弱地问一下,他们当时是党员吗?”

“当然是。当年来到这个地方的人,可都是又红又专的,是要查祖宗三代的,不然政审很难通过。”

“哦!我再弱弱地问一下,那你是党员吗?”

“我嘛,你认为呢?”

“应该是吧!”

“你应该把‘应该二字去掉!”

“你什么时间加入党组织的?”

“2011年7月1日。你呢?”

“哎——咱们是同年同月同日入党的。不说这些了。你还是给我讲讲你爷爷奶奶和你来戈壁滩的故事吧!”

“我爷爷奶奶嘛,当年从内地繁华的城市来到这里,是为了响应祖国早日爆响原子弹的号召,打破西方列强的核威胁核讹诈,使我们的国家强大起来。至于我嘛,来戈壁滩则是为了完成奶奶的心愿,寻找这棵老榆树的。当年,就是这棵老榆树见证了他们的爱情和他们那代人的忠诚……”

站在巍然屹立的马兰红石碑旁,看着两枝枯老的树身抱成一团茁壮地成长,党员杨媚的追问勾起了上官剑的无限回忆——那是爷爷奶奶对他讲述了很多年、很多遍的故事。

偶 遇

已经是坐上火车的第五天。

从洛阳坐上闷罐车,咣当咣当,咣当咣当,经西安、兰州,走了好几天才到达河西走廊。出了嘉峪关,火车就一直行驶在茫茫的戈壁上。透过露出一拃多宽的门缝,毕业一年多、刚刚结婚的东方春半天也没有看到一只飞禽走兽,更不要说村庄和人了。曾听老人们讲,“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前看戈壁滩,后看鬼门关”,难道这是真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看来,古人的千年绝唱一点也不夸张!

东方春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走回车厢角落,徐徐坐下的东方春突然伤感起来:为什么命运总是跟自己过不去?那一刻,随着火车的徐徐蠕动,父亲曾多次告诉她的一幕幕慢慢地呈现在眼前:

1938年夏天的一个夜晚,隆隆的炮声突然震天动地地回响在中原大地的黄河大堤上。随后不久,天空中突然出现了奇异的现象。几层楼高的黄尘和水雾铺天盖地地朝着村庄、朝着正在地里劳作的人们涌来。说来也怪,呼啸的狂风也接踵而至,但却不见高高的树梢有大的摆动,只见地里的庄稼和路边的野草被吹得像是挨批斗的人被摁住了头——把头压得低了又低,低了又低,几乎垂到了地面上。

就在人们惊慌失措、不知所以然的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黄河决口了,大家快跑呀。”

突然听到这么一嗓子,在地里忙碌了半天的人们瞬间炸了锅。刚刚还茫然不知所措且疲惫不堪的人们,再也顾不上回头看一眼即将要收割的庄稼,撒开大脚丫子就朝着与黄尘和水雾相反的方向惊慌失措地跑去……

原来,为了阻止日军西进,国民党政府扒开了郑州花园口的大堤,滔滔不绝的黄河水瞬间淹没了河南、安徽、江苏三省44个县,也使这些地方刹那间沦为了一片汪洋。

黄河决口时,煮鸡蛋的余香还在刚满一周岁的东方春的舌尖上萦绕。

那个时候,父母正在地里勞作,东方春正坐在地头玩耍,听到人们咋咋呼呼,看到人们在狂乱地奔跑,有点害怕的她急急忙忙地朝着父母爬去。田野里,东方春哭喊着朝父母爬,父母喊叫着朝东方春跑,就在她即将爬到父母身边时,父亲东方龙一把抓起了她,并顺手把她放在了肩上……

坐在父亲肩上的东方春最终和父亲东方龙、母亲白翠花一起躲过了这次水灾。然而,持续几个月的水灾过后,当初的家已经没有了一点痕迹,更不要说家里的什么东西。无奈,东方春只好和父母随着逃荒的人们一路向西而去。

逃难出来时,东方龙一家三口“六”手空空,什么东西都没有,开始基本是靠从水里捞东西吃。后来,连水里也没有东西可捞时,东方龙和白翠花才不得不想办法挖些野菜,捋些树叶,甚至把树皮扯下来熬成粥。遇到粥少的时候就先给东方春喝一口,遇到粥多的时候,东方龙和白翠花才舍得自己也喝一口……就这样,当东方龙一家三口随着逃荒的人群步履蹒跚地来到西安时,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东方龙和白翠花都没有到过西安,看到大青砖砌成的城墙有好几栋房子高,才感受到老人嘴里常说的“长安是个好地方”的话不假,西安果然名不虚传。

巍峨壮观的城墙下,搭满了各式各样的草棚子——都是逃荒人的临时住所,几乎把道路堵塞了。站在城墙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个马蜂窝一样,一只只的“蜜蜂”一会儿“飞”出来,一会儿“飞”进去,都在辛勤地“劳作”……

在路边捡了几根木棍,在“马蜂窝”里捡了几顶破旧不堪、没有人要的草席,学着别人的样子,东方龙也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搭了个“马蜂窝”,让身怀六甲的白翠花和年幼的女儿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春夏交替之际,白翠花诞下了第二个孩子——儿子东方夏。大概是旅途过度劳累,加上严重营养不良,让东方龙和白翠花没有想到的是,儿子东方夏在被父亲赋予名字的当天夭折了。

儿子的夭折对白翠花的打击实在太大,产后的抑郁和悲伤让她一病不起,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年多。三年多时间里,东方龙既要照顾躺在病床上的妻子,又要照顾年幼的女儿,很快头发全白了,不到而立之年的他看上去已好像年过半百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年仅五岁的东方春不但学会了做饭,还学会了给母亲洗脸,给父母洗衣服。在丈夫和女儿的照顾下,白翠花慢慢可以下床了。尽管每步都走得非常艰难,颤巍巍的,但看到丈夫和女儿脸上的笑,尤其是小女儿东方秋的到来,让白翠花露出了多年难得的笑容。在东方春五岁生日那天,东方龙专门杀了一只正下蛋的鸡,一家四口美美地饱餐一顿,算是庆贺了一番。

白翠花身体的康复和东方秋的到来,虽然给这个家带来了些许喜悦,但社会的动荡却让这个家更加凄惨。因为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有着“后方中的前方,前方中的后方”之称的西安整日都笼罩在飞机的轰鸣声中。

一天,当飞机又来轰炸时,一手牵着大女儿东方春、一手抱着小女儿东方秋的白翠花赶紧随着奔跑的人群开始“跑警报”。就在白翠花带着两个女儿在一棵树后刚刚蹲下时,数架敌机发出阵阵的轰鸣呼啸而来。一阵盘旋过后,天空中如同下了一阵“炮弹雨”,大地瞬间就颤抖起来。

