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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箭从这里起飞

时间:2024-05-04

我国新建了文昌航天发射场,也是我国第四座航天发射场。为什么我们国家要再新建一座发射场?为啥要选择海南?创建初期遇到什么困难?王秋燕多视角、多层面,用细腻的笔触,全面再现了文昌航天发射场建设的全过程,真实地记录了中国大火箭长征五号首次发射的过程。有了這座新型发射场,中国人开始了在太空轨道上的万里长征。

倒计时:12小时

那一时刻正在临近。

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

天没亮,黎明还在昏睡。无眠的人们早早起床,匆匆果腹,吸上一大口含有海腥味的潮湿又新鲜的空气,抖落最后一丝睡意,裹着浓浓的晨幕和歇了一夜都未能清凉下来的热风,登上大巴车,向着各自的岗位出发。

出发了!天还没睡醒,却被人打搅了睡眠,慵懒地睁开眼,透出一丝亮光,但不论你站在哪个角落,都能听见大风从树林的空隙钻过的声音,声音的气势很大,呜呜的,让人产生幻觉,以为哪个不要命的人在疯狂飙车。夜晚,也常常听见这种不要命的声音。习惯便好。其实这是海风、海浪和椰子林合奏出来的交响乐。

若有时间,你可面朝东,站在801接待站的高处,可看见不远处的大海。大海会随着光线跟魔术师样不断变幻色彩,令人目不暇接。有阳光时,它显得格外欢悦,像银片样抖动身子,又柔又软,处处闪光;大小船舶在海面上过来过去,看上去像玩具那样瘦小又精致,看得人心动,想上去游戏一番;下雨时,又是另一番景象,它会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不让你看清它被雨打的面容,一片雾蒙蒙……而此刻的海面是灰色的,一大片的灰,连着天,分不清它们谁是谁,还有点浑浊,叫人看得心生压抑。

老天作美呀,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你没看见人们纷纷赶路,朝着一个地方集结?这可是一个将要被中国航天史册记载的日子,恳请老天成全!我心里默默祈祷。

这时,你再转过身,朝南眺望,已能看清两座拔地而起,高耸入云,被四个避雷塔保护着、具有地标性的高塔,那就是发射塔架。有人叫它们代号:101,102;也有喊它们:1号工位,2号工位。102塔,已在2016年6月25日,经历了考验:长征七号运载火箭在这里首飞成功。今天,该轮到101塔接受考验了!

那被薄雾紧裹着的101发射塔,灯光闪烁,如梦如幻,仿佛在那里屹立了上万年。那个被人们亲切称呼为“胖五”的长征五号大火箭,正傲然站立在发射台上,高大挺拔又略显富态的身躯,被两侧伸出手臂样的栏杆紧紧束住,简直像个待嫁的新娘。这让人想起一星期前,它从505总装厂房出发,通过铁轨垂直转运,从技术阵地转移到发射阵地的情景。那天,发射场里几乎所有的人,起了大早,赶往505厂房,参加为它举行的热烈又隆重的送行仪式。“胖五”又白又高,蹲坐在移动的发射平台上,简直就像待嫁的公主,尊贵又沉静,骄傲又平和。所有的人都激动满怀,自觉变成欢送队伍,跟随“胖五”缓慢移动步履,生怕比它慢一拍或快一拍。强烈的紫外线把很多人的皮肤悄悄灼伤,但人们都没了感觉,直到裸露在外的脸颊、胳膊疼痛出现,才意识到暴晒太久了。这也是因为没经验,不了解海南紫外线的厉害造成的……

发射塔架的下面,是一条黑油油的沥青路,箭一般地延伸出来,切开了绿地,和那条铁轨时而平行,时而分开,把一座座高大的配套设施——501、502火箭总装厂房, 505、506卫星测试厂房, 508指挥控制大厅,701、801、802协作楼以及相关的建筑连接了起来,不用问,这就是新一代文昌航天发射场。

还有在发射场看不见的地方,负责通信测控保障的通信总站、铜鼓岭和琛航岛观测站,还有千万里之外的西安测控中心,太平洋上的远望号测量船……总之,这一天,有数不清的人们,以文昌发射场为中心,开始了忙忙碌碌。

这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日子:2016年11月3日,中国的首枚大火箭——长征五号将要点火发射升空。人们把这一天叫:首飞日!

早晨6点整,所有的发射程序开始进入倒计时:12小时。

在这短短12小时里,我必须让时光倒流,回到九年前甚至更长远的年代,让许许多多的人物和故事,再次真实显现。但这不是大事记,也不是编年史,是情感真实的记录。

什么是大火箭

从一个叫万户的中国人,用一把椅子加47支爆竹捆绑在一起,试图把自己射上天,最终却被炸得粉身碎骨以来,制造火箭征服太空就成了人类“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梦想,直到一个叫齐奥尔科夫斯基的俄国人出现,这一梦想才开始初露曙光。但不幸的是,最先制造出火箭的,却是德国人,他们不是把火箭用来征服太空,而是把它变成杀戮的工具。这就是在二战的末期,令人闻之色变的V-1、V-2火箭。此后,美国人和苏联人以胜利者的姿态瓜分了德国人领先世界的火箭技术,展开了人类征服太空历史上长达三十余年的激烈竞争。

先是苏联人用他们的火箭把一颗卫星和一个叫加加林的宇航员送上了太空,然后是美国人急起直追,用阿波罗11号登上月球完成了对苏联人的超越。这之后,大火箭开始成为美苏以及紧随其后都想进一步探索和征服“高边疆”的国家竞相角逐的目标。

大火箭,是大国重器,也是大国的标志。

征服太空,首先要驾驭大火箭,这如同蒙古人要征服世界,首先要驾驭骏马。今天,中国人也加入了这个竞逐大火箭的行列,开始我们在太空轨道上的万里长征。

那么,什么是大火箭?

文昌航天发射场副总工程师毛万标的回答简捷又幽默:大火箭不是专业名词,没有明确定义,但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就是比以前的火箭腰围大,直径5米左右都可称大火箭。

长征五号火箭的总指挥王珏也说没有确切的划分,人们只是根据火箭的运载能力的大小大致划分为重、大、中、小几个等级。这也是根据火箭起飞的重量和运载能力的规模来定义的。近地轨道运输能力1吨级或几百公斤以下属于小型火箭;中型火箭近地轨道运输能力大约几吨或10吨左右;大型火箭运载能力20吨级以上,也可能是30吨、50吨,它的起飞推力达到八九百吨甚至上千吨,长征五号就属于这个级别。还有重型火箭,它的推力更大,达到几千吨起飞重量,比如我国计划中的载人登月,所要使用的火箭,就属于这个级别。

现在,几个航天大国,都非常看重大型火箭。因为大型火箭,标志着一个国家进入空间的能力和水平。

为什么要再建一座发射场

听见很多人这样问:我们现有的三个发射场不够用吗?为什么还要再建一个发射场?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了解一下现有的三个发射场。它们分别是: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太原卫星发射场中心、西昌卫星发射中心。

这三个发射场,分别创建于20世纪50、60、70年代,它们都为中国的航天事业创造了各自不同的辉煌,但都囿于当年的资源和技术条件所限,均已不能满足中国向一流航天大国进军的需求。

为什么不能满足?专家们在新发射场论证时这样归纳的:

首先是火箭运输问题遇到了大麻烦。而这个大麻烦解决起来相当困难。这是因为现有三个发射场地处内陆地区,运输火箭箭体均采用铁路运输方式,该方式只能承运最大直径3.35的火箭箭体。若以陆运方式运输直径5米的新一代大火箭,需对通往三个发射场的诸多隧道、涵洞、桥梁、路面进行一一改造,投资巨大,远高于新建一个发射场。若采用空运方式,有内装和驮运两种方式。目前,国内外现有的大运输机,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国外安-225、安-124、波音747和伊尔76M/T大型运输机,虽经改装后,可以驮运,但改造技术难度之大,风险之高,周期之长,费用之大,使用寿命之短,都不可取;同时还需对机场进行改造,配置专用设施设备。加上对现有的发射场的改造费用,其投资远高于新建一个发射场。且还存在不确定因素,毕竟是人家的飞机!

