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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寒生(四)

时间:2024-05-04

籽月

上期回顾:白静嘉和母亲白露到周家后不久,周家就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事……周家的服装工厂起火,周勤因为救人导致身亡。周勤葬礼之后,白露抛下白静嘉和其他男人远走他乡。从此,失去母亲的白静嘉和失去父亲的周寒生,两个人相依为命地生活着。

(四)

寒假很快就过去了,又到了开学的日子,本来初中是不用交学费的,可是因为他们两个读的是私立初中,需要一笔不菲的学费。两个人都没钱,这段时间能撑下去都靠着周寒生从小存的一些压岁钱,可如果拿来交学费就剩不了多少了。如果不交,两个人又没找到公立的学校接收,可能就要失学了。

“要不你读吧,我出去打工。”纠结了两天之后,周寒生这样说。

白静嘉抬头望着他:“这怎么行,这是你的钱,你去读吧,我自己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这样出去打工也没人要啊!”周寒生说。

白静嘉不服气道:“你这样出去打工就有人要啦?”

“我十五岁了,长得又高又胖,和人家说十八岁,肯定不会被怀疑的。”

“不行。”白静嘉咬牙道,“要读一起读,要不读就都不读。”

周寒生连忙道:“别啊,你成绩这么好,不读多可惜。再说,女孩子这个年纪不读书,出去能找什么好工作呢……”

白静嘉不说话了,其实她也很怕,怕像母亲那样,不读书,什么都不会,以后连自己也养不活。

“小七,你听我的话啦,你先读,我等半年,等明年三中有名额了,我就转学过去读。”周寒生语气轻快地说,“听说三中学费可便宜了,只要交个书本费就好了。”

白静嘉咬着唇说:“那我等吧。”

“你别等了!这半年我还能打打工,你在家能干什么呀!”周寒生不容分说道,“听我的,就这么决定了!”

白静嘉低着头不说话,抠着指甲内疚地咬着牙齿。

“没事啦小七,我就是比你低一级而已,以后你考哪一所高中,我就考哪一所高中,到时候我们还一起上学。”周寒生走上前去,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周寒生……”白静嘉轻声叫他的名字,“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怎么办?”

“不知道呢。”周寒生老实地摇摇头,“只是现在,让我照顾你,谁让我是男子汉呢。”

“爸爸说,男子汉应该承担更多的苦难呢。”周寒生像个小大人一样,用力地拍拍胸口,做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搞笑模样。

白静嘉被逗得“扑哧”一下笑了:“你和你爸一样,是个傻瓜。”

周寒生看着她的笑容没说话,之后也跟着她傻傻地笑着,心想,傻瓜就傻瓜吧,没什么,能看见她笑就好了呀。

那天晚上,白静嘉偷偷跑出去,跑到街道边的中国银行自助服务点,里面二十四小时开着空调,她一进去便吐出了一口冷气,吸了吸鼻子,用冻得有点发僵的双手,从牛仔裤里抽出一张银行卡,那是白露走的时候硬塞给她的,她当时很有性格地扔掉了,后来周寒生帮她捡了回来。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用这张卡,却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就要用了。

她将薄薄的卡片插进自动取款机里,输入了白露的生日,卡顺利地被开启了,她咬了一下唇,在心里小声地祈祷,希望白露能多给她一点钱,只要能让周寒生不失学,她可以稍微原谅白露一点点。

白静嘉紧紧地盯着自动取款机的显示屏,按下了余额查询,不到一秒的时间,页面跳转,显示余额:00.00元。

白静嘉愣了一会儿,“嗤”了一声,她真的被自己的单纯气笑了,居然还会相信那个狠心的女人会给她钱!

她把卡退出来,紧紧地攥在手里。寒冷的夜里,她只穿着单薄的棉衣,冻得缩起了肩。她几乎小跑着往回走,路上的路灯特别暗,有的地方甚至隔了几十米都没有一盏灯,她一路上几次想把卡扔了,却又忍不住缩回了手,其实并没抱有什么幻想,只是……如果真的有钱打来的话,证明白露过得挺好的吧。

现在白露没有打钱,是过得不好吗?还是真的把她忘了?