不断响起的炸弹声吓得白翠花和两个女儿噤若寒蝉,不停地躲闪不时响起的爆炸声和炮火声。突然,一发炮弹朝着白翠花压来。见此情景,白翠花赶紧狠狠地推了东方春一把……一声巨响过后,母亲和妹妹不见了踪影,东方春看到的只是一阵“肉雨”落在自己的身上,还有周围一大片。血,是殷红殷红的;肉,黑一块红一块的,还冒着白烟……

东方春瞬间晕倒在地。

一晃又几年过去了,在受尽生活折磨的东方龙努力下,十岁的东方春终于走进了校园。

知道自己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走进校园的东方春倍加争气,不但在小学五年内跳了两级,而且初中三年也一直独占鳌头。1956年夏秋之交,经过多年努力的东方春终于收到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工兵工程系的录取通知书。看着大红的通知书,东方春却犯了愁,穷得揭不开锅的家实在拿不出供她上学的路费和学费。眼看报到时间要到了,就在东方春决定要辍学时,却意想不到地收到了政府的资助金。

十九岁的东方春如愿以偿地走进了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的校园。

望着妻子远去的背影,上官雷转身登上了另一辆即将西去的列车。闷热的车厢内,已经上来十多个和自己年龄大小差不多的男青年。脚下,几捆干干的稻草散落在地,上面零星地铺着几床被褥。门口两侧,一边放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一边放着几个木制的箱子和一个暗红色的塑料水桶。看到水桶的一刹那,上官雷没有明白是干什么用的,稍微一顿,他才悟到,原来水桶是方便大家大小便的。

想着这么多的人聚集在一节车厢内,吃饭在一起,睡觉在一起,甚至连撒尿也要当着众人的面,再想想自己既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到了地方要待多久;还有,也不知道车厢里的这些人知道不知道他们自己要去哪里、去干什么……想到这里,上官雷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骚动。

车厢里的人有一两个上官雷是认识的,但谈不上熟悉。大家原本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以前只是见面打个招呼,并没有深交或细聊过。如今,不到半天的工夫,几个人看上去已经像好朋友一样了,很自然地聊天,很自然地说笑,很自然地交换、品尝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

开始,其他几个陌生同志还不好意思搭讪,可不到一天时间,巴掌大的空间很快让大家就某个话题展开了热烈讨论。

第一天,在彼此简单介绍了自己后,大家算是认识了,只是在彼此说笑时多少还有点拘谨。

第二天,随着彼此熟悉的程度加大,大家彼此对自我进行了内容的再补充,进一步让大家对自己更加了解了,同时也在别人的介绍中更加了解了别人。

第三天,大家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新鲜劲头很快过去,列车越往西走越荒凉。加上闷罐车见车就让,让时间无疑延长很多。还不到一周,大家的谈笑已明显减少很多。彼此熟悉后,大家都谈到了那个在心里埋藏了很久的话题,只是在做了种种猜想后,还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清楚要去哪里,去干什么。列车很快进入甘肃境内,大家除了感慨戈壁滩的荒凉外,已经几乎没人说话了,似乎都患上了自闭症。不像刚认识的那几天,一到天黑,为了能让人听清自己说话,有人在不停地大声呼喊。现在,除了呼啸的风声,上官雷已经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了。

闭上双眼的上官雷感觉有点冷,他在想要不要把杜老夫子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改为“人间四月芳菲尽,甘肃三月不知春”。只是无论改与不改,结果都是依旧不能安然入睡。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上官雷突然想起自己多灾多难的父母和曾经的家,禁不住落泪了。

听母亲胡杨讲,父亲上官杰因为读过几年书,原先在村小学当教员。而母亲,也因为曾经在国民党官员家中陪小姐读过几年书,才有机会认识一些字。1938年黄河决口那年,父亲和母亲在逃难的路上有幸相识,并最终走到一起,组成了一个家。

父母婚后的生活充满了挑战,当他们走到洛阳时,幸运却向他们招手了。许是因为父亲的谈吐气质和不平凡的经历,经过面试后,父親被一家私立学校留下来当了教员。且在他出生后,经父亲介绍,母亲也成了这家私立学校的“孩子王”。

因为父母都是教员的缘故,良好的家庭教育和氛围,让上官雷在走进小学校园后没有感到丝毫的吃力。无论是解放战争时期,抑或是新中国成立后;无论是小学还是中学,对上官雷来说,都可谓是一帆风顺。1957年,上官雷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上面写着“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装甲兵工程系”几个大字。

1957年,三年自然灾害等情况的发生,给部队带来很大冲击。

作为部队院校,虽然不像地方上那样受到严重冲击,但在物质生活方面受到的影响也是不小的。

有段时间,上官雷把自己的粮食定量减少到了最低标准,一天只吃两顿饭。之所以这样做,一是不想和太多的同学在吃饭的时间见面,二是的确大家都吃不饱。

打饭时,已经入学一年多的东方春总能在新入学的新生中看到一个“畏畏缩缩”的男生。每天,他不是急匆匆地赶来打别的同学打剩下的饭菜,就是喝一点同学们剩下的菜汤,然后急急忙忙地离开。时间一久,在注意了这个学弟一段时间后,东方春发现他不仅不善于和别的同学交往,而且生活中也总是小心翼翼,对什么问题都缄默不言。有几次,东方春感觉这个男生好像注意到了自己,但最终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甚至在东方春故意撞他时,他也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东方春,就又迅速低下了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东方春故意创造机会和上官雷开始接触。好几次专门把自己的饭菜留一点给上官雷。第一次,上官雷没有接,看了一眼东方春,又看了一眼东方春后,迅速转身离开了;第二次,虽然上官雷还是没接,但东方春明显地感觉到上官雷火辣辣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第三次,当东方春再次把一个玉米面窝窝头塞进他口袋时,上官雷一下子变成了“关老爷”。

在随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在学院组织的各项活动中,在不同系上共同课时,东方春总找机会给予上官雷一些帮助。虽然两个人见面或上共同课的机会不多,一年也难得见上几次,但这并没有影响两个人在心里的交流。

1959年1月23日,著名科学家钱学森到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参观并给学生们就武器知识上了一课。钱先生告诉学生们,1958年10月1日,我国第一座实验性反应堆已经生产出多种放射性同位素。课堂上,钱先生还讲到美国和苏联关于对其他国家实施核威胁核讹诈的情况,一下子激起哈军工师生极大的报国热情。上官雷和东方春当即表示:毕业后要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在这次公开课的讨论会上,参加讨论的上官雷和东方春可谓是“不打不相识”,终于找到“共鸣”。

1959年,苏联撤走包括在哈军工工作的全部苏联专家,极大地激发了一大批学子科技报国的热情。他们纷纷写下热情洋溢的决心书,表示一定要好好学习,用学到的知识报效祖国,科技强国。在这次活动中,作为学生代表,东方春和上官雷都参加了发言,也赢得了同学们的极度赞许,热烈的掌声在礼堂里经久不衰。

