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曼森
编辑/眸眸
我念着自己当时的一眼万年,觉得自己太好笑了。午夜十二点的盛宴,是童话也是魔咒。灰姑娘那么多,快乐的没有几个。
作者有话说:
我想写一篇关于“原谅”的文,以弥补《眼泪无尽期》中男女主角错过的遗憾。“原谅”一直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课题。原不原谅,一字之差,却是两种结局;一念之间,成就一生或者永生遗憾。原谅并没那么难吧?恨总会无疾而终。
在你之前,我从未见过这种行走无忌、心思难猜的人。当时你不过十八岁,气场却无比强大。你身材高大,让人看着很有压力。你始终敛着表情,眼角寒冷得快要结出冰凌。
高二你转来我的班级,在开学两个月之后。当时我们正在上班主任的物理课,训导主任带着你出现在教室门口。他背着手说:“邢老师,这边有一个转校的学生,从十九中高三降下来的,他想进咱们三班,你看……”
我始终记得邢老师那个不屑的神情,她把手中的教案一扬:“我不能收!”
正常来说,邢老师应该做的是收下你,积极地给你安排座位。可事实是老师拒绝了主任,这该从何说起呢?我们学校不是按成绩,而是电脑随机分班,赶巧邢老师的命好,我们三班好学生一抓一把,开学不久就现出了理科最强班级的端倪。
因此,三班成了“香饽饽”,在你之前已经有四个成绩不怎么样的学生通过关系转来我们班了。就是这四个不争气的家伙,连累了你。邢老师认定你不是好学生,否则怎会从高三降下来。她不想再多一名学生拖班级的后腿。
训导主任觉得下不来台,很是不悦:“邢老师,这名同学……”
“我们班学生人数已经超了,再说,”邢老师用下巴点了点讲台下面的我们,“也没有位置了。”
训导主任不想在学生面前和老师起冲突,他忍着气,挺着胸脯扫视我们,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我这里:“那不是有一个单人桌吗?”
全班同学的视线都扫过来,你也看向我,一眼万年。而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班里四十三个学生,我坐单人桌,被夹在两排中间。我在整个教室的中心,这是一个令人诚惶诚恐的位置,但凡提问没有人举手回答,各科老师就会干脆地指向鹤立鸡群的我。一开始他们叫我“坐单人桌那个”,后来他们都知道我叫季樱舟。
你也知道我叫季樱舟,在我知道你叫武澜平之前。
“我找人换个双人桌来。”训导主任不想与老师僵持,于是很有气度地退了一步。
邢老师再也找不到借口,气恼地捡回教案,一转头,她便看到了自己刚刚出的题,于是她又把教案给“扔”了。她拿起一截粉笔,左手敲敲黑板,握着粉笔的右手指向你:“这道题,你来做。”
你上前一步,盯着黑板看了半天,表情没动,也没开口,更没有接过老师手中的粉笔。
这下邢老师高兴了,她叫:“季樱舟,你来答。”
忽然被点名,在神游的我一惊,然后站起来,磕磕巴巴地给出答案。
邢老师得意地看向训导主任:“主任,看见没?这是我们班物理最差的学生!”
言外之意,你不如我。
这下训导主任觉得事情棘手了,气氛真是跌宕、紧张,你却忽地一笑,嘴角讽刺:“这题太简单了。”
你以挑衅的姿态进入我们三班,坐在了我的身旁。你习惯侧着身子坐着,脸冲着我的方向,以致每次我都误会你在看我,转过头却迎不到你的视线。
你很沉默,偶尔和前后座男生聊几句,女生一概不理,但和我说过两句话,不是借铅笔,也不是借橡皮,而是说:“一朵樱花从开放到凋落大概七天,死得很早。”你还说,“新鲜樱桃放置十天就会腐烂,死得很快。”
你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你似乎在“预言”我的未来,而后我病倒了。
只是阑尾切除的小手术,休息几天我就跑回来上课了。你有点惊讶,并且饶有兴致地和我搭话:“我以为你挂了呢!”
