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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来信是悲伤

时间:2024-05-04

宁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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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青春时期对一个少年有好感,尽数记住了和他之间的琐碎细节。直到多年后,我回想起来,都是历历在目,清晰如昨。画面里少年是发着光的,他每一个温柔的笑容都仿佛点亮了那段岁月。少年不属于我,不属于踮着脚张望的我们。这样的少年身边永远不缺像我一样的姑娘。这些,便足以令看完故事的我,站到回忆里,痛哭一场了。

她的倾慕,她的心动,她的慌张,都不过是他不感兴趣的小事。

他们之间,多少年了,从无大事发生,却足以令她悲伤地捂住脸,痛哭一场了。

太久没吃到糖醋排骨了

初冬的清晨,陶美被床边一阵“喵喵”叫惊醒,下意识看一眼手机,还不到六点。窗外朦胧天色之中带着点不清不楚的灰,风从落地窗底部的缝隙中不客气地钻进来,陶美忍不住用被褥盖住了头。

她还沉浸在方才那个梦中。

梦里,也是这样的早上,街灯的昏黄还没散尽,天空微露着一点灰白色的光。她推开老房子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探出头去,便看到席远正仰着脸,望着她,微微笑着。

他不像多年前那样背着书包,而是拎着一个塑料袋。

陶美跟他招招手,快步小跑着下楼。

袋子里是一把新鲜的青菜薹、二两排骨、一小包豆豉,还有从小贩那儿要来的几根晒干的红椒。

他说:“走吧。”

陶美便跟在他身旁,亦步亦趋,一步一步往前,像是根本没有目的地,就那么走啊,走啊,会一直和他一起走下去。

这个梦也太美了,美好到陶美被惊醒时,还唏嘘地长叹一口气。一旁的猫咪灵敏地蹦到她的床头,在她脸上亲昵地蹭了几下。

陶美被挠得发痒,伸手去抹脸上那一块地方,触手可及却是一片湿润。

她都记不清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梦到过席远了。

可如今,她不但梦到他,还又为他哭了。

她忽然想起微信朋友圈里,某天傍晚时分,席远发布的内容——

一只漂亮的青色瓷盘,一块反扣过来的白米饭,七块红烧排骨整齐有序地排布在四周,两只干巴巴的暗红色尖椒,以一副“我不开心”的姿态,被当成两只幽怨的眼睛,摆放在大饼脸一般的白米饭上。

几根青色的菜薹过了油,淋着几滴生抽,尴尬地摆在一旁,显得凌乱而孤单。

席远在照片旁配了文字:被放鸽子啦,一个人的晚餐,不高兴。

陶美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有些酸溜溜地想,他在等谁呢,是谁没有来,需要他这么卖萌?

她最终还是没给他点赞。

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风马牛不相及地对自己安慰道:也不是想他,只是想吃糖醋排骨了,太久没吃到,竟这样念念不忘。

你突然来的短信就够我悲伤

十分钟后,陶美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星期五,我来接你下班吧,告诉我地址。

没有落款,但就是有那么一瞬,她脑子里飞快闪过席远的名字。

她不敢问“席远吗”,而只是别扭地回了一个问号过去。

很快,对方又回过来:嗯。

她感觉整颗心好像忽然被拎了起来,在短信里打出“你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然后删掉,又打“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办吗”,又删掉,再打“该不会是你爸妈喊你回来相亲吧”,还是删掉。

她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干巴巴地发了个地址过去。

席远说:周五见。

她跟闺密在QQ上聊天,忽然不知道是谁,扯到了“好久不联系的老同学突然找你”的话题。

她小心翼翼地插话:你们觉得是为什么?

闺密立刻激动地说道:那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结婚找你准备红包。

陶美一怔,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掏出手机,不分轻重地径直编辑一条短信过去,虽然是八卦的口吻,实际却非常小心:你该不会找我要礼金吧,我现在很穷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这都被你猜到了!

陶美呆了一下,接着,眼泪“啪”的一声,猛然大颗大颗地跌落在摊开的手掌上。

她从来没想过,这么多年了,再次得到席远的消息,真的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他要结婚了。

这让她周五怎么去见他?

陶美颤抖着回复了一个笑脸,然后说:礼金我给不起!你看着办!

