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埃列特•阿贝卡西
序 幕
他是在山谷的一座庙宇里被发现的。
人们穿过一大片树林来到这里。寺庙周围点缀着一些灌木和青青的草丛,不远处还有一片沙滩。
悬崖上流下纤细的瀑布,溪水在林中蜿蜒流淌,汇入谷底的河流中。浓云密布,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天色转暗,乌云遮盖了夜晚初现的点点星光。
庙宇四周,树林和狭长的小溪渐渐变得昏暗,山谷里的袅袅薄雾盘旋上升,大地被黑暗所笼罩。
人们借着黄昏微弱的光亮看到了他:他平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衣衫褴褛,双臂交叉,头歪向一边肩头,已然死去。枯槁的头发散乱蓬松,薄如蝉翼的皮肤包裹着骨骼,苍白僵硬的面部略带一丝微笑。体内活力早已被时间耗尽。展脚伸腰,肉熔成蜡;胳膊从肩膀处脱位,膝盖扭曲。骨骼凌乱,内脏破败,身体组织都已解体,如一只遭遇过暴风雨的小船。
在他身旁,散落着数页残卷,上面写有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曾经在他手中紧握的手抄本,已被时光吹散掉落。
这就是你所目睹的,偶然出现于这个世界上的一幕……在巨大的不祥征兆中,苦难在这片国土上骤然降临。
在一系列的杀戮与劫难之后,一位民族英雄即将出现。
第一章 阿里卷
我向你们传达福音,以及我想与你们分享的话语。向所有探赜索隐以及追寻神秘的人,向执着的人,纯洁的人;也有危害民族、伤天害理、挑拨离间的人。我要让你们区分善恶、明辨是非,领悟罪恶的根源。谁不了解历史,不懂得其中奥秘,就无法理解历史的因果报应。你们如若不能救赎灵魂,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死海古卷,《奥义书》
这是一个春天的早晨。朝阳升起在耶路撒冷,用它特有的金色目光俯视着大地。阳光透进旅馆的窗户,屋内铺满一片金黄。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迅速起床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面前的这个人,我一度害怕他的出现和他带来的任何消息。他的话语曾数次深刻动荡了我的生活。他又一次站在我面前:尽管已是五十多岁,但仍然充满了活力,灵活矫健,坚不可摧。他面色阴沉,深色的头发中夹杂了几丝白发。他身穿军装:衬衣和一条大号粗布羊毛裤。
“西蒙•德兰。”这么称呼他是为了和他保持距离——前军事指挥官,现在是辛贝特以色列国家安全局。的头儿,负责以色列的情报工作……
“不,阿里,”西蒙面带微笑回答道,“我刚刚被任命了新的职位,现在我在摩萨德以色列军事情报局。。”
“恭喜你。你看起来混得不错……可是,你一大早到这里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吗?”
“一大早?”西蒙边说边迈进房间,顺势坐在扶手椅上摆了个惬意的姿势,“我得提醒你已经七点了。”
我没有关门。
“听着,西蒙,我们可以晚些再见,或者……永远不见!”
“我也不想打扰你,阿里,”西蒙伪装出含有歉意的表情,“但这件事很急。”
“很急?听好了,所有事情都是紧急的。”
“‘很急这个词不确切,我其实想说:迫在眉睫。”
“好吧,”我站在原地,因为我习惯了西蒙的各种花招,“那么区别是什么?”
西蒙满脸得意。
“多好的早晨!你先坐下吧。”
我不自觉地服从了。
“多好?”
西蒙有种独特的才能:把握谈话的进度,同时掌握别人的思路。
“是的,很好。我需要跟你单独谈谈关于工作的事。”
“但是,西蒙,你知道工作方面进展很顺利……”
西蒙做了个手势,表示他要说的不是这个。他前额的皱纹在阳光下愈发清晰,也显示出了他的不安。他递给我一张照片。
我困惑地看着照片:一具横陈着的男尸,双臂交叉,很明显已经死去一段时间。稀疏的几片长衣遮蔽着外露的骨骼;面部线条难以分辨。他所在的地方好像是一座旧的犹太教堂,或者,是一间寺庙。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他已经被发现十二天了。”
“十二天……在哪里?在北方?戈兰高地修缮的犹太教堂?”
“在京都附近的一处庙宇。”
“京都?”
“日本京都。”
“可是?”我非常惊讶,“这件事和你……”
“和我有关?”西蒙拿起一根牙签,对他来说,这是一种神经高度紧张的象征。
“我说对了吗?”
“很显然。我刚刚告诉了你,现在我在摩萨德。我并不是在你这里获悉我是国际……秘密组织……你认为我能去哪里?”
他咀嚼着牙签,看起来是在激烈地思考。
“所以?西蒙,所以你想到了我!我不是间谍,没有受过训练,而且,我怎么可能去日本?”
“恰恰相反,我认为你训练有素,尤其是在工作中,人们都这么说。在巴黎,在纽约,在这里——以色列……我还要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胜任这项任务的人……地球上。”
“西蒙,我很愿意马上迎合你的恭维……”
“听着,”他打断我,“情况很简单,我马上解释给你听。”
我看着照片说:“他可能死于谋杀。”
“的确,他被谋杀了……但还有些细节……”
“是什么?”
西蒙看起来对他即将宣布的事情感到局促不安。
“是在两千年前。”他脱口而出。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这个人已经死了两千年,死于谋杀。”
“听着西蒙,”我站起来,“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你又在玩什么把戏吗?”
“冰冻和大雪保护了他的骨骼和衣物。他被送去扫描,研究人员在他左肩发现了一个可疑的阴影,看来是骨骼脱臼了。研究还证实,阴影是被锋利武器的尖端造成的。也许是一支箭,懂了吗?”
“不太明白。”
“箭尖插入身体造成了胳膊麻痹,并切断了静脉。凶手的身份还是个谜。”
“死者的身份同样是谜吧,我猜。”
“不,不完全是。表面上看,尽管遭遇过毒打,他的肤色仍是白色。严寒也同样保护了他长袍的裙摆。而且,人们还在他手里找到了这个。”西蒙说着递给我第二张照片。
我没有看照片,又还给他。
“对不起,我不属于什么组织。我也不想去追查一个三千年前的凶手……”
“是两千年。”
“另外,我告诉你凶手已经不在了,即使他存在,也和这个死者一样,被冰冻……”
“也不一定……”西蒙嘟囔着,好像是在思考什么。
“不一定?”我喊出了声,“你在想什么,西蒙?你相信鬼魂吗?或者长生不老?”
“死者被发现的寺庙里,一个僧侣失踪了。”
“我告诉过你,我不认为这一切和我有关。”
西蒙并没有感到难堪。他依然平静而从容,一言不发地坐着。过了一会儿,我给他指了指门口。
“还有另外一件事。”西蒙站起来说。
“如果你要跟我谈钱,我要重申一遍……”
“是关于简的……”
“什么意思?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我听说她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人。”
我接过了他递给我的照片和一张纸。
“简执行了一项去日本的任务!”
西蒙靠近我,又递给我一张机票。
“要快一点,你必须抓紧时间。”
“可我该怎么跟我父亲解释?你跟他说了吗?”
西蒙看了看表。
“今晚六点一刻。你还剩大概十二个小时去跟这个世界告别。”
留下我一个人。我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我意外地看到了一本希伯来文的手抄本。一本库姆兰手抄本在日本京都的寺庙中被发现。
库姆兰,位于犹德沙漠,距离耶路撒冷三十公里。我要道别的正是这里。库姆兰,美丽的王国,灵魂的心脏,浩瀚的苍穹,无限的起源遗迹,世界的创始之地。人们能从这里看到最低洼和最深邃的地表:俯身便可见犹德沙漠的悬岩上地壳的石灰岩,还可俯瞰死海的辽阔港湾。库姆兰的天空下,太阳是万物的主宰。土壤干旱,岩石滚烫,大地灼烧。这里没有风,没有嘈杂和喧闹,耳边只有蜥蜴的脚步和蛇在溪谷和沟壑间滑动的声音。更远些,是恩费希卡,一条河流穿过干涸的大地,激流灌溉着库姆兰的含水层。
我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写作:人们叫我誊写人阿里。我手握鹅毛笔,在羊皮纸上日以继夜地书写:没有作息,没有假期,没有日程。因为写作就像爱情,是一个永恒的世界,绵延的时间延伸着瞬间与永恒,谁也不知道光明和白天何时到来。
我是誊写人阿里:写作就是我的生活。在河床的高温和酷热下,在天空炫目的反光下,在随日月交替的白天与黑夜中写作。
我三十五岁,生命中太多冒险的经历让我显得老成。我远离生活中无法逃避的漩涡,不断地旅行和思考。因为我无从谋生,总是在阳光下迷路。于是,我将世界归入括弧,去书写我的故事:这是个特别的、充溢无穷深意的故事;也是独特的,我无法掌控的、已然融入历史的故事。
一直以来,我寻求宁静,甚至可以说,我将奉献生命于此。是的,我不断在这个世界的蜿蜒曲折中漂泊,路过狭窄的巷道和宽阔的马路。我无数次迷失自己,却只是为了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轨迹。而今,我远离世人离群索居:在一个神秘的石窟中,在四壁苍凉、荒无人烟的洞穴,在距离耶路撒冷几十公里的地方:人们叫它“犹德沙漠”。这里,耸立着石灰岩峭壁,垂悬于地球上最低洼的地表,它富含硫化氢和丰富的盐矿,是维系生命最原始也最遥远,最微小也最广袤的土地。这里神秘而独特,甚至有些虚幻,它就是库姆兰。
我是誊写人阿里,但我将不再是。此刻,我卸下了所有身份,像你们一样穿着城市的华服,不再寻找智慧,不再体会痛苦与焦虑,不再被上帝折磨。上帝!我远离了牵动我生命中最脆弱心弦的宗教:犹太教曾渗入我的身体,经文铭记于心,在我的脸庞刻下烙印,上帝之名是我心灵的文身。我曾经是阿里•弥赛亚Messie,犹太人期望中的救世主。,当我将这个身份置之度外,逃脱宿命,我变得如此轻松。为了领会文字的奥义,我曾经演变成字母:VavVav,或vau,希伯来语字母表第6个字母。相当于字母V。——原注。皈依的Vav,为未来铺设了过去,为过去创造了未来。我曾经背弃宗教,成为弃教的教徒,我告诉你们,尽管我自食其果,但我的反抗最终带来的是自由与骄傲,还有隐姓埋名。放弃了上帝的选民的可怕重量,卸下了只不过是负担的特权。我感叹:世界属于我!生活属于我!我写道:爱情属于我。
我用装满墨水的笔尖写作,力透纸背,挥墨洒金。我用羽笔和松香、油和水,还有羊皮纸写作,文字触碰纸张,刻画出显微镜下的舞者,行云流水,相互结合,配合默契,弯曲成芭蕾舞的姿势致意,向你们表示欢迎,将你们带到这个世界的边缘,揭示它的神秘模样。借你的口说出我的话,在我的笔下,构筑起保护你的阴影。
悬崖下有天然或人工打造的岩洞。1947年,在其中的一个洞穴中,人们发现了关于犹太人的重要古卷,十几本数千页的残卷是一个标注耶稣时代的真正图书馆——20世纪考古学的最伟大发现。1947年发现的手抄本原稿被巧妙地存放在罐中,装订成防潮的线装本。
犹太教信徒书写了这些古卷:来源于圣殿祭司的一个犹太教派,退隐于死海附近等待末日审判,为了洗涤罪恶浸入纯净的水中。待到审判结束,恶将被摧毁而善得以发扬。犹太教信徒将自己视作对抗地狱使者的光明之子。他们警惕女人的诱惑,因为在他们的宗教中,女人就是《圣经》中的莉莉丝莉莉丝(Lilith), 最早出现于苏美尔神话。她是《旧约》里亚当的第一个妻子,由上帝用泥土所造,因不满上帝而离开伊甸园。在犹太教信仰中,她是黑暗的使者,掌控黑夜与死亡。——让男人堕落的黑夜魔女。女人的外衣遮蔽着蛇蝎心肠,用她们的方式诞生男人上帝派天使去追离开伊甸园的莉莉丝。莉莉丝不惧怕天使的力量,和野兽、魔鬼交合,在红海以每日100个的速度产下恶魔之子,同时也不断杀死亚当的后代婴儿。。
于是我的命运和这些古卷联系起来,但命运总是难以揣测。年轻的时候,我曾是一名军人:我在以色列参军,为了保卫我的国家而彻夜作战。我出生于没有宗教信仰的家庭:我的父亲,是一位将毕生献给古文字研究的古文字学家。他以一种科学的视角研究文字,至少我这么认为。退伍后我信仰了宗教:我在一个春天的早晨,遇到了耶路撒冷米•歇雷姆区的犹太教教士拉比,他接纳了我:拉比教我摩西五书的箴言,犹太教法典的争辩,甚至还有秘密社团才掌握的一些对《旧约全书》所作的传统神秘解释。拉比是我的导师,而我是他的弟子。通过他的帮助,我发现了生活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一个荣耀的世界,灵魂的栖身之所,我穿上了深色的学徒袍。
我全身心地沉迷于此。我用整个灵魂,极尽所能去领悟奥义。我博览典籍并获得启示。我发现,哈西德在黎明所跳的神秘舞蹈中蕴含着宽恕与感激的意味,一切都让我心醉神迷。
于是我远离无忧无虑的无神之家,再也吃不到母亲的饭菜——她的烹饪技术可是一流。我和曾经深爱的父亲咫尺天涯。我最终的离开是因为我被卷入的一次调查……这就是我:阿里•科恩、士兵、学徒、誊写人,我又成了侦探。
在和父亲进行的一次调查中,我发现那些在历史中被忽略的、我们以为被罗马人杀死而消失的犹太教信徒,其实始终存在。他们劫后余生,在犹德沙漠的岩洞中默默繁衍生息,不为人知。
我在死海边缘干燥的岩石上行走,呼吸着犹德沙漠的气息,享受阳光的沐浴。在最神秘的地带,在严酷的不毛之地,我遇到了犹太教信徒。看到他们将生命奉献于涤除罪恶的忏悔,时刻准备投入末日的战斗,我坚定地站在他们身旁与愚昧的黑暗抗争。我曾以为是无神论者的父亲,也成为他们的一分子。他们告诉我,他们在等待弥赛亚,而这个弥赛亚正是我:阿里•科恩、士兵阿里、学徒、修士,阿里:大卫之子所罗门,大卫之子和继承人。约公元前960—前930年在位。《旧约》中载有其事迹。所罗门的父亲大卫开创了犹太王朝。——《圣经》中大卫的继承人。
我的道路漫长而荆棘丛生。我同沙漠中的人们结盟,我承诺同时我也相信:主的荣耀一定会施舍大地。在清真寺的空地上两次修建又两次被毁的圣石庙,是为耶路撒冷而建。我和犹太教徒一起,来到了耶路撒冷。
我怀揣着寻觅并重建圣殿的梦想。我渴望住进一所能看到它的房子,为了涤除和补赎罪恶,我为它献上纯洁的供品。大卫在进入上帝的殿堂前要沐浴,犹太教徒每天清晨和夜晚在纯净的水中沐浴两次,我也用同样的方法去涤除心灵的罪恶。
犹太教徒从耶稣时代起就有个梦想:由逆教的教士们用双手,在耶路撒冷为未来的世代建造一座圣殿。在这一计划中,神圣的宗教仪式是根据教派所沿用的太阳历,由教派的祭司,撒督所罗门立撒督(Zadok)为祭司,于是撒督的子孙世世代代为祭司,后来称为撒都该派。这一派是由圣殿当权的祭司、贵族、富商等一批上层人士所组成,是犹太教中的元老当权派。的后代主持。在沙漠中、在死海岸边、在库姆兰留存的梦想,引发了人们对石块、金属和珍贵木材建筑的崇拜,他们不断重建着更恢弘更完美的建筑。
最终,期盼已久的那一天见《寺庙的宝藏》。——原注来临。
对抗黑暗使者的人出现,他们歌颂道:
他引领着部队
来到耶路撒冷
他将通过黄金门返回
他重修庙宇
他即将看到的就是他曾经看到的,
还有天之王国
一切期待
都将由他——
救赎者带来
他的名字将是
狮子。
而我,就是阿里•狮子阿里(Ary),在希伯来文中是狮子的意思。,犹太教的弥赛亚。我的心灵,如同鸟儿失去巢穴,在长期煎熬的叹息中,游离于圣殿的广场。我朝着耶路撒冷的方向祷告。在早晨、中午和晚上的祷告中,我祈祷着被放逐的“和平之城”回归并重建。民族灾难的祭日,就是我斋戒和服丧的日子。祈祷是我们最盛大的宗教仪式,每次祈祷结束时,我们总会说:来年在耶路撒冷见。而我最大的慰藉,是为如玻璃般破碎的耶路撒冷祈祷;为被毁灭了家园、忧伤的耶路撒冷祈祷。
我在一个令人生畏的地方,将要读出一个名字——上帝的名字。我终于将要知道他是谁,我终于将看到他。我靠近约柜的金板“约柜”是以色列人的圣物,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触摸约柜。约柜的柜盖是一块厚重的实心金板。,盛满了红色母牛的灰烬根据《圣经•旧约•民数记》19 章的记载,以色列人宰杀纯红色母牛(Vache rousse)焚烧成灰,撒入圣水,用以洁身免罪。。我举起火把,遵从律法点燃祭台,燃烧献祭的动物尸骸。祭司们按每个人的等级高低从我面前鱼贯而入,利未人利未(希伯来语:Lévi),是以色列利未支派的祖先,是雅各和利亚的第三个儿子。利未人是利未的后人,负责以色列人的祭祀工作,不参与分配土地,也不属于以色列十二支派之一。利未人对神忠心,被真神拣选作为侍奉他的支派。所有的祭司都属于利未支派,他们的工作是协助料理会幕,并向百姓讲解律法。,然后是撒玛利亚人和他们的首领。在上帝的团体中,每个以色列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身份。
我面前,就是那些等待宣读的文字。
犹太教徒等待着——由我来读出上帝之名。
于是我用每一个至高无上的文字祈祷。我读出了第一个字母:Yod希伯来语中,代表上帝之名耶和华的四个字母:Yod睭é睼av瞙é。;我读出了Hé——产生气息的字母;我读出了……
我蓦然回首,看到了简——我深爱着的女人,就站在我身后。她带着祈求的目光,让我不要再继续读下去。而此时,她占据了我的双眼和灵魂,我读出了简的名字。
第二天……如果不是内心升腾起巨大的忧郁而浮现出这个记忆,我又该如何去追忆?我多么希望回到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和当下的这个时刻无限接近却又如此遥远!
