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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沙格同调(四)

时间:2024-05-04

夏茗悠

上期回顾:李禾多身处班机小集体的中心,被站队困扰着,舞伴危机更是令她愁苦。面对唐韵的小帮助,禾多稍稍妥协了一下,但对她们的关系似乎没多大改变。

[一]

双休日王旗再去医院守着小妹妹,那时她已经脱离了危险,精神不错,胃口也很好。医生却说还要观察,怕万一脑袋里还留有瘀血块压迫神经,让王旗提着一颗心不敢放下。

王旗喂她吃了一点苹果之后,她心满意足地睡着了,睫毛在眼部形成半圆的阴影,嘟着嘴,腮帮圆鼓鼓的。王旗在一旁陪了她一会儿,起身去水龙头边冲洗碗和调羹。

医院的走廊是乱糟糟的,长椅上躺满病人和病人家属,王旗不愿多看哪怕一眼,进出病房一贯行色匆匆。

唯独冲碗这次,妹妹在午睡,还有好一会儿才能醒来,她松了口气,把节奏放慢一点,变得没那么着急。

就像是冥冥中被暗示了什么,她往走廊尽头的楼梯处随意一瞥,看见了许泽晗。

男生一边胳膊打着石膏,整个人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T恤与皮肤疏远的部分显得通透。他正眯起眼睛仔细研究楼层科室指示牌,王旗想起来,他近视度数不算低,但上课之外的时间一直不肯戴眼镜。

“泽晗,你手怎么受伤了?”王旗欣喜地迎上去,亲昵地拍拍他另一侧肩膀,“也不跟我说,是不是怕我担心?”

“踢球时摔倒被人轧了一下。你会担心吗?”男生笑着揶揄,“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不指望你有同情心。”

“还说我没心没肺,你几个月连电话都没有一个,上次见你还是和你爸妈一起吃饭。”

“我们学校有多恐怖你都想象不了,课业紧,整天补课,没完没了搞竞赛。”

“谁让你当初扔下我一个人报了全国重点,竞争激烈你活该呀。”

“泽涵……”一道女声响起。

王旗和男生一起回头往声源望去。

马尾辫、露额头的小女生和许泽晗穿着同款校服,运动裤是白底嵌深绿,显得新鲜又精神。她手中拿着一沓缴费凭证。

男生落落大方地把她拉近,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徐进,这是我发小王旗。”

“嘿,你好呀。”徐进笑嘻嘻地先打了招呼。

王旗微怔一秒,迅速收拾起自己满脸的失落,装出更加大方的姿态:“你好。陪他一起来的吧?”

“是的,他说回家前先来换个药。”

“那你们快去吧。我也忙我的。有空来我家玩,外婆想你了。”王旗最后这句话是对许泽晗说的,但说话时她没有看对方的眼睛。

三个人在愉快、融洽的气氛中挥手告别。

王旗走出三四米,长呼了一口气。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自己生病,照顾家人,还是探望朋友,他根本不关心。

他课业忙到几个月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却该踢足球踢足球,该谈恋爱谈恋爱。

王旗和许泽晗自幼儿园之前的亲子班就是朋友了,上小学时还一起去问养蚕的爷爷讨蛾卵,结果盯着簸箕里的蛾子们产卵等了一整天,被妈妈各自喊回家去吃饭。过了几天他们又结伴去要卵,爷爷把粘在簸箕下面纸上的卵剪了两小块分给他俩,他们便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用体温去孵。

没过几天就出了意外,王旗换衣服时忘了把小纸片换到新衣服里,又忘了告诉妈妈旧衣服口袋里有纸,等放学回家,衣服毫无疑问被洗掉了。小姑娘坐在院子门外号啕大哭,情形之惨烈致使周围五家邻居都过来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哪怕被爸爸敲好几个栗暴也没有停止。许泽晗从隔壁跑来,把自己孵出来的四条小蚕分给她三条,她才破涕为笑。后来这三条中的两条都被她不小心弄死了,又哭了两顿,许泽晗不得不想新的办法安慰她。

初中时他们有短暂的别扭期,到了初三才开始互相喜欢,试着交往过,可因为没有恋爱经验,不太懂怎么以男女朋友相处,再加上临近中考,恋情无疾而终,但不能否认,依然是朋友。

初三以来就显而易见,王旗喜欢许泽晗胜过许泽晗喜欢她,虽然自小到大追她的男生前赴后继,她却只喜欢不怎么喜欢自己的那个人。这大概是射手座的通病吧,她并不觉得吃亏,也不觉得困扰。

