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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太阳告别向日葵

时间:2024-05-04

砂砾

作者有话说:都说人要往前看,其实大部分人都忘了我们常常都是依靠回忆才鼓足勇气披荆斩棘的。趁着初秋的早晨沿着路边快走,看到穿着校服赶去上课的少年们,我不禁回想起以前的岁月。年轻真好,正应了那句话:最美不过曾经,最念不过未来。

最念不过未来,最美不过曾经。

001.重逢即是再见

当菜鸟的第二十一天,我被上司派去送衣服到服装秀的现场。

这是一场大型的服装秀,有国际知名设计师和顶尖模特。原本轮不到我去的,但上司Plan A里的小麦被堵在路上,她这才不得已派Plan B中的我去解燃眉之急。

待我冲进忙乱不堪的后台时,一个头顶彩虹色头发的男设计师正惊声尖叫着说他指定的模特突然不见了,这在走秀的状况里实属另类。眼看开场时间分秒逼近,替补的模特他又不满意,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我见缝插针地钻进去把衣服放下,对上焦头烂额的他的视线,他突然喜出望外地摁住我:“嘿,就是你了!你来帮我穿这件‘美丽的意外!”

我一怔,连忙摆手道:“不,我不是,我不是模特。”

“少废话,快!”

不想他看起来柔若无骨,力气还真大,我挣扎无果,被几个女生推进了更衣室,随后又被架着坐在化妆镜前。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有人把粉底往我脸上抹,而我出神地望着自己,仿佛回到了刚毕业那会儿疯了一样地参加各种模特比赛时的情景。那时的我试图变美,试图披上万丈光芒,让一个人看到我的蜕变。

如今,我不想了,意外的是,却又见鬼似的实现了心愿。

我是压轴出场,待我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从黑暗处走出去,沐浴在灯光下的那一瞬间,我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大脑进入短暂的空白期,我怀疑自己看错了,睁大眼睛努力地望去,这时光影退却,瞳孔聚焦,他确实就坐在我的正前方,西装革履,帅气无双。

过了五年,他轮廓依然,更添韵味。如今,他是C集团CHANGE品牌的总监,而我是法国新晋华人设计师旗下排名N号的小助理。

我知道他也是认出了我的。每个人都有一对独一无二的钻石,那就是眼睛,里边的故事不尽相同。

音乐提醒我定点后该转身,我没有理由再在中心停留,就像曾经的曾经,可以一时闯入当下,却替代不了当下。

重逢即是再见,邹楚浩,你可知道?

002.我来这里找爸爸

十岁那年,我的生活发生了第二次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次是在我七岁那年,爸爸突然说要去蒙古做生意,记忆里他和母亲第一次发生了争执,而我被关在房间外边,听着他们模糊不清的声音,抱着小熊玩具,有些害怕,有些忐忑。几天后,爸爸拖着行李箱,在门口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如往常一样温柔而宠溺地说了一句“知恩再见,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然后就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

从此,和乐融融的家开始冷清起来,妈妈也变得沉默了起来。爸爸的生意好像做得很不错,妈妈常常花一天的时间泡在商场里购物,带我去吃各种美食,可我再也没在妈妈脸上看到过笑容。

我想爸爸,关于爸爸,妈妈说得最多的也是唯一说过的话就是:“看,小恩,爸爸又打钱过来了。”而爸爸说过会很快回来,却再也没有回来。

就这样,一晃三年。

突然有一天,妈妈卸下了手里的购物袋,怔怔地看着远方,说要带我去找爸爸。

我又惊又喜,跟着妈妈坐上去蒙古的火车。出远门,看风景,还能找爸爸,这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简直就是太美好的事,恨不得火车像童话里巫婆的扫帚一样,咻地一下就抵达目的地。