很快,她回到那间小屋,用钥匙打开房门,屋子里并没有比外面暖和多少,开着一盏小日光灯,依然冰冷冷的。周寒生已经坐在了床上,裹着被子在床上做手工,这是前几天他们看见门口几个妇女晒太阳时做的事,就是去工厂交一百块押金,然后把机器织好的毛线围巾拿回来,在围巾底部缝上两排同色的毛线球坠子,就能得到一块钱的手工费。

周寒生胖胖的手并不灵巧,有时候一针要钩半天,他缝一排小球的时间,白静嘉能缝两三排,不过这并阻碍他做得比白静嘉多,因为他每天都做得很晚,每天都要完成自己给自己规定的任务再睡。

白静嘉真搞不懂他,有的时候觉得他挺好说话的,有的时候又觉得他固执得可怕。

比如,让她去上学的事,比如做手工活。

“你去哪了?”周寒生盘着腿,一手拿着棒针,一手拿着围巾,一双大眼睛认真地盯着手里的小毛球,那样子不管看几次都有些滑稽。

“没去哪,就是出去走走。”白静嘉不想多说,走过去坐在床边,一声不吭地和他一起缝起围巾来。

“晚上别出去乱走了,外面路灯都没几盏,多吓人啊!”周寒生怕黑,特别怕黑,刚住进来那几天,连晚上上厕所都不敢一个人出去,又不好意思叫醒白静嘉,只能在床上憋着,后来憋不住了,就尿在了脸盆里,又不敢倒,就偷偷放在角落里,想着第二天早上起来再去倒,结果被早起的白静嘉一脚踩了上去,弄得一裤子都是,气得她大声尖叫,狠狠地在他厚实的背上捶了好几下。

白静嘉一想到这件事就忍不住白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周寒生辩解,“外面太冷了,谁还大晚上跑公用厕所,这里的人都是用痰盂的。”

“那你倒是用痰盂啊,用脸盆干什么!”白静嘉有些不满。

“这不是没钱买吗?”周寒生委屈地撇嘴。

“说得也是。”白静嘉咬了下嘴唇,假装真的相信他不怕黑。

她低着头飞快地将一个个毛线球缝到围巾上,做完了几条之后,忽然抬起头来说:“明天开学了。”

“嗯。”周寒生点头,“我知道啊!”

“你真的让我去读?”白静嘉抬头看向他,轻声说,“你现在还可以反悔的,我不怪你。”

“真不反悔,我是男生嘛,晚上一年学没什么的。你去吧。”周寒生说这话的时候特别洒脱,好像真的没有一丝不舍和犹豫。

白静嘉咬了咬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谢谢。”

周寒生听了这句,忽然来劲了:“哎,你说什么?谢谢?”

“你还是第一次和我道谢呢。”周寒生笑得特别开心,裹着被子往她面前凑了凑,“你再说一声听听。”

白静嘉被他忽然凑过来的胖脸吓了一跳,往后一缩,不爽地哼了一声道:“你说的什么话,好像我一直很不讲礼貌似的,我怎么就没和你说过谢谢了,还不是你没做什么值得我谢的事。”

“哇,你说这话就太没良心啦!”周寒生大声嚷嚷。

“什么?你说谁没良心?”白静嘉举起手来,作势要打。

周寒生连忙缩回被窝里,紧紧地裹着被子吼:“就说你,就说你。”

“好啊,看我怎么收拾你。”白静嘉抬手,啪啪啪地打着那团拱起来的被子,打了几下觉得他肯定不疼,又去扯被子,“你给我出来!”