和许泽晗有着朋友关系的表象,王旗从不认为会停止在“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阶段。他们的关系一定还能继续往前走,只不过现在按了暂停——她很笃定。可她越是笃定,被否定时受到的打击就越大。

王旗不明白,为什么上了不同的高中,两人的关系就变了。许泽晗成绩更好,志愿报了全国重点高中,王旗的成绩只考得上市重点,分数这么现实,他们上不同的高中也是情非得已。只是王旗没想到情非得已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臆想,许泽晗呢?他好像从没有表达过任何留恋和遗憾,高高兴兴地去了志愿学校,开始了新生活。

他们再见面时,对话间语气和儿时毫无区别,不觉得疏远,实质性的说话内容却全是客套。

王旗一点头绪都没有,自己从小最熟悉的那个人为什么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她看不懂,但是贯彻了最擅长的鸵鸟作风,也并不问,假装没心没肺不在乎。

[二]

李禾多去数学办公室问题目回来,途径苗圃,无意间抬头,发现王旗一个人坐在教学楼二楼的长廊边缘。因为在这方面动过念,算是有经验者,禾多第一反应是,噢,什么情况?她不会要跳楼吧?

待她抱着书一口气冲到王旗面前,才意识到自己脑洞太大了。

王旗一脸困惑地看着突然冲到面前大喘气的禾多,不知这位朋友怎么了。事实上她只是有点难过,坐在墙上看风景。

学校里前几届出过事故,有个女生坐在窗台上不小心掉下楼;还有一次大扫除有个男生站在窗外擦玻璃时失足,挂在墙上,同学费了很大劲才把他拖上去,从那之后,老师们都有点神经质,一看见学生坐在走廊边缘就急得跳脚。学校原有三大禁令——“不许作弊”、“不许打架”、“不许破坏公物”,触犯后最坏的下场是被开除,现在“不许坐墙”这么一条滑稽的校规倒是喧宾夺主,成了不成文的第一禁令。

即便如此,禾多的反应还是有些过度。两人面面相觑几秒,错过了赌气移开目光的最佳时机。

“餐券……我没有用过。”禾多觉得最重要的是在第一时间澄清误会。

王旗没有逃走,意味着已经不太生气了。禾多面向走廊内部坐在她身边:“我听说你妹妹出了交通事故,现在情况怎么样?”

“已经脱离危险了。还要在医院观察一阵。”

“出了什么其他事吗?”看她神情恍惚,也不像是担心妹妹,禾多又问。

“你还记得许泽晗吗?”

“啊……是在人民广场遇见过的那个吧,青梅竹马?”禾多说得比较谨慎。曾经有一次她和王旗一起逛街,在广场附近吃小吃拍大头贴。王旗和朋友有几次短信往来,很快发现对方也在附近活动,于是欣然约定见面。

从小一起玩的朋友——王旗当时是这样介绍那位朋友的,但见面后禾多很快发现他们的关系不止如此。

相比那个男生,王旗在相处时显得拘谨多了,全然没有她在学校时洒脱不羁的样子。禾多从他们寥寥几句对话中发现端倪,那两人应该交往过,虽然分手后还做朋友,但王旗并不想只做朋友。通常她只在一种人面前表现得别扭,在意的人。这么说非常无情,但李禾多从那天就知道,在这个学校,王旗在意的人一个也没有。

“上周末在医院碰见他,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王旗的初衷一定是想以淡定、平静的方式说出来,然而失败了。她在句子中间换气时放松了警惕,带出了哭腔。

禾多不觉得意外。

“你们都不在同一个学校了,肯定你也早就预见到这种结果了。”

“我不懂,我哪里不好了?”

“我也不懂。我就连同班同学,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都不懂。你觉得我哪里不好了?”禾多转头看向王旗。

王旗知道她指的是沈宸,叹了口气:“没有哪里不好,但旁观者一看就觉得不搭调。”

王旗完全从感性的感觉来解读,总是能让禾多听完更迷惑一点。

其实如果她去问的是唐韵,可能早就得到了最清晰的答案。激情、亲密和承诺,对沈宸来说最重要的是激情,而禾多看重的是亲密和承诺。

但是李禾多自己看王旗倒是很准:“你和许泽晗呢,主要是你投入太多,显得有点吓人。”

“吓人?”

“记得当时一起吃章鱼小丸子吗?新买一整盒小丸子,你非要把每一颗丸子里的章鱼都强行挖出来给他,如果是特别腻歪的情侣倒不会觉得有什么,可你们是朋友啊,同样是朋友的我也在场,他明显觉得很难为情,一直在推辞,你却完全不理会他的意见,坚持要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给他。”

王旗翻着眼睛想了想,事件是真的,但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啊:“对他好反而不对了?”