我想我可以说:这就是我所做的,无论昨天还是今天——我忠诚于那一刻的承诺。
第二天,钟声宣告着耶路撒冷黎明的来临。穆安津在清真寺中宣布礼拜时间并每日做五次礼拜者。令人窒息的歌声回荡。一缕清风从旅馆的窗户吹进。在我面前,一束玫瑰色的光线照射着苏醒在晨雾中的圣殿山。
我刚刚经历了一段不可思议的过程,超乎自然而令人动情,最真切也是最虚幻的生活。一次死亡,一次新生,也是一场婚礼,是的,这就是一切:神圣的结合,对清规戒律和所有禁欲的放弃,在伟大的觉醒中丢弃故我。
哦,我的朋友,你们能理解我的感受吗?我该如何形容它?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力量,如此强烈、美好而和谐。我从未凝视过这样的美,深邃、高贵、真实而虚幻,来自尘世却又超凡脱俗,古老而现代,渐渐模糊却已永驻心头,深入内心、神圣无比,无限而细微,平凡却特别。我不知如何形容、如何去感悟它。我的内心泛滥着沁人心脾的喜悦。我忍受煎熬、梦想、等待和坚持,我用生命盼望,然而这一切是如此令人惊奇和突如其来,我的朋友。
当我读出她的名字,眼前便呈现出难以置信的美,射出一股耀眼而疯狂的明媚光线,成为我目光中至高无上的启示。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瞬间,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我们才会理解活着的意义,世界存在的意义。
我漫长的平淡生活,长到我几乎忘了自己是谁,我曾以为我将永远是另一个人,甚至一度绝望。突然间,我又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哦,上帝!我不再是士兵,不再是哈西德,不再是犹太教徒,不再是侦探。我不再是阿里。
朋友,你们听我说:我不是誊写人阿里。我是夜的寂静,我是清晨薄雾。我是另一个人——属于夜晚的我。
这个夜晚,布满了黑暗、热情的尘埃和流星;这个夜晚,是圣宠的夜,我心复苏;这个夜晚,我不再继续追寻,也不再逃避,我不再体会面对黑暗的恐惧,不再怕黑、怕面对自己,我也不再孤单。热情的尘埃与火焰,回归大地的土壤,我是夜晚神秘的灵魂。
大地颤抖、跳动,我将死去。我内心所有根基都倾塌崩溃,过去不复存在。你们明白吗?我失去了一切,失去了生命,我走到了尽头。
我揭开帷幔,抬起双臂,去试探和寻找终点。而我所能触摸的只有无边的尽头。我无所不知,我是无穷尽的存在,我就是终点。我站在自己石墓的深处,或者重生或者毁灭。
也许只有这样才会突然出现一种智慧——当我已不再有灵魂和自我,当我已一无所有。我疯了,是的,我是个疯子。狂喜撕裂了我的心,刺入了我的灵魂。我的四周一片空旷,我的感知也空灵,因为我既空虚又充实。这种感觉来自我吗?不,我只是个空壳。世界也空无一物。我所寻觅的感知正是如此,在这个黑暗的夜晚它出现在我面前,这是焦虑与恐惧的尽头,不过如此。
哦,我的朋友,多希望你们能体会。当我读完Yod,Hé,读到Vav时,我口误了,我读错了字母,因为那一刻我看到了简,于是这个音神秘地延长成一个名字,我读出了Yohan,简。
显然:我不想再遇见上帝,我希望遇见的那个人,叫简。我要爱她就像热爱上帝一样,因为这就是爱。我们相识时,她也在寻找我,我跟随她继而又失去她,我需要她就像信徒对上帝的需要——整个身心,全部灵魂,所有意愿,极尽所能。而我曾爱的女人,就在我身后,这就是为什么我无法控制自己读出了这个名字:简。
简和我一起离开了,远离所有人,只剩下我们两个。就在这天晚上,在沉睡的耶路撒冷。我将她拥入怀中给她爱的吻,她也吻了我,我们的呼吸混合相融,在热情的抚爱中靠近彼此。我爱她的真实、她的温柔、她的肉体和灵魂。在我们彼此眼中,对方都是真实存在的。我的诞生,是为了迎接她来到我的生命中。我找到了存在的意义,这就是爱情。
我对她说:耶和华保护你。耶和华在你右边荫庇你。白昼,阳光的炙热无法将你灼伤;夜晚,月光的凄冷无法将你伤害。《旧约》,诗篇121。
第二天,耶路撒冷的钟声敲响时我从沉睡中醒来。而我身旁,空无一人。我在做梦吗?她镌刻在高傲脸颊上的清秀面孔消失在我的世界,她的深邃瞳孔、烦扰睡梦的金发、鲜红的双唇和微笑都已冥然消失。我再也看不到从她眼中反射出的那个我,那是我坠入了爱情的瞳孔,我稀疏的短须隐藏着高颧骨,薄嘴唇,蓝眼睛上架着圆眼镜。我的肌肉在皮肤下突起,因为在重新信仰宗教之前我大量节食,她眼中的我高大英俊,我爱上了那个她眼里的我。
我多想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拥抱,可她已化为空气;白色的床单上只有几许阳光,狂热的耶路撒冷只有阳光照射,只剩开着的窗,吹进几缕馨风。我的爱人消失了。
几天之后,我听到了敲门声,西蒙到旅馆的房间来找我。他像天使般带来消息,让我知道简去了日本。简没有留下一个字,没有说再见,没有道别,就这样离开了。
而西蒙和我都清楚:我会去简去的任何地方找她,即使是世界的尽头,即使在天涯海角,在地狱深处,我都会去找她。的确如此。
在与西蒙会面之后,我去了库姆兰。我借了辆车从耶路撒冷出发,沿蜿蜒的道路驶入犹德沙漠。已是下午时分,太阳照射出强烈的光,沙漠的景色却很柔和:光影的明暗、洞穴和小山丘构成的乡间景色勾勒出圆弧状的沙漠。
我喜欢点缀着灌木和贝都因人搭建着帐篷的山丘,由灰褐到赭石再到淡黄色渐弱的色彩。我喜欢倾斜而下半荒废的公路,过去我总是渴望能行驶在上面,就好像它能带我到更远更神秘的地方。我总是重返犹德沙漠,这里满是植被,散落的羊群和色彩丰富的椰枣,好似遥远的呼唤,仿佛在召唤水手回归大海。我的整个身心沉浸于这世界最低处的地带,只要捂住耳朵或者闭上眼睛,就能让时间凝固或者倒退。沙漠的尘埃是紧裹冰冷心灵可以取暖的外衣。
而这次我回到库姆兰,千头万绪萦绕心头。疑问就像被压榨成汁液的葡萄,就像从榨汁机中喷涌出的酒。简去日本的任务意味着什么?西蒙希望我做什么?这个两千年前男人的尸体,其中隐藏着什么?对于像西┟•德兰这样注重实效的实践家来说,他的赌注又是什么?在这具尸体手上发现的手抄本是什么内容,好像是来自以色列如此遥远的地方,又是谁带到那里?这本希伯来语手抄卷是真迹吗?
汽车停靠在离库姆兰遗址不远的路边。在古犹太教建筑废墟前,只有一个为旅游者开设的小商店。这里,是位于犹德沙漠高原边缘的石灰岩峭壁,高出死海海岸五十多米,就是在这里的岩洞中,发现了掩埋于岩壁上掉落的泥灰中的犹太教卷宗,数百残卷放在瓶中,在岁月的重压下仍完好无损。
我步行走在只有犹太教徒才能辨识的道路上,通向他们居住的位于峭壁中神秘的岩洞。天气炎热,偶尔有风掠过这片风景。在风干燥得几乎要燃烧的吹拂下,我沿着天然石级爬上了峭壁,登上岩顶时,我望见远处的死海,摩押高原的山峦上笼罩着热情的浓雾,盐矿的晶体闪耀着火星,它的四周被黑色沥青路面的白色气流模糊了。我穿过干旱的河谷,经过漫长而艰难的沙漠徒步行走,最后到达了岩洞。我俯身进入了岩洞,穿过长长的地道,一直通向缮写室,我曾将它描述为一个尽管局促却能通向天空和星辰的洞穴。它依然是我上次看到的样子:一张巨大的木头桌子,鹅毛笔,墨水和羊皮纸。
像往常一样,或者说出于天性,我坐在曾经工作过的长木桌前,用小刀划开羊皮纸上裹着的皮草,面前摊开数卷文字。有一篇是关于女人布下陷阱的描述,其中揭露了女人为吸引男人和遗忘男人的所有阴谋。另一篇是占星术论文,它可以根据人的行为举止预测命运。其中还比较了人与动物的特征,以此推断他们的性格,并推测出他们的将来。我看到这段话:所有眼睛细长、双腿修长的人,都出生于上弦月和满月期间,他掌管着光明六宫和黑暗三宫……
我想起了简,她不就是有细长的眼睛,还有她的身体……我一时沉溺于幻觉,梦幻带我神游,去了另一个地方——一个让犹太教徒额头变白的地方,而我也同样,如果我不曾孤独或不安,我定会被击溃。
从我必须读出上帝之名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见过犹太教徒。说心里话,我也不愿意这么早,这么快,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他们。
几分钟后,我看到列维祭司——我曾经的导师,一位中年人。他头发灰白,披着羊皮大衣,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棕褐色。他是一个严厉又枯燥,像沙漠般充满热情的人。他穿着亚麻长袍,黑色的瞳孔在眼白的衬托下更加深邃。
“阿里,”他用沙漠般刺耳却温暖的声音说,“你回到我们中间了吗?”
“不,”我回答,“我是来向您告别的。”
他凝视着我。
“我们深信,你在向上帝宣誓时会被恐惧俘虏。谁不怕死?谁遇到上帝时不害怕死亡?我们明白你的恐惧,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等你。我们知道你总会回来,因为你就是我们要等的那个人,也是所有人在等的人。”
“不,”我说,“你们搞错了!我不是你们认为的那个人,你们弄错了……我也错了。”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没看到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难道你没发现我们有多么需要你?你不能放弃你的使命。你被选中,就有责任面对我们,你无从逃避。你也很清楚,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这些都书写在我们的经文中,在我们心中。你,狮子阿里——救世主。”
“我回来只是想告诉你们,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我要去找她。”
“阿里,不要相信女人,你知道她们有多危险,这些也写在我们的经文中。她们的眼睛左顾右盼就是为了吸引男人,为了让男人上钩,她们来来回回,阻滞着男人的道路,窃取他们掌管城门的权力。她们赶走正义,她们是叛逆的魔鬼!”
“不。不是这样的,”我嚷道,“你们搞错了!”
“女人将男人引入歧途,在男人前面,加大他们的恐惧!莉莉丝,就是她掌管着黑暗王国!”
列维靠近我,用手指着我曾经抄写的手稿:
她玷污了她的姓氏,她父亲和丈夫的姓氏……她败坏了名声,丢尽了父母和亲人的脸……这些罪过交给父亲承担。她所带来的灾难将永远累及整个家族,包括子孙后代。
“你,”列维主教低语,“难道你不是弥赛亚?”
我将最后抄写的手稿整理好,收拾了几件衣物,包括我的经文匣、祈祷用的披肩和教士圆帽。我还有一件犹太教祭司的法衣,它属于我的家族,是从科恩大祭司开始,家族中由父辈传给儿子的。这是一件紫红色亚麻长袍,镶着金边,在这件长袍上记录着十个部落的姓氏。我留下了长袍,把胸甲装进行李,长方形的铜质胸甲上,镶有四排珍贵宝石。珍贵的宝石缺了一颗:标志着西布伦部落的那颗钻石可能被偷了,也或许是不经意间遗落在几个世纪的岁月中,不得而知。
我再次来到考古发掘地基伯特•库姆兰遗址,在离遗址不远的岩洞入口处遇到了几位考古学家,我向他们走去。
我告诉他们我在研究死海古代经文,并问他们在寻找什么。这是一些来自耶路撒冷大学的以色列考古学家。其中一个棕色皮肤,身材高大,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向我走来。
“您认识大卫•科恩教授吗?”
“是的,”我说,“他是我父亲。”
“我是他的学生。我们来寻找一个新发现的由人类手工建造的岩洞,在那里发掘出新的残卷。我们向您父亲提交了其中一卷,非常特别的一卷……”
“是关于什么的?”