再就是太原和西昌发射场,解决了运输问题,可它们仍是不具备改造的条件。为什么不可改造?因为这两个发射场,都是当年根据“山、散、洞”的要求布局,均地处山沟,地域狭窄,地理条件根本无法满足新一代大火箭发射的安全布局要求。另外还有一个十分不利的因素,那就是太原发射场所处的地区为湿陷性地质结构,西昌发射场所处的地区为地震多发带,所以,这两个发射场都不宜建设大型的发射场。

两个发射场被否决了。现就剩下最后一个酒泉发射场,它可行吗?

酒泉发射场可以改造。从地理条件讲,它可以满足新一代运载火箭发射的安全布局要求,但发射场的现有的设施能匹配吗?能满足发射要求吗?回答是不能!它需要重新再建发射工位、勤务塔、火箭和航天器总装测试厂房、推进剂回流系统等主要设施,很多辅助设施也需要适应性改造。專家们初步估算了一下,改扩建酒泉发射场,约需投资20亿元(新建发射场,国家给了35亿元)。即使这样,酒泉发射场还有十分不理想的地方,那就是发射纬度太高。简单说,从发射点到入轨点距离偏远,而距离短是最有效的。就拿地球同步轨道卫星来说,发射距离近,用的燃料就少,燃料少了,发射成本降低了。海南发射地球同步卫星,就比酒泉近一半的距离。这也是为什么要选择海南的原因之一。若在酒泉发射,卫星寿命也短,它跟汽车能跑多少公里是一样的道理,因为卫星自身也需要消耗能源。

另外,酒泉发射场还有一个不利因素也不容忽视。那就是在全球即将进入新太空时代,航天商业化是必然要走的趋势。酒泉地处偏远地区,发展受限,很难带动当地的经济链。总之,改造这个发射场,成本过高,收益偏低。

于是,建设新型火箭发射场的课题,就提上了21世纪的议程。

再顺便说说什么是安全布局。

任何一枚火箭发射时,它都有一个安全管理区。在长征系列型号中,安全管理区是以发射为中心,大约1.5公里为半径,射向方向为15度,这么一个扇形区,就是安全管理区。在火箭发射时火箭任何一个点,都存在不安全因素,都有可能发生爆炸,它爆炸的残骸有可能对这个区域的生命与财产造成重大的损失。这个安全管理区,实际上也就是发射高风险区,发射后的残骸可能会坠落在这个区域的任何地方,对地面会形成破坏,所以人们也把这个区域叫作破坏区。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火箭的每个型号,都有不同的射向,一旦射向改变时,对所有的射向区域的重要目标及人口的密度,都要进行现场勘察、调查统计,来规避重要的战略目标和人口稠密区。但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人口密度大大增加,原来设定的安全区,现在都不安全了。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安全区,只剩海上了。这也是为什么要选择海南建发射场的重要因素之一。

选址立项费周章

目前,世界上使用过最大、最重、推力最强的运载火箭,是美国的“土星”5号。它有110米高,直径10米,起飞推力达3000多吨,能将装满货物的一节火车车厢推送上天。它给航天界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土星”5号研制的主持人就是“二战”结束时美国从德国抢回来的、后来被誉为“火箭之父”的冯·布劳恩。在1966年到1973年研制“土星”5号总拨款高达65亿美元,总共飞行13次,成功率达百分百,它的稳定性是人类航天史上的奇迹。可惜它后来被美国人废弃了,据说如今连图纸都找不见了。

苏联的航天世界第一。这要归功于“火箭之父”齐奥尔科夫斯基第二代传人科罗廖夫,他把毕生精力都献给了航天。1957年,科罗廖夫的R-7火箭研制成功时,发射卫星就具备了大推力。1971年4月到1984年11月,共发射7个“礼炮”号航天站。苏联还第一个尝试发射月球探测器、金星探测器、火星探测器,这些探测器全都需要大推力运载火箭。

由此看来,大火箭所能到达的高度,标志着一个国家在航天领域所能到达的高度。

中国是个迟来者。但中国有一句成语,叫后来者居上。相信中国的航天人正在直道加速,而不是弯道超车,从艰难的尾随到奋力的并行,最后实现自豪的超越。

中国航天无意参与争霸,但中国航天要在世界航天“俱乐部”占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不,在国家“863计划”的支持下,1986年到1995年开展了新一代运载火箭的论证工作。1999年至2000年完成新一代运载火箭技术发展途径和总体方案初步研究。2001年至2004年完成型号预先研究工作及工程研制立项准备……

但我们也要清醒地意识到,我们已经远远落后美俄探索太空的步伐,这个时间距“哥伦比亚”航天飞机首次升空差了21年;“挑战者”号把7名航天员送上太空,凯瑟琳·利文成为第一位太空行走的美国女性,相隔18年;而中国第一艘试验飞船神舟一号发射成功,是在1999年。人类的飞行器已在火星上成功着落5次,在探测火星的行动中,还没有我们中国人的影子;我们还要等上好些年(2020年的计划)才拥有空间站……而登月、火星探测假如没有大推力火箭,你想都不要想。这就是差距!

好在我们的大火箭已开始启动,并正在揭开神秘的面纱,重装登场。

2002年3月,开始了新一代航天发射场论证工作。

这4年期间,有一批专家不辞辛劳地开展论证和选址等工作。而真正开启选址工作却是2005年1月。

拟选的发射场在海南文昌龙楼地区,位于海南岛东北角。它在古时,有个神秘又好听的名字:紫贝。自西汉建置已有2100多年历史,为海南三大历史古邑之一,是海南闽南文化发源地。古人们一定不曾想到,两千多年后的今天,这块美丽又圣洁的土地会受到新一代航天发射场选址专家的青睐。

为什么看中龙楼地区,我特意采访了担任选址——自称是毛遂自荐的评审组组长沈荣骏院士。在我的心目中,他是航天人的老前辈,为航天发射测控事业作出巨大贡献的一名老将,也是一位为中国的航天事业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兵。沈荣骏院士今年八十挂一,可他仍然精神矍铄,嗓音洪亮,中气十足,根本看不出是这个岁数的老人。特别是他的思维如此清晰、敏捷,一口气说下来都不带打句号的,让人禁不住怀疑他的年龄。

由于火箭发射射向的限制,不能在西海岸选,只能在东海岸选。首先看上的是昌洒。大家都说那里好,发展的空间很大,也很开阔,最大的优点就是移民少。但它有一个致命的问题,要知道,我们在海南建发射场,就是要打各种倾角度的卫星,能覆盖全球的卫星,就是极轨卫星,即倾角90度卫星。如果在这里建发射场,往南打极轨卫星,就意味着火箭整个要经过东海岸,而东海岸是海南最发达的地区。整天有火箭在头顶上飞,海南还怎么发展?等于把整个海南都毁掉了。这不行,我不同意,得重新找。

我对着地图先开始找。结果,便看见龙楼这个地区在地图上往东伸出一个小角,它像一只大狗熊趴在那儿,我就建议是不是到这个“小角”去看一看。当时,文昌市委书记也跟着选址组跑,跑了整两天时间。那天,我们还淋了一身的雨。到那里一看,觉得这地方可以。这个角,一个往南一个往东,安全区域就没问题了。也就是说,这里的纬度是18度,只要高于17度傾角的任何航天器,这里都能满足。低于17度的,不是不可以打,但要变轨了。90度至100度,航区就很安全。这里唯一的缺点,就是移民多了一点。但不论怎样,首先要满足技术要求。

这里还有一个更好的条件:旁边就是清澜港。火箭从天津港海运过来,一上岸,就直接到发射场。

老实说,这个地方,我还是有不太满意的地方,那就是它潮湿了一些,盐雾也高了一些,作为发射场不是十分合适。在海南,最理想的是在东部偏南,三亚那一带,这样的话,纬度就更低了,更省燃料了,而且三亚晴天也多,气候相对干燥。我又建议往南再走走,看看。这样,大家又到了三亚。

