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八尾猫
编辑/眸眸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个故事是因为想起了金庸先生的《飞狐外传》,里面袁紫衣离开胡斐时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可是真的有离于爱者吗?不入红尘,何谈看破红尘?就像里面的男主韩京墨,自以为不受纷扰,清心寡欲,然而情之一字,又怎是随随便便就说得清的!
韩京墨近日总能在早上醒来打开门时,在门口发现一只死去的老鼠。
连续三日,日日如此。
他尚皱眉望着地上的老鼠尸体出神,师弟顾念安就来喊他:“大师兄,练剑的时辰到了,师弟们都等着你呢。”
韩京墨中指、食指并拢,念了声“去”,再看时,地上已然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了。他收回手指笼于袖中,转头对顾念安笑一笑,同顾念安一起往练剑台走去。
白衣胜雪,衣袂翻飞,眉目疏离如仙,顾念安看着这样的韩京墨,不禁也呆了呆,心道大师兄不愧是玉清山最有可能飞升的人,果然气质已同一般凡人不同。
他暗暗将手在身侧握成拳,而后快步跟上去。
晚间,韩京墨闭上眼睛假寐,他断定事有蹊跷,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才甘心。
门外有轻微的动静,他飞身而起,转眼间,手中剑已出鞘,雪亮剑尖所指之处,竟是一只通体灰色的猫,口中还叼着一只老鼠。感受到凌厉的剑气,那灰猫愣了一下,老鼠因它张口的动作掉在地上,四肢轻微抽搐后,一动不动。
他只消一眼,就断定此猫至少有五百年的修行:“猫妖,你为何要每日于我门前放老鼠的尸体?”
猫妖怯怯地抬头看他:“我是来报恩的。”
说完,它化成一个妙龄少女的样子,一身青衣,巴掌小脸,只那双大大的猫眼明明白白昭示着她的身份。
“我真的是来报恩的。”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清脆。
韩京墨一时有些不明所以,那猫妖见他没有伤她的意思,小心翼翼拨开剑尖,开始喋喋不休:“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叫紫苑,你救过我的命。我们猫都喜欢吃老鼠,我不知道你们人不喜欢的。”她似乎颇为此事感到愧疚和为难,咬了咬下唇,睁着清澈的眼睛看他,“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送了。我嫁给你吧,隔壁狐妖说,报恩最好的办法就是嫁给人类。要不,我也嫁给你,怎么样?”
紫苑趁着说话的机会,又悄悄瞟了几眼韩京墨,见他浑身散发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觉得有些过于清冷,但眉目如画,想来在人间便是称作好看的那种,那嫁给他报恩,倒也不错。
韩京墨被紫苑的话吓了一跳,正色道:“我不需要你报恩,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便是了。”说完,他回身关上了房门,不忘顺手结下禁制。
紫苑急了,在外面跳着脚拍门:“不行,我们妖也是有妖的规矩的,不报恩可不行,你快开门让我进去!”
他暗自摇头,自己念这猫妖单纯没有收她,她不立刻走也就算了,还吵着什么报恩的话,真是不知玉清山为何地。
韩京墨自顾自睡下,想着一夜不理她,她自然就会知趣地走了。
翌日一早,他打开门就发现了靠在门边睡着的紫苑,耳朵还是猫耳的样子。听到声响,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而后她睁开尚惺忪的眼睛对他灿烂地笑了笑,极为自然地拽着他的胳膊顺势起身:“相公,你醒啦?”