我看着你眼里的玩味和脸上的认真,十分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一张口便是伤害?为什么总是露出那种“你怎么还不挂”的恶毒眼神?讨厌的话,不理我就是了,又为什么一定要说点什么?
不得不说,你非常好看,好看得让人对你有距离感。拥有这种别扭性格的你,更是让人无所适从。我念着自己当时的一眼万年,觉得自己太好笑了。午夜十二点的盛宴,是童话也是魔咒。灰姑娘那么多,快乐的没有几个。
面对你,我觉得自己太弱了,不想抵抗,所以多数时间,不管你说了什么,我都埋头不说话。我越沉默,你越生气,我实在不晓得自己和你有什么怨什么仇。
你把钢笔倒立在桌子上,警告我不许把它弄倒。那个笔帽有点尖的钢笔,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把它立住的,但我知道哪怕是一根头发掉在上面,它都会倒下来。
我不想惹麻烦,索性不碰桌子。随后坐得笔直的我,被老师吼了:“季樱舟,你怎么不做题?”
我一怔,连忙俯到桌子上,你立起的钢笔便“啪嗒”一声倒下来。你当然不会忽然伸手给我一巴掌,但你也没有任何愤怒的表现,这让我感到意外。你拾回钢笔,夹在手指中转着它,边转边小声哼哼《伦敦大桥垮下来》,还是英文版的。
“谁唱歌呢?”老师大吼。
声音从这边传出去,同学们都望过来。你扬起头看着老师,许是视线太过冰冷,让她觉得不舒服。你成绩优异,人很难搞,她只好拿我出气:“季樱舟,你落下的笔记都补上没?”
我以为她只想自己找个台阶下,于是没有回应,埋头做题,哪知她又说:“我问你话呢,季樱舟!”
我有点惊恐地摇摇头,她生气了:“你落了多少课,自己不知道吗?怎么不跟同学借笔记?你赶紧补上!”
之后每科老师都吼我,让我补笔记。可是我不知道该问谁借,就算有人借我,我也不想开口。
回来复课的第一节历史课,上课之前,你挺直腰杆,盯着我的脑门儿,用历史老师的语气说:“季樱舟,你落下的笔记都补上没?你落了多少课,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愣了愣,忍不住笑了。你斟酌一番,似乎也觉得自己挺搞笑,于是别过了头。
我猜你在偷笑,你也有这样一面。
历史老师果然和你说了同样的话,他的话音落下,我侧过头,看到你翘起了嘴角。那样一个侧脸,让我记挂了好久好久。每每想起,我都莫名其妙地觉得开心。
我以为我们会因为这件小事成为朋友,至少你不会再针对我,然而我低估了你性格里的不稳定性。
下了课,我拼命赶各科笔记。我按照自己的思路,画了落下的重点,然后往笔记本上写。这种东西,老师不会仔细检查的。这行为被你看见,开始你很不屑,后来大概是因为好奇,你说:“你就不能跟别人借笔记来抄啊!”
“我从不跟别人借东西。”
你冲我翻了个白眼,然后把自己的本子甩过来,自认为是救世主。我想都没想,就把它们给你推了回去。你生气了,好长时间都没再理我。
因为刚做过手术,所以被特殊照顾,不用到操场上去做操,但留在教室里,我必须承担值日生的任务。做操时,每个班级只可以留两个人,一个我,一个你。其中我因为生病,你因为没有校服,会影响班级整体形象。
这个时间,教室里只有我和你,明明应该是两个人的工作量,我却完全指望不上你。每到做操时间,你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向外看热闹。我扫地、拖地,换水、擦黑板,动作幅度不敢太大,担心扯到刀口。可是要做的太多了,我不得不加快速度,每次都忙得满头大汗。而你,清闲得快要睡着了。在我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候,你不看热闹了,转脸看我,轻飘飘地说:“你求我帮你啊!我看你也挺累的。”
我瞪你一眼,继续干活。没想到的是你主动走过来,拎走了我手里的水桶,打算去换水。虽然有那么一点点感激,但我还是追上你,夺回了水桶:“不要你管!”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去盥洗室,所以不知道你是什么表情,凭以往的经验,那时你八成被气得要死。
从盥洗室回来,你懒洋洋地斜靠在座位上,我放下水桶,开始擦黑板。老师把字都写到顶部去了,我不敢使劲儿伸胳膊,于是去搬椅子。
你垂着眼皮说:“季樱舟,你就不知道请求帮助吗?你让我帮你一下能怎样?你说‘请你帮我一下’,我就帮你!”