假装理直气壮地发完短信,她从包里扯出一张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

她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既然他都要和别人度过余生,既然今生都等不到那句“刚好”,不如跑去找他蹭一顿糖醋排骨吧。

——你周五几点到?我买点排骨,你来做给我吃吧。

陶美想了想,终于用肯定句的口气,发出了这条短信。

最初的心仪多源于仰望

九岁那年,陶美在学校门口卖凉皮的小摊排队,手揣在口袋里,随时准备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十块纸币付钱。心不在焉地左右张望之际,她看到席远捧着饭盒,从她身边路过。

香气逼人,她听到自己肚子发出一声悄然的呜咽。她忍不住大声喊出了他的名字:“席远!你饭在哪儿买的啊?”

席远的表情有点意外,看看她,漫不经心地回答:“自己做的啊!”

陶美张大嘴巴,惊讶得无异于见到自己的语文考卷得了一百分。她舔了舔嘴唇,咽口水的空当里,席远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主动补充道:“我们家就住学校对面,我每天中午自己回家做饭。”他说完,指了指正对着校门的那幢楼。

“我也好想每天中午都可以回家吃饭。”陶美羡慕地说,似乎已经立刻想到了妈妈做的鱼香肉丝和酸辣茄子。

很多年后,陶美听到一个说法——

喜欢一个人,最开始大多源于仰望。

她不知道自己对于席远莫名其妙的喜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她每次回想过往,都会回忆起这一年的夏季,蝉鸣声声的午后,席远一晃一晃地飘过她眼前,端着一个让人心生羡慕的饭盒。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有这么一门让人垂涎欲滴的技能。

对某个人手里的饭盒渴望久了,可能也会产生别的什么错觉吧,这可真说不定。

好像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陶美总是厚脸皮地去席远碗里蹭菜。

他不给,她就死皮赖脸地拿一次性筷子,霸道地往他碗里伸。

那时候,陶美觉得席远特别小气,小气到分点儿吃的给她都不愿意。

我们都羡慕别人得到了,而自己并没有的东西。

那个傍晚,陶美吃饱喝足跟爸爸出来散步,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学校附近。远远地,她看到席远那熟悉的酱色外套,他正在准备收摊回家的小贩跟前,为两把菠菜而讨价还价。

“算了算了!反正最后两把,便宜给你了!”小贩脸上带着些不耐烦,声音却不小,“其实我自己回去也要做饭吃,这个我完全可以自己带回去吃。你这个小朋友,你爸爸妈妈怎么都不管你,每天到我这里来跟我要这些别人选剩的菜。我亏本卖给你是可以,但是我总要留一点自己吃的对不咯……”

陶美愣了一下,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而席远被小贩数落得后退了两步,脸上却仍然挂着勉强的笑意,他说:“谢谢叔叔。”

陶美并不清楚席远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不管他,但她对他的感觉,却从一开始的仰望与艳羡,又多掺杂了几分心疼。

那个年纪根本分辨不清复杂的情绪,她只感觉自己忽然有了在意的人。

没能力遮挡你去的方向

十七岁那年夏天,陶美因为考砸了期末考,一个人在学校附近转,不敢回家。忽然感觉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她诧异地扭头,看到席远被阳光包裹的一张脸。

“你怎么在这啊?”陶美惊讶地看着他。

他们从中学分散到不同的学校后,就没了联络。陶美和他除了从前的饭友关系,毕业纪念册上,他也不过是随手给她写了句“祝学业有成”。

“我来找人啊!”席远大方地笑着说,“我表哥在你们学校,我来跟他借下个学期的课本,暑假预习。”

陶美忍不住膜拜他这么爱学习:“那你在哪个学校啊?”

“就在隔壁啊,和你们隔一条街。”席远说,“下次来找我玩,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陶美忽然就想起以前,忍不住回了句嘴:“这么大方,真不像你。”

席远挠了一下后脑勺。

可能是有一点尴尬,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你喜欢抹茶吗?”

陶美兴奋地点点头:“当然啦!抹茶红豆!最爱!”

“那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席远说完,抓着书包飞快地跑向教学楼。陶美一头雾水,心想教学楼里也不会有吃的卖啊……

没一会儿,他风风火火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刚给我表哥送东西。”他说完身手敏捷地把背包打开,掏出一包……吐司?!