“不行,我不,哈哈,我出来你不就要揍我吗,我又不傻。”周寒生紧紧地拉着被子就不放手。

两个人打打闹闹好一会儿,这冰冷的小屋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了人的温度,渐渐变得有了一丝暖意。

开学那天,白静嘉穿上学校的校服,私立高中的校服是韩版校服,黑色红边小西装,下面配着黑红格子的百褶裙,外面是一件驼色的羊毛大衣。白静嘉本来就漂亮,穿起这套衣服来,更是显得又高挑又有气质,微微抬头眯眼的时候,配上她那种独特的冷傲气质,真是让人又喜欢又讨厌。

她背上书包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周寒生还蒙着被子在睡觉,床上到处堆着白色的围巾,她张了张嘴,想说一句我走了,却又咽了下去。她低下头,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时候,一直睡在床上,甚至打着呼噜的周寒生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力地一掀被子,将整个人蒙住。房间里,没有一丝声响,清晨的阳光照不进这老旧的房子,向北的房间里,连窗台上都没有一丝光。

第四章只有忘记了,你才真的赢了

(一)

私立初中的学校门口一如往日,送孩子来报名的豪车排满了整条街道,白静嘉从公交车上下来,徒步走了两站路才走到学校。她站在学校门口,半天都没迈进去。她有些犹豫,有些内疚,不想进去,却又自私地想进去。

其实她知道的,周寒生也想来上学,他只是装作无所谓,而她也装作看不见而已……

想一想,其实自己和白露真的蛮像的吧?都这么自私……

白静嘉用力地掐了一下手指,闭上眼睛,心里有些害怕,她真的很怕自己有一天会变成白露那样,她在努力抗争,所以她才在这里。

她不能失学,她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白静嘉忽然睁开眼睛,眼里全是倔强的坚定,她抬起脚跨进了校门。学校里,依然是和从前一样的景色,学生们的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又欢快的神情,那种生气勃勃的气息,是白静嘉身上所缺少的,她就像一块石头、一座寒冰,总是不痛不痒,没什么温度。

她报完名就回到教室,教室里还是原来班级上的那些同学,大家对周寒生这学期没来好像也没什么兴趣知道,也只是猜想着大概是转学了吧。

白静嘉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低着头,和教室里的同学们似乎格格不入。

“白静嘉。”忽然坐在最前面的一个女生站起来,一边叫她的名字一边跑到她的座位旁,“哎,白静嘉,听说上次去市里演出时,你爸爸来给我们舞蹈队拍照啦?”

“啊?哦,嗯,对。”明明只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怎么现在想起来这么遥远,好像隔了一个世界一般?也对啊,那个拍照的人,不就在另外一个世界吗?

“有没有拍到我啊?能不能给我看看?”那个女同学热情地问。

白静嘉抬头望着她,这个女孩叫徐宁訫,是那天演出时的领舞,长得特别清纯可爱,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不知道从不知世间的忧愁一般。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拍到你呢。”

“你回家看看不就知道啦。”

“抱歉,我爸爸……去世了。”白静嘉轻声说,“我不知道相机丢哪里去了。”

“呃……”徐宁訫双手合十,十分歉疚地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可别太伤心了。”

“嗯。”

“哎呀,周寒生呢?他不是你哥哥吗?他为什么没来上学呢?”徐宁訫是第一个问起周寒生的人。

“他心情不好,所以休学了。”白静嘉随口答道。

“啊,太可怜了。周寒生老崇拜他爸爸了。”徐宁訫特别同情地望着周寒生原来的座位,“哎,他真的没事吧?我能去看看他吗?”

“这个……他没什么事,不用去看了。”白静嘉望了眼徐宁訫,没想到胖子在班上的人缘还不错,连校花都主动要去探望呢。

“不行,我一定要去的,他以前帮过我很多次呢,这次他家里发生那么多事,我一定要去看看他。”徐宁訫坚持地说。

“那好吧,随便你。”白静嘉不想和她争论,她想去就去吧,小胖子那个样子,是需要有个人去关心关心他,让他知道自己还是有存在感的,这样,心情应该会好一点吧?