他被她一声“相公”喊得皱眉:“紫苑,不要乱叫。”
“怎么了?凡间不都叫相公吗?我既然要嫁给你,不叫相公叫什么?”紫苑的眼神委屈而迷茫。
“世间嫁娶乃是出于情爱,你情我愿。你我并未成亲,也不可能成亲,所以不可乱叫。何况,”他顿了顿,转头看身边的女子,“这里并非一般凡世。紫苑,你可知玉清山之人,是以修仙捉妖为己任的。”
紫苑微微睁大了眼睛,旋即又笑眯眯道:“妖也有好妖啊,比如我,我从来没有害过人,而且我相信你肯定会护着我的。”
韩京墨见与她说不通,也不愿费心再管,自顾自去指导师弟们练剑。
紫苑一直在他身侧问东问西,不管他做什么都跟着,可她说得口干舌燥,韩京墨也难得回上一句。
至此,她终于是隐约察觉了韩京墨不太喜欢她,但仍旧赌气一般嘟着嘴跟在他旁边。
韩京墨教师弟们练剑,她就站在练剑台下看着台上的白衣翩跹;韩京墨吃饭,她就蹲在他旁边眼巴巴地望着,偶尔偷偷咽下口水;韩京墨睡下,她就靠在门外睡着等他,等第二天早上继续跟着。
如是整整五日。
夜间韩京墨辗转反侧,终于起身打开了门。月华如水,铺满整个大地,也为抿着唇、睁着大大眼睛看他的女子周身披上了水波一样的流光,他叹口气:“也罢,以后你便跟着我吧,好好修行,争取早日成仙。”
紫苑似乎还不敢相信,待反应过来后,立刻眉开眼笑地靠过来蹭他,猫性尽显。韩京墨微一皱眉,不动声色避开。
京墨,我给你做了好吃的,你要不要吃?
京墨,我从山腰摘了一捧花,你闻闻香不香?
京墨,……
紫苑终日叽叽喳喳,片刻也闲不下来,而自他不许她喊他相公之后,她便一直喊他的名字,并故作亲昵地略去姓氏。他纠正了几次,她也不听,便由着她去了。
“紫苑,别闹。”他清清冷冷看她一眼,紫苑瞬时就蔫了下去,变回原身,趴到门口的空地晒太阳,懒懒散散的模样。
韩京墨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又赌气了,也不在意,反正不过一刻钟,她自己便会好的。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唯有桌上那捧野花散出袅袅的香气,经久不散。
顾念安来见韩京墨,说山下村民特意来请大师兄下山除妖。不待韩京墨作何反应,他戒备地扫了一眼趴在门口晒太阳的紫苑,冷哼一声:“大师兄,她刚刚出现,山下便出现了妖怪,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依我看,此事必定是她在搞鬼,她以为取得大师兄的信任便可为所欲为了。”
“念安放心,我自有分寸。你这几日先督促师弟练剑,我下山一趟。”
韩京墨也顺势看向紫苑,阳光晒得她暖洋洋的,感受到注视,她扭过头,向他漫不经心地晃晃尾巴。
顾念安连忙应下,让大师兄放心,告辞离去。不待顾念安走远,紫苑就变回了人身,向着顾念安的背影皱了皱鼻子,露出虎牙以示威胁。
“哼,居然说我是山下作怪的妖精,我成日里跟着你,哪有机会去害人!京墨,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她挤到他身边坐下,撒娇地抱怨。
“念安从小在玉清山长大,心思单纯,你何必与他计较?”
“京墨,你就是护着他,你怎么不护着我?”她不满地嘟起嘴唇,转瞬又笑颜如花地问,“我好久都没下山了,都要闷死了,你下山时带我同去可好?”
他本想拒绝,但想到她素来不得各位师弟待见,若单独留在山上难免出事,便点了头应允。
紫苑兴高采烈地变回原身,跳到他腿上滚了一圈:“京墨,你待我真好。”
隔日下山,韩京墨特意嘱咐紫苑要把耳朵收好,也不要想变回猫就变回猫,紫苑忙不迭一一应下,见他说完,便蹦蹦跳跳地径自往前走了。
唉,他就知道她方才点头只是敷衍,其实根本是未入耳的,好在她极为黏他,必定不会离他太远,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想到这里,韩京墨便放下心跟上去。
花草繁茂,紫苑穿着一身杏黄衣裳在其中穿梭,间或回头看一眼韩京墨与她的距离,若远了一点,她就向他摆手催一催,停下来等他赶上。
韩京墨自顾自以习惯的速度走着,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微微翘起的唇角,也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没有选择御剑,而是走路下山。
在山下还是出事了。
作祟的是一只鼠妖,紫苑一进村庄便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韩京墨腰间的罗盘也震动起来。
还不待他们行动,那鼠妖倒是先寻了过来,直奔紫苑而去:“猫妖,你伤我子孙,今日终于敢现身了!”