“想想平时按自己的意愿强行对你好的人,你是不是也感到很有负担?”

王旗摇摇头:“没有那种人。”

李禾多一想也没错,对王旗再好的男生,只要她不喜欢,对方就像获得了隐身超能力一样,完全不会被她看见。

李禾多举不出更好的例子,只有放弃。

“这样,算了,就当你对别人的伤害被老天看在眼里,让许泽晗换给你了。”

“我伤害谁了?”

“我啊,你看见餐券,一句解释都不听,就赌气这么久。”

“说起来还是觉得很生气呢,你居然会和唐韵玩到一起去了。你都不知道她在寝室里说过你多少坏话……”

“我知道,你告诉我了啊,所以不会玩到一起去。你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还做什么朋友。做你的朋友太惨了,所以许泽晗才会逃掉。这么解释你明白了吧。”

“哦。”

“不过……我还以为长得漂亮的人不会倒霉。”

李禾多话音刚落,学工委主任就在走廊尽头大喊“站住,你们哪个班的”。两个女生一起飞快地从墙上翻下来,朝反方向跑远了。

[三]

唐韵正在上晚自习,手机里突然进来一条短信。她读着读着,眉毛就跳起了爵士,在对话框里打几个字,想了想又删除了。下课铃一响,唐韵就起身去找彭锐。

唐韵不说话,反坐在彭锐前桌的位置上,双臂交错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彭锐,不说话。彭锐拿着本足球杂志盖在脸上唰唰翻页,终于忍不住把杂志啪嗒扔回桌肚里。

“他管我要的。”彭锐招了。

“他给你好处了?”

“没有。”

“他威胁你了?”

“没有。”

“为什么给他?”

“助人为快乐之本嘛。”彭锐笑嘻嘻的,看了看唐韵的脸色,“你不高兴了?”

“我不高兴是因为,你要出卖我的号码能不能别选个农家乐的买家。你看看这写的什么。“唐韵把手机递给彭锐。

彭锐接过来读:“我不是我,是你的小皮球,我这个小皮球,为你而转动……”

彭锐笑得把手机扔了,趴在课桌上猛捶桌面。

唐韵看过一遍,第二次听,还是觉得荒唐可笑。

“你回头问问赵亮,他肩膀上抗的是不是小皮球。”

彭锐一定没有问,但也一定善意提醒过了。晚上睡前,唐韵在寝室又收到了赵亮的短信:土地是弯曲的,我看不见你,我只能远远看见,你心上的蓝天……还是给我一朵云吧,擦去晴朗的时间。

唐韵觉得有点美,美得和他肩膀上的小皮球不匹配,顺手复制到浏览器里百度一下,顿觉索然寡味。

你这算剽窃啊同学,抄顾城的诗来追女生,人家就算爱,也是爱上顾城吧。

再说,已经21世纪了,谁现在追女生还用诗歌?

连续几天早中晚赵亮都会定期发来短信,唐韵一条没回。昨天在走廊上赵亮堵住她,问她有没有收到短信,是不是号码不对。唐韵的白眼快要翻到天灵盖后面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最近父亲被调查的事情她心情很糟,或许她还会礼貌地暗示他没戏。因为从小的成长环境教会她,非必要,不要得罪任何人。给别人台阶,也是给自己后路。可如今她哪有心情考虑那么多。

唐韵爸爸回了家,但也不是完全结束了,据说随时要面临新一轮的问询。一家子从此坐卧不宁,惶惶不可终日,紧绷着神经等着炸弹再次被猝不及防地引爆。家里整天冷锅冷灶,懒得吃饭,懒得说话,虽然家政阿姨还是做着和以前一样的食物,大家却都没有胃口,经常下午想起忘了吃午饭,深夜想起忘了吃晚饭,但忘了也就忘了,没有兴致去补吃。

毗邻而居的唐家和彭家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表面上彼此还是和和气气,可显而易见的,每周五的牌局被取消,周末唐韵妈妈也不叫彭锐妈妈一起吃下午茶了。

唐韵妈妈甚至变得有些神经质,从前极少给女儿打电话,如今经常半夜三更铃声大作,唐韵的其他室友甚至不用醒过来,都知道肯定是唐韵妈妈,说的也无非就是那几句,让她不要和彭锐玩在一起。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爸爸耍滑头,你一点都不要跟他讲你爸爸的事。”

唐韵睡得迷迷糊糊,实在理不清楚彭锐爸爸耍滑头和彭锐有什么关系,只是敷衍着答道:“哦。”