他离开考古队伍,示意我跟着他。
“这目前还是机密,在残卷中出现了《圣经》中表示耶稣的字眼。还有在古卷或《新约》中常见的表述:‘Il sera grand, et sera appelé Fils du Très睭aut... etson royaume, il n饄 aura point de fin.我们在死海古卷和《新约》中找到了相似的句式。”
“是的,”我说,“这的确令人惊讶。”
“您可以去问问您父亲。当我们把需要研究的残卷带给他时,他显得很不安。他能立刻推算出年代……您了解他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标注年代了。”
夜幕降临时,我返回耶路撒冷。抵达的时候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约他在热闹的德国侨民区一个咖啡厅见面。这里是耶路撒冷的以色列非教徒唯一能找到的吃饭和喝酒的地方,气氛也显得比较轻松。
我看着父亲从远处走来,步伐矫健。他目光深沉、头发浓密、身体硬朗。父亲仍不显老,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不可抵挡的顽强力量,在我眼里,他永远不会老。他古板但学识渊博,他高深莫测,周身传达着某种信息,正像他倾心研究和标注时间的那些手抄卷一样。自从上次犹太教仪式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不知他对那件事怎么看。
我从父亲那里学会写作,学到一些古文字学的知识,但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是个犹太教信徒:一个外国犹太教信徒,在以色列共和国成立之后离开了自己的故土来到以色列,成为一名教师,一个没有戒律的普通人。而戒律却约束着我的生活,掌管着我从早到晚,从入睡到醒来的所有生活。
我曾自以为自己不同寻常,但我并非如此。我的父亲是古文字学家——我从事写作也顺理成章;我父亲是犹太教徒——我是否也应当如此?我一直没有意识到,我能做的只是传承父亲衣钵而我却渐行渐远。
“我想跟你说。”我们坐下来开始了谈话。
“不用跟我解释,”父亲说,“我能理解。”
“其实……”
“是的,我明白。”
“我不能那样做。”
“他们在等待。我们在等待。”
我忍不住笑了,父亲又一次在我心目中找到了他作为犹太教徒的形象,尽管在他理性主义知识分子的外表下长期掩饰着这真实的一面。
“不,我不能。我永远不可能那样做。”
“你怎么能这么说?所有人都认为是你。”
“因为,”我喃喃地说,“因为这不是我。”
“经文中这么写。事实也证明如此。看看这个国家现在是什么境遇:腥风血雨。你难道不害怕吗?现在你坐在这里,这个咖啡厅,或许某天就被夷为平地。反正我是害怕的。”
“那个人不是我,”我对父亲说,“我不是你们要等的人,我想要的是另一种生活。”
“什么样的生活?你以为你能逃避命运安排?你以为你可以主宰自己的所有行为?仔细想想吧,阿里,想想你所知道的还有你不知道的……想想我们的经文,我们的祖先所说的话……”
父亲闭上眼诵念:
他将比所罗门伟大,将比所有族长伟大,比摩西之后的先知都伟大,他比摩西更狂热。他是忠诚的领袖,为他的子民担忧,他完善律法,启示新思想,并揭示了《摩西五书》中所蕴含的神秘奥义。他教育所有犹太人,整个民族承认他的智慧,他将成为领袖并引导所有人。
“我要走了。”我说。
“去哪?”
“简被派到日本执行任务。”
父亲不动声色。他知道我已经放弃了犹太教徒的使命,尽管只差一步。他也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简。
“在库姆兰我碰巧遇到一些你的学生,”我说,“一个学生告诉我找到了新的残卷,一份特别的残卷。”
“是的,其中有些福音书的表述。”
“这意味着什么?”
“这本卷宗会引发一场论争。其中提到一位有权势的人出现在一个患难的时代,他的名字是:神的儿子,或者上帝之子。所有民族服从于他。这样的表述会让人联想到福音书……”
“我们应该知道,耶稣就是犹太人。”
“但所有人都认为基督教的革新是一位弥赛亚的想法,他既是人又是神。现在我们知道这个想法来自库姆兰,是犹太人的想法。”
父亲靠近我小声说:“从历史的角度说,这本残卷反映了犹太人在公元前170年到公元前164年被叙利亚暴君安提奥古斯四世所迫害的史实。这位国王还有个名字叫依皮斐尼安提奥古斯四世(依皮斐尼),Antiochus Epiphanes IV,“神显现”的意思,于公元前175—前164年统治叙利亚。,是‘显现的意思,给人的印象是神化身为一位世间的国王。犹太人从来不能接受人自命为神。我总是在想我们为什么不能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去解读这本残卷:称为神的儿子的那个人是邪恶的人,他自称被上帝支持并扮演上帝的角色,继而被上帝的子民所推翻。以这种视角来看,‘神的儿子是反基督者!你怎么认为?”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说。
“帮助?”父亲说,“当然可以,哪方面的帮助?”
“一本手抄本在一座寺庙里被发现,在京都。”
“什么类型的手抄本?”
“从我能看到的照片来看,是希伯来的手抄卷,似乎是用阿拉米语写的。”
父亲有些狐疑地看着我。
“怎么会有这种可能?”
“我们要解开这个谜。也必须要对手抄本进行辨读。这就是我要去那里的原因。”
说话间,四架F16战斗机编队呼哮着掠过天空。父亲的目光追随着战斗机,又转而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信任和沉着,似乎他明白,不可撼动的命运将我又带回他身边。
“我们的先师说过,”我对父亲说,“弥赛亚不会出现,除非所有王国都服从于以色列,经文写道:‘这一刻,流亡的人民将礼物呈到上帝面前。
“被放逐的人民将重返故土,人们从各地赶来,从俄罗斯,从埃塞俄比亚,从南美来!
“人子在新约福音书中,耶稣以“人子”自称,表示自己是神所差来的拯救者,并强调他所处的卑微地位和将来要显现的荣耀。不会来,除非以色列不再有傲慢自大的首领,经书中写道:‘我赶走那些沉浸于傲慢的人,为你们留下贫穷和悲苦的人,以上帝的名义为你们建造避难所。”
“残酷的战争不正将我们变得悲伤吗?”
“导师说,耶路撒冷被正义救赎,经文说:‘圣殿山将根据裁判及正义中的皈依被拯救。还有,‘你的子民全部得救,他们世代承袭土地。”
“我们不就是子民?”父亲反驳说。
“但日期并不明确。以赛亚希伯来人,古代以色列国王的顾问,公元前8世纪犹太四大先知之一。说:‘他自会安排时间到来。”
“还有,‘我将加速它到来。”父亲回答道。
“经文中也说:‘弥赛亚将重建庙宇,结束以色列的分裂,重修律法。”
父亲说着说着,露出了可掬的笑容。
“的确如此。”
和父亲告别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许我再也不会在这个地方见到他了。
父亲跟我告别,好像我有一天还会回来,顶着光环,回到他面前、他们面前,他们已经在等我了。
这种不安的情绪一直伴随我搭乘出租车到了机场。一路上我昏昏沉沉,到达本古里安机场时,我正在做一个古怪的梦:我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好像是我父母的房间,但又好像不是。它更像是一个度假小屋。卧室中有个沉睡的女人。
我睡在另一个房间,睡到五点,又躺到七点。我起来,去了旁边的房间,在昏暗的微光中看到她。我离开的时候,她跟随我,我向她致意,但那个女孩,飘忽不定,说着在我听来并不愉快的话语,跟在我的身后。
醒来的时候,我不停地寻找这个梦的含意,但我找不到答案。我猜想是未来在启示我什么。有时候会有这样的梦:只有懂的人或是将要经历的人才能理解的先兆。天亮了,也意味着,夜晚又将来临。如果你们依然疑问重重,那么回来吧。
第二章 导师卷
科恩祭司吹响冲锋的号角,宣告基提之地的战争开始。先头部队直插要害并迫近要塞,科恩祭司又吹响了第二声号角,每个人挥舞着武器,六位科恩祭司同时吹响了死亡的号角,传出尖锐刺耳的号令声。顶着羊角的利未人和所有士兵发出骇人的应和声,基提的屠杀开始。
——库姆兰手抄本,《战争卷》
简——简•罗杰,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员工——离开了。可她为什么没有留下一句话就消失?为什么把我留在这里,没有任何解释?我心里难过,同时也开始害怕她。为了安慰自己,我对自己说,她一定是接到了执行任务的命令,但不能告诉我,同时她也不愿意让我知道她的生活必须对我有所隐瞒。
但这些只是我的自欺欺人,我的痴人说梦,我的一厢情愿吗?因为事实上,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走得这么快,这么远,就在我们刚刚在一起开始生活的时候,没有任何暗示,没有一句口信,就把我一个人撇下,扔在黑暗中,把我留在她离开之后的巨大失望中。
也许她是要逃开我?还是她要远离她不再爱的我,或者就不曾爱过的我?如果是这样,我是否有权利追随她到世界的尽头?怎样才能得到答案?如何解释她的沉默?又该如何去理解这一切?
我也自问,这次行动是否只是西蒙•德兰的又一个伎俩,因为他最清楚我会一心一意帮他做事,更重要的是我无法失去简。
现在看来,实际上自从我遇到她,我就离不开她,可我自己却不知道;我爱的就是她,而我却未曾表白。我曾经寻找的一切都已在我眼前,可我却视而不见。我必须追随她,因为有一种内心的需要控制着灵魂和肉体,人们称之为爱。
我知道,犹太教信徒认为我被女人引诱,被她迷惑并误入歧途。我想,他们要知道我爱她,对我来说日后回来与否并非问题所在。他们一定很失望,在我身上倾注了如此大的希望,在他们身上又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他们几乎就要达成愿望了,一直以来他们是那样笃信,在这个命中注定的时刻,我没有读出那个迎接上帝到来的词,从我的唇齿中发出的声音居然是个女人的名字。
她漂亮,勇敢而坚定,就像一颗流星;她呼唤着快乐与幸福,我曾想带她远离生活的一切变迁,远离她的工作——为什么她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整理行李的时候,我留下了犹太教的黑色外衣——我抄写时穿的衣服,我的祭司服,弥赛亚的衣服。但我带上了大主教的胸甲。我想,那些宝石会在我再也无心祈祷时保佑我。
父亲曾经告诉我,十二颗宝石都有治疗的功效,这也是父亲的父亲告诉他的,来自祖父的父亲……鲁本部落的红宝石有舒缓的功效;西蒙部落的黄玉可以擦拭伤口,并能解除疑虑施恩行惠;利未部落的绿柱石能增长智慧、启发思考;犹大部落的绿松石能定心安神;以萨迦部落的蓝宝石可明目静心;丹部落的红锆石能使佩戴者心胸博大,愉悦和幸运;拿弗他利部落的玛瑙可维持平和与幸运,同时也能明目;迦得部落的碧玉可以去除不安与恐惧;亚设部落的祖母绿宝石能增加勇气和助长成功;约瑟部落的缟玛瑙可以拓展记忆,增加判断力;本杰明部落的玉石可预防出血,改善视力和助产。还不能忘记一块宝石:希伯伦部落的那块钻石,能够见证永恒……
早晨,我不摆放经匣,晚上,我也不祈祷。我的祷告词就是简。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我不想再做一个宗教徒,因为我有爱情的信仰;我不想再做犹太教信徒,因为我想在世界末日来临前和简生活在一起;我不想做弥赛亚,因为我希望世界继续延续,我能够继续爱简。
最终,我成了童年时的那个我,懵懂地遗忘了成长数年的领悟。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为爱而生,因爱而生。
我乘坐的飞机在欧洲转机,最后抵达日出之国。
我在自己的座位上舒服地坐定后,从包里面取出了照片。我戴上铁圈圆眼镜,为了能看清楚图像,我把眼镜抬高当成放大镜。突然,我的心跳加速,我看到这本西蒙所说的在死者身边发现的手抄卷,靠近仔细观察,羊皮纸的质地和细密紧凑的书写,我认出来是希伯来的手抄卷。
这本手抄卷看起来是原本,但为什么会被带到这样一个地方?是最近还是过去带来的?它的年代是什么?
为了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必须近距离仔细查看细节。这也是西蒙派我到日本的原因,这也是我需要父亲帮助的原因——他是这个领域的专家。
在巴黎经停时,我回忆起了我在这个城市考察死海手抄本时的一幕幕——回忆中都有简的身影。我就是在巴黎遇到了她;当时我正要撬锁进入一个房间,我却不知道她在几分钟前已经做了同样的事。就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我爱她,尽管我把她深埋于心若干年,经历了无数次内心痛苦。人的心灵正是如此,在理智之前,总能够感受到被生活的预断所遮蔽和伪装的深层真相。后来,我们禁不住相互观察和对视,我们彼此失去过又重遇,我们不断地寻找,从相爱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无法分开,彼此依赖;这一次,我们又失去彼此了吗?要等到什么时候?上帝!
最终,我搭上了日本航空公司的豪华客机。西蒙在这班飞机上为我偷偷地预留了一份餐,他从来没这么殷勤过,甚至是我作为正式员工时。他是想提醒我我所接受的命令吗?一项任务,不是作为救世主的任务,而是为他履行的任务?
我不断地注意到空乘小姐在为我服务时过度的殷勤周到,而对其他乘客却并非如此。
她们对我不仅仅是乐于效劳,而是出于一种恭敬或是尊重。她们不停地来询问我是否舒适,给我端上清酒、橙汁或是糖果。正当我惊讶于此时,她们其中的一个说道:
“您是祭司,对吗?”
“是的,”我回答,“其实……我曾经是。不过……你们怎么知道?”
“在日本,只有祭司才享受特殊待遇。”
我的思想神游于一个将我带到了死海岸边的梦境:在我还是祭司的时候,我是科恩,科恩的儿子,是摩西和大祭司亚伦Aaron,摩西的哥哥,犹太教祭司制度的第一位祭司。的后裔。我生活在这样一个不毛之地,希伯来人纵横往返的沙漠。这片沙漠是一切的开始。上帝对始祖亚伯拉罕以色列的始祖,原名是亚伯兰(Abram),上帝给他更名为亚伯拉罕(Abraham),希伯来语的意思是:万国之父。说:离开你的国家,你的亲人和家园。去哪里?我将给你指引。上帝给亚伯拉罕许诺了一片同样富饶的土地,天空群星璀璨,沙滩伸向大海。上帝给了摩西《摩西十诫》。从此人民被驱散,庙宇被毁,大部分人流亡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十二个部落组成了摩西的子民,最后只剩两个部落:犹大部落和本杰明部落,是他们孕育了今天的犹太人。
我惊奇地发现一直以来让我内心激荡的这段历史,现在离我那么遥远。并不是出于麻木,而是一种解脱。我眼中的他们变得陌生。我曾将自己的人生奉献于此,而现在我却将信仰萦回于另一种事物,不再为这种命运而激动。我在他们之中诞生,但一定要将自己的生命献给这个传说、献给他们的历史吗?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的母亲,一位俄国人,能不为她自己的民族传统所动。我曾批评她,说她生活在我所认为的对自身否定的生活中。而第一次,我也面对了一种不再作为犹太人,不再麻木的意志。以色列在我眼中:每个人和别的人没什么两样,这个国家和别的国家也没什么不同。我没有特殊的使命——这足以让我做出决定。命运本身并无安排,一切都归于抉择,没有规定,没有必须,命运不是非此不可。不是吗?