那天晚上放学,白静嘉带着徐宁訫回家,徐宁訫家的车子开到巷子口就进不去了,白静嘉下车后站在路边等着徐宁訫。徐宁訫往巷子里面看了看,那条小巷的两边摆着一些小摊,有些泥泞的石阶路上满地都是塑料垃圾和果皮,有些小贩还打着光膀子坐在阴凉处歇息,这样的情景让她有些望而却步。

“你们怎么住这里呀?”从小家里人对她的教育就是不要往这种又脏又乱的地方跑。

白静嘉耸肩:“住这里怎么了?”

徐宁訫扯着白静嘉的袖子,靠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妈妈说这种地方不安全。”

“哦。”白静嘉也没反驳,只是问,“那你还去不去?”

“呃……”徐宁訫犹豫着撇了下嘴。

“不去算了。”白静嘉没什么耐心等她考虑来考虑去,一甩手抽回衣袖转身就往里面走。

“哎哎,等等我。”徐宁訫看她往前走好几步了,终于连跑带跳地追上去。

(二)

白静嘉走在前面,徐宁訫跟在后面追上来,两名穿着初中校服的女孩一前一后地走着。白静嘉微微扬着头目视前方,对周围的人似乎都视而不见,徐宁訫有点害怕地跟着。一个打着光膀子的男人坐在水泥台阶上吃着苹果,苹果皮喷出来,正好吐在徐宁訫白色的球鞋上。徐宁訫“呀”地叫了一声,看了他一眼。那男人蛮横地瞪过来:“看什么看?”

徐宁訫连忙摇头,什么也不敢说,跑上前去挽着白静嘉的胳膊。

白静嘉默默地垂下眼睛,看着被挽着的胳膊,微微皱眉,她不喜欢和人靠得这么近。她走快了几步,在转弯的时候伸出被挽住的胳膊说:“就在前面了。”然后不着痕迹地将手臂抽回来。

两人很快来到小屋的门口,白静嘉从口袋里摸出铁门的钥匙,打开铁门,然后是一道木门。门刚被推开,只见周寒生已经从里面出来了:“小七,你放学了啊!”

白静嘉点点头,让开身子让徐宁訫进去。周寒生一见她便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慰问你一下啊!”徐宁訫看着他,露出担心的神色说,“你好些了吗?”

“没事没事,你回去吧。”周寒生赶她离开,“这里太冷了,不适合你来。”

“是挺冷的,你们怎么不开空调啊?”徐宁訫搓搓手臂,朝四周看了看,说。

白静嘉瞥了她一眼,又撇了周寒生一眼。

周寒了然,忍不住笑道:“大小姐,这里没有空调。”

“连空调都没有,能住人吗?”徐宁訫一副担心得不行的样子,“要不,我和我爸爸说一下,让你们住在我家市区的公寓里?”

“不用啦!我都住一个寒假了,习惯了。”周寒生连忙拒绝。

“真不用了吗?”徐宁訫皱着眉头望向他,“周寒生,你可别勉强,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啊!”

“真没什么要帮忙的,再说你能帮我一时能帮我一世吗?”周寒生经过这一个月成长了不少,他知道徐宁訫是真心想要帮他,可是他并不能接受,如果一开始就不试着自己站起来,那以后的路可能一步都走不下去了!

“那好吧。”徐宁訫见他固执,也不太会勉强别人,见天色快黑了,便让周寒生送她去巷子口。

周寒生送完她回来之后,白静嘉正在做饭,其实说做饭也有些夸张,只是把买来的馒头放锅里蒸一下而已,然后就着咸菜吃,便是一顿晚饭了。

“你中午没吃饭?”周寒生一进来,白静嘉就开口问。

“啊?吃了。”周寒生说。

“骗人,我早上走的时候还剩下两个馒头,现在还有两个,你吃什么了?”白静嘉逼问道。

周寒生眨眨眼,一脸老实诚恳的样子:“中午隔壁的大婶搬东西,我给她帮忙,她就请我吃了顿饭来着。菜可好了,还有肉呢,我都两个月没吃肉了,嘿嘿。”

“还有肉?”白静嘉一听挑了挑眉,“你就一个人吃啊?”

周寒生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怎么办,还能带回来吗?”