此刻我已站在椅子上,所以没有回答。
“请求帮助能怎样?你把自己封闭起来有意思吗?”你吼道。
我继续擦黑板,粉笔灰呛得我想咳嗽,可我强忍着,就是不想发出声音。
“你觉得自己现在有意思?你生病,班里没有一个同学去看你,你就不觉得难受吗?他们为什么讨厌你?就是因为你总是这个死样子!借一下别人的笔记能怎样?求别人帮你擦黑板会死吗?你要强个什么劲儿?你和谁较劲儿呢?”
我和谁较劲儿呢?说了没人会懂,我只是回答你:“我不想求别人来帮我,哪怕再困难都不想。”不求别人是我的准则和底线,任何事情都包括在内。
我的回答惹恼了你,你口不择言:“你这个办事不求人的腔调真让人觉得讨厌!你再怎样假装清高,也盖不掉身上的穷酸味!季樱舟!”
我应该把手中的黑板擦砸向你,或者干脆和你打一架,可就在这时,值周生过来检查卫生,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我承认我很穷,身上自然少不了穷酸味,但我没有假装清高,我没有。我在与命运做抗争的时候,不需要别人来教我怎样做。
你说:“我知道你不穷,可你身上仍有一股穷酸味!让人觉得恶心!”
我穷或不穷已然不是重点:“我让你觉得恶心,你又何必和我说话呢?你为什么总是来管我的事?你去和老师说换座位!”
你眼睛一瞪:“你去说!”
我们都没去找老师,我们仍是同桌,只是相互不搭理。
我们僵持着,直到邢老师骂我的那天。那天估计是心情不太好,她来查我的笔记,看到我一厢情愿,按照自己的思路写了好几页,她大发雷霆:“你写什么呢?我是这样教的?季樱舟!你跟谁借的笔记?我看看那人是怎么写的!”
我不作声。
她更加恼了:“我问你跟谁借的笔记!”
“我没跟别人借,这个是我自己写的。”我小声说。
“你自己写的?你比老师还有能耐?!季樱舟,在所有科目里面,你物理最差,你自己不知道?我不想说你,我觉得你可怜,从来不说你,但你也太不像话了!你说你这样对得起……”
“我不需要别人同情!”
“什么?季樱舟,你再说一遍!你是什么意思?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呢?”
接着我被当众教育了一番,邢老师是那般苦口婆心,她一点点揭开我的伤疤。我最不愿被别人提起的事儿,她都提到了。最后说到“剩下你妈妈带着你过日子多不容易”的时候,母爱泛滥的她,居然眼泛泪光,随之放了我一马,但要求我必须把笔记补上。
这期间我一直在掉眼泪,我最讨厌这种感觉,生不如死。同学们都看着我,有幸灾乐祸的,而更多的只是看着,心底连一点波动都没有。我与他们是这样淡如水的关系。
他们都不喜欢我,父亲去世之后,班里同学好心为我捐款,但钱被我退了回去。我耽误的课,班长主动给我补,我拒绝了她。我用近乎歇斯底里的方式拒绝一切好意与慰问,久而久之,没人理我了。我觉得非常难过,可这正是我要的结果。
我拒绝帮助与……施舍。
我不知道看着哭了一节课的我,你是怎样的心情,只记得一下课你就毫不温柔地把自己的笔记本甩到了我的手上,只说了一个字:“抄!”
