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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蓝色的一天

时间:2024-05-04

〔德国〕费迪南德·冯·席拉赫

法官陈述判决理由:她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刑事审判庭对此毫无疑义。婴儿昼夜哭闹,她再也无法忍受。她用婴儿的后脑勺撞击墙壁,先后四次。孩子死于脑部创伤。

法官在陈述中一直使用“婴儿”和“孩子”,其实她给婴孩取过名字。不是常见的约纳斯,也不是常见的凯文,而是一个非常动听的名字——瑞安,是她在一本画报上看到的。法官宣布判决时,法庭里的每个人都在想:这就是她的故事。其实存在着与此不同的另一个故事,她现在无法言说。

法官说:她“犯罪时”处于限制刑事责任能力的状况,丈夫留下她独自一人照顾孩子,这种处境完全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她被判处三年半徒刑。街头小报称呼她为“恶母”,并评价这个判决过轻。

检察院没有提起上诉,该判决生效了。

监狱里没有酒。因为没有钱,她还戒了烟。她在每天早晨6点被唤醒,7点开始工作。她整理螺丝套、粘贴巧克力盒子或者组装橡皮密封件。所有女犯人都穿着同样的蓝色围裙。

一年后,她被调到木工车间干活。在这儿工作境遇好多了。她现在为法院和监狱制作长椅和桌子。她聪明灵巧,师傅喜欢她。“我的头脑现在才变正常了。”她对师傅说。她制作了一只镶嵌着桦木的胡桃木小箱子。它被放置在木工车间陈列柜的最前方,在那儿,所有人都能看见。

一年半之后,她第一次获得假期,可以离开监狱回家过夜。她对女看守说,她宁愿在傍晚时分回来。

她乘坐公共汽车到达市中心,在主街上散步。天空是淡蓝色的,就像那天一样。人们坐在街头咖啡桌旁,悠闲地聊着天。她注视着商店橱窗里的陈列品,用在狱中赚到的钱买了一条丝巾。她都忘记了,外面的生活是如此生机勃勃。她继续前行,走进城市公园,坐到太阳底下的草地上。她支撑着双肘,注视着散步的人。这个男孩四五岁的样子,举着一支像他的脸一般大的冰淇淋。男孩的爸爸跪在他面前,用一块手帕为他擦嘴。

她起身,从脖子上拽下丝巾,扔进垃圾桶,然后乘车返回了监狱。

她在六个月后获释。丈夫坐在客厅的长沙发椅上。尽管她给他写过信,他却没有前去接她出狱。她的来信放在厨房的桌子上,信纸肮脏,印着啤酒瓶底的污痕。

“你为什么从没来探望过我?”她问道。

他从桌上拿起打火机,不停地摆弄着,并没有看她。

“电视机坏了。”他说。

“嗯。”她说。

“修理工说是天线坏了。我买了新的。”

他继续摆弄着打火机。

“我现在就换。”说完,他站了起来。

他把装着新卫星天线的纸箱搬到阳台上并撕扯开,又去厨房取来工具箱。他把户外椅移到墙边充当梯子。这还不够高。他一只脚站在椅子的扶手上,另一只脚站在阳台的防护栏上。

“把红色螺丝刀递给我。”他说。

“好的。”她说。

她在工具箱里翻寻,把红色螺丝刀递给他。他尝试着将那些旧螺丝从墙壁上拧下来。

“它们卡住了。”他说。

那个时候她出去购物了,就出去了半个小时。当她回来的时候,他坐在卧室的地上。他说他没有过错,孩子从他手中滑下来了。他说他会被判处终身监禁,他因为身体伤害和抢劫已经有犯罪前科了,他认识那位法官。她把已经死去的儿子抱在怀里,亲吻他。他的小脸蛋如此漂亮。

“你从没有被起诉过。”她说。

他俯视着她。他的衬衫在裤子上方晃悠,露出毛茸茸的肚子。

那个时候,他说,应当由她来承担罪责,这对大家都好。承担罪责——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她原本应该察觉的。

他继续尝试拧螺丝。

“它们坏了,”他说,“生锈了。”

他曾经说:她只会被轻判,女子监狱的条件不差。他们可以不分开,還会是一个家庭。“一个家庭。”她一直重复着,死去的瑞安躺在她怀里。她不知道,他把这个婴儿摔到了墙上。那个时候,她相信他。

“我蠢极了。”她说。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她向椅子踢去。他张着嘴,他的短髭、他的黄牙、他水蓝色的眼睛,她以前爱着这些。他滑倒了,向后倾倒,坠落下去,这是四楼。他撞击到地面上,压力穿破了他的右心瓣膜,一根肋骨刺穿了主动脉。他因失血而死。她缓慢走下楼梯间。她站在人行道上,站在他身边,直至他死去。

审理她第一个案件的检察官负责这起案件的侦查。他现在是州法院最高检察官了,新蓄了胡髭。他认为,她的丈夫也是她杀死的。

她不回答警察的问话,这是她在监狱里学到的。她只说,她想见律师。一名官员把她送回了羁押的小房间。

法官在第二天签发了逮捕令。虽然缺乏证据,但是法官想给刑侦机关一些时间。

警察查问邻居。没有人听到争吵。一个老头看见她出现在阳台上,但是没有看清细节。另一个证人说,当她丈夫躺在马路上的时候,她“僵直地”站在他身边。

法医在鉴定上写道:“死者处于醉酒状态,所有伤口都可以用坠落来解释。从法医学角度来看,不存在他杀迹象。”

拘留审查在十日后进行。她还是一直保持缄默,就像律师向她建议的那样。最高检察官确信,这件案子是她所为。但是他说,他无法证实。法官点头,撤销了逮捕令。

她与律师一起离开法庭。在门口,她一定要向他陈述一切,她无法再沉默下去了。“是时候说出来了。”她说。她说她不清楚,她是出于复仇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对此她不甚了了。她并不感到抱歉。她问律师,他是否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她陪同他前往大厅。她在一张长椅前驻足,跪了下去,朝座位下查看。“这是我做的,”她说,“这是一张很好的长椅。”

(聂华:华东政法大学外语学院德语系,邮编:20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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