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常晖
新天鹅堡,巴伐利亚的百年地标,四方游客心驰神往的“桃花坞”。金秋时节,携友驱车穿越大片山林,只为寻觅那座童话般的城堡。峰回路转,光影斑驳,秋色缤纷。逶迤曲径之间,村庄和田野稍纵即逝,巴伐利亚的大美山水,尽收眼底。而那座令人魂牵梦绕的新天鹅堡,却迟迟不露真容。
“我有个愿望,即在珀拉特山峡的高天鹅谷城堡废墟上,建造一座真正意义的德意志骑士古堡。”
1868年5月,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在一封信中如是说。信是写给理查德·瓦格纳的,后者是他顶礼膜拜并鼎力支持的歌剧作曲家。1869年9月5日,与老天鹅堡遥相呼应的新天鹅堡奠基。从此,藏于崇山峻岭间的新堡宛若神来之笔,一天天拔地而起。新天鹅堡赋予了巴伐利亚无与伦比的美,而不得志的路德维希二世却因之绝尘而去。
老天鹅堡是路德维希二世的父亲马克西姆二世于1832年买下的财产,也是其母的隐居地。这位郁郁寡欢的王后不谙世事,也不得恩宠,借老天鹅堡离群索居,安度时日。或许儿随其母,路德维希二世生来多愁善感,情志沉郁,虽是王储,却仙风道骨,不大接地气。马克西姆二世多年的贴身秘书弗朗茨·冯·普菲斯特麦斯特曾回忆道,老国王对自己的接班人很无语,难得在清晨邀约儿子散个步,因为即便一同散步也不知该同他聊些什么。
但儿子到底还是登基了。这位自小喜爱骑士故事、内心充满远古遐思的国王,成了巴伐利亚永远的话题。遁世的路德维希二世没有在政务里,而是在瓦格纳的歌剧里找到了生命力量和心灵慰藉。瓦格纳关乎骑士和英雄主题的作品,如《唐怀瑟》和《罗恩格林》,成了这位国王无以替代的精神栖息地。那些借歌剧舞台展示的传奇,不见血腥,只有隔了时光的芬芳,让他心潮澎湃,流连忘返。然而,歌剧毕竟是歌剧,现实怎能完美无缺!1866年,普奥战争爆发,巴伐利亚作为德意志邦联的一部分,与哈布斯堡结盟,却兵败俾斯麦领导下的普鲁士。此战令路德维希二世大受挫折,从此心灰意冷,更生归隐之意。
在给瓦格纳去信的前一年,即1867年,路德维希二世曾偕其兄奥特赴埃森纳赫考察了初建于11世纪、刚刚重修完毕的瓦尔特堡;同年,他又在法国巴黎北部参访了皮埃尔丰城堡,那是拿破仑三世要求建筑师维奥莱·勒·杜克重新设计的、修建于中世纪废墟之上的一处历史性杰作。在充斥着洛可可审美风格的时代,两座罗马式古堡让路德维希二世耳目一新,激动不已。他从中看见了自己追求的理想,即中世纪城堡与瓦格纳音乐传奇世界的完美结合。
路德维希二世灵感大发,决意建造一座比所有古堡更有隐士风范,同时更适宜居住的骑士城堡。可以说,新天鹅堡的修建虽充满骑士情怀,却一反传统,毫无防御工事的理念。路德维希二世追求的是在深山老林里休养身心。除了寓所,新天鵝堡的设计重在舞台空间,那是为瓦格纳歌剧量身定制的舞台。寄情山水,规避红尘,并享用瓦格纳的音乐,是路德维希二世建造新天鹅堡的初衷。他万万没有想到,新天鹅堡的建造,竟让自己命赴黄泉。
那个秋日,我们驱车千回百转,随路纵深入山,正有迷途之觉,视野豁然开阔起来:乡路两侧是群山环抱的萋萋芳草地,阿尔卑斯山的奶牛三三两两地溜达着,悠闲自得地吃草。抬头看山,蓦见新天鹅堡天外来物般伫立于一座山头,在澄明而炫目的秋阳里若隐若现,云缭雾绕,美得不大真实,美得令人有些心悸,有些窒息……