在三亚,有个叫“鹿回头”的地方,那里刚准备建高尔夫球场,被中央下令制止,不再建了。当时,如果我们向市里建议,要这个地方,就很好,它靠海边,刚好适合机关办公用地,发射场则建在猴岛附近的一个小岛上,它三面环海,一面陆地,是个非常漂亮又理想的地方。回来后,我让他们继续论证,设计所把论证的结果告诉我,说这块区域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港口,和陆地同样存在三个问题。其实当时我脑子没拐过弯来,现在回头想,我觉得我错了,很遗憾的错。实际上没港口不是个问题,你想,港口完全可以造的,像远望号测量基地一样,造一个港口不是很容易吗!当时,脑子里没这个概念,一听说没港口——因为港口有很多条件,保障管理也是很麻烦的事情,当时我没想那么远,我今天回想起来,还在问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自己建码头呢?如果自己在海上延伸出去一点,建个码头,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可当时脑子真的没拐过弯来,一听说没码头,那只好退一步,选龙楼了。

这个发射场就这么来的。

这个方案定了后,在博鳌开了个会,这个会上请了航天界一大批老专家,院士就有好多个,我邀请的评审组的副组长孙家栋、王永志都去了,反正都是航天的一批老前辈,大部分都同意这个方案,也有极个别人同意昌洒。但形成决议的时候,各位专家还是一致通过了这个方案,认为海南省文昌地区是建设新一代运载火箭发射场的最佳地点,可以有效避免现有发射场存在问题,符合我国航天长远发展战略。

最后,向国务院汇报的拟选方案,也就是这个方案。

有人问,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海南,别的临海的地方不行吗?

我带着这样的疑问,又去请教这方面的行家,他告诉我,如果在中国版图上寻找一处太空和海洋的交集,唯一的地点便是海南。

也就是在我接手采访任务的时候,这位年轻的航天专家,专门给我算了一笔账,告诉我为什么要选择海南。

首先,对大火箭来说,没有哪个地方比海南地理位置更优越了。拟选的发射场附近有清澜港和龙湾港,通过海上运输,可解决大火箭箭体以及兼顾后续的重型火箭及航天器的运输问题;这里地形平坦、地域开阔、地质条件好、尚未开发利用,满足发射场建设要求;海南岛毗邻大海,火箭航区和残骸落区安全性好,射向范围广,满足主要航天器发射要求,有利于将来建设多射向、多工位、综合发射能力强的航天发射场。

其次,就是综合效益显著。

海南纬度低,利用纬度低的优势,火箭发射所携带的燃料可减少,同样运载能力下可增加地球同步轨道卫星有效载荷能力,延长卫星使用寿命,效费比高。它与酒泉发射场相比,可提高卫星载荷能力(运载能力)15%至19%。如果按照国际商业发射有效载荷每公斤1.2万美元计算,发射重量相同的卫星一次发射任务成本可降低约1800万美元(2007年的价位)。随着国内外地球同步卫星发射任务明显增多,长期经济效益十分显著。同时,在海南新建发射场,对提高我国军事作战能力也大有裨益。文昌发射场可以满足新型军用航天器发射需要,有利于加快我军现代化建设进程。从这一点上看,军事意义也十分重大。

还有,新发射场建设需要多方的支持配合。在征求意见时,首先得到国家有关部委和军队其他总部的支持。

海南省政府和人大代表多次向全国人大、国务院反映,迫切希望在海南建设新一代发射场,并在建设项目论证过程中,多次表示对发射场建设将给予全力支持、保障和相关优惠政策。

汇报立项的这一天,国务委员们也都纷纷给文昌航天发射场投上了神圣的一票。

时任海南省省长的罗保铭还在会上就新建发射场的必要性及有关问题作了补充发言。

海南省政府早就看好发射场建设所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首先可提升海南的知名度,促进当地的旅游业的发展,推动基础建设,带动区域产业发展,其次给海南文化经济的发展和社会带来的繁荣以及衍生效益都是不可估量的。

举一个现成的例子:长征七号的首发日,到海南文昌旅游观摩发射的人超过十多万人次,周边旅店爆满,房费暴涨,不提前预订,住宿成为大问题。听说有一个聪明的小伙子,提前预订了好几家酒店的房间,就在发射的前后几天,酒店的房价翻了好几番,让他很轻松挖到了第一桶金。从这个小伙子身上,你能想象经济的潜力有多大。

还有,离发射场不远处一个旅游度假村,广告牌上直接打上:躺在这里看发射!这句话的背后,似乎摆着各类香喷喷的烧烤,美味小吃,美酒咖啡,似乎尽可享用,就在你休闲娱乐毫不在意时,前方,忽然有一条火龙轰隆隆地呼叫着,腾空而起,撕开云隙怒吼着绝尘而去。这样的景观,你这辈子碰见一次就是永生难忘的奇遇。

再说一说海南人大连续两次向全国人大提交议案,希望在海南筹建航天发射场一事。

那时候,海南刚刚建省,经济发展特别需要借助外力。可什么样的外力才能把海南经济带动起来?省领导班子有个懂航天的人,就想到了航天发射场。这位领导就是鲍克明。鲍克明曾担任过航天工业部的副部长,长期从事火箭发动机工作,血液里流淌的都是航天的细胞,他看到了海南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若是在海南新建一座航天发射场,必然给海南经济发展助上一臂之力。这也是他的一个梦想,当然也成了海南省新政府描绘的一幅宏伟蓝图。于是,20世纪90年代的初期,海南省人大就将这一幅宏伟蓝图郑重地提交给了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作为海南建设的一项重要议案,希望得到国家更多方面的支持,并期望尽快在海南落地开花。也可以说,海南省提出的这项议案,就是文昌航天发射场最早的雏形。

据说,海南省人大连续两次提交的议案,都转交给了原国防科工委。但原国防科工委给予的答复,相当于是给他们头顶浇了一盆凉水。要知道,这在当时,也只能这样,因为现有三个发射场,已经满足发射条件,暂时还没有新建发射场的需求。因为那时候,大火箭还不知道躺在哪里沉睡还没醒来哩!再新建同样的一座发射场,就是浪费资源。

海南省人大提交的议案,等于被否决了。

是的,那个时候再新建一座发射场,绝不是前面三个发射场的复制,只能为未来的大火箭而建。可为大火箭新建一座发射场,又为时过早。

早吗?不早啊!有人这样说。

就是上面这些信息,被这个人看在了眼里,他悄悄意识到这是个大好机会,它有助于更快地推动中国大火箭早日浮出水面。他认为中国的航天走到今天,该突破现有的模式了,再不冲出这个瓶颈,未来的中国航天就没有大出路。可当时他在作试部部长的职位上,人微言轻,离他有能力大力推动新一代航天发射场的建设,去国务院常务会议报请立项还要等上十二三年。可想而知,这个漫长的等待,对他来说有多么煎熬!

所以,立项之前,有人问他:今年能拿出的资金就这么多(比方案预算少了近五分之二),你们是不是还坚持要立项?要不要再等一等?

许多人都曾听说,有个银行在北京建总部大楼,总花销就是40亿元,这在当时是天文数字,据说还激怒了时任总理朱镕基。而十多年之后,新建一个新型航天发射场,我们能拿到的钱(约35亿元),还不如一座银行大楼。

但这个人回答得斩钉截铁:不等,立!

这个人就是原总装备部副部长张建启。

张建启知道,启动一项重大工程的建设有多么的艰难,要再等下去,又不知拖到猴年马月了。

张建启不会不知道,快速进入空间的能力,是任何一个国家航天能力乃至作战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美俄等航天强国都将把快速进入空间能力建设作为重要任务之一。我们中国已经远远落在后面了,再不加快步伐,就追赶不上了。

2007年8月22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国务院第189次常务会议。这次会议共三项内容。其中一項内容,就是讨论新一代运载火箭发射场建设立项的问题,总装备部张建启代表总装备部、财政部对新一代运载火箭发射场建设立项作汇报。

在采访张建启时,我问他:为什么在立项上下这么大决心?