我一向不喜欢人潮汹涌。在机场,在排队托运行李时,我第一次感觉到,我是个犹太人。之前我从来没有掂量过这样的措辞,因为我在他们中间,或者我就是他们。现在,突然有了不同的感受。这些家庭,夫妻,孩子,年轻人,有些看起来焦虑不安,有些大声说话,有些在笑,他们一看就是犹太人……但如何区分他们?比如和日本人?是什么让他们成为另一种人?有时我站在一群美国人或法国人中,我就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然而这种念头来得愈加频繁,或是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我在犹太人中间。我一个又一个地观察他们,眼睛明亮或者阴郁,皮肤白皙或晦暗,肤色发红,褐色或金色,高或矮,是谁把他们聚集在一起?突然,我找到了答案,我知道是谁把他们聚集,是谁让他们与众不同,正是因为他们不同:并不是与别人不同,而是他们之间各异。让不同的每个人,棕色或者金色,白或黑,矮或高,弱小或强大,幸福或不幸,谦逊或不恭,聚集在一起的是他们的经书,是经书定义了他们的身份并告诉他们:我是你们的上帝,你们唯一的上帝。阿什肯纳齐钢琴家、指挥家。生于俄罗斯,他的父亲是犹太人,母亲是俄罗斯东正教徒。或者西班牙系犹太人,犹太人或以色列人,有信仰者或无神论者,这些人都有同一个上帝,对于他们每个人,没有第二个上帝。
我开始思考,也许可以不热爱自己的祖国或者家乡,就好像我们不再爱自己的家庭或孩子,只是因为我们在成长,我们更成熟,我们可以做出自己的决定,选择摆脱命运束缚,只要我们认为这个命运并不属于自己。这样的想法让我动摇,或者说让我得到鼓舞:我自由了。
远离一切,远离所有人让我感到高兴,这个占据着我的家园和这个上帝,不再属于我。
飞机在东京成田机场降落。进入机场大厅时,我惊奇地看到一张致旅客的欢迎牌。这些年为了完成使命,我去过许多地方,我相信以色列是唯一能够贴出这样标语的国家:降福所有来到这里的人。在日本却不同:欢迎所有来到这里的人,请遵守我们的法律。这是一个可笑的警告,可我居然提醒自己,这句话可能会用在我身上。
正如西蒙所说,有个人会来接我——我的“联络人”。他一看见我就径直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张我的照片,一定是西蒙寄给他的。他很年轻:不超过三十岁。圆圆的脸庞,善意的微笑延伸着脸部的轮廓,挺起的鼻梁上架着四方眼镜,一副愉快的神情。
“祭敏雄,”他自我介绍,“欢迎您,阿里先生。很高兴见到您。到我们国家来冒险的外国人不多……”
他微微行了鞠躬礼,又好像觉得不妥,向我伸出手。
他把我带到一辆椅座上铺着绒毛垫的崭新的丰田车前。我是多么急切地想见到简,知道关于她的更多消息,几个小时的路程对我来说如此漫长难熬。最近,我的生活有了如此大如此急速的转变,我已无法主宰自己,在这种充满刺激的状态中,只有爱情能够让我感到充实和幸福。
敏雄一路上不断给我介绍这个国家的风土人情,我的头靠在舒适的白色椅套上,一只耳朵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告诉我成田有一个真言宗流传于日本的密宗,为日本八宗之一。的庙宇,属于日本的一个佛教宗派。汽车在三号公路上行驶,窗外的景致毫无特色。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是我们行驶在日本,没有超车,没有混乱,没有鸣笛。秩序井然,鸦默雀静。然而在这种宁静中,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悸动不安。
“我们先去见尚树路人,发现尸体的寺庙中的师傅。尚树路人来自一个古老的武士家族,他的祖先声名显赫。你知道失踪了一个僧侣吗?”
“哦,是的,”我说,“我听说了。”
“这个僧侣叫中河岸,他跟随大师十年了。”
“尚树路人在哪里?”
“在京都,阿里先生。你将见到的尚树路人,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很少有僧侣敢大胆与他接触。他现在是日本最伟大的格斗大师之一。可他还那么年轻,不到四十岁……”
我们谈到了大师的父亲,也是位杰出的武士,他的故事是这样的:一天,他的一个年轻的学徒告诉他,对于格斗来说他的年龄太大。他的学生给了他一把木制的刀。但大师回答道:“僧侣是不挥舞武器的,即便是木制的。”冒失的年轻人挥着刀发起向大师的挑战。大师举起了手中的折扇,仅仅使出了几招防御术。年轻的徒弟在进攻中耗尽了体力,最终放弃了。“你的秘诀是什么,大师?”徒弟问道。“我的秘诀就是……”年迈的大师答道,“……要取胜,一定要看破。”
“简•罗杰呢?”我打断他,因为我已无心继续听这位司机的讲述。
“简•罗杰……”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西蒙先生没有告诉你……”
“没有,怎么了?”我突然间感到不安。
“我们和简•罗杰失去了联络。”
“失去联络?”我嚷道,“‘失去联络是什么意思?”
“嗯,是这样的:是我去机场接的她。我安排她住进酒店。第二天,她给我留了个口信说取消见面。”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知道去哪找她。”
“酒店在哪?”
“我们正要去那里,阿里先生。在京都,”他又补充说,“你也住在这家酒店。”
我们到达了京都,去见那位著名的大师。我想先到酒店去,可我的联系人态度坚决:寺庙的约会我们不能迟到,这样不合适,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没有说出“这很荒唐”几个字。
我们直接去了寺庙。寺庙位于山谷的低凹地带,在京都的边缘。要到达那里,得先穿过一个宁静幽雅的花园,这里流淌着一条溪流,樱桃树和枫树构筑的绿荫掩映着这股汇入河流的小溪,河流处架着一座狭窄的桥。桥下,漂浮着白色莲花,混沌地浮沉于永恒;更远一些,瀑布从平坦的石块上流下,被圆形的岩石围绕:这就像创始之初,创世纪的第三天,万物待生的景象。
从古柏下的林荫路穿过,我们来到了一片宽阔的区域,林荫路两边覆盖着沙土,其中精心布置着一簇簇花草丛。
樱桃树、野生石竹和蜀葵构成的篱笆墙和谐地围绕着这座建筑;松柏木制的二层房子顶着像帽子一样的斜坡式屋顶。
我们从威严的大门进入,敞开着的大门面对着又一个小花园,连接着正门和大堂的入口。在游廊外,我们脱下鞋子,进入一间中等大小的房间。日光流泻到房屋中。桌上摆着一大一小两把刀。
房间套着一间更大的木头房间,地板光滑得几乎可以在上面滑行。这是一个十足简洁的地方,一张低矮的桌子旁围绕着与地面齐平的地座,一个白色的木制柜子。正中间摆放着一只取暖的火盆,一扇古老的丝绸屏风。在厢房中,能看到一尊雕像和一些日式木版画。这一切都沐浴在明媚的日光下;日光从百叶窗中散落进来,营造出平和的氛围:隐于远离城市的喧闹之地。
“这是茶道室。”敏雄轻声说。
我们在桌前的坐席上坐下等待。
几分钟后,一名年轻男子进来并自我介绍说他是尚树路人的儿子,大师很快就到。
敏雄直挺挺地坐着,活像个字母“i”,他保持安静,好像生怕发出有扰宁静的声音。至于我,我忍不住低下头,没过一会儿,就有了些睡意。
一小时后,大师出现了。他穿着和僧侣一样的衣服,黑白相间的丝质和服。我无法用犹太人的神秘阐释通过解读皱纹洞悉对话者性格,因为尚树路人,像大多数亚洲人一样,拥有光滑的皮肤。
我只好使用另一种方法——库姆兰的占星术:通过头发、身体骨骼和面部轮廓来分析对方。
大师的头发垂到肩膀,面色是深色,圆脸颊,高颧骨,但最突出的还是他的眼睛:坚定的目光,闪烁出的力量显示着他不凡的经历,可这些从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出来。他的和服显露出他坚实的上身。他几乎没有胡须,根据占星术,这说明一个人生性爽朗、正直公正。但这种方法仍值得商榷:因为亚洲人一般没有浓须。
他的眼睛不阴沉也不明亮,他的牙齿整齐漂亮,他个头不高也不矮:他占据了天宫八格和地宫一格。
“我们来调查在贵寺庙死去的那个两千年前的男人的死,”在僧侣为我们相互介绍过后,我开口说,“我们也同样对中河岸僧侣的失踪很感兴趣,如果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的话。”
大师看着我沉默许久。也许他也是在打量我,用他自己的方法分析我。
“您远道而来是为了对付我们的敌人……”他缓缓地说。
“从以色列来,”我说,“因为那个在这座寺庙中发现的被冰冻的人拥有一本希伯来语手抄本。”
“您应该熟悉一下格斗术……因为我们的敌人是一些从事宗教活动的人。”
“从事宗教活动的人?”
“事实上,我们的敌人会使用格斗术。”
“大师,请原谅我问您这个问题,您为什么会认为我们的敌人能够使用格斗术?”
他再一次看着我,目光似乎要将我洞穿。
“中河岸僧侣死了,”他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昨晚我们在这里找到他,在庙宇的圣殿里。明天我们会按照传统安葬他。”
“我们也如此,”我轻声说,“在第二天安葬死者……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一阵冰冻般的沉默令人不寒而栗。
“您愿意参观我们的圣殿吗?”
大师示意我跟着他。他带我走到一条长廊的尽头,来到了一个敞开的入口。入口通向一个昏暗的大房间。我认出了这个西蒙给我看的照片中的房间。地面被一张榻榻米完全覆盖。整个房间只有一种颜色,发点橙黄色的米色。
墙壁上粘贴着米质的墙纸。祭坛上简单地陈列着一个木绘的柜子。
“您就是在这里祷告的吗?”我问。
“是的。”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是的,什么都没有。”
“在柜子里面吗?”
“柜子里面有念珠和我们的经文。”
他走过去打开柜子。转身回来递给我一串紫色和白色相间的珍珠项链,一根竹棍,上面刻着大段的铭文。
“这就是我们的经文。”他说。
“嗯,是啊,”我说,“我们也将我们的十条诫律列出来,但是在羊皮纸上……”
“您是犹太人,对吗?”大师说(他的脸上第一次掠过一丝笑意),“所有以色列警察都不是犹太人。”
“事实上,我是,”我回答说,“我可以问中河岸僧侣是如何被杀害的吗?”
“警察没有找到死亡原因。”
“没有任何痕迹吗?没有用武器?”
“没有,他的身体上没有任何痕迹,从他的身体上找不到任何死亡原因。”
“也没有挫伤或是伤口、伤疤之类的吗?”
“没有。”
我疑惑地看着他,看起来他对自己所陈述的事实并不感到惊讶。
“您是怎么知道他是被武士的格斗所攻击?”
“我没有告诉您这个……”大师狡黠地笑了笑。
“可是您说过我们的敌人是练习格斗术的。我对你们的文化略知一二,我认得出这是个武士的房间,因为你们将刀陈列在游廊上。所以我想当然地认为您也是这么推断的:他是被武士攻击……我错了吗?”
“你错了。”大师认真地看着我小声说。
“您确定这起谋杀和那个冰冻的人有关联吗?”
大师陷入了沉思。
“中河岸是一个头脑灵活的人。”
“这说明什么?”
“他的思想和普通人不同,专注于事物的表象及相关联的事物。他希望达到一种更高的精神层面;他从每天的生活中深入。”
“您指导过他吗?”
尚树路人做了个表示肯定的姿势。
“他是个好学徒,非常出色。他很快就能领悟原始的精神感受。从这个角度看,他很快就将克服对男性幻想的依恋。他通过睿智与深入的视角达到了自由的境界。他也达到了‘无可毁灭的真正实体状态。他不会产生类似于不安的恐惧。他始终保持沉着镇定,他已成为万物的主宰。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叫他‘拥有强大气场的人。
“他显示出勇气与毅力。他并无胆怯之心,内心坚毅,意志刚强,能够轻易超然于物。这也是为什么人们叫他‘掌握命运的人。他的思想不纠缠于表象,但又处处像个平凡人。”
“大师,”敏雄插话道,“您可以给我们的客人阿里•科恩先生详细解释一下格斗术吗?我想他还不能用我们的方法和规则去领悟。”
“这是由我们的祖先——孙子教导并流传下来的技艺。”
“这种技艺是什么?”我问。
大师又一次对我狡黠地笑了笑,“您想让我在‘单脚可以站立的时间里 《塔木德》中的一则教义:有一天,一位异教徒来到犹太先哲希勒尔面前,他一只脚站立,请求在他单脚站立的时间里把犹太教经典《托拉》的真谛传授予他。当异教徒的脚还未提起来时,希勒尔就已要言不繁地把全部犹太学问浓缩为一句话:“不要向别人要求自己也不愿意做的事。”这种思想也类似于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给您解释这种技艺?”
我一时间有些惊讶。我惊讶于大师用我们的经文做了个暗示,这是犹太教徒的法典《塔木德》中的口头教义。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像我们伟大的先哲希勒尔Hillel,犹太哲人,公元1世纪初耶路撒冷犹太教《圣经》注释家,《塔木德》学者。那样,但我很乐意一试……”
他又一次垂下眼睛,陷入了深思,他说:
“这是另一种教规,和我们不同的法则……”
我们从房间出来时,已经入夜。光怪陆离的路灯投射向不可胜数的庙宇,照亮了整个城市。这让我想起了耶路撒冷,路灯的光照射到犹太教堂白色的石壁上,反射出金色的光,也是这番景象。一座寺庙之城,像京都一样……
我们来到京都一座现代化的灰色建筑中,这里戒备森严。我们很快证实,中河岸的尸体上没有任何能够确认死因的线索。
而那具被冰冻的尸体,正躺在医学分析实验室中,我们明天才能前往。
敏雄最后很尽职地把我送回他帮我订好的位于京都的酒店——简也曾住在那里。
“可是您,敏雄,”在他开车的时候我问道,“您懂格斗术吗?”
“当然,”他回答,“一位师傅传授给我的。”
我想,简也学过格斗术,她会武术,也懂自卫术,然而这个想法并不能让我稍加心安。
我以为她是记者,可她不是;我以为她是考古学家,好像也并非如此。现在,我认为她可能是秘密特务……她对我还有多少隐瞒啊?
“阿里,你看,”如果我问她这个问题,她会说,“我是考古学家。当然,也可以是记者。我是哈佛大学中东考古学博士。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任务很特别。”
我会坐在她身边,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吻她的唇。
“我爱你,简,”我会对她说,“但我不能忍受你对我仍有隐瞒。你能理解我,对吗?”
“嗯,”我突然听到,“对不起,打扰你一下,阿里先生,你打算学习格斗术吗?”
“我更想学习爱情斗术。”我嘟囔着。
“这是一门真正的学科,阿里先生:必须要在实践中才能领会。”
“是的,确实,的确如此,爱情斗术。”
在酒店的前台我们要了简房间的钥匙。
这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房间,却还算舒适。推开门,我就好像闻到了她的香水味:混合着甜味和玫瑰的气息,仿佛前些日子,我将她拥入怀中的气息……这一切神奇地唤起了这个无与伦比的时刻,以一种像拥抱般热烈的力量揪起了我的心,唤醒了我冰冻的感知,曾经燃烧的欲望之火重被点燃。
她的行李仍留在房间,箱子半开着,里面有几件衣物。我打开衣橱,里面仍挂着几件衣服。看起来,她并不打算消失,或是不再回来。
突然间,奇迹般发生的一幕,我不知道能否用语言确切描述。我只能说,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迅雷不及掩耳,我来不及反应:两个穿黑衣的蒙面男人从浴室冲出来。
敏雄看到他们,立刻摆好架势,三个人打了起来。敏雄和他们过招,灵活地闪避着两个人发起的攻击。而他却没有出手。他仅仅是俯身躲避他们的攻击,双手遮挡着头部,直到两个对手相互使了个眼色后夺门而逃。
敏雄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们跑掉,不再有所行动。
“敏雄,”我问他,“你还好吗?”