然而现实根本不是童话,下了火车后还要坐大巴。颠簸的铁皮车厢里透着潮湿,我渐渐觉得疲惫,陷入昏睡,直到一阵剧痛从膝盖处涌来,我皱眉睁眼,看到一个男孩尴尬地望着我。

他的皮肤很黑,脸颊泛红,脖子上挂着很多奇怪的首饰,他的手上居然提着和他的身高不成比例的大袋子,大抵是大袋子里的东西磕到了我的膝盖。见我瞪他,他低头说“对不起”。

我揉了揉膝盖,满意地说“没关系”,这时,他身后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轻声唤他,他便越过我,坐到我旁边靠窗的空位上,那个中年妇女应该是他的妈妈。我注意到这边的女人都十分壮硕,除了脸有些圆润,几乎和男人无异,不像我妈妈,来自江南,肤白唇红,有种弱不禁风的美。他们说着蒙语,我听不懂。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男孩伸手递给我一袋奶糖,我下意识地看向他妈妈,这才发现她和我妈妈一样都睡着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接过奶糖,满心欢喜地拿出一颗塞进嘴里,突然一阵异味铺天盖地地袭来,我哗地一下就把它吐了出来:“喂,这是什么?!”这糖看上去明明和大白兔奶糖一样,怎么这么难吃?

“这是马奶糖,我们都喜欢吃。”他见到我的反应,有些生气,末了还加了一句,“这是好东西!”

我噘嘴,心想,这里的人真奇怪,糖应该是甜甜的才好吃,真是没见过世面!他一把抓过我手里的糖袋子,我反应迅猛地也抓住:“你干吗?”

“你不会吃,我拿回来!”他倒是理直气壮。

“送给别人的东西怎么好拿回去?我爸爸说了,这样很没礼貌。”

“我阿爸也说,不喜欢别人给的东西也没有礼貌!”他不甘示弱,黝黑的眼睛熠熠生辉。

大抵是我们的声音太大,吵得他妈妈皱眉翻了个身,他吓得把手缩了回去,动作很是滑稽。我扑哧笑出声来,然后听到我妈妈也有动静,便赶紧缩起身子收了笑,这回轮到他幸灾乐祸了。

笑罢,我知道他叫邹楚浩,比我大两个月,他妈妈是血统纯正的蒙古族人,他爸爸是山东人。早年,他爸爸跟着他爷爷来这里当游医志愿者,邹妈妈对邹爸爸一见钟情,于是他们在这里定居生活,所以他会说汉语,名字也没有蒙古风味。今天,他是跟妈妈去市区采购日用品的。

“你呢?你来蒙古做什么?”

我抿唇,半晌后,道:“我来这里找爸爸。”

003.困惑

果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大巴还没行驶到终点就抛锚了,我们一群人被迫下车。我又累又饿,眼眶泛红,妈妈的脸色也不好。邹楚浩跑过来拉了拉我的衣袖,说:“别担心,等一下我爸爸就会来的。”

是不是每个孩子说起爸爸时都能这般骄傲?就像当下的我,虽然羡慕邹楚浩,但也坚信只要到了草原,找到爸爸,就能一家团圆。

果不其然,在这个信号不好,谁也联络不到外界的困境里,邹爸爸骑着三轮车,踏着如血黄昏出现了。他高高地举起双手挥舞着,邹楚浩和邹妈妈欣喜地回应着跑了过去。

我侧目,看到妈妈眼底满是渴望和悲伤。

这三年,我的不敢提及和妈妈的避而不谈之间,其实是对爸爸满满的思念。

邹楚浩热心地让邹爸爸载我们一起离开。

我好奇地问邹爸爸怎么来了,他黑里透红的脸上满是憨厚的笑:“到时间了,我看邹楚浩他们还没到,担心发生了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听到邹爸爸这么说,我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迫切地想找到爸爸,想问问他:爸爸,过了三年,怎么就没想过要回来看看我和妈妈?