张建启说:“不下决心不成啊。2006年10月,国务院已批准新一代运载火箭立项研制。该火箭为5米直径的大推力、无毒、无污染、可靠、适应性强、安全性好的新型火箭,与现有火箭相比,在产品结构、测试发射模式和使用推进剂等方面,均有重大变化。对发射场提出了新要求,酒泉、太原、西昌三个航天发射场,都无法满足其发射条件。建设新的发射场迫在眉睫,我们等不起了!该下决心了!”

张建启还说,海南就是我们国家最后一处等待开发的航天良港啊……所以,它必须尽快纳入中国航天的范畴。只要懂得这一点,没有人不着急的。所以,新发射场的建设迫在眉睫,的确等不起了!也没时间再等下去了!

据文昌发射场建设指挥部第三任指挥长回忆,张建启在这个项目上,的确出了大力,下了大决心,没有他下这个决心,也许这个项目的报批,还要往后延,至于延到什么时间,那就不好说了。

我信!

我开始写作的前几天,还从一位文友那里得到一个细节,说张建启在海南现场勘察发射场时,跑坏了七双胶鞋。文友告诉我,他这是从原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书记孙保卫那里听说的。

这个细节是否真实,我没有去找孙书记核对。但以我对老部长的了解,此言应该不虚。在采访中,你能感受到他对脚下的一草一木格外地心疼和爱惜。他亲口对我说,文昌那片椰树林,是他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茂密的树林。它茂密到什么程度?茂密到你脚都插不下去,真是天然的防风林啊。他说起来的口气,就像说他们家门前屋后亲手栽种的树木一样,带着深厚的感情。

张建启还说,每次上文昌发射场,耳边都会响起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来自汇报立项国务院常务会上那位受人敬重的国务院副总理吴仪之口。他说她是那么语重心长:“老张,你们三个发射场还不够用吗?为什么还要在海南再建一个?” 吴仪还说:“中国就剩下海南那片净土了。你们一定保证不污染那片土地,尽力保护好生态环境,尽力不去砍伐树林……”

所以,在发射场的设计方案中,张建启不敢忘记她的嘱托,希望这个新型的发射场能参照法国库鲁航天发射场,建设在一个树木茂密的原生态的优美环境里,且对外开放,做成一个连老百姓都认为那是自己家门口的发射场,爱发射场就像爱自己的家园一样。

张建启的想法,和另一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个人就是李尚福,时任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主任。

它算不算国家重点工程

在文昌采访时,有人问我:这个发射场是不是国家重点工程?

这个问题,是采访对象提出来的,他们说他们都很疑惑,做了那么多年的征地移民工作,也没能弄清楚:文昌航天发射场,到底算不算国家重点工程?他们甚至告诉我,这个发射场不是国家重点工程,有关这方面的文件他们至今都没看见过。

提这个问题的,是文昌市原人大主任雷双庆、原秘书长陈坚,他们俩都是负责征地移民工作的两位政府官员,他们说话语气之肯定,让我不得不心生疑惑。因为这方面我更是外行,更不知如何鉴定一个项目是不是“国家重点工程”。如果不接受这个写作任务,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去关注这一类事情,更不会找专家来解惑。

前不久,在文昌发射场078建设指挥部第二任指挥长张平的帮助下,我找到原总装备部工程局的姚永安。姚永安在他办公室的铁皮柜里,给我搬出厚厚一摞资料。这个细心又严谨的姚永安,真叫人佩服,他本着对历史负责的精神,整理并保存了这一大堆珍贵的资料。

姚永安说,这个立项是我们立的,他们看不到文件是对的。这属于保密文件。

姚永安还解释说,国务院总理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审议通过并批复,肯定是国家重点工程,一般的小工程也不可能上国务院常务会。

我在姚永安提供的那一堆资料里,找到那一份红头文件,即:2007年8月22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国务院第189次常务会议纪录。这次会议共三项内容。其中一项内容,就是讨论新一代运载火箭发射场建设立项的问题。

国务院常务会议纪要中这样写道:会议听取了总装备部张建启代表总装备部、财政部对新一代运载火箭发射场建设立项的汇报,原则同意该项目立项,按程序转中央军委审批。

毋庸置疑,一个国务院总理主持的常务会,讨论的内容,肯定都是国家的重大项目,也肯定是国家重点工程。

后来,这个工程建设项目,被国家正式命名:文昌航天发射场。

张荣宽和五人小组

他领受了一个巨大的任务。现正去执行任务的途中。他从来没到过这里。下了飞机,脚跟还没站稳,就像孙悟空被突然扔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一样,稍稍一动,汗水就湿透衣衫,随即,几乎直射的阳光,把肩背上晒成一片盐碱地,如果你敢脱掉这身裹着的“盐碱地”,太阳就会立马烤得你脱去一层皮。这当然是日后才体验到的。这时候,他只感觉到潮湿闷热带给他的狼狈,只好边走边脫外套,稀里糊涂地问了一句:不是去三亚,怎么到海口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到海南。对海南的了解,就像对这里的气候一样,知之甚少。平时,他不太关心生活和工作之外的事情,业余爱好也不太多,在他的生活辞典里基本上找不着休假、旅游这些词汇。但有一点,他从不敢含糊的是,自己的分内工作,他一定会下死力干好,甚至好的让人无可挑剔。

他就是这样一种人,每干一件事,哪怕是一丁点大的小事,都会不打折扣,尽心尽力去完成。能完成好任何一项工作任务,是一种能力。上级看中他的就是这种能力。推荐他的一位领导这样评价他:“一个从来不问任务多艰巨而总是能坚决去执行的好同志。”于是,他被上级机关红头文件里任命为:海南新发射场建设筹备组组长。

他姓张,名荣宽。

张荣宽似乎没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从接受任务,到从天而降,只有很短的两天时间。而这两天时间里,别提他有多忙:手头的工作要交;领导要找他谈心,交代任务;在一个单位待了这么久,还要隆重热烈地告别;出行的东西虽然有贤内助帮忙,但你得查点,看看有没有遗漏的重要物件。总之,临行前的事情太多了,被填得满满当当,没一点空隙想别的,连睡觉的时间,好像都是上了飞机后补回来的。所以,这两天,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像借了别人脑袋似的,等完全清醒过来,还是下了飞机之后,也就是这会儿。

这会儿,他受着这份热,一边擦汗一边想,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和这一行人,奔赴海南干什么来了!才觉得有什么东西像这潮湿闷热的气浪一样围攻上来。这是什么?压力?好像不全是。直到第二天晚上,有一位领导返回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在美兰机场候机厅握着他的手,充满厚望说:“荣宽,这几个人就交给你了。你们要按照总装、基地的指示要求,尽快打开工作局面,我在西昌等待你们的好消息!”他突然有一种一片树叶从大树上飘落的孤单感,看着身边的四位下属眼巴巴地望着他,才猛然意识到:首长走了,你就是这里的最高“首长”了。除了这四个人,他唯一可以领导的就是那片还在图纸上沉睡的滩涂、湿地和荆棘丛林。那种无助的感觉像打开的瓶子,一涌而出。

接着,心像掏空了一样。

这个一脸憨厚、长得像农民工一样朴实、从来没有跟上级说过一个“不”字的人,此刻却说了一句很孩子气的话:“首长,您走吧,就别管我们了。这边的事有我呢……”可看着首长离去的背影,视线还是忍不住地模糊起来。但他却装着没事人一样,手一挥,转身离开。

紧握着张荣宽的手的,是时任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副主任王维昌。他代表基地把这一行人送达海南。当然,他的另一个使命是宣布“海南新发射场建设筹备组”正式成立。后来,他绝对没想到,自己也会和海南结下不解之缘,有一天,将荣幸成为078工程指挥部第一任指挥长。