“没事,”他回答我,并用钥匙将门锁上,“不过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阿里先生。”
“为什么?”
“这次幸亏是突如其来。而下一次,他们会更加强大的。”
“他们是谁?他们在简的房间里做什么?”
“他们是教徒。”
他在我旁边坐下。
“我想大师是对的,阿里先生。”
“对的?”
“你应当学习格斗术。”
“怎么学?”我问,“我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学会呢?”
而简在哪里?她此刻身在何处啊?
我们仔细检查了房间,但一无所获:没有任何征兆和迹象,她完美地消失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去了医学分析实验室。一位年轻女士接待了我们,她带我们来到了陈放那具我们起名叫“冰人”的房间。
他被存放在恒温的冰冻玻璃房里,赤身而光洁。旁边的一个玻璃盒中,放着一件衣服,确切地说是他曾穿过的衣服碎片。我细细观察这些碎片:颜色已全部褪去,但看起来曾经应该是深紫红色。
我靠近尸体仔细端详。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加重。
不可思议,一切多么不真实,却如此真实。这是一个两千年前的男人。穿越时空,我多希望他能苏醒,告诉我关于他,还有那本古老手稿的秘密。而他在冰冷的空间一动不动,在他逝去的永恒中,他一成不变,永远凝结在他日趋消散的面容中。
他面部的线条模糊了,深色肌肤中深陷的皱纹已成琐细的裂纹。他和今天的任何一个人无异,却在他身上显示出某种来自世外的东西,就好像他脸上浮现的某个表情。
“那么他是在哪里被找到的?”
“我们也不知道……也许就是在这里,日本,这里有很多常年积雪的山。也许在其他什么地方……您看到他胳膊上的痕迹了吗?”
是的,我也在他的肩膀处发现了一个小洞。
年轻的女士给我看了他们拍的X光片。
“这里,”她说,“您看到这个阴影了吗?”
“看到了。”
“这是箭或者剑留下的伤口,不得而知。他死于谋杀,在大约两千年前。但他是如何被重新发现,又如何出现在这里,在这座寺庙,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把他搬到这里,我们一无所知。”
“残卷呢?”
“残卷?”
“和他放在一起的手抄本残卷。”
“警察拿走了,作为物证,在中河岸被害之后。”
我又一次靠近了尸体,凝视着他的面部,渐渐消失的轮廓,嘴,深色皮肤,犹可辨识的眼睛线条。
“他不是亚洲人?”
“很难说。”
年轻的化验员为我解释了这一在科学研究中仍没有突破的棘手问题。融化尸体存在太大风险——他将被无可挽回地损坏。一个法医鉴定小组昼夜看护着尸体,存放在一间特殊的冰室内,温度精准地维持在六度。他们分析了身体组织和骨骼标本,但冷风和干燥导致身体脱水。如果细胞膜没有损伤,心脏也会保存完好。
在所提取的肠道标本中,他们找到了一些残留的食物:冰人的最后一餐。
研究人员也着手对嘴部进行考查,但冰冻的颌骨顽固地闭合着。问题就出在死亡原因上,因为在X光片中看到,他的胸部有一个罕见形状的巨大黑点,而左肩位置则是一个小阴影。这是一具异体。他们采取了万无一失的措施,维持冰冻状态将尸体扫描,只有这样才能看到在他背部石剑的尖端。
从山里出发,冰人也许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也许他正在自卫。当他被攻击的时候,他抬起了右手。他尝试抓住什么东西,可是什么呢?无法确定他是在哪一个时刻死亡的。如果箭切断了动脉,他会在几分钟后死亡,如果是静脉,他还可以坚持几个小时。不管怎样,他是被谋杀的。
从分析实验室出来,敏雄建议我再去拜访一次大师。
“不了,”我说,“我想先去看看手抄本。我想亲眼看看这本希伯来残卷是什么内容……我应该去考证一下……我们还是去警察局吧。”
“好吧,阿里先生,”敏雄微微屈身说道,“我试着安排一下见面。但现在,”他又重复一次,“大师想见你,因为他愿意传授你格斗术了。”
“嗯。可是这么快能学会吗,或者是不是在真正实战之前还需要几年的练习?”
在我们出发的时候,敏雄开始详细解释,并总结说,和这样的大师学习,只需几次就够了,甚至胜过数年的练习,当然,他可以先教授一些重要的基础,对于我这样一个新学徒来说是尤为必要的。
“但是你有没有修炼过,阿里先生?”
“修炼?”
我还不习惯这个词,尤其是它用来表示和宗教无关的另一种东西时。
“格斗术。”
“我练过‘近身格斗 KRAV MAGA,以色列语,被公认为世界上最纯正的防卫术。“近身格斗”是一个完整的内容广泛的武打系统,内容包括运用自己身体各部去攻击敌人、自我防卫技术、反击打和脚踢技术、被动解脱术、摔投法、地面格斗术、徒手对刀术、徒手对棍术、徒手对枪术、反多人攻击术等。,在我当兵的那三年。这是以色列的格斗术。”
“哦,很好……”
当我想到“近身格斗”事实上是一个完整的武打系统,而不仅仅是某种技巧,我暗自笑了。我们学会用两指让对手失明,或者再进一步去遏制对方……然而,它不仅借用了拳击或兰开夏式摔跤Catch,一种自由式摔跤。的技术,同时也有空手道,因而它的击打能够达到令人生畏的效果。
我们又一次在茶道室经历了几个小时的等待。接着一个用人把我们带到了武馆所在的二楼。这个房间没有任何家具陈设,只有一张榻榻米,比之前的那个更厚,四周的空墙上安装着滑动移门。
“把鞋脱掉,行坐礼日文作“座礼”。,这是一种礼仪,”敏雄在进入武术馆前指点我,“坐礼是大家相互做的,在进出武术馆的时候。只有武术馆的导师可以站着致意。在导师给出一个建议或技术纠正时也应当致礼;还有在导师进出寺庙时。”
我脱掉鞋子,微微倾斜着表示致意,就像敏雄那样带着恭敬的严肃神情,就像是在偶像面前,这让我有些局促不安。
尚树路人大师在等我们,他站着,微微低头向我们回礼。
敏雄走在前面,问大师是否愿意教我格斗术。于是大师转向我,“这么说你愿意学习格斗术了,阿里•科恩?”
“我知道自己的尝试有些大胆,但我所浅陋了解的格斗术至少让我明白它对于我的重要性,再说,看起来我在这个国家的处境并不安全。”
“我很乐意教你格斗术,”大师回答说,“但有个前提。”
“是什么?”
“你愿意教我你的技艺吗?”
“我的?”我说,“可我没什么技艺啊。”
“你会一种技艺,不是吗?”大师带着半开玩笑的神情说,“你的技艺,是犹太教的。我想让你给我讲讲犹太教。”
“我的技艺,”我回答他,“无法被传授。这是一种修行。唯有通过漫长的修行您才能够领悟,并已然掌握。”
“很好,”大师说,“你已经说出了格斗术的第一条规则……”
“我的技艺,”我继续说道,“是一种生存的技艺,而不是战斗的技艺。它为了实现和平。”
“你知道吗,格斗术并不在于杀掉对手,而是除恶。格斗术是为了赶走侵入某个人的恶,在最大程度上延续生命。”
说话间,他已灵活地摆出一个防卫的姿势,腿弯曲,一只胳膊放在面前,另一只在更前面。
我用一只胳膊轻微地发出攻击,大师抓住我的手合拢,同时轻盈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力道地将我摇晃。
“看,”他说,“晃动多么重要。在生活中,一切都在晃动,生活本身也在两极之间摇摆,生与死,日与夜,光明与黑暗。生命是过客,我们在这里经过……在我们所拥有的时间中,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去寻求达到平衡。
“格斗术不外乎是对自我平衡和使对手失衡的寻求,失去平衡日文作“崩し”。,至关重要,而产生它的方法是不同的。失衡,这就是取胜的秘诀。
“现在,重复一下你攻击的姿势。”
我重又摆好架势,发出攻击,而这次,加大了力量和速度,以为这样大师就来不及抓住我的胳膊。然而,他向我脸上出拳,我迅速避开时,他向我的腹部发出了轻微一击。
“所有移动都没有同样效果,”大师说,“为了更有效,我们可以采取假动作和连贯动作产生反作用。比如这次,如果你想躲避我的假动作,你必须将身体移得更远,并将速度加快。我们这样来命名准备状态时身体的距离……你可以避开或靠近,但一定要快。”
我目不转睛地站在大师面前一动不动。
他直视我。我试图长时间正视他的目光。突然,好像来自天外的撕裂。他大叫一声,一声如此厚重的呐喊,我被这样的力量摇摆,差点摔倒。这就像是一种沉默的呐喊,源自生命的最深处;它激发出一种微妙的力量,我被这种难以置信的力量摇晃,周身麻木,它从我的最深处扰乱了我,让我身体所有组件从上到下震颤。
“我刚刚教你的是所有格斗动作发出时的先决秘密。”
“我听到了,”我说,“振聋发聩。”
平静地说完这些话之后,他灵活地靠近我,双腿弯曲,双手伸直向我脸上出击。为了自我保护,我本能地将一只手挡在面前。
“你看,”大师说,“如果有人用棍棒攻击你的头部,或者他专注于攻击,天性本能或第一反应就是自卫或者躲闪。情绪会导致急速反作用,而思考的意识在瞬间展开。我们的情绪中储藏着侵略性。于是只能依靠思考;因为分析的意志在格斗中进行太慢,无法确保胜利。于是我们养成了利用本能的习惯。”
说完之后,他猛烈地抓住了我的衣领。我用尽全身力量反抗,但他比我更强大。
“你看,这就是一种错误的本能反应。如果有人粗暴地抓住你,推或拉你,你去反抗,抵挡,这些都是你和对手的自然能力。但如果他比你更强大呢?”
他紧紧地束缚我,我挣扎着想逃开,却愈加被紧束。
“这就像是动物被套索,或者鱼儿咬钩,挣扎到筋疲力尽,必死无疑。”
“但我以为只需要利用本能。”说着我使出浑身力量抓住他,像他刚才那样将他套住。
他任我摆布之后,利用我的束缚,反拧住我的手并以极快的移动速度抽身。
“像这样,顺从地退让,可以战胜对手,即使他更强大。由此,你就会明白本能反应并不一定总是最佳选择。这也是为什么要训练警觉感官,使其能够变成对手的意图。五感就是格斗术精华中的知觉感官。因此,你需要学习观察环境,对手,表情,手……所有显示的迹象都需被察觉并为你所用。于是你只需识破对手的重拳和轻手……”
“就是说,格斗术是为了训练人的本能。”
“事实上,格斗术可以让你控制进攻中的错误本能,比如反抗、阻止和僵住。这牵涉到训练你的知觉,因为在你被控制的时候本能无法让你抵抗。”
“大师,”我问,“我想知道冰人身边的手抄本来自哪里。”
“你认为它来自哪里?”
他抬起胳膊向我攻击,动作灵活而迅速,我躲闪开来。
“也许是从中河岸那里来的?是不是他把冰人弄到这个寺庙里的?”
他又发出一击,这次,我在他出招之前做出反应。他目光紧逼。我问自己,他是谁。一个朋友,一个敌人,还是中立者?他和中河岸是什么关系,和冰人还有手抄本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帮我?因为他看起来倒是乐意帮我……这次又是假动作?我被他捏在手中,随时待毙。
“你看,这次你预见到我的攻击,这就是取胜的关键。下一次,你要在瞬间预见,因为你的对手不会给你两次机会发出两次同样的攻击……轮到你了,抓住我。”
“《塔木德》Talmud,犹太教口传律法的汇编,流传三千三百多年的羊皮卷。主体部分成书于2世纪末—6世纪初,为公元前2世纪—公元5世纪间犹太教有关律法条例、传统习俗、祭祀礼仪的论著和注疏的汇集。的首门书卷《塔木德》第四卷第一章,关于对人身的伤害和财产的损害。,”我边说边像他那样将他抓住,“提到偷窃和抢劫的问题,你知道小偷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不,我不知道。”说着,他拦截我的进攻,同时后退,引我向前。
接着,他一记简单的动作,将我放倒在地。我重重地摔下去。
“你害怕失败,阿里•科恩。你需要明白,失败就像未曾枯萎就凋谢的樱桃花。如果你懂得如何跌倒,就不会再害怕进攻,也就不会再犯错。如果你能不再将未知的情况视为危险,你的精神将会解放。若想如此,你必须避让撞击点:头,手腕,肘,膝盖。另外,你还要很好地控制你的跌倒,接受它,并迅速而毫不迟疑地站起来,重新站好位置。”
“小偷悄悄地偷窃,”我说着困难地站起来,因为我摔到了背部,“强盗却是公开地,并使用武力。《塔木德》法典在对待小偷时要比对待强盗更严格。小偷必须付出他所偷窃的双倍,而强盗只需依照盗取物品的价值归还。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大师回答,“这对我来说很陌生,因为强盗使用武力而小偷更隐蔽?”
为了将我放倒在地,他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肩膀。为了不致摔倒,我手撑在地上,但手弯曲过度,关节发出劈啪的错位声。
“手臂的位置是错误的:因为你不愿意摔倒,就会将手臂置于被折断的危险境地。你的回击必须是顺从而非抵抗。”
我盯着他,灵活地上前伸出一拳。
“答案是,”在一拳命中的时候我说,“强盗把自己所拥有的尊严与人类社会等同于相同高度,也就是上帝,而小偷并没有将人类社会的尊严与上帝的尊严齐平。他偷窃,以为上天看不到。他在地狱偷窃还说着:谁能看到我们?谁又认识我们?他以为上帝看不到,就像以西结以西结(公元前约627—约前570),古代以色列先知和祭司。所说:上帝离开大地,上帝看不到他们。”
“而强盗,在公开犯错时,不是在无视上帝吗?”
一个迅速的招式,他引我防备,脚画了个圈,他试图回击我的出拳,而我弯腰时,他又试图将我束缚。
“不,”我躲闪着,说道,“因为小偷害怕的是人而不是上帝。强盗公开犯错,他不怕人,但没有证据证明他不畏惧上帝。”
“很好,”他赞同道,“非常有意思……但注意你的姿势:如果身体选定一个固定的位置,精神,便不能无所事事。这一点,意味着你必须学会认识自己,这样你就能自由地控制怀疑、犹豫或者恐惧,你将触及感知。当你通过心灵或精神观察某个事物,你的双眼就能抓住世界……再告诉我些你的技艺,我也会继续教你我的。”
“两个人来到一个城市举行宴会。其中一个邀请了城市的人,但没有邀请王室。另一个既没有邀请城里居民,也没有邀请王室成员。哪一个更应受到谴责?”
“当然是那个邀请了居民而没有邀请王室的人。”
“这是上面故事的道理,如果被强盗抢走并损坏而退回的东西,这件东西必须予以赔偿,但如果它被修好,也应当赔偿。比如,如果他偷了一块木头,他把它做成了雕塑,他可以卖掉雕塑并将木头的价钱还给所有者。”
“不,”大师说着抓起一把刀,“我们说看事物只需一眼,而无需将注意力集中在它上面。当你的精神停留在世界上,思考将充满你的心灵并在你的精神中移动,同时扰乱它。
“比如,如果看到对手的刀,你想到避开它的攻击,也就是说,如果你的注意力集中在刀上,你就会被砍杀。我们称为‘凝固和‘专注。即使你注意到了刀的移动,但不要将精神集中在这里。精神应该放在哪里?”