这三年来,我和妈妈只知道爸爸在蒙古草原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做买卖,至于具体地址,我们都说不上来。邹家都是热情的人,邹爸爸建议我们先随他们住在草原蒙古包里,第二天他可以载着我和妈妈去镇上找人。

天色已晚,妈妈也没有推辞,道谢一番后就答应了。

邹家请我们吃烤羊腿,我喝到了和之前那颗糖一样口味的马奶酒,终于知道原来那种糖也是用马奶做的,外人初喝时会觉得很涩。想到邹楚浩吐槽我不识货,我便背着妈妈多喝了几口,发现涩感过后是唇齿留香。

那时候还不流行拍照,眼睛就是最好的记录仪,我爱不释手地打量邹楚浩的蒙古包:柳木为骨,厚毡覆盖,花香袭人,毛毯上的漂亮图腾认不太全,却好看极了。

“这完全和我的家不一样哎。”

“还好。”邹楚浩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拉过我说,“嗯……我带你去外边看星星吧。”

星光像礼服上的琉璃碎钻,洒满了连接天际的草原,让滑过我膝盖的草尖都亮了起来。我和邹楚浩时而奔跑,时而慢走,最后两个人都累了,往草地上一躺,当真是明白了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滋味。我不无感慨地说:“你知道吗?我以前饭后散步也只是去公园而已。”

“嗯,我听我爸爸说过,南方的生活没有这里舒服自在。”

我沉默不语,突然为自己喜欢这里感到可耻,站起身,冷冷地道:“谁说的?我们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比这里好一百倍!”

不等他反应过来,我就跑回蒙古包,盖上被子,强迫自己入睡。我对自己说,第二天就能找到爸爸,然后带他回家。

翌日,妈妈早早地醒来,等邹爸爸拉我们去镇里。邹楚浩一直在看我,他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生气,为什么不允许别处胜过自己的家乡。

这时,远方驶来一辆车,我拉了拉妈妈的衣袖,让她抱我上车,只见她半张着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左边看,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了我朝思暮想的爸爸。

此时,爸爸已经完全是一副牧民打扮,头戴马鬃帽,身旁站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几乎在同时,那个女人向邹妈妈跑来,而我朝爸爸跑去。

我扑进梦里都想拥着的爸爸的怀里,他却直直地站着,身体僵硬,神情错愕。

“爸爸,我是知恩啊!你怎么都不回来看我和妈妈?”

“爸爸,你知不知道我和妈妈很想你?”

“爸爸,那个女人是谁?”

此时的爸爸,比梦境还让我觉得困惑。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住了,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大家无法招架。

004.未来也许不再风和日丽

出于一个孩子的直觉,我满怀敌意地瞪着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听到父母在邹家腾出的蒙古包里大声争吵,大多时候都是妈妈在哭诉,大喊,而爸爸小声地辩驳几句。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扯开帘子,抓起我就说:“知恩,我们走!”我惊恐地回头看爸爸:“那爸爸呢?爸爸不跟我们回去吗?”

妈妈阴阳怪气地冷笑道:“他不要我们了,怎么还会和我们回去?!”

我简直不敢相信,直到爸爸避开我的视线,站在那对母子身旁,这才明白过来妈妈说的是真的。我挣脱妈妈,发疯似的扑过去打爸爸,要拉他走,那个曾经对我温柔无比的慈父看着我的悲伤却无动于衷。妈妈要来拉我,我害怕极了,大喊着“不要”逆风而跑。

我的世界在崩塌,自己在无望地挣扎。

我听到身后好像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我,可我只想逃。

十岁的我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

原来谎言可以甜如蜜糖,伤人如匕首。

原来深信不疑的坚固,你绕过去看,就是微薄无比的脆弱。

原来对这个世界,人们不是踏之于脚下,而是无力地和它抗争。

找到我的是邹楚浩,他抱着哭得伤心的我,不停地说:“别哭了,李知恩,别哭了。”

起初我粗暴地让他走开,在我看来,他家庭幸福,我的悲伤他知道什么!可他怎么都不走,坚定地守在我身旁,而我发现我的身边只有他时,用力地抱过他,似要把这一生的难过都掏空。

一个男人的心肠若硬起来便如玄铁一般。结局已定,我被妈妈带离了蒙古。邹爸爸送我们去巴士站,邹楚浩递来他家给我们准备的干粮,一路上握着我的手欲言又止,作为外人,他们不便说什么。

到巴士站后,趁着妈妈对邹爸爸道谢之际,邹楚浩拉我到一旁,急切地问:“知恩,你还会来蒙古吗?”