原来紫苑最开始每日往韩京墨门前放的老鼠,正是这鼠妖的子孙。
紫苑也不甘示弱,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虎牙微微露出来,变回原身,直跃向鼠妖。
韩京墨随着那两道光一路追过去时,紫苑已将鼠妖制服了,她一甩头将鼠妖扔到空地上:“哼,就这点本事还想杀我!”
方才两妖打斗时的尘埃与雾气散尽,村民们看了眼空地上的鼠妖尸体,又看了看站在边上的灰猫,忍不住惊呼:“你们看,还有只猫妖!”
他们仗着韩京墨在旁,拿起手边的棍、棒等物,战战兢兢地向紫苑靠过去,韩京墨根本来不及阻止。
紫苑眸光一凛,伸出舌头舔舔爪子道:“你们这群愚昧的人类,我帮了你们,你们还要抓我不成!”话音未落,周围村民尽被震出数步远,躺倒在地呻吟。
“紫苑!不可伤人!”韩京墨厉声喊道,而后迅捷地解下葫芦,将紫苑收入了葫芦中。
回去的路上,紫苑一直在葫芦里喊他,他良久不理,果然,那声音渐渐软下来:“京墨,我错了,我以后不伤人了。你这葫芦可是降妖的宝物,你再不放我出去,我的修为就要全毁了。”
糟了,他只顾着罚她,忘了她也是妖,受不住这葫芦的法力。思及方才她的声音已然显出虚弱之象,韩京墨连忙打开葫芦口,犹疑地唤了声紫苑,没有应答,再晃晃葫芦,也没有声音。
他心中大骇,又急急唤了两声紫苑,后背忽然被人敲了一下,回头就对上紫苑近在咫尺的笑脸:“京墨,你这么紧张,是不是喜欢我了啊?那我是不是可以嫁给你了?”
他一愣,被她凑近的脸迫得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一步,留下一句“胡闹”,转身拂袖而去,耳根却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紫苑在他身后追着喊:“京墨,你别生气嘛,我错了。你走慢一点,等等我啊,我以后不说了好不好?
夕阳的光辉将整个玉清山笼罩,也将韩京墨的白衣染上了柔和的色彩。
紫苑从山下回来后,对韩京墨缠得愈发厉害。
韩京墨原本让她住在偏院里,可紫苑不乐意,无论如何也要住在紧挨着他的那间小房子里。那房间长久没人住,放的不过是些杂物,韩京墨领了她去看,想让她明白自己让她住偏院的确是有原因的。
房内光线携着灰尘起舞,她眉开眼笑地四处看了看,而后逆着光回头对他说:“我很喜欢这里呀,离你那么近。”
紫苑将一身白衣的韩京墨推出房间,说是怕弄脏他的衣服,而后亲自动手整理起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她兴高采烈地喊来韩京墨,路上还一直蒙着他的眼,直到进入房间才放开。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焕然一新,窗下的桌上还插着几枝新鲜的桃花。
她浑身脏兮兮的,鼻尖也蹭着灰尘,唯有那双眼睛亮如星辰,邀功一样地问他:“我厉不厉害?”
韩京墨笑一笑:“不错,那么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紫苑眼中光芒更亮,这是自她见到韩京墨以来,他第一次笑。在遇见韩京墨以前,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笑起来可以这么好看,再艳丽的春光都不及其十分之一。
“京墨,你笑起来真好看,比那几枝桃花都好看,你以后要多笑笑啊。”紫苑眯起眼睛,顺手拉住他的衣袖。
韩京墨一时愕然,他,笑了吗?
他伸手拂去紫苑拽着他的手,身体竟不似以往她往他身边蹭时避之不及。
只不过,他仍旧没有深想,心中那一闪而过的温柔,意味着什么。
“京墨,你看我新换的衣服好不好看?哎呀,你每日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多无趣,你看一眼我嘛。”
他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竟是如火如荼的嫁衣,紫苑正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她听说凡人嫁娶都要穿这种嫁衣,特意跑去山下买的呢,隔壁狐妖帮她挑的,说谁看了都会喜欢。
别人喜不喜欢她才不管呢,只要韩京墨喜欢就行。
“你偷偷下山了?”