在以后的学习中,上官雷和东方春不仅互帮互助,还在生活中建立了深厚友谊。学校图书馆里,靠窗的两张桌椅几乎被他们两个“承包”了。不管是谁先到,总会在对面放一本书或一个包,给对方“预定”一个位置。那段时间,两个人经常在图书馆里读到要闭馆了才离开。遇到不懂不会的问题,还常常在一起讨论交流,甚至争得面红耳赤。

在抓好自身学习的同时,两个人还积极参加学院组织的各项活动,相约定期向组织汇报思想,积极向党组织靠拢。但让二人没有想到的是,东方春的思想汇报交上去不久,组织就找她谈话,而上官雷的思想汇报交上去后却石沉大海,没有一点音讯。

时光荏苒,1961年5月,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四系装甲兵工程系为基础成立的装甲兵工程学院迁往西安。这让还有一年就毕业的上官雷又喜又憂,喜的是离家近了,也许不久就有时间可以去看看父母;忧的是要和东方春劳燕分飞。就在上官雷不知所措、感叹花飞花谢时,殊不知一个月后,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五系工兵工程系为基础组建的工程兵工程学院也迁到了西安。

在知道要前往西安的第一时间里,东方春立即发了一封电报给上官雷,将这个喜讯告诉了他。得到这个消息的上官雷虽然感到有点突然,但还是迅速给东方春回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希望东方春能够借学院搬迁的机会替他回去看看好几年没有见过面的父母。

在庆祝学院成立暨中国共产党成立四十周年大会上,新组建的两所学院同时宣布了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学生名单——东方春的名字赫然在册,而上官雷的申请却被拒绝了。

尽管这样,但上官雷已经感觉到曙光就在眼前。而且,让他激动不已的是,经过五年学习,自己马上就要毕业了。

这个7月对上官雷不差,对东方春也是多姿多彩的。由于学习期间学制的延长,东方春比上官雷多上了一年,但也正是这一年,东方春学到了很多东西,并且在第六年不但和上官雷一起顺利毕业,而且连预备党员也转正了。这是东方春开始所没有想到的。然而,命运却跟他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毕业分配时,家在西安的东方春分到了洛阳工程兵某研究所,而家是洛阳的上官雷却留在了西安。

分配到洛阳的东方春利用周末和节假日去看过几次上官雷的父母,看到叔叔阿姨都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工作岗位上,且开始了昔日的教学工作,东方春不但及时把这一信息告诉给了上官雷,也写信告诉了自己的父母。

单身生活让上官雷和东方春有大把的时间用于搞科研,也让两个人很快在工作中崭露头角。毕业不到半年,东方春就被任命为某小组组长,上官雷也在某项研究中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受到室领导的表扬。

随着一只只鸿雁飞来飞去,上官雷和东方春的感情越来越深。在征得双方父母的同意后,1963年元旦,东方春和上官雷终于步入了婚姻殿堂。在十三朝古都洛阳上官雷的家中,尽管条件简陋了些,但在父母的布置下,二人的婚礼举办得热烈而不失庄重,热闹且不张扬。如同四面八方来赶集的人群一样,左邻右舍把个农家小院挤得满满的,就连转个身都难。

婚后第三天,东方春携上官雷回到了西安的家,看望自己的父母东方龙和母亲白翠花。可刚到西安的第二天,还没顾得上拜访三姑四姨,上官雷就被一纸命令催回了单位,投入到紧张的实验中。路途倒是不远,只是那段时间他忙得顾不上给父母打电话,顾不上回岳父母家中与新婚的妻子如胶似漆,一天到晚都待在实验室里,常常工作到凌晨。东方春在西安的一个月时间里,他竟然只回来了一次,且到家后倒头睡了整整一天……

7月初,学校终于放假了。上官杰和老伴胡杨商量,准备到西安看看儿子和媳妇。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到达西安的第二天,上官雷却接到了参加抗洪抢险的命令。看着来不及告别的丈夫留下的只言片语,东方春和公公婆婆在等待了一周后,不得不提前返回洛阳。婚后的生活是幸福的、甜蜜的,但聚少离多的日子却让两个人有着太多的无奈。

然而,二十多天一身泥一身水、无私无畏的英勇表现,让上官雷获得了殷厚的回报,实现了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他在抗洪抢险一线火线入党了。

这是上官雷之前所没有想到的!

1963年7月12日,核试验基地研究所在西安成立,急需大批的科技干部和专业人员。

上官雷和东方春就是这个时候接到通知,加入这项事业中的。

1964年的春天,在和同事分别了四个多月后,上官雷回到了原单位。顾不上回家看望父母和爱人,他一头扎进实验室,这一忙又是三个多月。

其间,虽然东方春利用出差时机去了一次西安,夫妻俩见了一面,但这次见面却只有十多分钟的时间,且还是在站台上。

1964年夏,对结婚已经一年多但相聚卻不到一个月的上官雷和东方春来说,在昏天黑地地忙了几个月后,实验室的工作终于暂告一段落,小两口这时才想到休假,开始享受属于他们的“新婚”生活。

休假的东方春先去了西安,带丈夫上官雷去看望了自己的父母。虽然上官雷在西安工作了好长时间,可因为东方春常年在洛阳的缘故,两年来他也就来看望过岳父母一次,且还走错了门,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让邻里一时间传为笑谈。加上结婚“回门”,算起来总共不超过三次,西安的“家”对上官雷来说,多了几分生疏与不便,少了几分亲近与随和。

这次,能和妻子一起来,上官雷非常高兴,一进门就甩开膀子,又是帮岳父劈柴,又是帮岳母担水,把岳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在家住了不到三天,东方龙和白翠花就催促东方春赶紧和上官雷一起回洛阳,要他们回去看望公婆,且多住些日子。

一晃毕业两年了,对于工作在洛阳的东方春来说,虽然自己也算是半个河南人,但对洛阳却一点都不了解。结婚后,大部分时间吃住在单位,一两个月回去看一次公婆虽是必修课,但每次也都是看完公婆就赶回单位,哪里也没有去过,更不要说到周围转转看看了。

作为十三朝古都,洛阳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也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和好吃的小吃。这次能享受着公婆的呵护,感受着爱人的关心,品尝着精美的食品,观赏着优美的风景,东方春一时间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中。那段时间,她感觉到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然而,东方春突然接到要她出差的通知。当她把要出差的事情告诉丈夫时,不承想上官雷竟然说他也要出差……

听到儿子、媳妇都要出差,上官杰和胡杨赶紧到单位请了半天假。尤其是上官杰,骑上家里除了铃铛不响、其他零部件都响的“二八”自行车慌里慌张地出去了。很快,上官杰就带了一条鱼回来,且挂在车把上的菜篮子里还装了几样不同的青菜。家里,老伴胡杨已经准备好了几样现成的菜。一阵噼里啪啦的煎炒后,十几样不同的热菜和凉菜端上了桌。