我看向妈妈,摇摇头,应该是不会了。

邹楚浩失落地低头,又猛地抬起头,笑道:“爸爸说要送我去内陆城市念书,说不定我可以去找你。”

我怔住了,脸不自觉地红了一下,冲他点头。大巴很快就来了,我打开窗,探出头,邹楚浩追着车送了很远。

这个季节,于我们而言,是分别。

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承受了前所未有的伤痛,还好有他,才敢在哭过后勇敢地睁眼看世界。

我弄丢了运气,觉得未来也许不再风和日丽,可一想到邹楚浩,至少还会温暖一笑。

005.重逢

我是在高一时再遇到邹楚浩的。

记得那日微雨,窗外芭蕉叶轻颤,水花溅到我肩上,轻而易举地令我走神在百无聊赖的数学课上。

这时,一阵清脆的叩门声响起,班主任领着一个高个子男生走进来,示意数学老师暂停一下。同桌捅我的胳膊,低声兴奋地说:“李知恩快看,来了一个帅哥!”

“这位新同学是在高中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得了第一名的邹楚浩,转学到我们班上,大家鼓掌欢迎!”班主任介绍他时满面荣光,女生比男生激动地提前鼓掌。

我穿过人群,对上他的目光——好久不见,邹楚浩。

他数学第一,我数学倒数第一,班主任十分合理地将我们绑定在一起,并郑重其事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楚浩啊,李知恩的数学就交给你了。”

放学后,同学都走光了,他坐在我身旁,我们都心不在焉地盯着数学课本,连呼吸都有些不自然。

一晃六年,当初他说要来找我,拼命想见到他的却是我。

他比儿时白了很多,五官漂亮得像极了现在最流行的韩星美男,而我剪掉了长发,一头俏丽短发遮盖着泛红的脸颊。

我们都已长大,处在人生最好的年纪。

“找到你,真不容易。”他微笑着说,温润的中音像王子敲击着我的心键。

我抿唇,努力装作自然的样子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竟不想和他异口同声。

我们扑哧一笑,像初识时那样化解了尴尬。

伴着雨声,我回忆起这六年的生活,除了没有爸爸在身旁,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念书,升学,偶尔对风云学长犯点花痴,倒也过得安宁。他点点头,表示自己过得也还算好,除了不知道转学多少次,不停地适应新的环境,其他的也和别人无异。

“为什么转学很多次?”

“为了找你啊。”他正眼看我,我心跳突然加快,慌张地别过头。

“我每次都考第一,所以转学还算比较容易。”他说得轻松,可细想之下,我怎会没听出来他为了让父母同意他转学,为了不动声色地找我,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

这些年,我牵挂的人也在这样牵挂着我……我低头看着自己的两条大象腿,赶紧转移话题:“想不到当年那个黑黝黝的小男孩现在变得这么帅,这下好了,班上的女生都没心思上课了,呵呵。”

“她们都太瘦了。”他摆摆手。

这算是婉拒还是安慰?

我攥着衣角,不知该如何接话,邹楚浩意识到气氛不对,随后起身,道:“嗯……我们走吧。”

我胡乱地把书本塞进书包,着急地离开座位,却不小心被凳腿绊住,差点摔倒,邹楚浩适时地扶过我,却因为低估了我的重量,踉跄了一下。

没错,我十六岁,身高一米七,体重是一百八十斤。

在餐厅门口,我偷瞄反光的玻璃,发现邹楚浩和我拥有最和谐的身高差,在体型上却是天壤之别。

我们推门而入,服务员神色怪异地打量我,我低下头,听到邹楚浩说:“将你们这里的特色菜打包,外加四碗米饭。”

我望着他,他笑着解释道:“餐厅里太闷了,我们出去吃。”