“嗯,我知道我错了,不该偷偷下山,但是你能不能先别训斥我?你先看看,好看吗?”她小心翼翼地拎起裙摆,转了个圈。
“紫苑,爱是苦药,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唯有道法永存,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若不懂这个道理,迟早会堕入魔障,修为尽毁。”韩京墨坐在榻上继续闭目打坐,丝毫不为所动。
“我听不懂你们修仙的那些道啊法啊的,你是不是因为要修仙才不娶我的?你要是个普通凡人就好了。”紫苑不满地坐到桌子上晃着双腿,裙角处的铃铛摇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韩京墨深深看了她一眼:“就算我是普通凡人,你我人妖殊途,也是没有可能的。你若还如此执迷不悟,就不要跟着我了。”
“哼,你也拿这句话搪塞我!就知道拿让我走威胁我,吃准了我不会走,哼!”紫苑跳下桌子,不甘地跺脚。
她冲出屋子时,正撞上顾念安。紫苑瞪了顾念安一眼便走,韩京墨隔老远还能听到她故意放重的脚步声。
“大师兄,你别忘了掌教真人可说过,你若潜心修行,成仙指日可待,你莫因为那猫妖分了心神。”顾念安总是对紫苑没什么好感,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猫妖,没收了她已经是恩慈了,还敢在玉清山恣意妄为!
“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我不过是想渡她成仙,若不能,也就算了。”韩京墨语调无波,继续打坐。
顾念安已经走了,可韩京墨依然静不下心来打坐,耳边似乎总有一个鲜活清脆的声音不停在问:你怎么不娶我呢?
你怎么不娶我呢?
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韩京墨拿手帕抹去唇边的血迹,心中莫名慌乱,面上却仍旧维持着往日的模样。
吱呀,是门推开的声音,紫苑回来了。
“天色已晚,以后不要再四处乱跑了。”他平静地说道。
可令人奇怪的是,紫苑这次既没有应答也没有反驳,只有她脚踝上的铃铛声回荡在屋内,似乎极为悠长。
他愕然回头,只见紫苑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行走间摇摆出妩媚的弧度。
韩京墨心头忽然莫名一热,再回神软玉温香已经蹭进他怀中。
千钧一发之际,韩京墨心中却陡然清明起来,他霍然起身,不敢置信地厉声问:“紫苑,你竟敢对我施用媚术?!”
媚术,顾名思义,是妖怪魅惑男子的术法,狐妖一族修习最多,用来吸引凡人男子并于不知不觉中吸取其精魂。
其他妖族,修习甚少。
韩京墨万万没想到,紫苑不仅修习了媚术,还用到了他的身上。
难怪,难怪方才的铃铛声那么怪异!
紫苑躺在床上,肩头尚有红色的印记,那是他刚刚被媚术控制时弄出来的,触目惊心。
他闭上眼睛:“紫苑,既如此,我也不能再留你了,你在我身边再留下去,于你我都再非好事,我送你走吧。”
说着,他施法变出了一套衣服给紫苑,而后不顾她的哀求,御剑将她带到了山下。
繁星漫天,山风阵阵,韩京墨将紫苑放下,让她早日回自己原先修炼的地好好修行,莫要再动邪念,谨记不可害人。不等哭泣的紫苑说什么,韩京墨已然转身离去,在两人间结下了最强的禁制。
紫苑一靠近禁制就会被撞飞,他听不见她的哭喊,但仍旧心绪不明。他顿了顿脚步,强忍住想要回头的冲动,翩然离去。
这日午间,韩京墨正于房中闭目养神,忽然有人推门而入。
好重的妖气!
他霍然抬头,只见一名女子浅笑着向他走来,眼波流转,勾魂夺魄。
韩京墨一直静静坐着,待距离拉近,长剑出鞘:“大胆狐妖!竟敢擅闯玉清山!”