我吸吸鼻子,想要拒绝,一抬头看到你的脸黑得不像话,心底想,如果拒绝指定会挨骂,于是默默地翻开了本子。
同桌那么久,这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你的字。那是规规矩矩的钢笔字,每一行都紧贴着格线,字迹流畅,看着非常惊艳。我忍不住看向刚刚离开的你的背影,忽然想到你为什么要转学,并且是高三降高二。你的成绩不应该让你做这样的决定。
想要了解一个人,仿佛在世界各处都能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听说你是我们学校从十九中挖过来的人才,听说你从高三降到高二是为了冲刺北大,听说你是被十九中劝退,才心不甘情不愿来到我们学校的……
各种版本的说辞编成了一个个故事,它们在我的眼前一字排开,每一个都不可信,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大家都知道你从来不理女生。
就是因为你不理女生,我才因你而闻名。父亲去世之后,班上同学像说好了似的,都不理我,只有你,不但乐意和我说话,还愿意和我怄气,这令所有人讶异。消息从我们班传开,便有外班的人想要知道季樱舟是何方神圣。
大家早就对我好奇,只是我反应太慢。当我终于知道自己因你而被关注时,圣诞节已经来到了。被人关注,我忽然觉得自己变得重要了,莫名的沾沾自喜不知从何而来。日子变得明朗了许多,可我仍然是我,就算被人关在顶楼,即将被风雪覆盖,仍旧不愿讲出一句“请帮我一下好吗?”。
圣诞节,同学们交换礼物的日子,没有人送我什么,我也不打算送任何人礼物。但毕竟,我也是一个女孩子,也会感受到孤单。我不想待在教室里面接受自己被人遗弃的事实,即便这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想躲去图书馆,下楼的时候却被一个高一的小女孩拦住了。她手里捧着绑着漂亮缎带的礼盒,拜托我把它拿给你。我仔细想了一下从你转学到现在,我们之间发生的事。你很凶,嘴巴恶毒,但不管行为有多恶劣,你都是为我好,这个我心里清楚,于是想为你做点什么的我,帮忙传递了这份礼物。
我忘了问那女孩的名字,但估计礼盒里会有字条、贺卡之类的东西。我把它塞到你手上便离开了教室,随后你把它给扔了。那女孩在垃圾堆里看到被丢弃的礼盒,以为是我做的,气坏了。她让自己的小姐妹传话给我,说你在顶楼等我。虽然很是怀疑,可我仍旧去了顶楼,因为如果真的是你找我,我却没有去,我会后悔至死。
十二月的天气真冷,天空洋洋洒洒地飘着雪花。我一踏进顶楼就发现情况不对,转身时,大门已经关闭了。我听到锁头闭合的“咔嗒”声和嘻嘻哈哈的笑声并没有万念俱灰,我只觉得太冷了。我蹲下来抱住自己,门那边忽然传来清晰的声音:“季樱舟,我叫薛禾,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说话,她又警告:“你别和武澜平玩,你玩不过他的。”
薛禾便是拜托我交给你礼物的小女孩,我记得她长得白白嫩嫩,眼睛非常水灵,是个漂亮的孩子,可为什么心眼就这么坏呢?
我以为有那么厚重的大铁门隔着,声音是穿不透的,没想到会如此清晰。这也就是说,如果我呼救的话,有人经过一定会听得见。而我,并没有那样做。忽然,我万念俱灰了。
能够理直气壮地问出“你知道我是谁吗”,又警告我别和你玩,这人底气十足,想必与你很熟。我们算是朋友吗?虽然一直吵架,但不管怎样吵都不会闹崩,所以你和我的关系,比别人近一些对不对?可我并不了解你,你从不说自己的事。和我比起来,或许你更喜欢和白净漂亮的女孩玩,而我太过阴郁。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再理我了,不要让我看到任何希望,不要让我傻傻地窃喜。
我抱着腿蹲在地上,因为来得匆忙,我连件大衣都没有披。我被冻得瑟瑟发抖,心也冰凉,身上唯一温热的大概只有眼泪,它们那样汹涌。
我被冻僵了,我快要被风雪覆盖,我开始昏昏沉沉,对时间也没了感知。不知道过了多久,铁门那边传来你的声音,你试探地叫:“季樱舟?”