2016年9 月8日,我在北京黄寺9号院找到他。他已赋闲在家。此时,他穿一身休闲服,头戴棒球帽,正蓬勃朝气地健身回来。他,典型的四川人,个子不高,却精明强干。他告诉我,海南回来的东西,都装在两个铁皮柜里还没拆封。那里面藏了多少秘密,我就不得而知了。

初到海南这几个人,永远都会记住筹备组成立的日子:2008年3月12日。

这是个什么日子来的?整整83年前的这一天,正是伟大的先行者孙中山先生与世长辞的日子。为纪念这位伟人,当时的国民政府把每一年的这一天定为“植树节”。新中国成立后,又延续这一传统,仍把它定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植树节。更巧的是,被他们选作发射场的地方——文昌,又是宋庆龄的祖居地。而这两个人,虽然与航天事业沾不上半点关系,但却都是为中华腾飞贡献了毕生心血的人。海南新发射场建设筹备组成立,选择这一天,看似巧合,却又似乎多了一层历史意义。

这个新发射场建设的筹备组,后来被简称为:五人小组。

这五人,分别是时任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技术部副主任张荣宽,工程设计处助理雷国超、余建秋,还有两位司机禇鹏非和许培振。

上级命令:筹备组成员进驻海南后,在“一省两市”即海南省、海口市和文昌市开展发射场建设前期筹备、协调、调研等工作。

这五人小组的到来,意味着海南新发射场建设的大幕正式拉开。

每个战斗员都是炊事员

张荣宽告诉我,吃饭就是战斗力。五个男人住在一起,吃饭的问题不容忽视。

这个年代,吃饭应该不是问题,只要不怕花钱,到哪里都能吃好。

可张荣宽说,我们没钱,我们就这点伙食费!

五人小组刚到海口时,吃住都在军代室。军代室好是好,啥都不用操心。可吃着吃着,张荣宽皱起了眉头,胃开始往上顶,看着碗里的菜,像嚼蜡一样,终于吃不下去了。他决定只在军代室留一套办公房和接待房,另在附近租了一套相对便宜的民房,还要带厨房的。他还让司机禇鹏非上街去买锅碗瓢盆,列了个清单,特别叮嘱别丢三落四,一定把厨房用具买全了……

张荣宽话音刚落,有人不解了:领导,这是干吗,准备自己开火?

他说:不开火还想在人家这里一直吃下去?这么长时间买着吃,就这点钱,不吃出一个大窟窿?

看着他们四个一脸疑惑的样子,又宣布一项规定:我们五个人,节约开支,自己做饭吃。

谁做?请人吗?

张荣宽说:想得美!你掏腰包给人开工钱?

大家不吭气了。

张荣宽这才透底:我们轮流做饭,一人一天,一天学做一个菜,从我开始……

还是有人表示不会做,说自己只会煮方便面。

张荣宽说,做好做赖没关系,能吃就行。做饭不是难事,只要态度端正,一学准会。真不会的,还可以让小禇教教你们。小褚,你说是不是?

褚鹏非老实本分,哪里懂配合,而且一听说做饭,头就大了一圈。他自己就是不喜欢做饭,才来到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的。禇鹏非在家的确跟师傅学过厨艺,爱他的母亲认为,只要儿子手里有了这份手艺,走到哪里都饿不着肚子。所以,到了西昌后,母亲还惦记着锅碗瓢盆,让他花点钱,找找人,走点关系,到炊事班当炊事员去。禇鹏非告诉母亲,去炊事班,不用走关系,想去很容易。母亲说,那你干吗不去?他不吭气。他知道母亲担心什么。可他最终还是和母亲的意愿相忤逆,选择了方向盘,学会了开车。尽管他知道,这会让母亲伤心,可他没办法,他就是喜欢开车,不喜欢下厨房。

所以,一听领导让教厨艺,禇鹏非不缩脑袋才怪,还嘟哝说自己不会。

但张荣宽知道他在家学过厨艺,满心希望他配合,可他没理会领导意图,就说我那点手艺,早就还给师傅了。那是我妈逼的……禇鹏非还要嘟哝下去,被张荣宽挥手打断:话怎么这么多!说完,又狠狠瞪他一眼。

没人吭声了。

张荣宽以命令口吻说:“行了,做饭的事,就这么定了,熟了熟吃,生了生吃。谁都不许嚷嚷不好吃。不要再讨论了,后面的事情还多着哩。”

就这样,他们一个个都成了别人的炊事员,没有上下级之分,真正传承了我军政治工作三大原则“官兵一致”的光荣传统。这种同甘共苦的生活方式,也正好诠释了官兵关系、上下级关系。后来,张荣宽略带自豪地说,“我们筹备组几个同志非常团结,非常友爱。他们也非常尊重我,很配合我的工作。”

他们心里尽管不愿意做饭,但他们真的很配合。余建秋为了做好饭,让生活在成都的媳妇,每隔一段时间,往海口寄一箱火锅底料,给大家调节口味。因为,大家都从西昌来,吃惯了麻辣,而海南的口味又偏清淡,隔几天来一次重重的麻辣口味火锅,很是解馋。“涮火锅”也成了余建秋的王牌菜。张荣宽最受大家欢迎的招牌菜是回锅肉和红烧鱼。五人小组里,大家一致公认“领导”是最称职的“炊事员”,其他人吗,能糊弄糊弄。

禇鹏非告诉我,他经常把饭做砸了。有一次,玩手机,忘了时间,把菜都烧焦了。

那挨骂了吗?

还好还好。他自己笑了起来。

不过,他们真不计较饭菜的好坏,有人给做饭,能填饱肚子已经很知足。

话又说回来,谁喜欢做饭?白天跑啊跑,一天跑下来,累得那有劲做饭?可值日的炊事员,再累也得做五个人的饭菜。小褚还说,每天,他们最盼领导说:“今天不用做了,到小店随便吃点吧!”听见这句话,比吃红烧肉还开心!但前提是,从外面回来实在太晚,过了吃饭钟点,万不得已,张荣宽才会说这句话。

张荣宽也不是不知道,他们都害怕做饭。但凡他有空,就主动下厨。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的那个晚上,张荣宽说,你们这段时间辛苦了,今天的饭我来做,到时一边吃饭,一边看开幕式,再喝点啤酒,怎么样?大伙一听,立刻孩子样手舞足蹈起来。不过,张荣宽真是个好厨子,从采购食物,到下锅煮,忙乎了三个多小时。当一大锅香喷喷的卤牛肉、猪蹄、猪耳朵、雞爪、豆腐干,外加海鲜美味,摆满一整桌,真是一边解馋一边观看奥运会开幕式!余建秋最没出息,喝了一瓶啤酒,就横倒了,一直到天亮才醒过来,还问人家“开幕式的火炬谁点的”。哈哈,他们谁都不告诉他,就想故意憋死他。

每次,他们吃饭的时间,也是“碰头会”的时间,五个人都得说一说这一天的工作情况,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的,哪部分工作还要加强,明天的任务是什么等等,全是一边吃饭一边说。张荣宽说,经常会忘记饭菜的味道,满脑子都是事无巨细的工作。

除了让大家吃好,另一个任务,就是健身。

张荣宽说,不健身不行啊,工作强度又这么大,累垮了怎么行!

所以,每天,张荣宽只要一睁开眼睛,脑子就一根弦绷紧,那就是必须强迫他们锻炼身体。还规定,一早起来跑五公里,一直要他们坚持。张荣宽自己也很注重锻炼,每周坚持其中一天早晨跑十公里,所以,他身体是他们当中最棒的,也是精力最旺盛的。张荣宽说,没有一个强壮的身体,根本吃不消这么长久的透支。白天,外面天热,运动不了,就在屋子里打乒乓。中午,也是这样。张荣宽从不午休。午休时间不是用来打乒乓,就在室内骑“自行车”。

说起打乒乓,禇鹏非悄悄告诉我,他最烦跟领导打乒乓。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不太会打,他就骂我笨。有一次,我火了,扔了拍子走人了。

我一愣:你一个小兵卒,也敢和一个师级干部摔脸子?