006.最好的礼物

在我吃完正餐,干掉一桶KFC,外加一瓶汽水后,邹楚浩发现了我的胖是活生生吃出来的。

爸爸不在,家里的天就像是塌了一样。妈妈毕竟是女人,有很多事都力不从心。我们从蒙古回来后,爸爸的生活费照给不误,还给得更多了,可妈妈把它们留在银行,分文未动。妈妈后来开了一家早餐店,把装潢承包给个人老板,他们见妈妈没有老公在身旁,故意抬高价格,妈妈只能无奈承受;偶尔有难缠的客人刁难,为了日后的生意,妈妈也只有忍气吞声;家里的灯泡坏了,妈妈厚着脸皮找邻居家的男人来帮忙,后来听到闲言闲语也就不找了…… 之类的事不胜枚举。

于是我逼着自己吃很多东西,抱着篮球投篮让个子蹿到了一米七,当我可以像个男人一样保护妈妈时,我突然发现我的体重也在飙升,并且常常觉得内心空虚,势必要用食物填补。

邹楚浩眼眶一红,长臂揽过我的肩膀,将我拥入怀中。

“别怕,知恩,以后有我在。”

楼梯转角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我望着我们重叠的身影,眼眶湿热。有他在,从此不必害怕风雪。

自此之后,邹楚浩满满占据了我每天的生活,我们不避嫌地讨论题目,不时默契地相视一笑;他走在路上,不顾旁人的目光,将我护在左手边;他不会阻止我吃东西,但会适当地减少食物的分量;他会等我进了家门,开了灯之后再离开;他会突然制造惊喜,在递给我的作业本里塞上一个千纸鹤;他会和我憧憬以后毕业旅行的地方是丽江还是北京。

我们像是说好了一样不提及在蒙古的那两天一夜,却在不经意间仰望天空时,仿佛看到了那此生不忘的星光。

直到有一天,妈妈用筷子敲我的碗沿,疑惑道:“你最近怎么老是魂不守舍的?”

我被脑海里邹楚浩的笑容吓了一跳,心怦怦乱跳,似被人戳穿了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一般不知所措:“没有啊,大概是最近学习太累吧……”

太累,就该休息。

妈妈难得善解人意地拿钱出来让我去看场电影,放松一下。我买了两张票,叫上邹楚浩。

大厅里一则模特大赛的招募广告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发现我符合上面所有的报名条件,除了体重。

见我呆站着,邹楚浩越过我,拿了一张报名表递到我面前:“想去就去做。”

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我接过他的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工作人员收好报名表,微笑着说:“姑娘,你瘦了一定很漂亮。”

这是第一次有人以温柔的语气对我说这样的话。

一个月后的暑假,我在健身馆里告诉教练我要瘦,瘦到可以美美地去参加比赛,然而梦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我都不记得自己哭过多少次,晕倒多少次,唯一记得的便是,每次醒来看到的人都是邹楚浩。

岁月如梭,两个月后,我减了五十斤,可仍然和预期有所差距。

我虽放弃了这次比赛,但收获良多:同学们诧异的目光,妈妈的欣慰,路人不再回眸打量的正常,还有邹楚浩的梦想。

在我气馁地捶着依然壮硕的大腿时,他给我看一本厚厚的图纸,上边居然全是他设计的衣服:“在这个世上一定有你的尺寸和属于你的美丽。”

他帮我收集各种模特比赛的报名表,鼓励我别轻言放弃,我从没这样为一件事坚持过这么久,只因一想到他的梦想因我而起,便心潮澎湃。

有些事也便在这些点滴里不言而喻,比如——他对我的陪伴是告白,我对他的陪伴是回应。

如果不是因为一封信,邹楚浩一直都是上帝赠予我最好的礼物。

007.马奶糖的哭泣

秀顺利落幕。

我从更衣室换衣服出来,彩虹男感激地给我一个拥抱:“嘿,你真棒!刚才在台上那几个台步走得不要太专业哦!”