“放在对手的移动上。”我观察着刀的起落,说道。
“错,”他突然挥刀向我的心脏直直插过来,“精神集中在这里。”
“那么是在刀上?”
“也不是。如果你看着刀,你就会容易被攻击面部。”
“精神集中在观察对手的意志。”我看着他说道。
“错。”
“集中在如何逃跑吗?”
“不。如果你将精神放在任何地方,你将固定于一个点,就会错失更多。”
“那么应该是在哪里?”
“精神集中在你的肚子上,集中在下腹部:这里可以酝酿冷静与集中。去思考,通过思考来获取感悟。同样你应当让精神集中在你身体各个部位的肌肉,没有思考就没有判断,没有停顿就没有专注。
“精神不专注于任何一处,但却从整个身体中流露出来,让幻象的精神聚焦于唯一的一点。”
“我试着不去想。”
“试着不去思考,但只要一想到你不在思考,你就是在思考……你的感知,不要任由精神固定在一个点上:这就是我能教给你的最重要的东西。
“现在,看来你累了。呼吸,全神贯注。我们先师的方法就是完全建立在全神贯注之上的。你平时做什么?”
“我平时,写作。”
“嗯,很好,当你写作的时候,你有写作的意识,你的笔就会颤抖。你写作需要什么?”
“需要达到这种精神完全空灵的状态,就像心灵的空虚。”
“我们有句谚语:‘它就是它,如果你凝视它,它就不再是它。它是一面能够反射一切画面的镜子,但它对此却没有意识。心灵行走的道路就好像是在镜中,空灵而透彻,沉湎于思想的遗忘,却在万物的实现中。如果谁达到了这样的境界就可以成为‘信徒。”
“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情,大师。”
“说吧,我会回答。”
“您认识昨天在我女朋友简•罗杰的房间中的那些人吗?”
大师看了我一会儿才开口:
“不要去找他们。”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们是武士……当你还没有准备好迎战时,他们对你来说是巨大危险……”
他看着我,表情奇怪。我很想透过他无表情的面孔看到情绪的闪光。但太过隐秘,甚至让我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或者只是看到了我自己情绪的反射。
当然,我想,这对我当然是巨大危险。但简正深陷这样的不测,我所想的只是在今夜过后能重见到她,所以我才会怀疑是否在做梦,或者一切又是真实的。
简的面容好像在我的意识中被抹去,尽管我问自己她是否还活着,但直觉告诉我她活着。烦躁在我胸中敲击,煽动着我的内心。
“你心不在焉,”大师说,“就到这儿吧。”
晚上,我独自呆在酒店的房间,给西蒙•德兰打电话告诉他我看到的和所做的。
“我跟尚树路人大师学习了格斗术。”我告诉他。
“哦,真的吗?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不,”我说,“不完全是,只是刚刚接触实质。”
“都是些什么呢?”
“首先,什么都不想。”
“什么都不想?”
“是的。”
“哦……”
我听到了牙签咯吱的声响。
“你刚才说你被两个人攻击?”
“是的。”
“敏雄和他们对抗,一个人?”
“会格斗术的人,都可以。”我回答。
“你知道在军队时,我也是一个人。”
“我也可以,但那是近身格斗。”
“你认为一个人可以同时和几个人对抗,即使这几个人身怀武艺,是吗?”
“可以,如果我们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嗯,不错,出其不意的效果……有意思。”
“西蒙,”我对他说,“我必须去找简,或者至少能帮她;我现在学习是因为我必须和一些习武者对抗;可我是一个人……”
“听着,阿里,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给你派遣援军。行吗?”
“谁?什么援军?什么时候?”
沉默片刻。
“比如,你父亲。”西蒙脱口而出。
“我父亲?可不是他在日本黑段面前帮我解围的!”
“别想这个了。格斗术也是一种心理防御,如果你相信出其不意的效果……”
突然,我想起我的父亲和犹太教信徒,还有我和他们在一起的生活,他们对我的期待,我对他们的承诺,我的说走就走,被我所必须做的事情说服,他们别无选择。
在库姆兰,只有遗迹。俯瞰死海的巨石、蓄水池、浴场和食堂。遗迹中,陈列着陶瓷餐具的碎片。一个面粉磨坊,一间牲畜棚,一切生活必需品,不远处,是大片的墓群。库姆兰还有什么?我又为自己做了些什么?我曾是弥赛亚,他们的弥赛亚,我必须读出上帝的名字,让新的世界到来吗?我是那个懂得字母表中所有秘密的人……
在这期间,族群在岩石的庇护下生存,而我,周游世界为了与地狱之子战斗。人类曾陷于地狱,为了逃离这种命运,宗派成员选择了一个未开化并被保护的地方,过着虔诚的等待生活。他们涤除心灵的罪恶,等待最终的那一天。
他们希望建造一座庙宇。而我,不再是正义的导师,他们所等待的引路人。他们即将解放,正如经书所说。而我不愿如此,我不能如此因为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远离库姆兰的遗迹。
我离开同伴,从他们位于峭壁间的高原岩石中离开,我曾经将自己的生活隐于他们生活的庇护下。我们同分一杯羹,我浸入涤除罪恶的水中,在打磨过的岩石做成的仪式池中,在洞形拱顶的遮蔽下,人们依次进入其中完成两到三种步骤。水池可以容纳足够的水沐浴,仅仅是来自天上的雨水,只有这样才能保持纯洁,上天供给的雨水或者海水都为了献给躯体的纯洁。
我在沙漠中行走,穿梭在树干多节的柽柳、金合欢和棕榈树间,这些生长在沙漠中的植物,荆棘的细叶间偶尔透过苍白的阳光。我继续前进,仿佛这是我最后一次战役。
简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诱惑的魔鬼、女妖和娼妓,会让男人走向罪恶;她就是堕落的象征,她的手和双腿、外衣和所有饰品中都渗透着罪恶。她的脚步会将我引入冥府吗?
她躲藏在秘密的地方。当然她必须躲起来,永远;如果不是永远,我就不会停止追寻的脚步,我会去救她,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义无反顾。如果你穿越水泽,我将与你同行。跨过江河,江河不会将你淹没。如果你下火海,你不会被焚烧,火焰在你身边不会燃烧。
这是个星期五的晚上。我仍然记得,这是安息日犹太教以星期五日落到星期六日落为休息日,称为安息日。的夜晚。我想起我们的宗教领袖的箴言:安息日是犹太教的基础,它是支撑世界存在的一根支柱。如果上帝创造世界,是因为他知道以色列接受法律,于是安息日就等同于所有法律。也就是说如果整个以色列等到两个连续的安息日,弥赛亚将会到来。而不再守候安息日的我,仍然清楚记得所有的法律,所有围绕法律建起的藩篱,只有严格地实行才能被允许休息:二十九种工作是被禁止的,包括准备食物、洗衣、写作、点火、旅行和运输等。
当我还是哈西德,当我还是犹太教徒,当我还在那里,为了迎接安息日,我会唱:哦,我的爱人,我们走到未婚妻面前,上帝让我们记住忠诚,醒来吧,我对你说,现在是黎明,我们要歌唱,用力唱,向着你将主宰的西方。你说到神的名字,于是所有充满愉悦和幸福的心灵都将是我们的命运。而我心忧伤,我不能休息。我将不再有安息日,我不再有快乐,没有简就没有乐趣。我拿起笔,我点燃火,我用水洗衣。我在日本的床榻上倍感孤独,从未如此孤独,离开安息日的孤独,我没有同伴,不在父亲身边,尽管,确实离简更近一些,然而却又如此远,如此远……
简那边没有一点消息,我失去了我的爱人,没有她我的心唯有在焦躁中沮丧。我发出诽谤之言,因为我诅咒将我们分开的所有时间,所有反对我们的声音。
晚上,我做了个梦:我要去乘火车,就要迟到了,我只能奔跑,向车站的方向奔跑,我来到车站,问所有人站台在哪里。
有人给我指路,我向那里跑去。站台在一个很低的地方,只有弯腰才能进入。没有耽误火车我松了口气,但同时我又一次感到害怕,又一次,一个人在一个如此遥远的地方,在地球上如此遥远的地方。
第三章 毁灭卷
我像船上的水手,大海汹涌澎湃,惊涛骇浪似龙卷风在我身边咆哮。无暇休息恢复体力,没有重返岸边的路径。毁灭的轰鸣淹没了我的呻吟,我触到了死亡的大门。在被围困的城市中央,我期待着;在它令人生畏的壁垒中,我等待着福祉的降临。
——库姆兰卷,《圣颂》
第二天清晨,京都浓雾笼罩。这个城市的一千六百间庙宇、摩天大楼和霓虹灯仿佛消失在三座浓雾晕染的大山中。尽管我在军队时曾无数次在夜间的沙漠行走,我承认这是最难辨认方位的一次。
幸亏敏雄在接近中午时到酒店来接我。我们经过了一些精心雕琢的深色木材装修的寺庙,烫金的祭坛在浓雾中发出光芒。敏雄为我指点着这里或那里出现的庙宇的名字,好像是他建造并命名的一样。一些古怪而亲切的响亮名称:三十三间堂寺庙,拥有数千座超过两米高的镀金佛像;东寺,日本最高塔;平安神宫,在它绚丽的花园中居然没有一朵花。正当我对此惊叹不已时,敏雄告诉我,根据日本人的观念,一座花园应该是恒久绚丽的,这里没有花,也就不会有枯萎。日本人更喜欢青苔、水、石块和草,他们用这些植物创造了象征着恒久的景观。
我们到达了市中心,淹没在车流与人潮中,他们都是到寺庙朝圣的香客,有游客也有本地人。
“神武天皇,也就是现在天皇的祖先,建立了他的帝国……”
“在什么年代?”
“公元前660年……已经非常久远了……”
“在这个时代,以色列的土地被一分为二:南部王国,由犹大部落和本杰明部落构成;北部王国,称为撒马利亚,这里被另外十个部落占据。撒马利亚被亚述人围攻了三年之后,于公元前722年灭亡。根据亚述人的战略,他们流放了所有居民,流亡者和其他被征服的人们逃到了遥远的地方……
“桓武天皇于794年立京都为日本都城。这个城市一直到19世纪末都是天皇的居住地。在建立江户日本首都东京旧称,今东京都千代田区。日本首都从京都迁至江户,因位于京都之东的关东平原而改名东京。,也就是现在的东京之前,征夷大将军们在这里建造了豪华宏伟的宫廷。京都,也是一座艺伎之城,祗园和先斗町两个区以穷奢极欲的座敷“座敷”的本意是指某种形式的客厅,在这里表示艺伎侍宴陪客的地方,座敷也是艺伎的生计所在。闻名世界。”
“座敷?”
“是我们找艺伎的地方,舞伎——年轻的艺伎们在这里接受正统教育。我们现在正往那儿去。”
“那儿?”我说,“可我们不用去见大师吗?”
“大师说,为了展开调查,必须先去见见中河岸僧侣的艺伎,具野横子小姐。”
我们从城市的主要街道四条通位于京都市正中,东西走向,是一条融合传统和现代文化的京都市主干道。经过,这里人车川流不息,聚集着大量的剧院和拱廊。
我们到达了祗园艺伎区,景象陡然变化:矗立着木制的老房子。敏雄向我解释,这些房子里面都是典型的日式风格。在一条主道上坐落着一排连通的房子,商店、糕点铺、茶社和饭店比比皆是,低矮的房子安装着栅栏窗户,生机勃勃。我们时而能听到从茶社中飘出来的传统乐声。
“也许你会很愿意留在这里享受,阿里先生。”敏雄说。
“留在这里?”
“是的,住几个晚上。”
“可是,我并不想……”
“哦,不过你别无选择。因为你必须在这里逗留几天。”
“我不能……决不可能。我可不能在青楼区流连。”
“请吧,”敏雄说,“请,阿里先生。不过你误会了。艺伎并不是妓女,她们是艺术家。Gei在日语中是艺术的意思,sha是人的意思艺伎的拼写是Geisha。。她们靠赞助人生活,而不是依靠勉强只够梳妆费用的客人的消费维持生计。”
“不管怎样,”我说,“我一点儿都不想把我的时间和一名艺伎共度。我提醒你,敏雄先生,我们来这儿是为了调查的。我们必须去见中河岸的情人,这也是为了获得一些关于僧侣的线索。大师也是这个意思,不是吗?”
“大师,实际上,只是提到了具野横子,中河岸的艺伎。”
一想到要进入一间艺伎的房子,我就有些窘迫不安。我从没去过妓院,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妓女,一想到要作为一个这样的客人我就感到非常羞愧。身处米•歇雷姆,耶路撒冷的极端正统派教区的犹太教祭司会怎么说呢?还有犹太教徒,他们会怎么想,除非我正在走向世界上最低的地方,地狱,让所有坏人堕入深渊的地方,那些大逆不道,肆无忌惮,瞒天过海的人?我是否被卷入堕落的激流,像一场毁灭性的大火?我是否陷入陷阱,身临灾难?可如果我想知道真相,如果我想再见简,我又该如何脱逃?
夜晚,经历了几个小时的失眠。我给西蒙打过电话。没有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信息——他并没有回答我简是否接受了一项高危险的任务,或者是极端机密的任务。
如果她一个人在黑暗中执行任务,那么我的角色又是什么?西蒙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长叹口气继而挂断电话,在尴尬和困难的情形下,他习惯如此。而我,上帝造人的一捧泥土,我是谁?和水揉捏,我为谁而造?我能做什么?因为我出现在亵渎宗教的地点,我将悲惨地面临人格被撕裂。
这是一间特别的房子,共三层,第一层的屋顶位于阳台上方,再高一层的斜坡房顶勾勒出一个标准三角形;木制的房间,粉刷着鲜明的白色线条,只有阳台是红色的;在最上面的房顶上,有一只金箔纸老虎;不,这简直不是一间房屋,而是一幅宅邸的图画。它的大门朝向神秘通道,人造的花园中有沙滩、岛屿、松树、石块和许多荆棘。
没有明显的窗户,阳光照在屋顶;两层像帽檐似的屋顶,仿佛一遍又一遍地遮盖它的面容,娇羞地掩盖着整个房屋。它藏身于阳光的阴影中——这是一间隐秘于路人视线下的妓院。
推开厚重的木头大门,我们进入一条通道,走向一个大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地板上覆盖着简单的红褐色榻榻米。抬起眼,我发现彩绘墙上呈现的是色情画面。周围弥漫着灯笼发出来的柔和的光,营造出热情而近乎明朗的氛围。
“我把你当作客人介绍给她们,阿里先生,”敏雄说,“你要求见具野横子。”
“那你呢?”
“我要走了。”
“可我怎么跟她们对话?”
“我会帮你沟通好,阿里先生。这里大部分地方不接受初来乍到的客人。必须有介绍人。”
敏雄跟前来迎接的年轻女孩交谈了许久。好像是在谈判一样。最后,他向我示意,我被允许进入“微妙的快活寺院”。
“你的价格很难谈妥,阿里先生。”
“为什么?”我有些不悦地问。
“因为你是西方人,阿里先生,西方人会贵很多。”
我们经过一条狭长的通道,两边排列着许多小房间。我被带入其中的一间:一个浅色的木头房间,有着红色的百叶窗,只有一张榻榻米。迎接我们的那个年轻女孩端上一杯热茶并递给我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是一本日文的名录,看起来是在介绍这座建筑,其中却是所有艺妓的照片,每一位都附有一段说明。我浏览了一遍。她们都穿着单薄,盘着同样的发髻,优雅地摆着淫荡的姿势。
为我服务的女孩很快就回来了,她示意让我指给她我选中的女子。
“横子。”我说。
她害羞地笑了。然而,她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好像我什么都没说过。
“横子。”我重复了一遍。
她又一次害羞地垂下眼帘,并点头示意,但仍站着不动。
“横子,不是吗?”我说。
“是的。”她点头说道,保持微笑。
她用手势向我解释些什么,我全然不懂。
她出去了,带着另一个年轻的女孩进来。这是个瘦小娇弱的女子,涂抹得很白皙,穿着一件蓝色和服,看起来像个瓷器娃娃。
“您不能见横子,”年轻女孩说,“但您可以见她的妹妹。”
“她妹妹?”