狐妖也不害怕,自顾自千娇百媚地笑笑:“韩京墨,你修为如此深厚,竟能对我狐族媚术不为所动,白苏佩服。可是,除狐妖一族外,其他妖族修习媚术皆是事倍功半。紫苑修习我狐族媚术,按理说,应该功力不会胜于我,可是紫苑的媚术怎么就奏效了呢?除非,”那女子顿了顿,抓住自己的一缕青丝把玩,“你对紫苑动了情。”
“胡说!我怎么会喜欢一只猫妖!你到底从何而来?再不说莫怪我杀了你。”长剑再度逼近白苏动脉。
“我就是住在紫苑隔壁的狐妖啊。”白苏施施然看了韩京墨一眼,微微皱起眉苦恼道,“你真的不曾对紫苑动情?啧啧,那紫苑真可怜啊,她最是固执,一直撞你那道禁制,撞得头破血流,如今奄奄一息,被山下村民抓住,不知有没有命活过今晚呢。”
她的话音未落,一袭白衣已然越过她直奔山下。
韩京墨想都没想就冲下山,在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他确实对紫苑动了情,只是一直不敢承认罢了。
他见到紫苑时,紫苑自身的法力已经支撑不住人身了。她窝在角落里,小小的一团,了无生气,毛发已经失去了光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渗出血液,将周围的毛发凝结成一块一块的,触目惊心。
牢房阴冷,只有韩京墨的一身白衣成为唯一的光源。
紫苑勉强抬头冲他咧起嘴角,牵动了伤口也不呼痛。她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你怎么这么笨,让人抓住也就算了,还搞成这个样子?”他轻轻地走过去,蹲在她旁边,努力地扯着嘴角笑了笑。
“可是你说过不让我伤人啊,我这次可没有伤他们哦。他们想绑我,我就让他们绑了;他们把我扔进这里,我也让他们扔了;就连他们打我,我都没还手,我是不是很听你的话?”紫苑委屈地顿了顿,眨眨眼睛看他,怯生生的,满是期盼,“京墨,我再也不听隔壁狐妖的对你用什么媚术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她把头搭在爪子上,不敢看他。
接下来是呼吸可闻的寂静,良久,她听到他柔声应她:“好,我带你回去。”
韩京墨小心翼翼地抱起紫苑放入自己怀中,看到她额头上隐隐有纹路如同符咒。他探手想摸一摸,只见那纹路金光大作,他尚未触及就被震开,掌心剧烈灼痛。
怎么会这样?
紫苑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符咒?
这种能使妖怪七日内修为散尽、永不超生的符咒,不是罪大恶极的妖是不会轻易用的啊。
紫苑并未做错什么,除了一心一意想嫁给他,可是,这难道也是错吗?
喜欢一个人,也是错吗?
韩京墨带了紫苑回去,渡了些修为让她得以维持人身。
至于那符咒的效力,他也无可奈何。
紫苑愈发虚弱,她醒着的时候就跟着韩京墨,一如刚来玉清山的那些时日,但更多的时候,她会遽然睡过去。
韩京墨整日整日地陪着她。
玉清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虽从小在这里长大,但每日潜心修行,并不曾在这山上走过,而今陪着紫苑四处走走,竟也像是初到玉清山般,见了许多平日不曾见过的景致。
山下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是独属于烟火尘世的幸福。苑站在那里,风吹过她瘦得如同纸片的身体,也送来她满是羡慕的语气:“真好啊。”
而后,她又一次睡了过去。韩京墨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将她拦腰抱起,怀中之人,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七日,如今已经是第五日了。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无能为力是怎样的滋味。
顾念安这几日遵师父之命下山,回来后得知大师兄又将那猫妖带回了玉清山,忍不住怒气冲冲地来了韩京墨的住处。
他皱眉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紫苑,眉眼间满是鲜活的怒气:“大师兄!你怎么又把这猫妖带回玉清山了?你既把她赶走,又何必再管她死活,把她带……”
“回来”两字还未出口,韩京墨的剑已然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顾念安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没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师兄有朝一日会对他拔剑相向,还是为了一只猫妖。
紫苑身上的符咒乃玉清山独有,除了顾念安,韩京墨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对紫苑下此毒手。
果然,顾念安只是愣了一下,就点头承认了:“大师兄,我是为了帮你啊。这猫妖对你心存妄念,而你生性善良,我若不替你杀了她,她迟早会毁了你的修行的!”