“他那个人挺那个的。他经常把我骂哭了。我一边哭,一边握着方向盘。”

这多危险呀,我心想。

“那一定是你犯什么错误吧?”

“是啊!刚来发射场,没一条像样的路,车开进去,就找不出来了。他就骂我笨。不过,这些年,我就在他的骂声中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

禇鹏非似乎又很感激那个会“骂人”的领导。后来,我也总算听明白,他在我面前说领导的“坏话”,就像一个儿子抱怨严格管教的父亲一样,这不好那不好,感情都藏在心里。从这一点上,也可透视上下级亲密无间的关系。所以,禇鹏非每次说“挨骂”,你是不能按正常的字意去理解的,他的这个“骂”字里,深藏爱意。

张荣宽也告诉我,小褚就是個孩子!这话听起来,多像长辈数落晚辈,你能听不见那话里的情意吗!

张荣宽对小组的每个成员都相当满意,自豪又得意地总结了一句话:“让我感到最欣慰的是,我们小组的成员很团结,官和兵平等,战士尊重干部,干部爱护战士,处得跟一家人一样。”

他们把世上最难办的事办成了

一开始,我不懂,什么是最难办的事。为此,我请教078第一任指挥长王维昌。他笑笑说,这个难办的事,就是要为跟踪雷达“挖”一块地。

我们在海南一共有六块地,分别分布在海口、清澜、龙楼。有一块地——你去看过吗?它正瞄准远处的发射塔架,也是火箭点火之后的第一个跟踪的雷达。

安置雷达的区域,属于石头公园,也叫铜鼓岭,我们在那里征了30亩地。哎呀,那是我们跟地方政府经过很多轮周旋才要来的。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当时文昌市政府对铜鼓岭这一大片的开发已初具规模,那也是海南省政府下决心把这一块地整体委托给一个地方公司,开发旅游住宿娱乐一体化的一个大型项目。我们要从中挖走30亩地,的确让地方政府比较难弄。

可这块地对我们又非常重要,不能没有。因为火箭点火起飞后,需要雷达跟踪测量,它也是第一个跟踪雷达。

为了这块地,建启副部长代表总装备部出面,和海南政府进行多次协商和洽谈。但都没谈下来。最后,建启副部长和海南省政府领导都动起了肝火,下了最后通牒:你们实在不想给这块地,我们发射场就不在这里建了!我的火箭点火起飞后,第一个需要跟踪测量的就是雷达。你们不给地,我的雷达往哪里放?我的测量数据从哪里来?拿不到测量数据,我的火箭打了有什么用?

但地方政府还是舍不得,说雷达放在那,破坏了公园的整体性,人家公司也不干。你们可选别的地方。你们选哪,我们给哪!这总没话说了吧?

你们给别的地方,它再金贵,我们用不上啊,而我们选的那个“点”,是我们最佳的测量“点”。我们若在石头公园那里,建第一个雷达站,从零秒开始记录能记录很长一段距离,因为它越过一片海,视角好,又空旷,什么遮挡物都没有,再也找不出比它更好的地方了。如果放在别处,跟踪测量的效果就差得多了!

这让地方政府也很为难,毕竟规划好了,也承包出去了。但跟踪雷达就相中这个点,是唯一的选择,没有第二!怎么办?继续磨!

张荣宽他们为了这块地,更没少跑,跑了多少趟数是数不清了,真是腿都跑细了,跑一次就磨一次嘴皮,怀揣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决心!

最后,省委书记罗保铭终于答应,说:还是把这30亩地给他们吧,人家确实需要这块地。

就这样,海南省终于忍痛割爱了。

应该说,在征地里面,这块地属于最无争议的。

我:无争议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块地纯粹是政府的,只要政府答应,手续一办,就干净利落,没有婆婆妈妈这些后缀的麻烦之极的事情。

我终于明白了。因为我早听说,征地的后续问题非常多,解决起来非常伤脑筋。

王维昌:是的。因为这里不是居住区,不牵涉到移民搬迁的问题。移民搬迁是世上最最难办的一件事。说到这,他一直摇着头,仿佛想把脑袋里令他头疼的过往,全晃荡出去。

发射场那一片,18000多亩地,牵涉到多少人事啊,简直数不过来了。

我请他再讲一件最令他难忘的事情。

他讲了不止一个故事

王维昌同意了。

我感觉他满脑子都是故事。

508拆迁的时候,就遇见另一个老太太。她年事已高,八十多岁了,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医院里住着。当她听说自己住了一辈子的房屋就要拆掉了,心里很不舍,便提了一个要求,想回老房子再住一个晚上,问可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我毫不犹豫叫停拆迁工作,把老太太接回来。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呀,人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这里是他们的根,那能没感情呢!谁不故土难离啊!老太太已经很顾全大局了。我们当然要让老太太了却了心愿,接她回来,在老房子里住最后一个晚上。

另外,还有迁坟,也发生了很多很多的故事。

发射场里面的坟很多。因为考虑到设备安全,火灾等等问题,规定不允许老百姓进来祭奠。就因为这个原因,里面的坟茔就得迁出去。

这也跟中国人的观念是相悖的。

这部分工作的难度相当大。

有一次,在一块地上,有座坟墓,它藏在草丛里,几乎不怎么显眼,差点被推土机给推了。那一家人一下冲了进来,气势汹汹地扭住我们的人,差点发生肢体冲突。还好,我们问题解决得快速,没有造成不好的后果。当然,这是我们工作做得不细,是我们没做好,自然要给人家赔不是。

这里的民俗风气浓厚,像移坟什么的,老百姓都要先看日子,选吉日,还要搞隆重的仪式来超度地下的魂灵……这些我们都得尊重。当地有哪些民俗,哪些节气,哪些习惯,还印了一本小册子,围绕当地的种种习俗,我们开了几个课题,教育我们的同志在开展工作中,要引起重视,要尊重当地风俗习惯。

为了防止突发事件的发生,比如二号工位(发射塔)的施工,我们作了预想方案,但为不出意外,决定还是进行保护性施工。

什么是保护性施工?

就是申请当地的公安警察协助我们施工。

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我们做得不好,把老百姓得罪了,我们担心担待不起。因为征地工作还没全部完成,有的搬迁新房还没完全具备居住条件,搬迁户还搬不进去,有一部分老百姓仍住在老房子里。但我们的工期紧,必须开工,只能去和老百姓商量,让我们的仪器设备先进他们的家,允许我们先打地桩。

说白了,也就是在他们居住的屋子里挖桩基。

设备一开,声音很大,非常吵人,整个地和房子都跟着摇晃起来,像地震了一样。即便这样,老百姓没多说一句话,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我们干活。你看,多好的老百姓啊!你要在现场,看到这场景,不会不感动的!

怎么說呢,搬迁的老百姓还是有大局观念的。我走之前(调离岗位),给指挥部提出建议:一定要把这些老百姓的名字,全都记录下来,而且一个个都要对得上号。三千多个老百姓,别说给人家树碑立传,至少要记住搬迁的人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大人还是小孩儿,全部要统计出来,过多少年之后,哪些人是从龙楼发射场区搬迁走的,搬走了多少人,起码让政府知道,让国家知道!他们这些人,可都为文昌发射场做出过贡献和牺牲的!

说到这,我发现王指挥长眼眶兀自红了。

王维昌也是对文昌发射场建设作出过贡献的人。在我采访他时,他的爱人刘老师中途也回家了。她也在文昌待了有一年时间。

是中心派她过去的。有一次,王维昌从文昌回西昌,一下飞机,突然晕倒,不省人事,立即被送往519医院抢救。医生说他身体并无大碍,就是太累所致。后来,基地觉得他岁数大了,工作上又劳累,便把他的妻子——幼儿园工作的刘老师派到文昌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刘老师说,我在文昌一年多,和大家结下深厚的感情,相处得就跟一家人一样。平时,他们工作走了,我就干点力所能及的活。我一个家属,也帮不上什么忙。空闲的时间,我就去海边唱唱歌什么的。有家属带孩子来探亲了,我也带她们去海边玩……

刘老师是个非常有亲和力的大姐。平时,你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都是笑眯眯的,好像她从来没有烦心的事。她也说:有什么烦心事?吃不愁,穿不愁,现在老王也退下了,连工作都不用操心了,我们俩除了给小的搭把手,偶尔带一带孙女,剩下的时间就是开开心心玩耍啦!