为了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上官杰特地开了一瓶酒。酒是斟上了,也喝了不少,但菜却没有怎么动。

那一夜,喝了不少酒的上官雷和东方春两个人彻夜未眠,一边收拾出差需要带的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关痛痒的话。第二天天还未亮,上官雷就拉着行李走出了家门。院内,东方春一步三回头,看看鬓角已有白发的公婆,再看看即将也要出差的丈夫,东方春的眼眶有点湿润。

站台上,东方春和上官雷相互约定,到出差地点后,如果可以写信,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把信寄回洛阳,让父母转寄给对方。

跟着缓缓启动的列车跑了十几米后,望着远去的列车,上官雷转身登上了另一辆西去的列车。

黄昏降临了,天空失去了白天的光泽,与地平线逐渐凝成一道深灰色的线,瞬间将整个戈壁滩笼罩在黑暗之中。夜,顿时在苍茫的暮色中辽阔起来。远处的山,在东方春的眼里,也慢慢地变成一道支离破碎的线。

眼前,三三两两的同事拿着碗筷,有说有笑地从饭堂出来,向着宿舍走去。今天又加了很长时间的班,以至于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好久才回来吃晚饭。东方春暗想,这个点,在洛阳的人们估计早就熟睡了,也不知道上官雷到哪里出差,有没有给自己写信?

就在东方春胡思乱想之际,人群中突然响起欢快的曲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捣蛋鬼,竟然用碗筷在“饭堂”门口奏起了音乐,惹得一群人停下脚步围在一起,掌声、叫好声顿时响成一片。

东方春没有像大家一样上前围观,而是一个人默默地回到了“宿舍”——戈壁滩上的地窝子里。她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这次“出差”的情况有点糟糕:供应的口粮多半是玉米面,蔬菜也不多,即使有一些,也是蔫得没有一点青菜的样子,有的甚至已经成了“干菜”;肉就更不用提了,一两个月吃不上一次,得了夜盲症的战友们只好在工作之余去挖野菜,摘榆叶,捋榆钱,有时甚至靠打猎改善一下生活。这种情况没有让东方春倒下,每次她都拿这种艰苦和年幼时遭受的苦难相比,心情就会舒畅很多,也更加坚定了她战胜困难的信心和勇气。很多时候,她也用乐观的态度和战友们一起唱歌:“革命战士不简单,艰苦创业搞试验。喝苦水、斗严寒,打个兔子会顿餐……”

生活上的困难没有克服不了的,和大家一样,东方春很快就适应了。但是,来到戈壁滩已经好长时间,除了每天繁忙的工作和吃不饱外,东方春也写了好多信,但却一封也没有寄出去。

来到戈壁滩的第一天,单位就开会强调要遵守纪律,保守秘密,每个人都要做到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准在私人信件中谈及工作,最重要的一点是写好的信件必须经过单位保密部门审查后才能寄发。每每想到写给丈夫的信,尽管没有谈及工作上的事情,可一想到信中散发出的缕缕相思,东方春还是犹豫了,最终还是没有把信拿给保密部门审查。

信越是没有寄出,东方春就越是想念上官雷,既想知道他出差到了什么地方,又想知道他怎么样了。生活上的苦难让她有点想家,戈壁滩的孤寂让她对上官雷的思念与日俱增。无奈,她只好按照组织上的要求给上官雷写信,并一次性寄出了好几封。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是没有收到丈夫的任何消息。难道是他出差的地方和自己一样,寄信不方便;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写,把自己给忘得一干二净?这个薄情郎!东方春在心里暗暗地骂道。

东方春住的地方是一个用五顶帐篷围起来的四合院,里面住着三十多个和她一样的女科技工作者。张爱萍上将来到这里看望大家后,第二天,一块木牌便竖在了四合院门前,上面写着“木兰村”三个字。

“当年花木兰出塞替父从军,立下战功。如今你们出塞,为祖国的核事业奋战戈壁,我看就叫木兰村吧。”张爱萍上将的话语,给了大家很大鼓舞,“花木兰”们纷纷表示,一定要“献青春,献终身”,把汗水和热血洒在戈壁滩上。

夏天的戈壁滩就像是火焰山,异常炎热,地表温度高达六七十摄氏度。砂石炙人,不但可以在上面把鸡蛋煎熟,而且隔着鞋底踩到上面就像是踩到了燃烧的木炭。走不了几步,就能把人弄虚脱。来到戈壁滩两个多月了,东方春从来没有尽兴喝过一次水,更不要说痛痛快快地洗一次澡了。戈壁滩上水缺得厉害,大家都知道,不要说洗澡,就连吃水都很困难,每天都要从孔雀河拉。孔雀河,听着是一个很美的名字,可里面的水富含氯化镁,又苦又咸又涩,喝水就像吃泻药,喝完以后很多人都拉肚子,排出的粪便又黑又硬,但就是这样的水,依旧供不应求,弥足珍贵,分给每个人的半脸盆水,常常要经过早上洗脸、中午洗手、晚上洗脚后,还要澄清了再洗衣服。

“早穿棉袄午穿纱”,是新疆特有的现象。夜已深了,温度也降了很多,帐篷里早已没有了白天的炙烤,但躺在地铺上的东方春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在想,看来老同志总结的“一三五洗脸,二四六刷牙,星期天干擦”的话,还真是一点不假……

整个晚上,东方春都在翻来覆去。早上醒来时,看看左右,地铺上已经没有了众姐妹的身影,大家要么在打扫集体卫生,要么在整理个人卫生。见此情景,东方春赶紧一骨碌爬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加入整理卫生的行列。

由于晚上没有睡好,东方春的眼睛不但有点红,还有点肿,就像是被虫子蜇了似的。早饭时,“木兰村村长”王大姐在劝说她要注意身体后告诉她:“一号区域有项工作需要你去做,时间大约需要两天,吃过早饭后就可以乘坐基地班车上去了。”

听了村长的安排,东方春三下五除二扒光了碗里的饭食,赶紧跑回宿舍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急急忙忙朝着驻地进场路口的班车点跑去。

对于祖国的很多地方来说,每年的七八月份都挺难熬的。相比而言,新疆戈壁滩的七八月份更甚:温度高得能把解放鞋底烫软不说,如果有谁敢穿半晌的短衣短裤,一定会在第二天脱层皮,然后就是半个月的火烧火燎和疼痛难耐。戈壁滩上,能遮阴的东西实在太少了,除了草帽,就是偶尔能见到一棵半棵的老榆树了。

不知道是真的有棵树,还是为了方便官兵等车栽了棵树,在驻地进场路口的班车点前,还真的有一棵老榆树。这棵老榆树开始长得并不茂盛,好像吃不饱饭的汉子,整天蔫头蔫脑的。后来,也不知道是大家约好了,还是自愿的,来来往往的官兵都极其慷慨地把水壶里三分之一的水倒给了这棵老榆树。久而久之,老榆树倒也没有辜负大家的一番深情厚谊,竟然老树发新芽,长得越发茂盛了。