不出数米,大型露天车场映入眼帘。将车驶入,发现停车费是六小时六欧元,没有其他单价。下山后,我才发现这个价格合情合理。“朝拜” 新天鹅堡真的需要这么长时间,才能不紧不慢地完成心愿。
步行上山,清凉山道旁古木参天,花草茂盛,其间掩映着几处老酒馆。在一家用午餐,竟吃到了巴伐利亚最可口的猪肘子,脆皮鲜肉,入口即化!这家老馆子虽有游客造访,其菜肴显然秉承传统,精益求精,做的是回头客生意。不妨将店名推荐给大家:Hofbr?u München。老馆子的房屋属典型的巴伐利亚木架结构,喜罗马式拱廊,外墙饰图多有森林情景和人物雕像。馆子门楣上用古体写着“赴新堡之途”的字样,其实,露台对面的林木之间,新天鹅堡一侧已赫然入目。
从建筑角度看,新天鹅堡是一组长达一百五十米的砖块建筑,取料还包括当地的石灰石和砂岩,以及萨尔茨堡附近的大理石。由大量塔楼、装饰转塔、山墙、阳台、小尖塔和雕塑等形成的群楼,棱角众多,景观奇特。双拱形或三拱式窗口给人恍如隔世的视觉效果,仿佛透过它便可重归古罗马时代。新天鹅堡屹立于一块巨石之上,巨石有个意味深长的别称,叫作“年轻人”。城堡四周的山峦峡谷,完好展示着阿尔卑斯山前的丘陵地貌和珀拉特山峡的深谷风情。毫不夸张地说,无论站在城堡的哪个方位,都可有绝佳美景。
如前所述,路德维希二世建造新天鹅堡,意在隐世,并享用瓦格纳的歌剧大餐。憾世事难料,他的心愿一桩桩受挫。且不说瓦格纳从未成行,城堡的建造还让他负债累累,最终被指不适合王位,在城堡尚未竣工之际便遭弹劾,并被强迫离开城堡。两天后,路德维希二世浮尸水上,一命呜呼。
当初,路德维希二世是自掏腰包,建造新天鹅堡的。然而,他对城堡格局的设计,对内部两百余处空间的细节要求,以及对新技术的引入(比如暖气和自动抽水马桶)等,终令他捉襟见肘,囊中羞涩。原本三百万马克的预算,在他死前已经变成六百万马克的工程。腰包掏空后,他四处借贷,债台高筑。1883年,他的债务已高达惊人的七百万马克。终于,人们不再相信他有还贷的能力,也不再买他的账。1885年,他首次面临财产扣押。1886年6月9日,巴伐利亚政府下令废黜路德维希二世。当天,他正在新天鹅堡里。10日,政府代表团前往新天鹅堡,路德维希二世命令手下将他们扣留在警卫室,数小时后才放回。11日,第二个政府代表团带着路德维希二世的私人内科医生,即著名神经科专家伯纳德·冯·古登,再次来到新天鹅堡,劝说国王离堡。12日,路德维希二世随伯纳德·冯·古登离开新天鹅堡,前往他每年5月开始下榻的夏宫伯格城堡。13日,他与古登医生自伯格城堡出门散步,迟迟未归。深夜时分,两人被发现双双溺死在城堡不远处的施坦贝格湖。
伯格城堡也是路德维希二世之父马克西姆二世买下并改建的财产。这座新哥特式古堡,花园风格兼法式和英式,深得路德维希二世的欢心。他每年在此办公数月,并接待各路贵宾,包括瓦格纳。1886年6月13日发生的死亡事件,迄今都是个未解的谜。
时光荏苒,人去楼空。路德维希二世的故事,说不尽、道不明。他是不是疯子另当别论,但他肯定不是明君。当年他借新天鹅堡设计的皇家庭院,明明白白在拒绝皇室功能,只提供私密空间,尤其是那个他死前未及完工的闺房。闺房的设计严格按照瓦格纳歌剧《罗恩格林》第二幕的场景要求。然而该来的人都没有来,该演的戏都没有演,只有百年如潮的游客在灰飞烟灭的红尘里纷至沓来,登高望远,唏嘘感慨。
2018年10月21日完成于维也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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