“每位艺伎所生活的地方都有个姐妹。我们每一个都要选择一位姐姐,在接受训练的成员中选择。横子和美代子,喝三杯清酒以示结为姐妹。她们有内在的特殊关系。所以我们叫她美代子。因为每一位艺伎都会重新起一个跟姐姐名字相关的新名字。”
看我一脸错愕,她继而补充道:
“她们一起在先斗町歌舞练习场剧院跳河流之舞,从春天跳到秋天。”
我同意了:很明显,我别无选择。
我被带到一楼,一个更加豪华的房间,装饰着丝绸壁饰和一张低矮的小桌。一个年轻艺伎端来一杯茶和一只烟灰缸。过了一会儿,她端上两个椭圆形的盘子,上面放着几壶清酒。
没过多久,艺伎终于出现了。她的脸型细长,眉毛挑得很高,表情温柔而顺从。她娇小丰满而鲜红的嘴唇就像樱桃,脸色象牙般白皙。纤细优美的颈,在厚重而闪亮的黑色发髻下,倾斜而又修长。
她斜坐在桌子的另一端,面朝着门。我依照敏雄之前给我的指点,向杯中斟酒递给她。她接过酒杯,没有表示出不情愿,一饮而尽。
接着,这名艺伎一言不发,起身离开房间。我品尝了她们送来的寿司和生鱼片,在我吃饭的时候,一些乐师和歌舞表演接连在席间助兴。我明白了为什么把她们叫做艺伎,她们就是艺术家。小提琴拉奏出悲戚沉重的乐声,让我想起了在犹太学校听过的某些希伯来歌曲。不知不觉,我睡着了。在梦中我看到了年轻舞者优雅的肢体,令我神魂颠倒。我试图反抗这乐声,反抗这种舞蹈带来的令人无法自持的力量,然而反抗只是徒劳。它将我引入了一个女人的乐园,我被带入了她们的国度。出于酒精后的蛊惑,我融入了音乐与她们身体的摇摆。
用膳过后,她们打开门,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是幻觉?还是真实?抑或是欲望?我的心在胸中强烈跳动,如此强烈使我无法控制。我从榻榻米上跳起,追到过道,可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了。
我在小房间中入睡时已经很晚。
几个小时后我醒来了一次,看到长长的睫毛遮蔽着的两只黑色眼珠。整个脸白得像一副面具。她是个艺伎,穿着传统服饰,红色的和服,两根筷子将乌黑发亮的头发固定成一个发髻。她的线条很精致,是个标准的美人。她看着我的神情隐约透着些好奇,好像在剖析我的脸部轮廓。
我知道触摸她是被禁止的,对待她们缺乏严肃是不敬的。我观察她,不冒失做出任何动作,也不说话。她走了,从容平静。
我度过了悸动不安的一夜,充斥着梦魇与幻象。我看到简出现又立刻消失。我追随她,但她跑得太快,她将我引入了一个地狱般的迷宫,迷宫的深处一片空白。
我猛然惊醒,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突然间袭来一种恐惧,我意识到自己不在耶路撒冷,也不在我酒店的房间,不是在库姆兰,也不是在我的岩洞中。我不在以色列,而是在日本,在一个艺伎的房间,我问自己为什么。我必须对这一切有所感知。可这一切是什么?就像做了一场梦。在梦里人们才会有混乱的意识而没有感知,感知逃避着我们;而我的梦,在这一晚,竟比现实还真实。
第二次的会面在第二天晚上。根据传统,她们会提前一小时通知我,艺伎要来了。这一次,她品尝了一些事先备好的食物。但,她始终一言不发。
结束晚饭的时候,她起身出去,带着一本书回来。
“春画。”她说。
我看到了扉页上一幅极其撩人的图画,黑白和彩色的画面。在某些幼稚的图画中,有非常美妙的男女的脸孔,他们正充满激情地完成某种行为,一个在另一个之上,或一些古怪的姿势;这些图画都清晰地呈现出男女的性别特征,完全裸露,以一种细致的解剖学笔法绘成。有时,男人掌控女人,有时则相反,有时又完全被打乱,错综复杂又密不可分。我也看到了一些工具,鞭子和棍棒。其中一幅画上,女人被两腿分开绑在一根巨大的木棍上,塞住嘴巴,男人则在她身上,坚定有力地保持着他的姿势。还有另一幅,女人在一个赤裸的男人面前品茶。还有,男人双腿分开站着,抓着女人,姿势像根蜡烛。
简的形象又一次闯入我的脑海,想到那个我们深爱的夜晚,我感到面颊绯红,欲望之火袭满全身,让我很不舒服。留在我身旁的艺伎好奇地看着我。我想她是在等我根据画面,选一种我喜欢的。
她坐在那里,几乎要触到我。
“你会说英语吗?”我问她。
她做了个手势表示不会。
“你认识横子吗?”
我说话时,她始终以一种惊愕的表情看着我。也可以说成是害怕的表情。
她递给我一张米纸,上面用书法精心写着一种看起来像俳句日本古典短诗,由17字音组成。原称俳谐(也写为诽谐)。俳谐一语来源于中国,大致与滑稽同义。的字句。然后她又递给我另一张纸,这是一张普通的纸,是之前那些字句的翻译:
来到日本,
离天堂
近在咫尺。
她开始跟我说日语,语速很快,并伴有大量手势。我示意她慢一些,她便将音节分解开来说。
于是,她向我讲述了一件令人惊愕、难以置信、意料之外的事:我惊讶于,我理解了她所说的话,不是因为她伴有手势,而是当她将音节分解开来时,这些话和希伯来语有一种奇妙的相似之处。
“横子 hazukashim……”
在希伯来语中,hadak hashem的意思是处于不幸。
“Anta,”她边说边比画着,很像Ata,在希伯来语中是“你”的意思,“damaru。”
我明白了damaru是想说“保持安静”,因为这个词跟希伯来文的damam近似。
我向她示意,我会保持安静。于是她靠近我说:
“横子 horobu。”
“Horobu?”我重复了一遍,并尝试找到这个词的意思。
我想到了horeb,希伯来语的“死亡”。
“Samurou。”她说。
是shamar吗,“保护”?保护者这个词是samura,希伯来语中:动词加上a喺飧龊笞壕统晌名词。
我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横子死了,现在美代子也很危险,她是下一个要被杀害的对象,因为她身处不幸,她必须躲到一个能被人秘密保护的地方。
美代子示意我跟着她,轻柔地把我拉到过道上。
经过过道的时候,我们碰到了一个人,一个身材高大的亚洲男人,大概四十来岁。他像是喝醉了,东倒西歪地蹒跚着。艺伎礼貌地向他打招呼。当他经过我身边时,我看到了他的脸:眼罩遮盖了一只眼。
“这个人是谁?”当我们走远时我问艺伎。
“Damaru,”她低语着并打开一个房间的门,这个房间比之前的都更宽敞,覆盖着赭石和金褐色的绸缎,“Anta damaru。”
她示意我在榻榻米上躺下,并靠在我身边坐下。她将一只手放在我身上,开始解开我衬衣的纽扣。我没有阻止她,那些图画中的画面仍在我体内燃烧,我无法停止,完全被欲望所控制。我轻触她的香肩和胸口。
“横子在哪里?”我问。
她做了个含糊其辞的动作。当我再问一遍时,她笑了。
“Damaru。”
“如果您想帮她,必须告诉我一切。”
她没明白。
她靠近我,想要抱住我。这一瞬间的空气中,我闻到了来自她发间浓重的香水味,一种香甜的柑橘味道。当香气掠过我的脸颊和嘴唇时,和服从她身上滑落。在我面前,她赤裸着,除此之外,我什么都看不到。突然,我感到一阵燥热。
“Anta daber li。”我说,一时慌乱中我说了句希伯来语。
看到她似是听懂的样子我惊呆了。
她迅速穿上和服。我也穿上衣服坐了起来。
“横子,京都……藤真先生。Isura啞!
她看着我,一脸认真。
“美代子 hazukashim。”
我看着她,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Hazukashim——Hadak hashem,她身处不幸。我知道,如果我就这样走了,她会因为对客人的照顾不周而遭受斥责。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可她看起来正为惊慌所折磨。她也不敢再有所行动。
我在榻榻米上躺下。她蜷缩在我身边,很快便在我脚边睡着了,像一只小猫。
第二天早晨,敏雄来接我了,我在这个异国他乡的联系人和司机,今天看起来异常亲切。当我向他讲述我在艺伎房间度过的夜晚,还有我得出的结论,他有些将信将疑。
“可你给艺伎付钱了啊!”他说。
他表情奇怪地看着我。我转过脸去。我是如何抵御欲望的驱使?是谁在向我发号施令?如果他知道我几乎就要屈服……我被语言所救,那段难以解释的离奇对话。
“关于残卷你有什么新消息吗?”我问,“我们什么时候着手调查?”
“京都警察局的头儿独立负责此事。他认为中河岸的谋杀案和冰人有关……”
“是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可是……”
“关于残卷,他暂时拒绝公开,他认为这是重要的第一手罪证。”
“他怎么知道?他甚至没有辨认这些文字。他打算用这本残卷对谁进行上诉?”
敏雄表情尴尬,看起来他对我有所隐瞒。
“我不知道,阿里先生。我会设法了解更多情况。”
去Isura喌穆飞,我们经过了金阁寺和银阁寺,这些庭园标志着“哲学之路”的起点——周围寺庙的僧侣这样命名它,在几个世纪中他们都是在这里沉思。在这里,人们也能仰慕各种寺庙和奢华的花园,从银阁寺一直到清水寺,这里矗立着一尊佛像,越过寺庙屋檐闲看世间。
我们最终抵达了法隆寺,8世纪的木结构寺庙,其中同样雕刻着佛像,因其弥勒菩萨像而驰名,被正式列为世界遗产。从近处瞻仰这尊佛像,我发现他不同于其他我所见过的佛像——这尊佛像不是单眼皮,他的姿势不太像佛像思考时的样子,更像是在为我们祈祷。
“可,你们的信仰是什么?你们日本人,”我问,“是佛教吗?”
“在这个国家,阿里,我们有两种宗教。日本的佛教是在6世纪才传过来的。我们有自己的神道——一种更古老的宗教,是真正的日本人的宗教……我们总说,日本人生于神道,死于佛教,阿里先生。”
“什么是神道?”
“是神的宗教。”
“什么是神,敏雄先生?”
“是在我们周围的成千上万的神灵。我们历史上的某些英雄也会在他死后成为神灵。您看到的在进入寺庙处的钟,是我们在祈祷时为了吸引神灵注意而设的。如果没有钟,我们就会击掌……有男性神灵和女性神灵……女性神灵是可怕的,她们是在夜晚萦绕于男人心头的魔鬼。”
“我们也是,我们也有这样的魔鬼。”
“还有树妖……他们出没于人们周围,长着长鼻子。他们身上总是带着一种小型的随身寺庙……”
“类似于圣约柜的东西……”
“他们生活在丛林和山谷中,他们进入他们的领地,看着突如其来的稀奇事件。”
面对寺庙的地方,有一口井,上面刻着铭文:ISARA WELL。Isara这个词用音标标注,表示它是个外来词。我更愿意认为这是一种特殊代码,尽管它也许有别的含义,但这种方法更有效,像我为了和美代子沟通所进行的转化,这句铭文可以说成“以色列之井”。
最后,我们来到了美代子所说的地方。一座石头庭院的深处,一口简单的井,看起来很古老,让人联想到《圣经》中的井——我们想象中古老白色石块铺成的井。
“这是Isura喼井,”敏雄说,“有人将它叫做‘以色列之井,我不明白为什么。”
有个年轻人在那里,看来是这里的主人。他穿着白色的僧服,一副沉思的姿势。他好像头安在肩膀上的石头雕像,下面放有一个四方形的小黑匣子。
“这是一位山伏日本修验道行者的统称。又称山卧、修验者、行者。即指为得神验之法,而入山修行苦练者。,”敏雄小声说,“一个宗教学徒。他们只在日本才有。他们的衣服是白色的。”
“他额头上是什么?”
“一个头襟,用一根黑色的绳子绑在头上。”
“头襟里面是什么?”
“我猜,阿里先生……我猜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用更低的声音又加了句:
“你知道,阿里先生,在我们的传说中,树妖的形状就是山伏。”
敏雄和山伏交谈了几分钟后,他回头走向我。
“藤真大师不在。”他告诉我。
“知道他去哪了吗?”
“在他东京的住所。”
山伏轻易地就给了我们地址。显然,藤真大师在东京的家是一个很有名的地方。
几小时后,我们开车行驶在去往东京的高速公路上。
“关于残卷,”敏雄开车时说,“我接到了西蒙的电话,他打算通过美国中央情报局给京都警局的长官施加压力,但这样会大费周章……驻以色列的日本大使就这种对日本事物的外国干涉也颇有微词。”
“你认为,敏雄先生,我无法考证这份残卷吗?”
“你知道,阿里先生……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情:在日本,等级制度森严。我们不能破坏规矩。”
我们经过了一条濒临湖泊的道路,沿途穿越着青枝绿叶和白色的樱桃花,最后看到了一片浅灰色的居民区。这里是东京郊区,绵延百余公里。
突然,人烟稠密的都会景象映入眼帘:这是一座受过污染的灰色城市,一座飞快成长的城市,一座未来之城;就像是科幻影片,巨型荧光屏传送出的合成画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身边播映。
我从来没在马路上见过如此多的行人,还有不断从人行道或是从地铁站涌出的人流。市中心的一个大型公园中坐落着皇宫。望着这座皇宫,我被深深慑服:在一片绿野中,建造的一座极其简约的建筑——在战后重新修建而成。
“那里,”敏雄解释说,“谢绝参观。我们只能围绕建筑物瞻仰,大门敞开是为了让平民百姓能够看到室内的装潢。有些房子是用来接待达官贵人的,也有加冕的房间。在大祓在6月和12月的30日(新历6月30日和12月31日)举行的祛除灾祸、污秽的仪式。6月的大祓也称为“夏越之祓”,12月的大祓也称为“年越之祓”。而12月的大祓,也有祓除身心之不洁,迎接新的一年的说法。仪式时,天皇身穿亚麻衣驾临宫殿。仪式过后,天皇的衣服被放在一条小船上随波逐流,和一些象征着罪恶的玩偶一起漂走。古代日本人认为不对罪恶忏悔就不能开始新的一年。”
“这类似于我们的赎罪日……希伯来人,同样用替罪羊来举行仪式,由以色列祭司在耶路撒冷寺庙中主持。他身穿专为赎罪日而织的亚麻衣,将手放在山羊的头上。这只山羊承载的是以色列人民的罪过,人们将它放在一个荒僻的地方,遥望着它……”
我发现,日本皇宫的顶上有一个十六朵花瓣的花朵标志,和耶路撒冷希罗德之门的标志完全相同。
我问起这朵花的渊源,敏雄解释说,皇室家族总是萦绕着秘密和传奇。人们总议论日本天皇拥有一个隐秘的故事,从国家历史之初在皇室代代相传。
我问:“这是一个什么故事?”