东方春来到班车点时,老榆树下已经稀稀疏疏地站了好多人。把简单的行囊在地上放好后,东方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在树荫下开始打量眼前的这棵老榆树:老榆树大约有一抱粗,许是年久的缘故,树身中间空了许多,在大约两米高的地方竟然一分为二,成了明显的两部分,远远望去就好像是兩棵树拥抱在一起。东方春想,花开花落,一批批官兵走了,一批批官兵又来了,只有这棵老榆树知道有多少炎黄子孙在为祖国的核试验事业忙碌着、奔波着、奉献着,也只有这棵老榆树见证了他们对家人亏欠了多少。看着不停摇曳的树枝,东方春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一片,两片,三片……数着数着,东方春的眼眶里已不知不觉溢满了泪水,她喃喃道:“不知道有多少片树叶写满了亲情和爱情,又有多少片树叶写满了泪水与辛酸……”

就在东方春沉浸在思绪的遐想中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远处,一个个子瘦高的军人,背着一个大大的器材箱,正吃力地朝着大榆树走来。东方春眨了眨眼睛,“吃力”地朝着男军人再次望去,尽管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一举一动真的那么熟悉:挺拔的身材,瘦弱的身躯,国字形的大脸,还有那走路的姿势……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他也出差了,怎么可能在这里遇到?”东方春喃喃自语。

莫不是今天撞到鬼了?东方春一边想一边掐了自己一把。“哎哟!”忘情的东方春没有留意自己的手劲这么大。

再次定睛去看,真的太像他了。可是,没听谁说起过他有兄弟呀,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还有那张脸,这分明就是他呀。自己没有看错呀!有点蒙的东方春简直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人到底是谁?怎么会和丈夫长得一模一样?难道真的是他?难道是他也来到了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如果这是真的,看来收不到他的信也就情有可原了。估计他也经历了和自己一样的经历,还有那些信件……

瘦瘦高高的男军人一步步朝着老榆树走来,也一步步朝着东方春走来。距离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东方春的心跳得也越来越快。激动的东方春愣住了,泪水不知不觉溢满了眼眶……

站在老榆树下,望着慢慢走来的瘦瘦高高的男军人,东方春呆了一会儿,又呆了一会儿,直到瘦瘦高高的男军人走到自己的身边,她才反应过来。那一刻,她真的想冲上去,抱住他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她突然看到男军人抬起了头,短暂的四目相对后,她终于确定这个人不是他的什么兄弟。不会错,就是他,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他——自己的丈夫上官雷。

在上官雷眼里,东方春先是看到了诧异,而后是惊喜,最后是泪水……那一刻,她和丈夫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了彼此都和对方一样参与到了核试验中。

东方春流下了激动的泪水。竭力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与不安,赶紧走上前,帮丈夫轻轻地将器材箱放在了地上。

……

东方春和上官雷的事情很快传遍了罗布泊,也传到了指挥部。张爱萍上将听到这个故事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老将军连连说了好多声:真是祖国的一对好儿女,真是祖国的一对好儿女……并激动地呼喊秘书:“拿笔来,拿笔来。”之后,老将军在纸上挥笔写下了三个大字——夫妻树。

为了鼓励广大科技工作者更好地开展工作,总指挥张爱萍上将专门交代相关部门在试验场区展开调研,普查有多少像上官雷和东方春这样的夫妻,并要求相关部门给像上官雷和东方春这样的夫妻每月安排一次“鹊桥会”。

令中国人民自豪和激动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1964年10月16日15时,随着主控站操纵员按下按钮,霎时间,万籁俱寂的孔雀河畔突然出现了强烈闪光,地面上升腾起一个巨大的火球。隆隆的爆炸声宛若滚滚惊雷,烟云在空中翻卷,如花似锦;地面上尘土飞舞,如波似浪,渐渐地,烟雾和尘柱连在一起,在空中形成了一朵漂亮的蘑菇云……

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在罗布泊爆炸成功了!

试验现场,在参试人员亲切握手、相互拥抱的瞬间,东方春悄悄地对上官雷说:“我怀孕了。”

双喜临门,让上官雷紧紧抱住了东方春。

撤场的路上,在班车点的老榆树下,上官雷和东方春各自摘下了一片树叶。轻轻抚摸着树叶,东方春说:“我要收藏一片榆树叶作为永久的纪念……”说这话的时候,东方春看(听)到手里也拿着一片榆树叶的上官雷正喃喃自语:树上的每一片榆叶,都记录着一个战士对家人的亏欠……

姻 缘

深秋的戈壁,在微风的吹拂下散发出丝丝凉意,让上官剑和杨媚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周围,在被雨水冲刷得凹凸不平的沙沟里,三五成群的老榆树有的扎根石缝,有的攀岩而上,有的俯身沟壑,有的傲立山间,或站或躺、或卧或跪,或勾肩搭背,或卿卿我我,将夸张的姿态与过分的柔情尽情地呈现在杨媚和上官剑面前。放眼望去,虽姿态各异,却好像都在对天高呼,铿锵高歌。

在上官剑辨读碑文的时间里,不经意间杨媚已经欣赏到了大诗人王维“大漠孤烟直”的胜景:随着一阵风儿吹过,一股烟尘忽地拔地而起,凝聚的强大内力似乎在一瞬间爆发了似的,白色的烟柱不断地呈螺旋式上升,瞬间就形成了一朵形态怪异的蘑菇云,只是与杨媚多次在电视里看到的有着不小的差异而已。那一刻,她几乎忘记了身边还有上官剑的存在,在心里不住地问自己,这是偶然还是巧合……

“美女,咋的了?咋就寻到了老榆树你还不高兴了呢?”

“没有不高兴。你看,湛蓝的天空、悠闲的白云、连绵的天山,还有‘大漠孤烟直的美景,多么壮美的一幅大漠奇观图呀。是这里的环境和胜景勾起了我无限的遐想。”

“啧啧啧,这戈壁滩上还出了一个诗人!”

听了上官剑的话,杨媚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忙不迭地解释道:“哪像你说的那样。说实在的,来马兰一个多月了,我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震撼,我发现我现在有点爱上这里了。”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短短的一个多月,是什么让你有着如此深的感受和如此大的变化?”