我想,这才叫活得通透!这才叫会享受!

爱哭的男子汉

1986年出生的禇鹏非,个头高大,虎头虎脑,笑起来稚气未脱,给人感觉单纯、可爱、踏实,就像兄弟家的侄子。这让我们谈话的气氛异常活跃,像拉家常,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对他的采访,是片段的,零碎的。你很难想象,这个爱哭的小男孩,他在文昌发射场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多少足印。

五人小组成员里还有一位司机,叫许培振。

这两个小伙子,对发射场有着说不出的感情,若用时间计算,他们和发射场待在一起,比任何一个走近他俩的姑娘时间都要长,日久生情,不仅仅是对一个人而言,也可以对一个物体而言。

先说说许培振。一个山东籍的小帅哥。他的领导这样点评他:小许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有点倔。在我看来,这是中性的评价词。我倒觉得,一个男人,没点脾气,太绵了,会被女孩子欺负。许培振倔一点,处理问题就不会太优柔寡断:比如他处理的婚姻问题,就显示了他处理问题的果断性。小许曾在山东老家找了一个心爱的姑娘,俩人已经入了洞房,她也来过文昌探过亲。可这位山东姑娘死活受不了文昌的热带气候,受不了这里的紫外线,受不了当地的方言,吃不惯当地的饭菜,要许培振跟她回山东。她看来并不比许培振少些倔强!做她的工作,也做不通,说不上几句话,两人就要吵架。吵架这种事,只要开了头,就像车刹失了灵,刹不住了,最后还是她对他最后下了通牒:要发射场还是要她?

不言自明,她离开许培振走自己的路去了。

通过这次选择,许培振才看清自己内心这份情感。这份情感就是这些年一点一点像钱一样积攒起来的东西,要让他割舍,已不可能。他是四级士官,准备满年头后,在当地找一份工作,留在这里过一辈子。

这桩短暂的婚姻,也许让许培振有点伤心了,不想回老家了。另外,他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后来,经朋友介绍,他认识了现在的爱人,一个出生在本岛的姑娘。

娶了她后,许培振索性贷款买了房子,落户清澜,做了一个真正的文昌人,这样,他也就能守着发射场过一辈子了。

也是写到这里时,我才有点看懂许培振的心思。我想,他真正离不开的,大概不是别的什么,应该是发射场,毕竟,这么多年他亲眼所见,亲身伴她成长起来的,能没一点感情吗?说真的,对许培振来说找一个真正懂你的人,日子才能过出别样的滋味,是不是?应该说,许培振是个活得很明白的男子汉!

禇鹏非的爱情生活又如何?

前些年,他有个女朋友,也是老家的。

文昌,她来过两次,都是来看禇鹏非的。你猜禇鹏非怎么着?两次都没时间接送她,几乎把人家晾在那里就不管了。

听到这,我都忍不住要替那女孩打抱不平。你本来就是个司机,你为什么就不能接送人家一下?不就一脚油门的事吗?再说,这又不违反规定。你禇鹏非的小脑瓜子进水了吗?换成哪个女孩子,都会受不了你这种冷漠。

禇鹏非是这样解释的:那段时间,我真的没空。一天24小时,差不多有17小时都在工作。有时候,一天要跑三趟海口(从驻地清澜到海南省政府大楼大约80多公里,当时高速没开通),是真忙。领导要求我们随叫随到,说去海口办事,马上就得走。说去老百姓家家访,站起来就得去,领导都是雷厉风行的。你想,5年,跑了50万公里。每天,跑300公里是常态。正常车的寿命是15年。我5年就跑坏了一輛尼桑。不是说过了吗,每次,去4S店保养,人家好吃惊,每次都问:你们的车跑哪里去了?怎么跑成这个样?

“没有一天能休息一下。我女朋友第一次来文昌,呆了20天,她就在住的房子里没出来过。最后一天,我觉得挺那个啥的,才向领导请假,陪她出去转转。临走时,想送她也没送成,都是叫出租车送的。今年春节刚结婚,我才完完整整休了一个假。”

我问:还是那个姑娘?

禇鹏非说:不是了。人家说,你顾不了家,算了算了算了。

禇鹏非哀叹了一声。

我看你对她还挺有感情,怎么就算了呢?

禇鹏非:我正儿八经谈过的就这么一个女朋友。她提出分手,我心里还挺那个啥的,毕竟谈了三年。

分手那段时间,领导看他情绪低落的样子,就问他:“咋啦你?”

“女朋友要和我分手,说我不顾家。”

领导说:“哪那么多事呀!”

“她来了两次,20天,我都没陪她;第二次来,最后她走的那天,我去陪她吃个饭,吃到一半,你又来电话催,让我赶紧回去……”

领导一下听呆了,好像是第一回听他说女朋友的事,还问他,有这事?

领导十分愧疚:“那你说,怎么办?能有什么办法弥补吗?”

“分都分了,还弥补什么!我以后也不结婚了。” 他像孩子跟长辈赌气一样,发泄着心里的不满,委屈的泪水憋在眼眶里,转半天,还是流了出来。

领导见不得人掉眼泪,同情地劝他:“别这么没出息,我们这么好的小伙子,她不要,说明她眼光不行。下次回家休假,找个比她更好的,让她后悔去。”

说着就到了年根,禇鹏非请假回家了。走前,他跟领导说,没事别催我回来哈。因为在文昌指挥部这几年,他没休过一个完整的假期——其他人也一样。每次回去,最多能在家待十来天,就被催回来了。这次遇到春节,他就想休个完整假,看看能不能再找个女朋友啥的。

可他回家刚过完10天,心想:好奇怪,领导这次怎么没打电话催我呢,真可以休完20天假了。这样想着,心里正在窃喜,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是领导来的,心里一咯噔:难道真有心灵电波吗?

“你在老家冷不?”领导问。

文昌基本没冬天。有冬天,也只要一件薄毛衣就能过了。像禇鹏非这种壮小伙,一件夹克衫就可过冬。而他老家的冬天是冰天雪地,和海南没法比。所以,他老实回答:“冷。”

“冷?那你还不赶紧回来!”

禇鹏非没法不答应。到文昌这几年,跟着领导跑前跑后,还跑出了感情,回来这几天,还真闲得有点想领导了。他放下电话,收拾东西,真的回来了。

“这些年,我就是在领导骂声中成长的。”

写到这,不得不插进一段他“挨骂”的故事,看看他是怎么“挨骂”吧。

有一次,我刚完成任务回来,领导就跟了进来,门一关,劈头就一句,把我都骂傻了:“你今天办的啥事?”

我头上的火,“轰”一下点着。跑了一天,累不说,回来还挨骂,真委屈得不行:“你这个人挺那个啥的,我又做错什么啦?”

“你还不知道你错在哪儿?”

“不知道!”他比领导声音还大。

“我问你,你这礼是怎么给我送出去的?”

2011年的年底,快过大年了,领导把我派出去送慰问品。我也没多问,就按自己的想法一一送了出去。我想,我们和政府机关靠得近,礼物就该重一点。而老百姓离得远,礼物可轻一点。

领导说,不是这样的,我们和政府是公对公,表示个意思就行了。而老百姓才要好好地送。你自己也是农村出来的,你看看有些老百姓家里穷成啥样子?过年都没法过,你不该给人家好好送吗?你说你干的什么事?

领导一下把我骂醒了,我挠了挠头,心想,的确是这样,领导骂得对,我马上立好正,向领导乖乖认错:是!是我错了!