“你这个孩子,什么时候了还那么敷衍了事,你知不知道家里出了大事,怎么像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啊……唐韵仰天长叹。

这时,手机又进来一条新短信:……每天走必须的路,从没有见过海洋,你们不知道爱,不知道另一片大陆……

说真的,最近她真是什么样的新大陆都见识了。

[四]

唐韵知道苗头不好,但她没想到一贯从容冷漠的妈妈会把神经质演绎到恐怖的地步。她觉得家中气氛压抑,周末本来不想回家,可是不回家对爸爸又不公平,关键时期家人的支持和鼓励很重要,女儿如果逃避,对他就像釜底抽薪。

于是他们只能重演一家人围着饭桌如丧考妣地吃着饭的场面。

“我今天看见你和彭锐在院子里聊天。”妈妈脸色难看。

唐韵停下筷子的动作,喘了口气:“我们家的树伸到他家去挡住花的阳光了,他让我叫工人过来修理一下树枝而已。”

“你怎么用这种语气对妈妈说话?我在跟你谈正事,你却总是不以为然,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我让你不要跟彭锐玩的意思是,一句话也不要再跟他说,以你的智商还不能理解吗?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同学,你们班赵亮的爸爸就是公司监管处处长,你就不能和他玩吗?我看彭锐就比你心机重,他周末请过赵亮去他家玩……”

“这叫什么心机,因为他们都是男生,当然玩得好。”

“你们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分什么男女玩?又不是幼儿园!高中生都是男生女生一对一地玩。”

唐韵扶额失语。

“你下周也邀请赵亮来家里玩,顺便还可以让他跟他爸提一下你爸公司的事,让他爸去和纪检监察的人说说情。”

让唐韵最震惊的却不是妈妈对赵亮同学及其爸爸的臆想,以前妈妈从来不会说出“你怎么用这种语气”的话,在她眼里,说话内容决定一切,语气不是重点。

妈妈如此不正常,反驳她不是明智之举,但顺着她也会被说敷衍,所以唐韵还是选择反驳。

“爸爸公司有什么机密是我知道的?我又有什么机密能在讨论树枝的时候不小心透露给彭锐啊?”

“唐韵!”妈妈使出了直呼大名的恐吓必杀技,“你不要阴阳怪气的。我不是说你们讨论树枝会出事,是让你不要跟彭锐再做朋友,你爸爸就是因为把彭锐爸爸当朋友,太信任他,才会出这样的事……”

爸爸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公司是两个人的公司,公司被这样刁难,老彭又有什么办法?”

“那你说说,为什么公司被查时,只有你一个人被约谈,他却能置身事外?”

“证监局又不是请大家去开茶话会,只找一个公司负责人也是可能的。”

“总共只有两个大股东,为什么找你不找他。我看就是他向证监会举报了你,诬告了你,在后面动了不少手脚。”

父女俩同时长叹了一口气,觉得生无可恋。

据妈妈分析,彭锐爸爸一定出卖陷害了唐韵爸爸,所以彭锐也一定是个阴险小人,唐韵和他做朋友只会吃亏。如果唐韵和爸爸不和自己一起同仇敌忾,那他们两个就是存心和自己作对。

眼下,在唐韵妈妈眼里,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对。

而在全世界眼里,她以上观点每一条的逻辑都站不住脚。

可怜唐韵爸爸要在这种歇斯底里的氛围中处理复杂的公司事务,而唐韵要迎接期末考试,结果可想而知。

[五]

这次期末考试,李禾多总分第三。平时她也就十几名,所以此时兴奋得恨不得把自己挂在电风扇上转圈,表面上却像敷着蛋清面膜似的绷着脸,因为考试一向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王旗就从二十几名掉到了三十几名,拿着名次单在座位上仰天长啸。

“哎,就一次发挥失常,不要这么紧张嘛。”禾多在一旁安慰。

“你说得倒轻松,你没考好的时候也顶多被妈妈念几句,可是我考砸的时候哪一次不被我爸狠揍啊!”

彭锐从她座位边经过,听见这话突然放慢脚步:“你都已经上高中了,你爸还揍你?”

“当然咯。”王旗耸耸肩,“别说期末考试,上次法语中期测试考得不好,家里还有亲戚来串门,他都二话不说把我拎到楼上关起门来打了一顿。”

彭锐蹙着眉:“你是个女生,怎么还这样对你啊!我觉得你爸……有点一言难尽。”

禾多替王旗解释:“她爸从来不把她当女孩看待,都是当男孩养的。”

又是这种说法,什么叫“女孩当男孩养”,女孩难道不如男孩吗?彭锐听着就生气。

“自然,在家里遭受暴力,你就没有一次想过要找老师、居委的人谈谈这事?”