“我在基地出版的书籍中曾经读到,马兰组建之初,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期,由于物资极度缺乏,官兵们因为吃不上新鲜蔬菜,致使很多人患上了贫血和夜盲症。加上部队粮食供应不足,试验指挥部只好号召大家挖野菜。一时间,蒸榆钱、拌榆叶,以及榆树沟里的野灰灰菜、扫帚苗做成的饭菜,都成了官兵口中的美味佳肴。更有甚者,有人连榆树皮也扯下来吃进了肚里。当年,基地司令员张蕴钰看到這些秃顶断臂的榆树,竟难过地流下了眼泪。他感慨地对身边的人员说,这些都是‘功勋树,以后谁也不能砍,谁砍就枪毙谁!后来,部队在这一带修筑公路,因为缺少工具,官兵还用榆树条编成了箩筐,用榆树干做成了扁担和工具把;更为夸张的是,当年的汽车兵还用榆木做成了挡板、“钢板”,解决了资源短缺和运输的燃眉之急。然而,也发生过令人痛心的事情,一位战士为打枝条而迷失方向,最终被戈壁夺去了年轻的生命。就是这些榆叶、榆钱、榆皮,不但使很多人的夜盲症和贫血症很快得到好转,还解决了他们的饥饿问题。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灾难过后,那些其貌不扬、低矮弯曲的榆树才被官兵亲切地冠以‘功勋树的荣誉称号,就连这条生长着形态各异榆树的榆树沟也因榆树的功劳被大家亲切地称呼为‘功勋沟。我告诉你啊,他们说的‘功勋榆‘功勋沟,就是我们眼前的这些榆树和脚下的这条沟。怎么样,有没有受到震撼呀?”

“依你这么说,我还真的有点感动。不过,还需要你再给我普及一些有关基地的内容,你得让我涕泗横流一把呀……”

“鬼话!不过我问你,你从北京来到这里需要用多长时间?”

“加在一起不到十个小时,不过需要在乌鲁木齐或库尔勒住一个晚上,就算一天半吧!”

“你知道当年你爷爷奶奶来需要多长时间吗?他们又是怎么来的吗?”

“这个倒没有听他们细说,只知道他们走了很长时间,坐什么‘闷罐车来的。”

“我告诉你吧。当年他们乘坐你所说的‘闷罐车,从内地到新疆一般需要一个星期,其间的吃喝拉撒,基本上都在车里解决。因为是‘闷罐车,每到车站,几乎都要停车避让其他车辆。就是这样,‘闷罐车也只能开到大河沿,因为火车道轨只修到那里。在大河沿兵站休息一个晚上后,第二天一大早再坐上部队的大卡车前往马兰。途中,他们要翻越天山,要在‘搓板路上行驶好久。你不知道,当年官兵是这样形容在‘搓板路上坐车:‘车在路上跳,人在车里跳,胃在肚里跳,饭在胃里跳。稍微吃得饱一些,饭就可能被颠出来。一路上,映入眼帘的没有树木,没有花草,尽是荒芜的戈壁、飞扬的尘土,能看到的植物也只有星星点点的骆驼刺。到达马兰时,每个人都成了泥人,除了两只眼睛在转动外,似乎其他的都已经麻木了、呆滞了……”

“我咋感觉你像是在讲故事!”

“你不信呀?我告诉你,这还不算苦,苦的事情还在后头。这样吧,你既然来到了马兰,我建议你进到马兰里面转一转、看一看,了解一下马兰,也了解了解你爷爷奶奶当年在这里工作时发生过的一些故事,岂不是更好?”

“好呀,我正愁怎么进去呢。能进去真如我所愿了。”

在杨媚的带领下,两辆出租车先后驶向了天山南麓戈壁滩上的绿洲,中国的核试验基地——马兰。车辆身后,腾起一溜儿烟雾,就像是原子弹在山体内爆炸后在山体表面荡起的烟尘。

坐在车内的上官剑没有想到,今天不但顺利完成了爷爷奶奶交给的任务,估计未来的日子还会有更大的收获。

一心要探个究竟的心理驱使上官剑完全听从了杨媚的建议。

为了能够了解到更多有关马兰的内容,随杨媚进到马兰营区的上官剑想邀请杨媚一起吃个便饭。他没有想到杨媚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他。只是杨媚告诉他,要回连队销个假,稍微晚点才能出来一起吃饭。

利用回连队销假、换装的功夫,杨媚又恶补了一些有关基地的内容。在一个僻静的餐馆里,两个人边吃边聊,杨媚给上官剑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基地的故事:

首次核试验前夕,在“死亡之海”罗布泊有三十多个年轻的女科技工作者,她们住在用五顶帐篷围在一起的一个四合院——“木兰村”里。“木兰村”这个名字,是我国首次核试验总指挥张爱萍上将给起的。

在这批年轻的女性当中,有上高中时就入了党、来自西北大学的蒙古族姑娘哈森,有给陈毅元帅写信并收到回信、最终如愿以偿穿上军装的哈尔滨姑娘翟芳芝,有从小参军、在部队速成中学毕业后上了大学的常瑞联,有从南京大学物理系毕业的高才生黄建琴,有从东北工学院毕业的周玉芳,还有从西安仪表制造学校毕业的杨妙秀……当然也有你的奶奶——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的东方春。共同的理想、神圣的使命,把这些女科技工作者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在核试验场区,帐篷里夏天如同蒸笼,冬天好似冰窟,睡的是地铺……但姑娘们却没有一个人叫苦,没有一个人畏缩。工作之余,时不时地能听到她们清脆的笑声从简易的帐篷里飞出。

1964年的建军节,试验场区放假半天,领导决定派车送这些女科技工作者到孔雀河洗澡。这些年轻的姑娘们一听,甭提心里有多高兴了。进场都好几个月了,别说洗澡,就是连头发都没有痛痛快快地洗过一次。

谁知,当她们在河里正洗得正高兴时,突然有人喊道:哎呀,我的头发怎么粘到一块了?

我的头发也粘上了!

我的也是!

……

不知是肥皂和水中的什么物质发生了化学反应,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白色的肥皂沫把她们的头发粘在了一起,使得她们一个个都变成了“白毛女”。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捧着头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是谁先“噗哧”笑了一声,最后,姑娘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年这些年轻的姑娘,后来被基地官兵亲切地称呼为“核大姐”。

在杨媚抑扬顿挫的讲述中,“核大姐”的故事大放异彩,也极大地震撼到了上官剑。

“奶奶从来都没有对我讲过这个故事,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真的为她们感到骄傲和自豪,真的应该向她们——爷爷奶奶那一代人致敬!我记得奶奶曾经对我说起过,她们这些人中间好像有的一辈子没有生育孩子,有的一辈子没有结婚,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为了早日爆响我国的第一颗原子弹,这些‘核大姐真正做到了献了青春献终身。你说的一辈子没有结婚的‘核大姐姓姚,前不久刚刚去世。一辈子没有生育孩子的‘核大姐姓……她们的故事在基地广为流传,没有人不知道。”

杨媚的讲述瞬间让上官剑有点热血沸腾,他禁不住拨通了奶奶的电话。

新疆的夜色总是姗姗来迟,因为与内地时差两个小时。电话那头,当上官剑刚刚给奶奶开始复述杨媚讲述的故事的大致内容时,已经休息的奶奶却顿时来了精神,一边不停地“嗯嗯”,一边不断打断上官剑的话。