我报之以微笑,从后台出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拦住了我的去路:“知恩。”

他身上有我记忆里的味道,我甚至不敢抬头,只想匆匆越过他:“请让一让。”

他抓过我的手腕,牵着我穿梭在往来的人流中,我想挣脱却挣脱不掉。在会场门口,我甩开他的手,听到他的声音略有哽咽:“这些年,我很想你。”

“是吗?”我冷冷一笑,硬起心肠道,“这些年,我已忘掉你。”

邹楚浩还想说什么,我已拦下出租车,开门上车,叫师傅快走,以最狼狈的方式逃离,试图埋葬这意外被翻起的伤痛——六年前的那封信,来自我爸爸。

当年,爸爸去蒙古做生意根本就是去找一个他心里难忘的女人,那是他的初恋。因为爷爷一直反对爸爸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在弥留之际,爸爸答应娶世家的女儿,也就是妈妈。我出生后看到的家庭和睦不过是爸爸和妈妈保持距离地相处而已,他始终没有忘记过心底的人,直到我七岁那年,他得知远在蒙古的她一直不曾嫁人,终于不顾一切地决定去找她。

谁说回忆不具备力量?它美到足以让爸爸留在蒙古,就算我和妈妈不远千里去寻他,他能说的,也只有对不起。

可是那个女人为什么偏偏是邹楚浩的姑姑?

我的爸爸为什么会成了邹楚浩的姑父呢?!

当我看到信最后的落款是“姑父”二字时,天知道我有多想仰天大笑?

十岁那年,大巴上的初见原来只是我的以为,邹楚浩早就在爸爸的皮夹里看过我的照片,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无助的我。

那天父亲赶早来送货,和我们撞上,我和妈妈以为的好心一家竟集体撒谎静默,成了最让我痛苦的场景的观众!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自小把邹楚浩带大,想给邹楚浩写信,又不识字,只能委托爸爸代写叮嘱和思念,将真相寄来,我要一直错认邹楚浩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温暖!

世界抛弃了我,可至少还有一个叫邹楚浩的男孩一直站在我这边。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这才撑过了六年没有父亲的岁月呀!

到头来,他却成了铸造这段黑暗过往的帮凶,一瞬间仿佛世界轰塌,让我无法接受。

这时,学校和法国的一所高中有交换生的合作,我告诉妈妈要去法国念书,然后把爸爸寄来的钱全部取出来,提交了留学申请。

妈妈没有反对,因为那是爸爸欠我的。

异国他乡,我拼上自己所有的时间学习,减肥,参加各种模特比赛,我试图麻痹自己,忘掉邹楚浩,浸透在时光里的痕迹怎会轻易被磨灭?

我喜欢他,喜欢到来不及说出口就刻骨铭心,以致在T台上和他遥遥相望时,依然失了分寸。

上司见我回来,忙不迭抱怨我怎么去了那么久,然后又把一堆设计图扔来,让我大修。

我抓过糖罐里的马奶糖往嘴里一丢,号啕大哭。

008.迟来的心动

才不过一夜的工夫,上司对我的态度就来了个大转弯。

她夸赞我怎么帮了名牌大设计师Lee的大忙也不吱一声。

我怔怔地看着上司拿出一张邀请函:“李知恩,你真是走大运了,这场晚宴也有你的份。”这才知道经过昨天的及时救场后,这刮风飞快的时尚圈里有我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了。

这是一个出头的好机会,当人有了话语权,自然就离梦想更近一步了。

可很快问题就来了,我平时上班都是上衣加牛仔裤,连一件像样的礼服都没有。就在我考虑下班后去商场买一件时,一个快递小哥把一个盒子放到跟前让我接收。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裸色深V斜肩晚礼服。

大家纷纷惊呼它设计精致,上面的碎钻十分耀眼。虽然快递小哥也不知道是这谁送的,可我知道是他,在茫茫人海找到我,邹楚浩已熟能生巧。

只是,如今我的尺寸已经很普通,无须量身定做的独一无二。

晚上,我如约而至,邹楚浩拿着香槟朝我走来,强掩激动之色,说:“我怕你不来……”

“为何不来?你觉得我有躲你的必要吗?”我镇定地反击,逼自己对上他的目光。他却避开视线,上下打量着我,轻声称赞我很漂亮:“不介意陪我跳支舞吧?”