陶美愣愣地看着他,只见席远又打开了包里一个小罐子,从里面舀出两勺绿色的粉末,抹到了红豆吐司上,然后笑嘻嘻地递到她嘴边。

“这样就算是抹茶红豆吐司了?”陶美双手接过,“是不是手艺好的人,都会随身携带好吃的?”

她张开嘴咬了一大口,有点甜甜的红豆里夹杂着一抹味道刚好的苦,却又带着淡淡的清香,味道特别好。

席远卖萌地眨眨眼,“下次还想吃的话,就来找我啊!”

陶美忽然意识到,他想必也还记得以前自己连几口菜都不愿意让她蹭的事迹,不然也不会这么急于弥补在她心里的印象了。

她居然忍不住有点儿窃喜。

有的人,他没出现的时候,世界是杂草丛生的一片荒地。一旦等到他出现,她的世界顿时天翻地覆。

在别人眼里,陶美只不过在下课后,独自沮丧时,刚好碰到有个男生给她送了点吃的。

但在她看来,却是最难过时,重遇了最想见的那个人。其实这些年在学校,她也见到过帅气的学长、才华横溢的吉他手,和灌篮动作拉风的翻版流川枫。

他们都很优秀,她明明可以随便喜欢上其中一个,然后忘记那个小时候在菜市场挑挑拣拣的倔强少年。

可陶美也觉得奇怪,她就只有在看到他的时候,才能真切地听到自己轰鸣的心跳声。

你停在了这条我们熟悉的街

陶美忽然开始央求妈妈教她做菜。

她每天抱个便当盒去学校,有时候是醋熘黄瓜和小炒肉,有时候是老干妈炒饭盖加几块腌萝卜,都是毫无技术含量的那种,偏偏她吃得特别香。

终于有次,她抱着饭盒特地利用午休时间跑到席远的学校,在他们班走廊那一块晃,直到席远看到她,意外地来打招呼:“你也来我们学校找同学吗?”

陶美鼓起勇气,一咬牙便脱口而出:“我是来找你的!”

席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却不管不顾,把手里的便当盒塞给他:“我做的!请你吃!”

然后,她眼巴巴地看席远揭开盖子,里面是一个煎得糊了一大块的心形鸡蛋饼。

她看攻略上写的是要用切开的火腿,开小火煎到能翻过来拼接成心形,然后再打进去一个鸡蛋,煎出来就特别漂亮。

但她试了五次,每次火腿都断成各种诡异的形状。最后她索性倒上生粉,煎成蛋饼,然后用剪刀剪成心形……搁在白米饭上。

旁边她还特别贴心地配上了榨菜炒肉末。

席远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入门级的便当,三十秒内,陶美已经想到了他可能出现的无数种表情,想着如果被婉拒,她能怎样扳回一局。

好在席远只是伸出右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用勺子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腮帮立刻鼓成了包子。陶美看着只觉好笑,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阳光刚好落在他脸上,笼上一层温柔的光。

席远说:“下次我做给你吃吧。”

“也是这个形状的吗?”陶美故意追问,“我想吃巧克力味儿的,你给我做吧!”

他伸手刮一下她的鼻子,动作让她有一瞬间的愣怔。

“巧克力味的就是巧克力,不是菜啊!”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陶美忍不住得逞地扬了扬眉:“那说好了,你送我巧克力。”说完她哈哈大笑,指了指便当盒,“快吃啊,我等你吃完再走。”

后来的很多年,陶美都能清楚地回想起那个画面。

他大口大口地扒着米饭,榨菜飘出一股咸香。味道一定不怎么样,因为做好之后,她自己都没敢尝。

但他居然吃光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铃响,陶美拎着包刚走出教室,便和席远撞了个满怀。

“你的巧克力!”他丢给她一盒“心宠”。

她抱着那个盒子,半天都没有说话。

良久,她才忽然仰起脸,一鼓作气地问他:“为什么你这么好追?”——是不是所有女生送你爱心便当,你都会高高兴兴地收下?如果别人问你要巧克力,你也会立刻跑去买了请她吃?

陶美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敢说破,只是盯着他的眼睛,期望他能从自己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

那时候女生都喜欢这么想:我这么喜欢你,你一定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吧。

可惜席远只是轻轻地笑了笑,说:“不告诉你。”

至少分开的时候我落落大方

陶美后来又给他送过好几次便当。

直到席远揉着她的头发,问她有没有想好考哪里的大学,她下意识地有些紧张,反问道:“你呢?”