“小剑呀,‘核大姐可不止你说的这些人。还有很多,像王如芝、胡志丽、白菊珍……”

“我知道呢,奶奶。你听我给你说……”

“小剑呀,你知道不?其中王如芝还是我们‘木兰村的‘村长呢。当年他从洛阳工程兵三所副所长到基地研究所一室当主任,是为数不多且很了不起的女力学专家。1964年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后,罗布泊上空升起巨大的蘑菇云,大家都尽情地欢呼、跳跃。当张爱萍上将向一直守候在电话机旁的周总理报告试验成功时,他突然看到站在面前拿著速报结果和笔的两位‘花木兰——王如芝和哈森,老将军笑了。他激动地告诉周总理:我们这里有好多‘花木兰,在工作中表现得很不错。总理听了也很高兴,在电话里说要听听‘花木兰的声音。老将军就把话筒递给了‘村长王如芝。你不知道,平时特别能讲、特别爱讲的‘村长冲着话筒就叫了一声‘总理,就再也说不出话了。直到总理要她转达对大家的问候时,她才想起代表‘木兰村的全体女科技工作者向总理问好,对总理的关心表示感谢。这些可都是‘村长如芝大姐亲口讲述给我们的……”

“奶奶,这些故事你可是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

“小剑呀,这些事都过去很多年了。今天要不是你提,恐怕奶奶一辈子都不会再提了。孩子,我还记得原子弹爆炸后,大家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当时你爷爷抱着我,我就是那个时候在他耳边告诉他我怀了你爸爸的。你不知道,你爷爷当时的表情比刚刚看到原子弹爆炸还要高兴。”

“那时候的生活真的很苦,在书里读到‘肉字就直流口水。在戈壁滩上捡块骨头,都会放到锅里煮一煮,放把盐美美地喝一顿。帐篷或地窝子前,战友们用一把把麻黄草扎成一棵棵人造树,使戈壁滩上洋溢出一片勃勃生机……”那天晚上,东方春像打开了历史的话匣子,杨媚、上官剑完完全全成了她忠实的听众,他们全都忘却了时间的飞逝,忘却了地域的时差。从奶奶的讲述中,不但上官剑知道了当年曾经发生在戈壁滩上许多感人至深的故事,就连杨媚也颇为受益,收获满满。

只是可惜了桌上的饭菜。

望着几乎没动的菜肴,杨媚和上官剑都感觉特别对不起当年在戈壁滩上吃不饱饭、喝不上水、洗不上澡的那些爷爷奶奶……

第二天,在杨媚的陪同下,上官剑参观了中国核试验基地历史展览馆。

在观看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视频时,直观的画面、冲击的效果、隆隆的震动,以及耳边抑扬顿挫的话语,让年轻的上官剑和杨媚一下子回到了那个特殊的年代。那一刻,他们突然明白了老一辈人在一无图纸、二无资料,甚至连原子弹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毅然在“东风如刀、夏风如烧”的茫茫戈壁上忘我工作,甚至“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如果不是源于对党、对祖国、对人民的赤诚的爱,是断断完不成这样艰巨的任务的。

“我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一张报纸,好像是当年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后的‘号外。”

“你说的是这张报纸。”讲解员指着身边的玻璃柜说。

看着玻璃柜里早已泛黄的纸张,读着让人热血沸腾的文字,上官剑猛然感觉自己的小心脏好像被什么击了一下,又击了一下。瞬间的工夫,上官剑感到自己的血压升高了许多,心脏也跳得好快好快……

在“举杯邀月恕儿郎无情无义无孝,献身科研为祖国尽职尽责尽忠”《一副对联》的故事照片前,在讲解员讲述主人公涂庆荣的故事后,泪花闪闪的杨媚对上官剑说:“同屋不知情、同锅不知事、同衾不知业的保密夫妻在基地不知道有多少,‘夫妻树的故事给了我们最好的答案。像涂庆荣这样的官兵,基地也有很多很多,像‘气象战士找家‘八千里路云和月‘阿斯干水站等故事,也都给予了他们最有力的证明。”

“杨排长,有时间你真得给我好好讲一讲马兰故事,讲一讲马兰精神,让我好好接受一下熏陶,以便得以升华升华思想……”

“我给你说,一代代马兰官兵五十多年如一日,始终高唱‘我们战斗在戈壁滩上,不怕困难,不畏强梁,任凭天公多变幻,哪怕风雹砂石扬……,在工作中说得最多的是‘宁可透支生命,绝不拖欠使命,叫得最响的是‘完成任务是历史功臣,完不成任务是历史罪人。我给你讲一件最近发生在基地的事:一个战士的父亲病危,临终前想见儿子一面。结果,家人打遍了他曾经用过的电话号码,发现要不就是空号,要不就是无法接通。情急之下,战士的家人只好向当地人武部求助。人武部查到了部队代号,但却无法联系上,只好向省军区做汇报。省军区接到报告后,立即向北京总部汇报,总部了解情况后迅速同基地值班室进行了联系,基地值班室又传达到战士所在团值班室,团值班室又……等这个战士接到电话赶回家时,父亲已经下葬三天了。战士的父亲曾经是一名军人,在边疆服役了大半辈子,他从小就教导儿子,男子汉大丈夫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流泪。战士不愿父亲在九泉之下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穿着军装在父亲的坟前三鞠躬后,毅然返回了部队……”

“杨排长,今天你讲的这些故事,还有我看到的这些图片,让我知道了一代代马兰人的崇高和伟大,也深深知道了祖国的强大来之不易,是千千万万的有志之士用血汗奋斗来的、拼搏来的。我想我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我一定会沿着爷爷奶奶的足迹前行,脚踏戈壁,胸怀祖国,圆满完成组织交付给我的任务……”

听着上官剑铿锵有力的话语,杨媚也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留在新疆,留在脚下的这片热土上,留在浩瀚无垠的罗布泊里,让青春的旗帜在戈壁滩上高高飘扬……

在马兰的几天里,上官剑不但和杨媚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还一起参观了许多地方,了解了许多有关马兰的内容。特别是回到北京后,两个人的联系越来越多,似乎哪天不聊上几句就好像生活中缺少了什么,如同饭菜里没有放盐一样,索然无味。

“春,你好吗?想你在每一个黎明。”

“剑,我很不好!想你在无眠的每个夜晚。”

“春,你知道吗?我回到北京后,很认真地对奶奶进行了一次采访。你不知道,这次的收获不比在马兰小。”

“真的?你讲给我听听呗。”

“奶奶说,20世纪60年代,每次试验任务,她都和爷爷一起去参加。在接到单位的通知后,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告诉对方要出差了。因为有了第一次试验任务时的规定,她和爷爷在核试验场区又多次经历了一月一次的‘鹊桥会,那种幸福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甜蜜。春,每次奶奶说起这段往事,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你,什么时间我们才能再见呀?”

