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徐艺嘉简介:1987年生。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硕士,青年作家、评论家。曾出版长篇小说《横格竖格》《我们都缺伴儿》,获第三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长篇小说奖。2015年发表中短篇小说《沙漠之羊》等。在《艺术评论》《黄河文学》《新华文摘》《光明日报》《解放军报》《文艺报》等刊物发表文学批评文章数十篇。创作电影剧本《和》《黄土印》《通天大道》,获国家广电总局第三届、第五届扶持青年剧作家奖。剧本《打工三代》被拍成电影,并荣获第二届美国旧金山国际电影节最佳外语片奖、美国索菲亚大学人文(优秀编导)奖、最佳童星奖三项大奖。
李墨泉:应该说,你给了我极大的惊喜,一匹军旅文学的黑马,在颇感“寂静”的时刻大声“嘶鸣”着冲了出来,在小说创作、理论批评甚至影视剧作三个方面发力,均取得了不俗的成绩,真的是让人眼前一亮。不禁又有些疑惑:徐艺嘉制造因由何在?直到看到你的那篇《文学与父亲》,才稍有释惑,这里面应该有某种精神和生命的传承在,但是一颗种子自发、自在、自醒生长的力量和愿望,能够振拔而起决然树立,实在是有着内在火焰的点燃。讲讲,你文学上的最初与点火吧。
徐艺嘉:我的文学梦最初是由父亲点燃的。
我的童年里大部分时间父亲是缺席的,那时候他走南闯北地到处拍电视。但也许是继承了他的文学基因吧,每年短暂的见面中,他都能发现我说话时候遣词用句和其他的小孩子不一样,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着力培养我记日记的习惯,家里的日记本厚厚一大摞。我算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也曾一度把记录生活的点滴当作功课来做,并从中体会到新鲜和兴趣,甚至有时候人都躺在床上准备睡了,突然想起来还没记日记,便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奔至桌前凝思苦想。现在想起来是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久而久之就有了自己稚嫩的“语感”了吧。若追溯到文学之初,大概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开始的。
李墨泉:既有精神和写作上的某种联系和承接,亦必能独发己见、创化独出、自成其言,方有可观之处。在你获得第三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时,李敬泽指出:“要自我警惕,不要听我们的规训,尽情地按照各自对生命的感受去写心里的文学,而不是我们说好的、我们画下来的那个文学。这个力量只有青春的时候才有。”以为得见。你是如何在写作中,寻找到自己的声音的?
徐艺嘉:我很认可李敬泽先生的话。在我看来,一个作家,尤其是在他或她不够成熟的时候,最快速进入文学的途径就是找到自己最本真的声音,然后发声。寻找声音的过程也许很漫长,也许会绕弯路,但它终究会走到命定的轨道上来。
这种声音或显或隐地蛰伏在作家体内,呼之欲出。作品都是有风格的,它在作家下笔摸索的过程中与自己内在的声音相互探寻,就像打靶一样,目标可能会上下左右漂移,也可能会脱靶,但最终目标是让子弹击中10环,即写作的尝试和内在的“声音”相互吻合。作家的启蒙阶段都是在模仿,不少人写作之路是从喜欢阅读开始的。我们都知道要阅读经典,然而你入了这行会发现,经典也数不胜数,每个人对经典的定义也是不同的。读书对作家来说其实是个做减法的过程,不断淘汰不喜欢的作品,遴选出与自我内在情感机制相一致的作家作品,再通过他人的作品关照自我,形成自己的风格。
我本身是个很重感受的人,提到这点还是要说我父亲对我的影响。他有一个观点,认为考上什么大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专业能力和创作成果。因为每个人所擅长的东西是不一样的,用一条普世的标准去要求所有人,在他看来是不科学的。我中学六年都在人大附中念书,分数上的竞争压力可想而知。我的分数一直是中游水平,平时到了寒暑假也不去外面像其他同学一样上课外班,都是在积累小说素材。所以相比较同龄人,我不是很关注外在的一些具体现实的东西,反而容易挖掘内心,笔下的内容必然是发自内心。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多关注一些技巧性的东西,让蓄势的力量由“显”变“隐”,寻找更为平和高级的文学感觉。
李墨泉:你的长篇小说《我们都缺伴儿》读下来,感觉在精神上出了次透汗。首先是一直沉浸在你的幽默中爆笑,有的时候都要揉肚子,拍案叫绝,感觉这真的是“鬼怪灵精”之作,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藏着多少有趣的点子,再就是大笑之后的一点“哀伤”和沉思,那种青春期女孩子生命中的疼痛,真的是抵近灵魂而不被男性世界、成人世界所明了的。你为何能记住或发现那么多、那么细致,又那么强烈的生活?