我“活”了过来:“我在这里,我好冷!”我有求救的倾向,但仍执拗地不肯开口。
你火了:“季樱舟,你是不是傻啊?你想被冻死在这里吗?你不知道叫人吗?就算这边喊不到人,去围栏那边啊!楼下的人一定看得见你!”
我没有回应,你似乎明白了:“季樱舟,请求别人帮助就那么难吗?你求我帮忙,我就放你回来!”
我好冷,快要被冻死了,试着张了张嘴,可就是没有办法说出那样的话。
“季樱舟,你打算一直这样破罐子破摔下去?好,你在外面待着吧!”
然后我听到了毫不迟疑的脚步走远的声音,我被吓坏了,我会被冻死在这里的!我扑上去,使劲儿拍打着铁门:“你别走!武澜平!我求你……我求你帮帮我……”
请求帮助能怎样?它对我来讲,代表着懦弱与无能。可这一次,我开了口。你让我明白,一个人不可能遗世独立地活着。
你救了我,嘴上却恶狠狠地说:“我真的不想管你。”
但,你管了啊。你脱下大衣给我披上,忽然你问:“你哭了?”
我要为之哭泣的事情太多了,而我最在意的只有一桩:“你如果觉得我穷酸、恶心、讨厌、别扭,就不要再理我了。”
你不可思议的视线撞进我的眼睛,你说:“你被冻成这样,却在想这个?”沉吟片刻,你接着说,“季樱舟,你没那么糟糕,真的。”
一簇火苗从心底燃起来,你温暖了我。
你有做侦探的潜质,你见我很长时间没有回教室,用你强大的逻辑分析了一下,便想到问题大概是出在礼物上。衣冠楚楚,把新校服当成西服穿的你去翻了垃圾堆,你找到那个盒子,拆开便看到了薛禾的名字。你去找薛禾,问出了我的下落。
你告诉我,你和薛禾认识,她知道你讨厌她,担心直接送礼物,你不会收,所以选择找我帮忙。想必,把我关去顶楼也是她事先预设好的。她把我当成敌人,就算你没扔掉她的礼物,她也会随便找一个理由对我发难。
我以为薛禾只是一个插曲,又因为误会你在乎我,所以很快便忘了我是“玩”不过你的。
新学期刚开学做值日,我负责拖走廊的地,拖把被人踩住了,我以为是别人不小心,一抬头就看到了薛禾。我蹙眉看着她,她抱着胳膊,挑眉瞅我:“季樱舟,你和武澜平走得近会后悔的。”
在之后的几年里,薛禾总会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我当她是中意你的小疯子,殊不知,她是不是疯子和我关系并不大,我却的的确确是个傻瓜。
新学期,你仍旧只肯和我说话。偶尔我们走在一起,在路上会碰到薛禾,她看你的眼神真是百转千回。有一次我对你说:“她看你呢。”
你没看她,也没看我,说:“咱俩考同一所大学吧?我给你补物理,你教我写作文。”
我们进入了大学,在第一年确定了恋爱关系。你不想把我们的关系公开,因为你觉得我们才入学,太张扬不好。虽然不太情愿,但我仍旧同意了,我们这样瞒了一年。
进入大学,你比以前更受欢迎。你长得好,家世好,特立独行,很快就成为了“校园红人”。寝室里的姑娘们经常说起你,我在一边偷听,心底骄傲得不行。很多次我都想说,你们都别做梦了。可是我不敢这样做,如果她们让你过来给她们瞧一瞧,你会来?我没有把握。
这种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很可悲,我和你的关系从来都不是对等的,从我的“一眼万年”开始,我就输了。
渐渐地,你不再凶我,待我很好,可我就是看不透你。接下来是令我感到迷茫的事儿,寝室的姑娘都在议论——原来武澜平喜欢小女生!
有人看见你和一个大一女生在一起,当时我就想到了薛禾,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于是我插话:“你们看错了吧?”