“剑,毕业了赶紧来吧!我在这片厚土、这片沃土、这片热土上等你。”

“奶奶说,1967年春,她和爷爷先后成为核试验基地研究所的一分子,结束了牛郎织女的生活。”

“剑,自从你走后,我积极参加连里、团里组织的各项活动,与兄弟姐妹们打成一片,我现在才发现他们都是最可爱的人。你不敢想象,那些女兵,能扛起一袋水泥,敢和男兵比赛……”

“什么,女兵扛水泥?不是虐待吧?”

“当然不是,这是军营,怎么可能是虐待呢,这是对体能的自我考验。”

“春,别打岔。在我国第一次平洞试验的那一年,奶奶的父母先后去世。因为试验任务紧张,奶奶和爷爷都没能赶回去奔丧。这让奶奶一辈子都感觉对不起生她养她、经受了許多苦难的父母。”

“剑,我现在也能和女兵一样扛起一袋水泥奔跑了,你相信不?再次见到的我,会更加靓丽。”

“女神,你不要这样,我会心痛的,但我可以理解。奶奶说,在我国第一次竖井核试验那一年,爷爷的父母同时患了重病。爷爷为了照顾两位老人,不停地在核试验和家之间来回奔波。就是那年冬天,疲劳过度的爷爷突然无情地离开了奶奶和爸爸,这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很难经受岁月的打击。两位老人先后随爷爷而去……就是那一年,奶奶满头的青丝一夜之间全白了,刚刚四十出头的她看上去如同一个踽踽的老妪。不过,奶奶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依旧火热,她的心依旧在试验场。”

“可怜的奶奶。剑,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些事。”

“我也没有听奶奶说过。那天,奶奶给我说这些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眼里全是泪水。我知道,这泪水里,饱含着她对父母的思念,对我爷爷的眷恋,更凝聚了他們那代人对祖国强大所付出无数艰辛的骄傲和自豪。”

“剑,代我向奶奶致敬吧!你一定要亲口告诉她,就说我在罗布泊的戈壁滩上向她老人家致敬。”

“受百万大裁军的影响,20世纪80年代,爸爸大学毕业时没有征求奶奶的意见,直接去了一家企业上班。为了这事,奶奶很久没有跟爸爸来往,连家门都不让他进。最后还是爸爸与妈妈结婚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观。奶奶说,这件事她一直没有对爷爷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张口,所以才让我到戈壁滩上寻找那棵老榆树,寻找她和爷爷曾经的青春记忆……”

“剑,你不要说了,我全明白了。难道你不认为这对你我来说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吗?要不,我们怎么会相识、相知、相恋……代我谢谢奶奶吧!”

“春,我已经给奶奶说过,我已经在学校报名,毕业后一定去罗布泊!一定去马兰!去完成爷爷奶奶未完成的任务,去替爸爸入伍实现爷爷奶奶当年送子参军的心愿……”

“剑,连队的战友们都知道我们的事情,洪指导员前几天还说,她代表组织欢迎你的到来,还说到时候要为我们证婚呢……”

“是!亲爱的!保证如你所愿!我会在毕业后的第一时间赶到你的身边,拥抱我靓丽的女神!”……

谁携半尺利剑走向天涯/而不留下丝毫音讯/让一路寻来的歌者/为你低首/为你解开语言之谜

盛开千古的爱情/小鸟飞起/枝上睡去的女子/在西风的国度/还对着山那边/喊自己的名字

老榆树呵/请你开口说话/一支出奇的恋曲/又有谁/能步入他的意境

一棵古老的榆树/浸透了朦胧的汁液/让人们/品嚼出旷世的美丽

哦!爱我的人/请你也去有榆树的河边/等待

2021年7月1日。戈壁滩上,因为这个特殊的日子,因为一对新人的婚礼,变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平添了几分热度。

“美哉大榆,天假其威,地予其强;能屈能伸,能收能藏;生性最韧,生命最坚……”站在戈壁滩上,望着满沟的老榆树,在一字一句地独白后,上官剑告诉杨媚,在“风打沙埋流云过”的日子里,是“功勋沟”的它们——一棵棵老榆树“独向苍天不问年”,见证着我国核试验事业的从无到有,见证着我国核试验科学技术体系的从弱到强。

“有一种花儿名叫马兰,你要寻找它请西出阳关……”

……

一首首悠扬的乐曲在空中不停地回荡,招惹得欢快的小鸟驻足枝头,随声欢唱;招惹得巴掌大的蜥蜴伫立山包,昂首窥探;招惹得远处的骆驼忘记了寻找“美食”,目不转睛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在建党百年的伟大日子里,在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在见证了爷爷奶奶经典爱情的“夫妻树”前,经历了长途跋涉的“七年之痒”后,上官剑和杨媚终于修得了同船渡,踏上了属于他们的“红地毯”。

迎着和煦的漠风,已是通信团政委的洪梅在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证婚词后,从司仪手里接过两本结婚证,庄重地递给了一对新人——上官剑和杨媚。

一手举着“红本本”,一手举着“生日卡”,在战友们的阵阵掌声中,已经走上室主任岗位的上官剑和高级工程师杨媚,不知是激动还是高兴,早已相拥而泣。

伴随着热烈而有节奏的掌声,洪政委的声音再次响起:

“东方春同志,今天也是您的政治生日!1961年7月1日,您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今天,在这个神圣的日子里,党组织向您致以节日的问候……”

上官剑和杨媚搀扶着白发苍苍的奶奶东方春走上了“红地毯”。此时,昔日的“核大姐”早已不能自已,热泪顺着脸颊悄然滑落而浑然不知。

洛阳、马兰、罗布泊……

帐篷、地窝子、戈壁滩……

孔雀河、伟人山、甘草泉……

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在东方春的脑海里如放电影般闪过:古都洛阳人山人海的喧嚣、罗布泊“白天兵看兵、夜晚数星星”的孤寂、孔雀河富含氯化镁的苦水、戈壁滩黑色发光的砂砾、试验场狂风大作时的飞沙走石、丈夫上官雷吃力背器材箱走向老榆树的情景,还有“木兰村”里“核大姐”们“镜里朱颜都变尽、唯有丹心不改”的誓言……

回忆起那段艰苦的岁月,有着六十年党龄的东方春禁不住轻轻哼起熟悉的旋律:“我们战斗在戈壁滩上,不怕困难,不畏强梁。任凭天公多变幻,哪怕风雹砂石扬……”一时间,寂静的人群不约而同地跟着唱了起来:“头顶烈日明月伴营帐。饥餐砂砾饭,笑谈渴饮苦水浆。我们战斗在戈壁滩上,自力更生,奋发图强,敢想敢干,突破尖端……”嘹亮的歌声顿时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开来。

在雄壮的乐曲声中,老党员东方春的喃喃自语通过话筒清晰地传了出来:“任岁月染白青丝,任风霜催老容颜;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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