徐艺嘉:从小记日记让我养成一个习惯,直到今天书桌上没有个记录本都不自在。也许我在观察生活上用的心思太多了,常有什么想法就赶紧记录下来,有时候只是几个字,或者是简单的符号,总之是只有我自己能明白的东西。当进入写作状态的时候,翻翻本子,许多并不相关的东西自动排列组合,成为有意思的故事。所以白烨老师曾评价我的小说有很强的“现场感”,可能就是源于对记录的一种当下性的复活。没灵感的时候也习惯翻翻本子,从以前的记录中汲取文学感觉。
李墨泉:暂且将你的这种青春写作命名为“女性成长小说”吧,女性世界成长中的心理世界之丰富,由你的笔端展开,实在是令我大吃一惊,也大开眼界。主人公和闺蜜“知了”那刻骨的羁绊,你算写出了力道、嚼头和幽默,是直接在血肉、骨头和灵魂上下刀子。一方面是割舍不下的揪扯,“知了,没有她,我将面临切割连体婴儿般的痛苦,心碎如锯,血流成河。她是我的手机,是我的包,是我的护垫,是我的纸巾,是我的钥匙。出门没有她陪伴,我会心慌慌,意乱乱。”另一方面又极度诅咒厌恶,“知了,你他妈的。你的尖锐,你的无情,你的自私,你的冷漠……你这辈子就别想找到个男人要你!别说中国男人不要你,韩国男人如灰狗也不会要你,越南老挝柬埔寨的也不会要你,非洲男人土著男人通通不会要你!你等着哪天基因变种和外星人配对去吧!我真他妈搁心里把你千刀万剐了!”这种写法生动、直接、有力,确实是肉搏,带着灵魂、带着血、带着疼和执着的肉搏。我突然感觉到: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与女性作家笔下的女性,有着遥不可及的隔阂,因为那种直接,那种委婉,那种体验和灵魂深处的愿望,不是可以推想、分析和解读出来的。这点可以拿你笔下的青春女性世界,与《红楼梦》里的青春女性世界对比着看,会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
徐艺嘉:我的文字和《红楼梦》那是没法比了,在文学上我只是个刚刚起步的初学者。我的整个成长环境中接触的女生居多,读书的学校也都是女生比例极高的。我作品呈现的更多是女性故事,女性的内心世界,这是一种自然的选择,而女性作为表现对象进入文学本身就是一种魅力。那种细腻、微妙的心思和情感,在日常生活里讨论,是没有意思的,在男性世界里更是些鸡毛蒜皮,但是在文学中展现就不一样了,正是这些看似无意义的细节,让每个人物都血肉丰满,成为无可替代的“这一个”。至于直接有力甚至有些暴力的那些元素,内里包裹的是有关青春期的躁动和惶恐,这些在青春文学都是相通的。我写《我们都缺伴儿》的时候,也正青春,那段时间可以视之为生命的拐点,正是生命不止、折腾不息的年纪,对周围人、对生命的理解比较完整地复制在这部小说里。
李墨泉:谈谈你中学时代出版的那本((横格竖格》吧,她和《我们都缺伴儿》是怎样一种关系?感觉这是一种接续性的写作,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将研究生生活也写出来,那就真的是“自传三部曲”或者“青春女孩成长三部曲”了。白烨评价你的《横格竖格》写得“有板有眼,严气正性”,而且“是以小说的形式来真切描述我们中学教育的滞后现状、并为教育的发展和学生的成长仗义执言的作品”。