“才不会,他们在一起,特亲密!”
我告诉自己要相信你,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可论坛热帖还是击碎了我自我防卫的美梦。有“热心网友”拍到你和大一女生在一起的照片,那人正是薛禾。
你曾亲口对我说,你讨厌她。
你骗了我。
我删除QQ,关了电话,决定一声不响地离开你。我不善纠缠,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挽留,我只想自己走开,自己难过,自己消化。
樱花花期再短,也短不过爱情。
你应该是疯狂地找过我,我没有什么朋友,这让你找得很辛苦。三天后,你站在我的面前,眼睛猩红:“季樱舟,你疯了吗?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你!?”
“真是麻烦你了啊。”我忍住情绪嘲讽道,“分开的话,你就不用再为我担心了,现在就了结一下好了。”
“你说什么?”你疯了一样扑向我,我以为你要打我,但你只是使劲晃着我的肩膀,“季樱舟,你真疯了吗?你说什么胡话?”
“是你疯了!是你在说胡话!你有了别的女生,还为我担心个什么劲儿呢?你的心要不要这么挤?”
你一愣,旋即开口,似要解释。我摆摆手,说:“没必要。”然后转身走开了。
我以为你一定会追上我,可是你没有。
这一天我是如何度过的呢?只要没有人出现在视线里,我的眼睛就是湿的,时时是一副要哭的没用样子,好像有什么郁结在胸口,连呼吸都是困难的。傍晚,行尸走肉一般,我回到了寝室。走到门口我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嬉闹声,宿舍好像在开联欢会。深呼吸一下,我推开了门,看到寝室的姑娘围着你,笑得前仰后合。
你来了,对我道歉又解释。你搂着大哭的我,对姑娘们说:“我家季樱舟不太喜欢求别人,她住在这里,我也不清楚她会遇上什么样的问题,你们帮我多照看她,我有赏!”
姑娘们欢呼雀跃。
“行啊,季樱舟,藏得可真够深的!”
虚荣心我也有,这一天我很开心。有些消息,被一个寝室的女生知道了,整个学校就都知道了。晚上隔壁寝室的女生尖叫着冲过来,夸张地抱住我,要我帮她要你的签名。她吵吵嚷嚷地说:“高中时我就和他同班,那时候就喜欢他!可惜他半路转学了!我连个签名都没来得及要!”
“他为啥转学?”有人问出了长久以来我的疑问。
“他家不是有钱吗?刚满十八岁,他就考了个驾照,结果开车出去撞死了人,那之后他就转学了!”
这……我完全不知道,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转学,可每次都被你打岔,原来是因为这个。隐隐地,我开始觉得有什么不对,薛禾那句“你是玩不过他的”仿佛一把剑刺中我的心脏。
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深究?
一些我自认为是真相的真相在脑中铺展开来,我越想越怕,幸福感明明很强烈,可不安更加强烈。我想要理清思路,在我还没有崩溃的时候。
你转来我的学校,点名要进三班;你对我说樱花死得早,樱桃死得快,模样极其认真。在没人介绍的情况下,你就知道我叫季樱舟。我做了手术,你希望我“挂”了。你说我穷酸、恶心、讨厌……
我跑去找你,你正准备出去,我揪住你的袖子质问:“武澜平,你撞死过人?”
好多人在场,你登时绷起了脸。沉默三秒后,你反手拽住我的袖子,一路拖拽着,将我塞进了你的车。一路上你紧抿着嘴唇,不管我问什么,你都不回答。你带我去了青淮路,你胡乱地把车停在路边,然后拉开我这边的车门,把我拽下车,一直拖到了天桥上。你从后面死死掐住我的脖子,逼迫我往下看:“季樱舟,当年有一个老家伙从这里跳了下去,倒霉的我撞到了他。他一心寻死,却没为别人想过!当年我只有十八岁,我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样的事情?只因为我倒霉吗?凭什么?凭什么啊?他想死,可以啊!投河不就完了?凭什么跑到这里祸害别人?他那种人……”
“够了!”愤怒时,人的力量特别大,我从你的手里挣脱开,“他已经死了,你还要怎样?”