我真的认错了,不然领导准能骂死我……

听到这,我又一次忍俊不禁。写到这,还咧开嘴笑出了声。笑他这个傻傻的“世故”的想法。笑完后,又肃然起敬——我特此要向张荣宽对老百姓的那份情和义送上敬意!

禇鹏非说:“我总是会做错事。我一做错事,他上车就开始训人,我边握方向盘边哭,有一次,我真是被他训伤心了,车钥匙一扔,说不开了,你自己开吧。”

那他怎么说呢?

“他就说,嗨,你小小年纪,脾气倒不小,我说你两句说不得了?”

“我想了想,也是啊,怎么就说不得了?然后我又上车了。”

领导也问我:“你不生气了?”

“不生了。”

“那好,开车吧!”

有一次,去发射场,里面还没路,车进去后,就找不出来了,眼看天快黑了。领导就说我笨,这次也把我训哭了。不过,也不怪领导,上面要来首长了。他说,首长来了,坐你车进来,你就告诉首长找不到路了吗?开车的另一个本事,就是要记路。走一遍,就要把路刻在脑子里,这样你才不会走错。当然啰,这里没什么路,可你得想办法,把它当路记呀。

领导还说:骂你,是没把你当司机用,是把你当干部用。

的确是这样,采访张荣宽时,他也说过这样的话:小禇都是当干部用的。

这个我也信!

我们领导水平还挺那个啥的。

我说,那你说来听听,有啥那个啥的?

禇鹏非说,海口“技术部”那块地征的是世上最难的。张荣宽也说过这句话:这世上最难的事就是征地了!

不怪人家老百姓。同样是地,翻过一道墙,那边是开发商,这边是国防用地。开发商给的价比我们的能翻出去十倍还多。这种事挺那个啥的,撂谁头上,谁心里都会不平衡。咱们能理解老百姓的心情。可理解归理解,事情还得往下做。但老百姓工作可难做了。

有一天,去一个餐馆吃工作餐。几个人,一餐花了3000多块钱,感觉还没怎么吃饱,领导说,这饭钱怎么这么贵呀?

领导就去和老板理论。一来二去,领导居然和老板交上了朋友。这个老板挺那个啥的,在当地很有威望,人家挣了钱,不是修路就是去救济困难户。他的话,老百姓没有不听的。领导希望他能在征地上助一臂之力。听说,他还真起到了作用。

领导会交朋友。他的朋友对他好,他也对朋友好。

接下来,我又要把上面的话题续上:那次,你探家,领导把你催回来,他没说什么?

禇鹏非:“好像说了,问我女朋友找到了没有?”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哪个啥挺难找的。”

我觉得他跟他的领导关系很有意思,他们俩哪像上下级,更像一对情深的父子!

我采访张荣宽时,提到禇鹏非,他也说:小禇就是个孩子。

这句话,我能听得出,张荣宽是带着疼爱说的。

这个小伙子值得人同情。

六岁之前,他还没体验过父亲打骂的滋味,父亲就出车祸走了。大概也因为这个原因,母亲不愿他再去摸方向盘。可没办法,他就是喜欢方向盘。他觉得父亲会在天上护佑自己。“父亲特别爱我。他活着时,我可幸福了……”说到这,他眼里浮着一层泪。“父亲很会挣钱,家里养着两辆大卡车。那时候一万元就是‘万元户了,而我家却有十几万元,被邻里乡亲,用时下的话说,就是羡慕嫉妒恨的那种。冬天,全村的孩子,饱暖都成问题,而我还能吃上稀罕的西瓜。那是父亲跑长途,从外面捎回来的。每次,父亲跑长途货运回家,都要给我带上世上最好吃最稀罕的礼物……”说到这,他哽咽住了。可以想象,他父亲活着时,有多么疼爱这个宝贝儿子,也让他度过了一个美好的童年。也因为这样,他对父亲的记忆,像西瓜一般甜美。可令人痛惜的是,他的父亲走得太早了,甚至把禇鹏非的幸福也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自此后,禇鹏非生活糟透了,他天天面对的不是家庭纠纷,就是亲情疏离和母亲改嫁这些残酷的现实。因为母亲改嫁,一场争夺禇鹏非抚养权的“战争”,在奶奶率领的褚家亲友团和母亲之间打响了。年幼的禇鹏非,不知道哪里是他的家,过一段时间,他和奶奶住在一起,隔一段时间,又和母亲住一起,再过一阵,又被叔叔接走了。读书的学校也没一个是固定的,他不记得自己转过多少次学。母亲最终没能打赢官司,抚养权判给了奶奶这方,而他就此落户的却是叔叔家。年少的他,还不太懂事,有一次因为干家务,和厉害的婶婶顶撞了几句,没想到,带来的后果是:他永远失去了上学的权利……

禇鹏非很少跟人提这些不愉快的往事,免得叫自己傷心。他的这一段,也是被我“挖”出来的。

领导听说他的童年后,沉默了很久,才道了一句:“我不容易,你比我还不容易!”

直到入伍那天,禇鹏非才彻底离开不太温暖的“家”。上车前,在火车站站台上,他看见别人家都是一家子一家子来送行,只有他孤零零一人,心里还挺那个啥的。当场,禇鹏非就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干,别混一两年就回去,别让别人小看自己。

这个决心他没白下,他做到了!

禇鹏非发自内心地叫了两个好:文昌挺好!发射场挺好!

当一个人长大了,学会对比了,才知道谁对自己更好!也懂得哪个地方更适合自己生活。不用问,禇鹏非也会像许培振一样,要不了几年,一定会带着妻子来这里安居乐业,毕竟在这块土地上,像他的恋爱一样,投入了自己的真情实感,也培养出感情了。人,一旦有了深深的眷恋,想离开都难了。

禇鹏非说,这里的老百姓也好。有一次,我的越野车陷进泥潭里,死活出不来。来了十几个老乡,帮我挖车,他们干了整一天,几乎是他们给我把车抬出来的。领导也很感激,说,你买两条好烟去谢谢人家。我真买了,他们就是不要。他们还挺那个啥的。

领导要回西昌,问禇鹏非愿不愿跟他去西昌。禇鹏非想了想,说,不去了,我就留在这。领导说,是被我骂怕了,不愿跟我走?

禇鹏非就傻笑,说不跟你了,跟你连个正常假都休不完,老给我中途催回来。

也奇怪了,人家都说领导这个人很严肃,在他面前不敢说话,禇鹏非就没这个感觉,他啥话都敢说。领导好多年没回老家看老母亲了。禇鹏非说:你这个人还挺那个啥的,这么长时间也不回去看看你老妈,你该回去看看人家了。这个话,就是领导要回西昌时,禇鹏非对他说的。领导说,这事你别管,我自己心里清楚。

禇鹏非说,有时,想想也挺对不住领导的。

这又咋了呢?我让他说来听听。

禇鹏非说,不怕你笑话。有一次,领导去三亚开会。早晨六点钟就走了,到三亚九点了,开会开了一个来小时,吃了点午饭,接着往回赶。这一路,我困得不行,我也不敢跟领导说,就想了一个点子,告诉领导到服务区去加点油,趁机眯上一分钟。

领导就说好。

加了200块钱。趁加油时间,我赶紧眯上一分钟,实在太困了。

领导好像说,我去上个厕所。而我听到的是车门咔嚓一声,以为是领导让我走了,便踩上油门,驶出了服务区,上了高速。一直开,一直开。车内的后视镜,一般领导都不喜欢用,我也不用。根本不知道后面的人没上车。直到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看是领导的电话。我一激灵,心想,我又睡着了吗?这下,我才彻底醒过来,才知道领导没在车上,被我甩在加油站了。就这点时间,我已开出去20多公里了。当我返回去把领导接上时,我做好挨领导大骂的准备。没想到,这次领导没骂我,只是说了一句:我当了30年兵,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司机。然后,扔给我一包橄榄果,说,吃点吧,知道你困了。

这则小故事,把我又逗乐了。

我想,所有人的关系,都像他们这样接地气,人与人之间该多友好,该多有趣,该多融洽,这个社会又该多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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