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朱向前 王新国
朱向前: 长篇小说《向天倾诉》的出现,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因为王秋燕此前发表的主要是一些中短篇小说,还有一部题为《女人出海》的长篇散文。这是她的长篇小说处女作,相对于她以前的创作是一个很大的提升,对她的总体创作水平,则可以说是一次超越。
王新国:《向天倾诉》出版大半年以来,受到了不少关注和好评,曾登上北京地区文学类图书销售排行榜首,并再版、加印过一次。对一部军事科技题材的小说来说,这是很难能可贵的。
朱向前: 这部长篇的一大成功之处, 就在于较好地解决了高科技题材的文学转化问题。在我看来,从长期以来的文学实践中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文学艺术,越是原始的、自然的,就越是审美的、诗性的,反之,越是科学的、乃至高科技的,就越是非审美的、非诗性的。以诗写光为例,写月亮、萤火虫等,因为都是自然的,因而也是最富诗意的;当写到半自然、半人工化的篝火、大红灯笼之类,所剩诗意就不多了;再往后,写到马灯乃至电灯,那就几乎毫无诗意可言了。由此类推到军旅文学创作,写短兵相接、旌旗猎猎,那是最自然不过的;写到骑兵、枪炮,也还有的写;到了坦克、飞机、舰艇以至现代化程度更高的武器,则因为远离了自然、远离了土地而难于写出好的作品。当代以来最成功的军旅文学作品,基本上还都是以步兵为主要反映对象的,而高科技题材的创作一直比较歉收。
王新国: 这让我想起瓦尔特• 本雅明在《普鲁斯特的形象》一文中曾提出,有一种二元的幸福意志,一种幸福的辩证法:一是赞歌形式,一是挽歌形式。把这一提法借用过来,是不是也可以将文学艺术分为赞歌和挽歌两种形式。您所说的原始的、自然的东西,因为历史久远而成为人类共同的回忆,从而成为“挽歌”形式;而现代的、高科技的东西,因为正在当前,且占据了当下生活的中心位置,从而成为“赞歌”形式。由于人类审美心理的习惯,那些古老的、逝去的、成为历史而只能回忆的东西,往往更有诗意、更能打动人心,以之为题材写出的作品,也就天然地更具文学性。反过来说, “ 赞歌” 形式的东西,或许能满足当下的需要,却容易在文学性上有所欠缺,因而难以传之久远。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当前的军旅文学中,相对高科技的军兵种都少有质量上乘之作。
朱向前:原始的、自然的就是诗性的,工业化的、现代化的就是非诗性的,这是一个三言两语说不清道不明的大话题,留待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讨论,今天就点到为止。但是具体而言,高科技军兵种的文学创作,的确是一个难题。而《向天倾诉》能够取得成功,就在于王秋燕以她自己的方式较好地解决了这一难题。首先是紧扣人物命运展开叙事。在小说中,作者是将高科技、将航天事业放在大背景的位置,而选择了气象这一航天事业的小的分支作为故事展开的主要场域。气象虽然也算高科技,但毕竟更加接近自然,相对地避开与纯粹的高科技正面相遇。而这一场域也只是人物命运上演、铺展的平台,是苏晴这位女军人、女气象专家波澜起伏的人生履历和曲折幽微的精神与情感历程得以展示的舞台。小说吸引读者的地方,不是气象,更不是高科技,而是人物的命运。更为难得的是,作者将人物命运与国防事业穿插交织而能不生硬、不牵强,显示出较强的驾驭能力。
王新国:一个对雨有着狂热喜爱的女人,她的名字却叫苏晴。作者对主人公的命名,似乎已经预示了她的生命将充满矛盾与挣扎。而她所从事的职业——为卫星发射寻找“窗口”,则往往要她在雨季里寻找晴空,这就更为她的命运平添了纷繁纠缠的意味。小说中有这样一句话:“人是有命的,你不能不信。有时候,一个人的命能改变另一个人的命,这你也不能不信。”似乎在说苏晴的命运,是因为马邑龙而被注定的。但我在阅读过程中一直在想的一个问题是,苏晴对马邑龙始终如一、初心不改,恐怕不只是“古典爱情”那样简单。我注意到,苏晴是在1 1岁时失去了父亲,而她的父亲是一位航天军人。他历尽艰难从国外回来之后,为了国家的航天事业奋力工作, 结果积劳成疾而辞世。她父亲所从事的职业,他的英年早逝,不可能不对她的心理造成一种影响?表面上,她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长大,读大学,谈恋爱,找工作。但是在内心深处,父亲未结的心愿,可能像一粒火种,一直隐藏在她的心间。火种的燃烧,需要的只是一个时机,而马邑龙的出现正好给了她这样一个时机。我们不一定非要引用“恋父情结”来做解释,仅从人之常情出发也不难理解,苏晴很有可能是在一个和她父亲很相近的男人身上寻找父亲的形象,寄托她对父亲的想象。而她的这种渴求,在现实中只能以爱情的方式实现。我们看,苏晴对马邑龙摔门的细节,多像一个坏脾气的女儿在和父亲闹别扭;而马邑龙对苏晴的关怀备至,甚至连婚事都给包办掉,这又与一个慈父的形象庶几近之了。马邑龙诚然是苏晴的命运,而在她的心理和精神层面,则可以作出更深层次的、发掘式的理解。