王旗当然知道他脸色那么糟糕是因为什么,虽然待会儿回家免不了被教训,此刻还是忍不住帮自己爸爸说话。

她笑呵呵地摆摆手:“怎么那么严肃啊!父母教育儿女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只不过我们普通人家方式偶尔野蛮点,你这种小开没经历过这种家庭氛围,不要想那么严重。”

“普通人家的方式?我看李禾多就没被她爸爸打过。”

“哈哈,我怎么可能被我爸打,我们家最宠我的就是我爸,我妈骂我几句他都要护着我。”禾多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拆了朋友的台,所以被王旗瞪一眼还觉得有点委屈。

“行了行了,反正也都是我家的事,”王旗本来考得不好心情就很差,眼下更是有点恼了,加重收拾书本的动作,想就此结束话题,“也不需要别人理解。”

“我是不理解,”彭锐也换出了高高挂起的态度,冷淡地说,“不理解你爸,更不理解你的习以为常。”

没等王旗再次变成刺猬,他先行离开了。

王旗反倒有点失落了,把下巴搁在课桌上问禾多:“我们家很反常吗?”

“彭锐这么一说倒真有点觉得反常,好像我认识的女孩子七八岁以后都不太可能被爸爸揍了。”禾多的问题是,总是阵营模糊如意大利。

[六]

生活更加不易的是唐韵。家里出了那么多乱子,她又因为这些乱子分了心,期末考试从原本的班级第三掉到第二十几,回家一汇报绝对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离开教室前无意中瞥见彭锐在和王旗、李禾多两人聊天,唐韵在窗口愣了愣,抱着书离开得更快了一点。

虽然唐韵没有必要和彭锐绝交,但妈妈整天吵吵闹闹多少让她有点忌惮,她倒不是怕被骂,而是怕妈妈精神崩溃。妈妈从外婆那儿遗传了失眠症,平时生活优渥无忧无虑的时候都长期精神衰弱,太惹她生气说不定真的会引起什么疾病。

因此唐韵和彭锐最近都不怎么说话了。彭锐对此肯定有所觉察,而彭锐的妈妈应该早就感觉到自己家被迁怒了。

唐韵拖着行李箱一进家门,妈妈就反常地迎上来:“考得怎么样?”

这让她非常尴尬,从前她考得好的时候,妈妈从不过问成绩,哪怕自己主动汇报,妈妈也只是一笑而过,仿佛学业是学生的分内事,不需要别人操心。唯独她这次考砸了,妈妈倒反而兴趣浓厚。

唐韵垂下眼睑,把行李箱拎到客厅:“这次考得不太好,数学两道压轴题失误了。”

“有多不好?退步到十几名了?”妈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关注她的学习,居然追过来了,也不是帮着拎箱子。

“二十七名。”

唐韵明显感觉到,妈妈晃了一下,她赶紧伸手去扶,换来的是被果断推开。

“你这个孩子怎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我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连你自己的学习都搞不定,真是一点都不让父母省心。彭锐中午打电话回家,下午他妈妈已经满世界广播他进步了十几名,考了第二。你说别人问起你来,你让我怎么回答?”

“那些贵妇,也不会把别人小孩的成绩当回事,说不定问完自己都忘了。除了你,谁会关心我成绩,大家都这么忙,连你忙的时候都不关心。”

“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你了!你说话真的好伤人,简直没有良心。”

如唐韵一早预料的,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待会儿爸爸回来,一定会嫌她烦人,两人又吵得天翻地覆。虽然吵架的人是自己父母,可唐韵在那种情境下只想脱身。

书包里手机响了一声,又是短信,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她已经把他屏蔽了,智障的手机杀毒软件却每屏蔽一条就报告一次拦截提醒。

她简直要疯了。

大概有一秒的思维真空,唐韵突然想到了脱身方法。

“对不起妈妈,因为最近在和赵亮交往,所以有点分心,以后我会注意的。”

一句话出口,就像施了魔法似的把妈妈定住了。唐韵明显能感觉到她转怒为喜了。但她不露声色,恢复了从前冷静镇定的模样,重新成为一个唐韵熟悉的妈妈:“哦,这样,那你要注意调整好心态。重要关头,要知道帮父母分忧。”

一瞬间,唐韵对大人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

妈妈一定一转身就会去和她的闺密姐妹吹嘘。

而暂时脱离苦海的唐韵却在担忧,谎言从不会独立存在,它一旦现身,就会向你索取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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