“北京吧。”席远说。

他眼睛里好像有星星,陶美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帝都有莫名的向往,却也感觉自己忽然浑身充满了力量。

她那时候根本没什么目标,所以他的目标就也成了自己的目标。

陶美一下子变得特别用功,除了还是会隔三岔五换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便当带给席远。

只有一次,她去给他送吃的,还多带了罐芒果汁。从走廊经过时,她发觉有人指着她小声八卦着什么。

她耳尖地听到一个“带了饭”的关键词。

她刚感觉奇怪,目光往别处一扫,竟然意外地看到操场的一角,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

那是席远,身边还有名白裙飘飘的女生。

陶美感觉自己的脚步忽然就顿在那儿了,远远地,她看到席远手里拿着个不锈钢饭盒,做出个要将它递给女生的动作。

女生没有接,席远的手势尴尬地停在半空。

而陶美身侧的议论声却忽然消停,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不忍打扰的怜悯。

她脊背发凉地转了个身,连自己都觉得诧异的是,第一反应明明应该是冲上去质问,她却卑微地背对着阳光,想要假装自己根本什么也没看见。

席远走过来,还以为她全不知情,再自然不过地关心道:“今天没复习吗?怎么有空过来?”

临近高考,她的确应该埋头苦读的。

怪不得他敢肆无忌惮地给别的女孩子带饭。

而令陶美最难过的,却不是他的作为,而是她一想到好多年前的那个中午,她只不过想跟他要几口他碗里的菜,而他却抵死不从。

现在,他虽然送她巧克力,温柔地对她说话,还在红豆吐司上刷抹茶粉给她吃……

可是,他也会给别的女孩子带便当。

就像她对他那样。

她小心翼翼地在家里准备着,希望不做重复的菜色,但自己又偏偏厨艺不精,做不出特别精致的午餐。

想到这,她忍不住把便当盒整个塞进他怀里,匆匆垂下头,跟他低声说:“你快吃吧,别凉掉了。我还要回去看书,先走啦。”说完,她赶紧转身。

却在那一瞬间,她冷不防地想到,会不会之前的很多天里,他因为她而无意省下的午餐,都送给了更有口福的姑娘?

这个世界怎么这么不公平呢!陶美难过地想,当你掏出一颗心向他双手奉上,却不知道他还会对另一个人卸下高冷的伪装。

未曾哭过的长夜不足以语人生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陶美都不敢去找席远。

有人说,如果你敢对一个人肆无忌惮地发脾气,其实是因为你知道这个人根本不会离开你,不会真的生你的气,不会因此丢下你不管。

陶美不敢跟席远发脾气,大概是因为她害怕他从此就真的不理她吧。

她报了北京的学校,却没有考上。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使然,她却为此哭了整整两个晚上。

未曾哭过的长夜不足以语人生,她抱着几包纸巾,擦得双眼通红,肿成鱼泡。

席远打包行李走的那天,甚至于都没有来找她。她在傍晚九点二十分收到他发来的一条单薄的短信:我到北京了,有机会来找我玩。

她盯着那十二个字出神,几乎一度想问他是不是群发的。最后她老老实实存下他的新号码,在寒假前夕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席远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十几年如一日地倾心于一个人的日子,她过得究竟怎样,简单、漂亮,还是感伤?

他回复说:不回,假期打工工资翻好几倍。

于是那年春节,所有人都匆匆赶着买高价票回家,陶美却收拾了简单的行装,以“想回学校一趟,有点事”为由没回家,实际是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风尘仆仆地站在席远面前时,成功收获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北京欢迎你!”席远笑着说。

他的嘴唇咧成一个特别好看的弧度,陶美盯着看呆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几下,拉着她说:“我带你去逛逛。”

她摆摆手:“你不用上班吗?”

“我在西餐厅打工。”席远挠了挠后脑勺,“请了两个小时假,来接你。”

陶美便完全没和他客气,把箱子往他身边一推,示意他接好,然后说:“带我去!我饿了!”