朱向前:你的这番分析正与我要说到的小说的第二个成功之处相关,那就是人物的性格化。小说对人物情感、心理、语言的刻画都妥帖、自然,符合人物个性,读起来总体感觉比较顺畅。尤其是对话和心理独白,对于人物形象的刻画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王新国:这应该是作者反复打磨的结果。通过小说末尾标注的写作和修改时间可以了解到,作者是在四年时间里五易其稿。在当今文学创作总体偏于浮躁的大环境下, 能下这样的“ 笨工夫”,应该说十分难得。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我想作者的收获一定比我们能够看到的这样一部小说还要多。
朱向前:可能正是因为经历了潜心琢磨、反复打磨的过程,我觉得王秋燕在这部小说中做到了十分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入戏”,即作者进入角色,进入到主人公的内心。很多时候,你会觉得作者自己就成了苏晴,在絮絮地倾诉。这应该是这部小说的第三个成功之处。
王新国: 小说名为“ 向天倾诉” , 这个名字就已经奠定了小说的叙述基调。在阅读的过程中,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在叙事之外,有一种情绪萦绕弥散,挥之不去,欲说还休。我觉得这不仅是故事的力量,更是作者真情投入才达到的效果。这使我想到,作为一部主题上的主旋律作品,能够达到这样的艺术效果,确实可以给我们许多启迪。我们看到的很多主旋律作品,都是拿事件堆砌起来的,缺少真实情感的投入,很多矛盾的处理也让人感到虚假,就是因为那些作者很少能够走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和内在情感。单就这一点,王秋燕就超乎他们之上。
朱向前: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问题, 有些时候,是作者缺少一种意识;更多的时候,是作者缺少生活的积累。只有采访得来的“素材”,没有情感和精神上的体验,想要做到“入戏”是不可想象的。从《向天倾诉》中可以看出,王秋燕是有着相当的生活积累的。就以她对气象、天象的了解和把握来说,就很见功力,写得十分生活化、自然化,换言之,写得很“像”,比如对每
一次雨的处理都有所区别,这就不易。这必定是以充分的生活积累为支撑的。有相当的生活积累,这是在我看来,小说的第四个成功之处。
王新国:此外,以个人化的叙述来书写宏大的主题、表达主流的价值观,也应该算是小说的特色之一。女性作者,女性主人公,重在刻画女性的命运、情感与心灵,以气象为叙事的场域、反复写到雨,甚至于作为作者在小说文本中代言人的叙述者,虽然没有清晰的面目,也表现出一定的女性化倾向,这从小说饱含情感的“柔性”叙述中可以感受得到。所有这些,都具有鲜明的女性化、个人化特征。而作为小说背景的航天事业,却是一项事关国家民族强弱兴衰的大业,投身这项事业的人也就把无可回避地把个人命运和国家民族联系在了一起,因而当个人的一些追求和愿望与事业发生冲突时, 必须要放弃个人意愿,服从集体律令。所以我说这部小说在主题上是一部主旋律的作品。而在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与放弃之间,有多少故事可以演绎得蜿蜒婉转、回肠荡气。
朱向前: 正是因为采取了个人化叙述的方式,《向天倾诉》成为一部比较单纯、纯粹的小说,虽然简单,但作者“入戏”之后,写得比较透彻、到位。不过其中有一个结构性的安排值得商榷,那就是反复出现的那首诗《雨的魔力》。作者本意可能是以这首诗作为一个象征贯穿全书, 但是实际效果不佳。一是它是一首翻译作品,诗风与小说细腻温婉的中国化文风不贴,二是诗的意境与小说中人物的心绪也不尽吻合。就算是白璧微瑕吧。
王新国: 总的来说, 《向天倾诉》是近年来将个人情感书写与航天科技题材、将“个人言说”与“宏大叙事”对接得较为成功的小说。读罢全篇,我不由得感叹:虽然科技发展日益趋向高、精、尖,但其复杂难解的程度,较之人类的内心差距尚远。试看一下,只要各大系统都严格“归零”,火箭就能把卫星准确送入太空中的预定轨道;甚至是变幻莫测的天气,只要基于科学的分析和丰富的经验, 也能对其作出准确的判断。但人心的许多曲折幽微之处,就是自己也常常难于说清道明。比如苏晴对于自己的感情,就并没有一个理性的、清醒的认识。比尖端科技更难解的是人心,而正是人心的深邃繁复,才使这部小说成功地走出了高科技题材文学化的困境,开创出一片新鲜的天地。
责任编辑 / 兰宁远
摄 影 / 兰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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