韩京墨缓缓摇头:“顾念安,你不该想要她的命。我从前并不护着她,但现在,就算她毁了我的修为,我也甘之如饴。”
剑尚未用力,却有刺穿身体的声响。
韩京墨看着忽然冲上来被一剑刺穿胸膛的紫苑,失声惊呼,剑柄脱手而出,落在地上仓皇脆响。
紫苑却笑了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京墨,以前你和我讲什么‘无常难得久’,我听不懂,但是顾念安说得对,我一心想着嫁给你,于你而言,并非报恩,而是负累。我若真心为你好,便该成全你修仙得道。我现在才明白,是我错了,你师弟是真心为你好的,你别伤他。”
韩京墨,我不非要嫁给你了。
这是紫苑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她的身体渐渐透明,归于混沌虚无。
那是修为散尽,三魂七魄归于尘埃洪荒的征兆。
韩京墨挪过去想要抱她,颤抖着伸出双臂,最终也只徒劳地抱了满怀的空气。
他就那样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良久,终于缓缓地伏下身去,以手掩面,肩膀微微颤动,如秋风中萧瑟的落叶。
她终于不会再吵着要嫁给他了,她终于懂了他曾说给她的那些话。
可为何,他却痛到不能自已?
爱确实是苦药,但若能同你一起,即使无常难得久,尝遍人生八苦,也好过寂寂余生,不曾握紧你的手。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可是,他永远没机会告诉她了。
韩京墨下山时,掌教真人提前出关,站在山门前拦住他,韩京墨仍旧不为所动。
他已走到半山腰,掌教真人的声音还在背后回荡:“韩京墨,你今日若为了那猫妖下山,便是堕入了魔障,这么多年的辛苦修行功亏一篑,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韩京墨缓缓回头,衣袂翻飞,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坦然一笑:“堕入魔障吗?那么,就堕入魔障吧,我不修仙了。”
白苏看着背对着她的男子,咬了咬下唇道:“顾念安,如今你终于得偿所愿,可以放了我相公吧。”
“自然可以,此次扳倒韩京墨,还要多谢白姑娘。”顾念安如是说着,笑盈盈转回身,“我这就让你去见你相公。”
长剑已刺穿了白苏的心脏,白苏眼睛睁得大大的,竟是死不瞑目。
顾念安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去手和剑上的血迹,站到门口望着云遮雾绕的玉清山,轻轻叹了口气。
这玉清山,从今以后,便再没人压制着他了。
他和韩京墨同一时期上山拜师,谁想掌教真人一眼便看中了天赋异禀的韩京墨,收为入室弟子。玉清山已多年没有飞升成仙的人,掌门和掌教真人皆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韩京墨身上,而他们二人又常年闭关,韩京墨,自然也就成了玉清山真正的掌管者。
这一切,他又怎能甘心?
紫苑出现时,他就有预感,自己的机会来了。
那猫妖心性单纯固执,一腔孤勇,必能打动常年修身养性的韩京墨。他生性温和,猫妖又不曾伤人,他必定是不会杀她的。
后来,他找到白苏,威胁她怂恿紫苑动用媚术,一切皆按他预想发展,分毫不差。
如今,他终于是得偿所愿。
他可能确实没有韩京墨那般天赋异禀,也无法飞升成仙,但能在玉清山成为掌管者,日后继位掌门,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韩京墨,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在你面前言听计从,再也不用喊你大师兄了!
他扬起双臂闭目感受,竟觉得没有了韩京墨后,玉清山的空气都比以往清新。
后背忽然剧痛,他低头看着胸口透出的剑尖,回过头便看见笑得极为凄厉的白苏:“顾念安,你以为你杀我相公,我会不知道?我相公不过一介凡人,你竟然杀了他,那你就去黄泉路上陪着他吧!”
顾念安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终于一动不动。
而白苏也耗尽所有力气,颓然倒下,靠在门边,她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身体慢慢透明,但她却心满意足地笑了。
相公,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玉清山巨变传遍四方,不出一日,玉清山掌教真人最看好的弟子韩京墨,掌门最看好的弟子顾念安,全部离世。
听说,是有猫妖狐妖在玉清山作祟,二人并肩作战,奈何妖怪修为很高,最终两人只能选择与妖怪同归于尽。
没人留意到草芥川边一夜之间多了一所木屋,住的是名白衣男子,那男子经常去菩提树下静坐,眉目如画,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出尘若仙。
偶尔会有一只通体灰色的猫走过去,喵呜喵呜地叫着窝进他怀里,眨着大而懵懂的猫眼,舔舔他的手指。他便笑一笑,低头摸摸那只猫:“紫苑,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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