那个假期,陶美在席远学姐的寝室里蹭住了大半个月。

北京的冬天特别冷,她没带羽绒服,席远帮她跟学姐借。她嘟着嘴,犹犹豫豫还是忍不住追问:“学姐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

席远笑着敲了下她的额头,没有说话。

她想多问点什么,又不敢。

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她在西餐厅附近的面包店做了兼职,想要跟糕点师傅偷师学烤抹茶红豆面包,央求了师傅好久,最后却因为手笨,还是没能学会。

但她总算在临走的前一天,勉强烤出了几块丑陋的抹茶红豆曲奇饼干。

捧着酱色的纸袋子去找席远时,她简直有点兴高采烈。席远还有半个月就生日了,虽然她不能陪他到那时候,但她还是贴心地在袋子上写了“生日快乐”。

而那天她到店里时,席远刚好不在,她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着等他,却等来了学姐,和她隔着一扇玻璃窗。

学姐敲了敲窗户,对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

她虽然一直住在学姐那里,却从没见学姐回寝室住过,学姐家就是北京市的,所以她不住学校。

隐隐约约,陶美听到学姐大声对她说:“你是席远的妹妹吗?”

你从来不会想我,又何必这样

学姐落落大方地进来,坐到陶美身边。

学姐要了杯摩卡,不经意地问她:“你哥自己打工就算了,干吗还把你叫来,大过年的不让你好好待在家?”

陶美尴尬得无从回答,索性心一横,跳过了这个话题:“学姐,我哥在学校谈女朋友了吗?”

学姐忽然笑了。

那个笑容实在太甜,甜得陶美心口一颤。

也就是那短暂的几秒钟时间,让她意识到,原来很多事情,真的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其实应该有吧,但是我不怕。”学姐的眼神里有一种笃定,但那样晶晶亮的眼神,陶美感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如果她没记错,是席远曾跟她说要来北京的那个晚上,当时他眼里的光,也带着不被任何人左右的坚定。

学姐继续说:“我可以等他,等他发现我。迟早有一天,他会发现,我才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那个。”

“如果他喜欢别人呢?”陶美下意识地捏紧了沙发边角。

学姐笑了。

这一次,陶美却从她的笑容里读到了些许悲伤的味道,又或者,说是苦涩更为恰当。

那样的悲伤,是她以前孤身仰望着席远时从没有过的。似乎这一刻,她才迟钝地明白, 她以为只有自己在踮着脚,想靠近他。可最好吃的甜点,一定有很多人都懂它的美味。学姐大概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在清甜的微笑之下,还藏着一丝倔强的苦涩,并且甘之如饴。

学姐还关心地问陶美晚上吃什么,有没有特别想去的餐馆,她说:“我请你吃好吃的吧!”

陶美呆呆地问:“我哥平时都去什么地方吃饭啊?”

“你哥厨艺挺好的,你不知道吗?”学姐舀出一颗冰块放到嘴里,“有时候他会在宿舍偷偷用电磁炉做饭给我吃,有时候我带他去学校外面吃。”

后面学姐说什么,陶美都记不得了。

她只记得自己生生等到席远回来,还和他一起送走了学姐。她把曲奇递给他,然后跟他说:“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那是她第一次跟他说“生日快乐”。

以前虽然认识了那么多年,她却总也没有机会光明正大地为他庆祝生日。

没想到,这是第一次,竟然也成了最后一次,唯一的一次。

北京的车站,她抱着来时的行李,还有一件学姐借给她的米白色羊绒大衣。临行前,她坚持要换下来,而他摆摆手说:“不用的,没事,这么冷的天,你穿回去吧。”

她没吭声,钻进车厢,回头看去,站台上的他正对着双手呵气,她眼眶忽然一片温热。随着车子启动,她眼前也模糊一片。

他最后拎给她的一个纸袋子里,竟然装着一个不锈钢的便当盒。

她在回头再也看不见他身影后,才打开盒盖。

是一份糖醋排骨……她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糖醋排骨。旁边放着一块煎得刚刚好的金黄色土豆饼,小半盒蒸熟的米饭。

眼泪不小心掉到排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嘴里的味道莫名有点咸。

你千万不要出现在我婚礼的现场

陶美从来不知道,席远在这些年中喜欢过几个女生,又和谁在一起过。她没有任何途径得知他的一切消息,但她大学毕业后,忙于找工作之余,却总会想起他那张永远无法从记忆中褪色的脸。