“哼!”白静嘉用筷子戳起一个白馒头,撕着皮一点点啃着,她也两个月没吃肉了……

周寒生见她有点不高兴,连忙坐到她边上,捣了捣她的手臂问:“你也想吃肉啦?”

“哼……”白静嘉没否认。

“今天那个大婶说明天带我去打小工,说有个工作特别适合我去,去一天一百块钱呢。”周寒生说。

“什么小工?一天一百?那么多?她不会骗你的吧?”白静嘉一脸不相信,周寒生长得白白胖胖又浓眉大眼的,看着就很老实好骗。

“她没说,就说到时候跟着她就好了。”周寒生回想着今天那个大婶说的话,特别单纯地笑着,“她不会骗我的,我有啥好骗的。”

“你怎么没啥好骗的?把你骗去卖了,打断腿放在街上要饭啊,要不然把你的器官全摘下来卖了呀!”白静嘉有些着急地拽着他的衣袖说,“拜托你别这么傻乎乎地轻易相信别人好吗?让你跟着去你就跟着去啊?你是不是傻?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周寒生被一连串的质问逼得不敢开口,再看看白静嘉又凶狠又紧张的样子,只觉心里暖暖的,他嘿嘿地笑着说:“不会的,不会的。”

“什么不会的,反正你明天不许去,在家好好看看书,最多缝缝围巾。”白静嘉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巴里,从书包里拿出新发的书本说,“今天刚开学,老师就讲了一点内容,我讲给你听啊!”

“好呀。”周寒生望着她笑。

二月底的天气,正是南方最湿冷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两人吃完手里的馒头就脱了鞋子,双双爬上周寒生的床,一人裹着一床被子,靠着墙,拿着一本崭新的英语书,一个轻声地念着,一个跟着大声地读,周寒生要是有读不准的音符,白静嘉就会耐心地纠正一遍。

破旧的小平房在寒冬的深夜里显得那么单薄和寂寥,但只是一盏小灯,和一声声朗读,却让原本散发着破败气息的房子,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三)

周寒生说的那个大婶果然没骗他,第二天就带着他去出工了。一开始他心理也犯嘀咕,因为那个大婶带着他倒了两趟公交车,越走越偏僻,最后都到火葬场了,他心里发凉,心想:不会被白小七那个乌鸦嘴说中了吧,自己真的被骗来卖掉了?他吞了吞口水,看了看自己笨重的体形,思考着自己逃出魔掌的各种可能性。

那大婶长得特别瘦,五十多岁的样子,一说话就露出一口缺了牙齿的龅牙,声音像是透风一样:“小胖墩啊,我带你去见头儿。”

“头儿?”周寒生问,“还有头?”

“当然啦。”大婶说完就先往屋子里走。屋子里有好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五六岁的小男孩,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流着口水望着周寒生。周寒生心里更凉了,总觉得特别不靠谱啊!

那大婶正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一边说一边还指着周寒生。中年男人打量周寒生就像打量待宰的猪一样,不时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周寒生默默地咬了下嘴唇,不动声色地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屋外移动着。就在他快移动到门口的时候,大婶叫了一声:“胖墩,行啦,头收下你了。”

“啊?”周寒生还是很疑惑。

大婶从中年男人那边拿了两套白麻衣过来,特别兴奋地说:“头说今天有两场活呢,两家雇主都要男丁。”

“啥?”周寒生傻傻地歪着头,不懂。

然后大婶也不跟他解释,拿起麻衣孝服就套在他身上,然后带着他和屋子里别的人一起排着队,进了殡仪馆的告别厅。晕乎乎了一早上之后,周寒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工作性质,那就是代人哭丧……

有些无子无女的老人,或者没什么亲人的人去世之后,没什么人来葬礼上送别哭丧,于是就花钱请专门的人哭丧,抬棺。周寒生长得白白胖胖的,年纪又不大不小,正是最好用的时候,一般来请人哭丧的雇主都会挑中他,让他去哭。周寒生也挺傻的,人家去哭都是干号,衣袖里藏着眼药水往脸上挤,可他是真哭,跪在陌生人的遗照前,想着自己刚刚过世的父亲,想着自己好几个月没吃到肉了,想着晚上总是被冻醒,就开始哇哇大哭,一整天下来,眼睛肿得和核桃一样大。