读到他的评价,和你说的“议论文使劲写”活动,这是我想问你的另一个问题,你的文字中除了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腻和敏感外,明显有着一种担当、勇敢和大气,姑且称之为“侠义之气”吧,其实这是一种平常被认为的“男性气概”的一种表征,而在女作家的笔端体现出来,特别有味道和亮眼,其实你的那种幽默感是沉溺于生活琐碎中又能够跳脱出来的表现,这个既是性格上的原因,其实也不完全是,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那么你是怎么培养你写作中的那种“气概”的呢?或者荡开来谈一下你的看法。
徐艺嘉:《横格竖格》和《我们都缺伴儿》的确是接续性的写作,是我对不同时间段自我生活的总结,但两本书的主题不同。《横格竖格》是中学时代的故事,那个时候的生活很单纯,每天就是比谁学习好,谁分数高,更多承受的是外部大环境对个人的压力。到了《我们都缺伴儿》,主人公进入到社会团体中,这时候视角更多转移到个体内心以及与周遭的人、事、物发生的冲撞。“80后”大多是独生子女,当这一代人和周围人发生交集的时候,不仅是单一的样态,还有一个特殊群体特质的投射。在紫金奖的颁奖典礼上,徐坤老师称这本小说为“独一代的呐喊”,说的就是这个群体的特质。如今二胎政策已经放开,我们这一代人很有可能成为“绝响”。能够在自己的作品里记录一个时代的缩影,是幸运,也是偶然,可以说这是和时代的一场遭遇。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我认为它在叙述故事的同时作家必须有能力观察和反思群体现象,有问题意识,也就是您提到的“气概”。研究生时代的故事还是会写,但就不再是单一的女性成长视角了,那个阶段还牵涉到生活维度的转变。
李墨泉:你的几篇中短篇小说,如《沙漠之羊》《非常道》是涉猎军旅题材小说的创作。《沙漠之羊》应该是研究生毕业后,深入部队一线生活的采风之作;《非常道》是挖掘史料或者说在抗战背景下虚构出来的创作。总体感觉构思都非常巧妙新颖,思想上也很符合主旋律的要求。如《沙漠之羊》是通过一只羊的视角来揭示出巡道班在西北大漠生活的艰苦与奉献;《非常道》里则把笔墨大量用在了一只狗的身上作为情节的反转力量和情感上的宣泄口,既写出了伤兵抗日舍生忘死的决绝,也写出了他对爱情生活的不舍。但是,读来没有你的上两部长篇小说过瘾,小说就是要写出那种读醉了和读醒了的感觉。一方面是受篇幅所限,在思想和情感的容量上较小,另一方面恐怕是在生活上的距离,造成情感的密度和质地上的差别。作家在开始写作的时候,作品往往带有一定的自传性,也就是对生命经验和生活经验的“变现”,那么当这种矿藏和资源在一定时期内用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存在“开源”和“变法”的问题。那么我很期待你接下来反映部队生活的作品的表现,是深入历史,还是贴近现实,或者遥望未来?这个提问其实更多的是我的好奇和祝愿,在整个军旅文学创作的交响中,很希望能听到“第一小提琴手”的华彩演奏。
徐艺嘉:感谢您对我的期许。您总结得很到位,后两个短篇小说是毕业后的作品了,是挖掘新的写作资源的一种尝试。我在西北大漠待了一年,中途跟着当地的电视台拍了部纪录片,走了许多地方采风,回来写了《沙漠之羊》,《非常道》就更是“命题作文”了,根据作家的一个小说从中提取元素,改编成自己的小说。相比较未来的写作之路,青春部分已经挖掘得差不多了,这也是许多“80后”作家要面临的转型之路,我想我还是会把我毕业以后的经历再沉淀一下,尝试写一些自己能够驾驭的中短篇小说。