你不依不饶,企图抓住我的双手,不让我乱动:“季樱舟,你知道这些年我有多难过吗?只要闭上眼睛,就是一地的鲜血……一地……血……”
“就算你难过,也不可以那样说他!”
“就算他是你爸爸,我也要说!他那种人死有余辜!”
“武澜平!”
我给了你一巴掌,我们的关系到此结束。
父亲的一生都很不顺,他不知道该怎样给妻女好的生活,几经努力失败之后,贫困潦倒的他彻底崩溃。他选择了那样一条有去无回的路,却扯上了你。父亲去世之后,母亲选择“私了”,追着肇事方要了几十万。那些钱,除了正常的学费、生活费,我一分都没有多花过。对父亲,我是瞧不起的。我不想变成他那样子,所以拒绝别人帮助,也从不主动去寻求帮助。我宁愿饿死,也要自尊。我以为自己会一直那样孤单下去,可是你出现了。
你痛恨那个“老家伙”,辗转打听到他女儿的信息,于是转来我们三班。你不停地欺负我,却也觉得我可怜,一边欺负一边“相救”。你恨我,可是在爱上我之后,又开始恨自己,无比挣扎。或许你想过好好地和我走下去,但最终你放弃了我。而我,也必须放弃你。
薛禾跑来我的寝室,得意扬扬:“季樱舟,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吗?我早就说过……”
“你别再说了,我和武澜平已经没有关系了!”
薛禾讪讪的:“但你不觉得‘死不瞑目’吗?”
我强撑着,嘴硬:“我还好。”
但薛禾不希望我蒙在鼓里:“其实单单是出了那事儿,武澜平并没有很恨你。只是出了事之后,我父母不准我跟他来往了,他是在为这个生气,他喜欢我,接受不了和我分开。你听明白了吗?我们青梅竹马,我们一直在一起,他会和你在一起,完全是在报复。你现在很难过吧?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你好狠,这些年我的感情算什么?你一直和薛禾在一起,我是个可笑的角色。当年的“礼盒事件”是一个计谋,是你和薛禾一起设计的。所以你根本没翻过垃圾堆,你没那么伟大。
这些年,我算什么?
接下来我该怎样生活?寝室的人都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们知道了,整个学校便都知道了。好像每个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我这种小角色,人缘不好,长得不美,有太多坏心眼的人在看我的笑话。怎么办?我不想见人。我躲在寝室睡觉、淋冷水、发烧,我以为这样自己就不会难过了,可我的脑子怎么就那么清楚?过去的一幕一幕,无比清晰地在眼前来来去去。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吗?没有一秒的感情是真的?我纠结于这个问题,怎么都想不开,直到高烧昏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听到你的声音。睁开眼,我看到了你。你前所未有地絮叨着,阐明立场:“我的出发点是很不对,但欺负你的时候,我是很心疼的……”
或许有些感情是真的,你和薛禾设计把我锁在顶楼,可是在看到我留在座位上的大衣之后,你心疼了,于是跑去救我。
你拯救过我,逼着我向别人请求帮助。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没那么糟糕。
感情,是有过的。
你说:“我知道薛禾去找你了,过去我喜欢的是她,但现在我只爱你,季樱舟,你明白吗?我伤害了你,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补偿。我知道你很难过,你骂我、打我都可以,但你绝对不可以不要我!”
后来,薛禾输得直恼,又哭又闹,她说:“季樱舟,你凭什么啊?”
我凭什么呢?缘分让我和你在一起。当时我并没有回答你,我说,你明天再来好了,晴天我们就继续,雨天便结束。第二天清早大雨瓢泼,可多神奇,你来的时候雨停了。
遗憾那么多,人生那样长,我们是错误而又美丽的交叉。
重山已过,万岭已过。爱大概是风,穿过峡谷,撞上不期而遇的海,旋成一句原谅的话。
恨便是无疾而终的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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