她没什么爱好,除了每天朝九晚五地工作,就是在家看看书,听听歌。有段时间看电视里播美食节目,她也想着喊闺密回来做几道小菜,露两手。

但也就那么一瞬间,一阵伤感之后,她又没了兴致。

好像有些伤疤如果自己不想,别人不提,也就那么得过且过了。可一旦被触碰,却又会蔓延,会感染,直到遍体鳞伤。

五年不见,她也曾想过,席远可能已经是别人的少年。

反正他自从北漂后,再没回过家乡。

她偶尔翻看他的朋友圈,但消息也是寥寥无几,他没什么更新的习惯,最多偶尔发个新菜,像那一份糖醋排骨那样。

周五一下班,她便赶回家收拾房间,中途门铃响,她戴着脏兮兮的胶手套去开门,却看到席远笑得眼睛微微眯起。他看着她,说:“打扫卫生啊……为了迎接我吗?”

她揶揄他自恋:“周末例行打扫。”

席远不客气地从她身边的缝隙迅速钻进房间,径直走向了厨房:“我饿了。”

“这句话该我说吧。”她笑着过去给他打下手。

五年了,席远看起来竟然没什么变化。

她有点措手不及地东忙忙,西忙忙。最后他们搞定饭菜,坐下开动时,已经快九点了。

席远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尝尝味道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她再三忍住的眼泪猝不及防地猛然落下:“嗯。”

“上次我开玩笑的。”他说。

陶美呆了半晌,刚想问他“所以礼金是不用准备了吗”,却听他蹩脚地补充道:“我没打算回来办,只是来看看你。”

“什么时候?”她感觉自己脊背一僵,话是怎样说出口的,她都不知道。

席远一笑:“快吃吧,吃完了你送我去机场。”

“你不是刚回来吗?”陶美拿筷子的手轻微一颤。

“我回来两天了,在这边逛了逛。”席远忽然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好好喜欢一个喜欢你的人了。”

陶美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把盘子里的排骨依样画葫芦地摆成席远朋友圈里那张照片上“愁眉苦脸”的模样。

然后她忽然仰起脸,眯缝着眼说:“祝你开心。”

最后那颗夕阳美得像一个遗憾

陶美甚至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席远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丁点小小的位置。她对他的心意,他是否知道。

或许他不知道,又或许,他只是假装不知道。

毕业时,她叠了纸飞机,从教学楼最高的那个阳台上往他们学校的方向飞,但只能眼看着纸飞机飘飘摇摇地落下,她其实知道,有的地方,她即使再努力、再向往,也无力真正抵达。

她后来再也没吃过抹茶红豆口味的蛋糕、曲奇饼、面包、甜点……

半年后,她总算从席远高中同学那儿听闻了他的消息。

他们说,他在北京买了房,女朋友家里条件特别好,是他大学时一个学姐,比他大一点,但对他很体贴。

真相扑面而来的时候,也不管有没有人会因此受伤。

陶美跟闺密混去参加席远他们班的同学聚会,却意料之中没见到席远出席。她坐在昏暗的包厢,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他的事迹。

她想起九岁那年,席远固执地不肯把吃的分给她时,他倔强的脸庞。

她无意间听到有人正在哼唱着一首歌:“……闭上眼看,最后那颗夕阳,美得像一个遗憾。辉煌哀伤,青春兵荒马乱,我们潦草地离散……为何生命,不准等人成长,就可以修正过往。我曾拥有你,真叫我心酸。”

那个人在她生命中分明停留那么久,她却始终摸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因他没给过答案,也因她没要过回答。

她其实没有怪他,只是还会忍不住,有点想念他。他好看的肩膀,是她从未依赖过的地方。他好看的侧脸,她再没机会盯着细细地瞧。他做得一手好菜,这小半生中,她却只尝过寥寥几口罢了。

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理由,在大雪的夜,跑去找他,只为见他一面,再贪婪地看他一眼。

他那时没有绝情地推开她,她甚至也恼恨过他的不拒绝。但那又怎么样呢,她的倾慕,她的心动,她的慌张,都不过是他不感兴趣的小事。

他们之间,多少年了,从无大事发生,却足以令她悲伤地捂住脸,痛哭一场了。

编辑/林栀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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