他回家的时候把白静嘉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被谁欺负了呢,知道真相后忍不住鄙视地撇了他好几眼。

就这样,两个半大的少年互相依靠着生活在这个三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晚上一起读读书,做做手工,白天一个去上学,一个在火葬场卖力地哭着。有时候周末,白静嘉也会跟着周寒生去打工,两个人跪一排,就见周寒生抹着衣袖哇哇大哭着,白静嘉跪着低着头,默不作声,眼睛里干净得像晴天一般。

周寒生总是鄙视白静嘉不敬业,白静嘉鄙视周寒生太实在,两人在葬礼上一边哭还一边偷偷在底下你掐我一下,我掐你一下。

“认真点哭!”

“知道啦,在哭呢。”

“眼泪呢?眼泪!”

白静嘉从衣袖里摸出一瓶眼药水,往眼睛里喷了两下,瞬间满眼的“泪水”:“够了吗?”

周寒生白了她一眼:“爷爷啊!我好舍不得你啊!呜呜呜呜……”

白静嘉:“呜呜呜呜……”

“扑哧……”周寒生忍不住笑场了。

白静嘉狠狠地在下面掐了一下他的大腿……

日子就这样有一天没一天地过了下去,原以为会很辛苦的生活,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白静嘉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每天中午在学校里,为了不让同学们看出她的窘迫,她从来不去学校的食堂吃饭,只是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书,别人问她怎么不去吃饭,她就说减肥,等同学们都走了,她才从书包里摸一个饭团或者面包出来,快速地塞进嘴里。

周寒生的午餐一般比白静嘉好多了,在殡仪馆的时候会有工头提供的盒饭,饭盒里的菜虽然不是很好,但是管饱,有时候周寒生还偷偷地带一盒回去给白静嘉吃。但是殡仪馆也不是每天都有活,没事情的时候,他就在家附近打打零工,帮人搬个东西、跑个腿什么的,也能混一口吃的。

周寒生实在没事做的时候,也会在街边捡一些塑料瓶、纸壳之类的废品回家,攒了一堆的时候,就拿去废品回收站卖,也能得十几块钱。白静嘉不许他去翻垃圾箱捡这些东西,每次看见就把废品丢出去,而周寒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又能换钱又环保,挺好的,为这事他们两个人还吵过。

白静嘉气得眼睛发红地吼他:“你要是非要去捡垃圾,那我也不上学了,我跟你一起去捡。”

“好啦,不捡,不捡行了吧。”看着白静嘉生气的样子,周寒生总是轻易地就妥协了。

那次吵过之后,周寒生捡了废品便再也不敢带回家了,而是放在隔壁的大婶家。那大婶也经常捡废品,和他捡的放在一起,有时卖了分几块钱给他,但多数时候不给。周寒生也不计较,总记着她介绍自己去殡仪馆干活的恩情。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当太阳的光线越来越毒辣,街上人们的衣服越穿越少时,白静嘉这才发现,一晃眼,半年已经过去了……

她清晨起来,照着镜子,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少女,默然地想:原来离开白露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可怕啊,只不过在半夜里想起白露,会觉得有些难受而已。

但是习惯了那种难受,也就不觉得什么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半夜流着泪醒来了,也许以后都不会这样了吧,也挺好的。白露说过,人就是要这样没心没肺地活着,那些抛弃你、伤害你的人,只有忘记了,你才真的赢了。

白露,是我赢了吗?还是你早就赢了?

下期预告:失去周勤庇佑的周寒生和白静嘉彼此相依为命地生活着,一起打工,一起学习。这样的生活,虽然平静,却也艰难。偶然情况下,身为舞蹈队领队的白静嘉获得一个广告模特选拔的通知。这次选拔,是命运对她的恩赐,还是不怀好意的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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