我追求完美地想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淡然,可搭上手的那一刻,思绪仍如风暴一般席卷而来,回到在蒙古的那个夜里,那是他牵我在星光下奔跑的温度。

我终于听到他迟到的问候:“李知恩,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没有你的日子,都好。”

没有你的日子,我拼命减肥,笃定脱胎换骨后记忆也会跟着重生,可每每去健身房都会想起你陪我的样子;没有你的日子,我到处去参加模特比赛,只是因为想起你说做人不可以轻易放弃,没有你的日子,我恨你,想你,无法停止喜欢你。

华尔兹悠扬,他拧着眉头,似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说,又欲言又止。我期待他说出点什么,但又害怕他开口,直到他最后艰难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我狂跳不已的心缓慢地停歇下来,跌入了失落的深渊。

“没关系。”

这句原谅的话或许在内心已等待了多时,只在寻找一个契机被说出来。

音乐停止,我和他没有再牵手的必要。我欲转身,Lee笑眯眯地朝我走来,他又换发型了,这回是夸张的银河系造型:“嘿,亲爱的,你这身裙子不是CHANGE要推出的珍爱系列吗?”

邹楚浩大声咳嗽,Lee十分不解地挑眉道:“难道我记错了?我上次在你办公桌上看到过它,你说那是给你未婚妻的。”

原来他已有未婚妻。

设计师职业病严重,Lee个性地讲解一番之后,向邹楚浩提议公司年底的秀可以找我担纲:“她真的很适合我们家服装的风格呢。”

不等邹楚浩要求,我毛遂自荐地点头应允。Lee热情地把我介绍给每一个时尚圈的大鳄,邹楚浩一直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其间,他开玩笑似的问我愿不愿意签入他的公司,我笑言自己大抵是最会走T台的菜鸟服装设计师了。

宴席结束后,邹楚浩提议送我回家,我没有拒绝。

幽暗的车内,我用余光偷看他,突然觉得这些年的偏执烟消云散。当年,十岁的他无论知情与否,站在他的立场,都该选择维护他姑姑的幸福,我又怎么能怪他呢?怪他始终没有向我坦白吗?也许他是怕我受伤害。

到我家楼下时,我抬头看着六楼的窗户,开口问他:“六年前,你每次送我到我家楼下怎么都不肯见我妈妈,其实心里都很难受吧?”

邹楚浩定定地看着我,苦涩一笑,道:“那时我有多想告诉你,在我面前,你不必假装坚强,以后有我在。”

“别怕,知恩,以后有我在。”

我再也不能告诉他,楼梯里那个拥抱是我迟来多年的心动。

“都过去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别过头下车去,一步一步踏上楼梯,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一个人在过道里站了好久。

009.最美的曾经

年底,我受邀参加CHANGE的T台发布会。我换上设计师提供的服装,在化妆师在给我上妆时,门外传来阵阵骚动。我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化妆师笑得讳莫如深:“超模于曼来了呗。”

我曾在法国见过于曼,那时,我刚刚瘦身成功,去参加第一场模特比赛,她作为特邀嘉宾驻台,那时,单是侧影,都美得迫人。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不是别人,正是于曼。

她关上门,只留我和她二人。

她说她认得我,早在法国时就发现我是邹楚浩钱包里的女孩,穿着校服,脸上是过度的胶原蛋白。她和邹楚浩是大学同学,她追了他整整四年,最近他主动向她求了婚,说要去蒙古办婚礼。

“起初我想去巴黎,觉得那儿浪漫,可后来听楚浩讲起蒙古的草原、天空和牛马成群,也觉得不错。”

我打断她:“于小姐,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楚浩喜欢过你,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的未来有我。”于曼拿出宣誓主权的霸气警告我。

我怔怔地望她的背影,突然什么也听不到了,待我追出去,看到在过道的那一头,邹楚浩温柔地整理着她的衣领,灯光照射在他们身上,拖长他们甜蜜相靠的身影至我脚前,似一道银河将我和邹楚浩隔在两岸,迈不过的是曾经。

原来,一切真的都已过去。

我和你最美的曾经。

编辑/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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