李墨泉:难得你的理论批评文章也写得让人印象深刻,很有思想水平。《像承平年代的英雄——评陶纯长篇小说<一座营盘>》《军旅文学呼唤“文学性”的回归——由2014年军旅文坛“大事件”说开去》《冷面热肠写战争——评丁晓平<另一半二战史1945·大国博弈>》《历史疆域的守望者——读朱增泉<战争史笔记>》《那些短暂又无比漫长的人生——评董夏青青<垄堆与长夜>》《新世纪文学语境中的审美“新质”——“新生代”军旅中短篇小说创作特色成因之我见》等评论文章都有独到见解,发人深省,而与朱向前老师合作的《2015年军旅文学:遍地英雄下夕烟》《试炼人性的光辉与晦暗——从<音乐会>倒溯朱秀海笔下的“战争后遗症”》等文章,也是慷慨大气、高屋建瓴,既有情感的厚度,也有思辨的力量。你是如何走上文学批评的道路,以及如何看待自己的批评与创作的关系的。
徐艺嘉:我能够走上文学理论批评的道路,完全是要感谢朱向前老师的引领和帮助。他对我的教学方式是这样的:通常是他从众多阅读书目中挑选最前沿或最具代表性的军旅作家作品,让我阅读,阅罢写评论文章,或是一起碰撞、交流、讨论,事后整理成文。这种交流对迅速培养评论思维是很重要的。他个人的写作风格也对我有很大影响。他常对我说,当下的军旅文学批评多为短、平、快的小文,这固然是理论批评的一个组成部分,但两三千字的字数实难涵盖对现象思潮、抑或是某一文学写作流派的全景式思考,也无法深入到文学肌理之中进行细致入微的探索。若对军旅文学的宏观概貌道出个一二三,还真是舍长文而不可得。而要行文至此境界,则需要批评家本体的底气与才气,也唯其如此,才有可能接通理论批评之“地气”。
批评和文学的关系,我认为有区别,但某种程度上说又是相辅相成的。有时候写完评论,需要阅读一些小说来重新找到语感,但许多好的评论文章也是作家本人写的,用理性思辨的方式来总结文学也可以避免走一些弯路。
李墨泉:在解放军艺术学院上学期间,你创作的电影剧本屡屡获得国家级大奖,剧本《打工三代》还拍成了电影,这在很多同龄人里都是不可想象的骄人成就了。你是怎么做到小说、评论和剧本“三家”兼顾、“三栖”开花结果的?现在整个文学界存在着一个视觉化转向的趋势,很多作家都改行从事影视剧的创作了,你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是否也会进一步活跃在影视创作队伍里。
徐艺嘉:写剧本也是文学系提供的契机,以后有机会还是会写,但不会刻意去往那个方向发展。其实好的艺术都是相通的,不仅是小说、评论和剧本,就是跨界如文学和美术、音乐之间的勾连都不矛盾,许多艺术家都是多面手。影视剧创作的确会戕害文学,而且此前我认为两者不可调和,直到有一次和朱秀海老师访谈,我发现如果在两者之间打开渠道,也是可以兼容的。朱秀海算得上中国最顶尖的编剧了,他是把影视剧当成小说来写,两不耽误,并且把电视剧写出了文化意味,没有深厚的文学功底是达不到这个层面的。去年他还出了古体诗集,里面不少上乘之作。我认为他就是一个跨界的榜样。当然如果不讲究艺术品质而去一味写电视剧,肯定是“伤手”的。
责任编辑/刘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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