“是关于日本家族血脉的,阿里先生。也关于这个国家,我们也并不清楚。它还有关皇室:在我们国家,人们认为皇室源于神灵。”
我们在这个大都市的道路上行驶。房屋鳞次栉比,马路上人头攒动。敏雄不断地指给我看各种建筑物:歌舞伎剧院,园艺房,琳琅满目的百货商店,超大型市场。大型购物商场前的人群像是在聚会或是集合,如海潮涌动一般。
我们来到了涉谷区,这里集中着剧院和饭店。因为离约定的时间尚早,敏雄建议在这里吃顿饭。我们走进了一家小餐馆:一条旋转的轨道上陈列着小盘子盛装的各种方式烹饪而成的鱼类。入口处的台座上,放着一大钵盐。
“这碗盐是为了净手吗?”
“是的,”敏雄回答,“你怎么知道?西方人都会对此感到奇怪!神道教徒习惯用盐或水净手。所以日本的寺庙总是建造在湖泊、池塘或河流旁边。”
“犹太人也同样,盐是必不可少的。所有祭献都有盐的出现。相反,牛奶或酵母则象征着发酵和腐烂;而盐,寓意为守恒。”
我们并肩坐在轨道旁,敏雄介绍着从我们面前鱼贯而过的各类放在寿司上的鱼片的名称。
我要了碗米饭,笨拙地将筷子插进碗里。
“哦,不!”敏雄笑得表情扭曲,“阿里先生,请别这么做。”
“对不起,”我不知所措,生怕哪里有冒犯,“为什么?”
“这是专门向死者献祭的做法!”
“哦,真的吗?”我说,“你迷信吗,敏雄先生?”
敏雄藏在眼镜片背后的眼珠紧盯着我,神情严肃起来。
“也应该避免筷子和筷子之间传递食物,这是与死亡有关的行为。”
“哦,”我回答,“有点奇怪。我们已渐渐不再禁止手手相传面包,因为这个行为曾经是服丧的人之间专用的。”
“阿里先生,”敏雄表情凝重地说,“我必须知道一件事。”
“可以,敏雄先生。”
“你是神道信徒吗?”
“不,敏雄先生,我是犹太人。”
“哦,”敏雄突然放松了,“在你之前我没有碰到过犹太人……”
“可西蒙•德兰跟你联系的时候没有告诉你吗?”
“他说了,可我为很多人工作……我常常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我不了解犹太人,这里的犹太人也很少……日本有一亿两千万人口,犹太人只有一千。”
“日本人和犹太人本来就是以两种文化和两种人种在地球上生存,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他显得不安起来。他以各种奇怪的样子表示着不满,脑袋从上到下晃动,最终获得了一种严肃的表情。
“在这里,在日本,我们说神道是由天皇的祖先创立的,他来自上帝。”
“你相信天皇的神性吗,敏雄先生?”
敏雄左右环顾,确信没人在听我们的对话。
“对大多数日本人来说,天皇是在世的上帝,”他小声说,“他是太阳女神天照大神日本神道所信奉的太阳女神,日本皇室的祖神。的嫡系。他的生日——12月23日是我们的民族节日。”
“现在的天皇叫什么名字?”
“我不能说,阿里先生。”敏雄低声说。
“为什么不能,你不知道吗?”
“不是,但是我不能在公共场所告诉你(他朝我靠过来,压低声音对我说),现在的天皇叫明仁日本现任天皇(1933—),1989年即位。,但只有外国人这么叫他。对于日本人,他的名字是个禁忌。明仁是他的名,天皇没有姓,日本人非常顾忌直呼其名的冒昧行为……”
“所以,你们不称呼他?就像我们的上帝,我们也回避他名字的发音。”
“最常用的称呼是tenno,意味着‘来自上帝,或者称Mikado,意思是‘天皇。他是裕仁裕仁天皇(1901—1989),1926年即位,年号“昭和”,在二战期间对日本侵华战争负有责任。的儿子,裕仁天皇的统治在日本历史上维持时间最久。你知道,阿里先生,他在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受到了严厉谴责。战败时,他曾向美国人求和,遭到拒绝。相反,美国人提出要求,要他公开否认天皇的神性。他于1946年1月1日,向他的人民请求,放弃‘错误的观念——即天皇是神,日本人民高于其他种族并将统治世界。”
“你们能经常见到他吗?就像英国皇室那样抛头露面的情况。”
“哦,不!像我跟你说的,这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阿里先生。每年只有两次,1月2日和12月23日,天皇会在皇宫的窗户内向民众致意,只有这两天是他露面的日子。”
他又一次左右看看,将头向我倾斜过来。
“现在,嘘……”
他把小巧的翘鼻子埋进碗里,大口吃起寿司,并用手遮住嘴巴咀嚼的动作。
“Damaru,敏雄先生。”
“哦,阿里先生,”他表情古怪地看着我小声说,“真不知道你还会说古日本语。”
休整之后,我们重新上路,前往寺庙区——上野。这里的景象与涉谷大相径庭;只有低矮的房子和小尊佛像,在它们前面摆放着盆栽,就连人行道上也同样,像是在营造袖珍的日式花园。
我们进入了一个装饰着巨大灰褐色亚麻壁毯的房间,一位穿红色丝绸和服的老妇人接待了我们。她带我们进入了另一个花园,一个与我此前所见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是一片被洁净沙土覆盖的园地。在四个景致不同但对称的位置摆放着深色的大石块,顶端带有雕刻的屏风包围着它们。这里仿佛一片辽阔的海洋,像和平降临人世间,又像天国般永恒。安详而温和的空间好似一张白纸般空灵:一个朴实明朗的俗世之地,引人冥想,令人沉思。
这里像宽阔的河流:上游的水轻盈跳动,无忧无虑,中游汹涌激荡,跨越暗礁,最后汇入一片恬静的湖泊。
在这片无垠的空间,我看到五块奇形怪状的巨石,在它们面前,沙石又好像大海中的波浪。我的目光无法移开,只有静静地观察。在这一瞬间,不再有什么能打搅我内心的宁静,没有什么能够破坏这感受:没有一株杂草,没有丝毫粗糙,没有什么能够约束思考。这里的一切无边无涯。
“嘿,看起来您很欣赏我的花园。”
我转过身。说话的男人六十多岁,干瘪多皱的古铜色肌肤;单眼皮,眼神忧郁;薄嘴唇,珍珠般的牙齿,笑容可掬。他的头颅和额角宽阔隆起,像一块写着经文的花岗岩,一块开光的宝石。
“在日本,白天,耀眼的阳光照射大地。夜晚,若没有月光,黑暗中便伸手不见五指。所以我们建造花园,这样我们就可以在花园中静坐、沉思。这里会让我们回到原点,回到世界的起源,或者,人类的诞生。”
主人拄着的拐杖上镶着夺目的金色龙头。更令人诧异的是他的着装,你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位19世纪的绅士:衬衣领上打着蝴蝶领结,一件背心和深色西装剪裁合体,脚蹬英式皮鞋,罕见的优雅中透着大气。
“您好,”敏雄说,“这位先生就是阿里•科恩。”
“事实上,敏雄先生,”对方说,“我已得知你们要来,非常欢迎。”
他示意我们跟他走进住宅。眼前,又见一片更加独特、平静安谧的景象。外墙覆盖着仿天然泥土,营造出一派乡村风情。入口处由两扇滑动护板组成。阳光渗透进来,可以移动的屏风隔开了起居室和客厅。入夜,庄重的灯光点亮,温和的光线在地面蔓延,直至夜色漆黑。天然木材的建筑在这种光线下幽然发光。
正房被天花板和墙封闭起来,没有多余的装潢和修饰,仅仅布置了一张长方形的榻榻米。覆盖着壁纸的墙上投射出或浓或淡的影子。整个空间显示出安然祥和的氛围,单一的色调则蕴含着无穷的启示。
“这里太美了。”我向主人感叹这种精妙的留白:没有物品,没有桌椅,如此单一而平和的空空如也。
他回答:“您在寻找一种真实与美。每天都应该像一张重新展开的白纸,回归土地,沉潜自我。”
“听说您曾是一位书法家,”我说,“我也差不多,我是誊写人。我们犹太人把书法家称为誊写人……”
于是我忆起了在书写中度过的漫长时光,一个人的日日夜夜。在岩洞中、在犹太教徒身边工作的不眠之夜,这一切此刻竟显得如此遥远,仿佛已在另一个时空。在桌凳与石壁间的生活,一点点变得甜蜜而多彩。精美羊皮纸上的皱褶与纹理,承载着文字的启示,突然成了生活中的陈年往事与遥远叹息,犹太教徒在等待别样的文字的另一种版本,白纸黑字上水火交融的精彩语章。
“我曾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我说,“我将文字描摹在纸上,我无需交谈。”
“描摹文字,难道不是在交谈?文字犹如人与天地万物沟通的话语。”
他从房间离开,拿回来一张纸,纸上的字很像美代子展示给我看的书法。这,不仅仅是书写,也是既抽象而又具体的绘画。注视它,我们便能够聆听和宣读。曾与文字惺惺相惜的我,却也无法将目光从这样完美精妙、浑圆而坚实的线条中移开。这种书写中包含着它的魂魄与灵性,仿佛由骨架构建的躯体,线条中有血有肉。在文字完美无缺的间架结构中,散发着生气勃勃的呼吸,拥有来自宇宙的活力。事实上,这种书写照应着宇宙,牵系着创世之初的起源文字。
突然,这一切奇迹般地让我找到了记忆。我曾遗忘文字并无法继续书写。我无法书写,因为我内心的空虚演变成了万物皆空,我的心好似从未触及过生活和任何变故,成了一片空白的空寂。
我忆及还是誊写人的时光,那时我用书写体味万物。我能够用耳朵倾听羽笔的声音,我听到世界的低吟。我能够用双眼观察羽笔,我将它变换、重复,我占据着它,赋予它生命,令它永生。于是,在我内心深处,我的笔犹如我的眼,通过它看世界,令我无比愉悦。
“是的,”我自言自语,“我曾忘记了书写……”
“那么,你就是遗忘了超然。超然体现着生命气息的契合,阴与阳的配合。超然既非浑然一体也非两者共存,它来自于兼而有之,超然是达到和谐必不可少的方式。”
“和谐,平衡,”我说,“人们说这是人类的追寻……”
“超然是为了达到万物皆空,从存在中发现必然的非存在,达到和谐。没有超然,气息便不再流动也无法再生。如果你是誊写人,那么请重拾文字,阿里先生。书写可以给抽象的思想提供具体的形式……”
他是对的:我放弃了书写,便不再拥有符号、文字和羽笔,不再拥有赖以雕刻语言、洞悉文字、获得生命感悟的羊皮纸。我无法再识别油墨辛辣的气息和笔触,我再也闻不到鞣革手稿的特殊气味。
我望着书法勾勒出的符号,仿佛看到鲜活的生命,看到他们的姿势、动作、间断与联系;我想,书写就是用文字展现生活的营生。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生活吗?除了这个我们用字词创造的世界之外是否存在另一个世界?这就是我惧怕书写的原因。我害怕用污秽的词语创造出一个扭曲的世界,也许正是因此我放弃了书写。
藤真大师出去了,几分钟后,他托着文房四宝回来,将它们放在桌上。他准备了墨汁,磨墨时我闻到了浓郁的墨香。我捧着闻起来有股乡野草木清香的米纸,洁白无瑕的米纸在等待被灌溉。
藤真大师抬起他多皱的脸看着我,流露出一丝笑容,嘴角和眼角都散发出笑意。
“真正的创造并非来自于自我,而是懂得谦恭地接受发生的一切。”他说着递给我毛笔。
我无法拒绝如此优雅的要求。我拿起毛笔,坐在桌前,慢慢地,我在米纸上写下了一个字母:Yod。
“这个线条,”藤真大师轻声说,“不是一个简单的线条,而是气息的化身。”
“是的,”我说,“一切源于这个字母,它就像是一个原点……”
“请继续吧,继续写。”
此时的我已有些忘我,就像回到了世界之初,回到那个被自我浓缩的创始……我吸了口气,重获灵感,我挥毫畅写,仿佛在临摹白纸上已满满的字母。
突然,我仿佛又一次找到了故土。我用我的手表达,用我的眼倾听;毛笔掠过纸张,我在纸上体会到了运动,就好像我就是那支笔,我勾勒出了字母Hé。
“我喜欢您缓慢的动作和那种优雅的魅力。您一定是游刃有余地控制着这种缓慢的速度。”
毛笔在纸张上低语。它想要勾勒出眼睛的曲线,我闻到了云朵中、树丛里、流沙间简的香水味。
深吸一口气,我又写下了字母:Vav。
“这个线条简单而笔直。您会继续写下一个字母吗?”
我看着他,他的双眼黝黑而细长,我感觉他一定知道,我所写下的三个字母就是上帝的名字。
“不。”
“您现在害怕了。有时候,动作比思想走得更远。您看,对于您来说,书写就是生活,而非其他。”
他坐下,拿起笔,写下了几个字母。我感到他的姿势仿佛从心灵深处出发,由肩膀到手臂直至手腕,最终传到笔尖。
他的身体纹丝不动,几乎收缩起来,而手的起落却优美而有力。在一片寂静中,我听到了他身体发出的气息。
“您认识具野横子吗?”我问。
“是的,”他回答的时候没有看我,“我认识她。”
他抬起头,又低下去。
他突然停下来,示意我跟他走。他带我们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和此前那间截然不同,看起来像一个书房,一个图书室,或者说,一个犹太教堂。高大的玻璃橱窗覆盖了墙面,里面满满地堆放着书籍。房间正中一个半开的书橱中放着些羊皮纸。覆盖着的帷幔的颜色和墙壁上的是同一种紫红色。站在这里,仿佛身处极端正统的米•歇雷姆郊区的宗教学校。
藤真拿出其中一本书递给我。
《舒尔汉•阿路赫》犹太学者约瑟夫•卡罗拉比(1488—1575)在萨法德把残存的犹太教口传律法法规编成礼仪和律法大法典,取名为《舒尔汉•阿路赫》(摆好的餐桌)。法典共4卷,纲目详细,包括道德生活的一切准则和后来逐渐补充进去的注释。它简明易懂、形象生动,被犹太人视为一把可以打开上帝意志宝库的钥匙。,1738年问世的犹太法典。
“这些书都是古籍本吗?”我疑惑地问。
“事实上,我拥有世界上最重要的希伯来丛书之一……”
“真的吗?您为什么会对希伯来书籍感兴趣?”
藤真大师坐在一个软垫上,并示意我们也坐下来。敏雄安静顺从地像只猫一样坐下,不发出一丝声音。
“很久以来我都在收藏犹太教古物……为了书法我游历了全世界,也去过以色列。我拥有关于以色列、关于犹太教思想的几百本书籍,也有希伯来语的书籍。比如《巴比伦塔木德》、《佐哈尔》犹太教卡巴拉密教文献,以古老的阿拉米语写就,13世纪开始流传于世。被广泛认为是卡巴拉犹太神秘主义最重要的文献。和《托拉》犹太律法。希伯来文意为“教谕”。的几卷——二战时被一位美国士兵在德国挽救。四十多年来,我收藏犹太书籍,我拥有的四千六百本希伯来语丛书藏于京都博物馆。我总是感到自己与犹太人、与以色列、与库姆兰紧密相连……”
“您知道库姆兰?”
“当然,”大师说,“谁会不知道库姆兰?很久以前,当岩洞中的残卷被发现的时候,我去过那里。不可思议,这一切真的不可思议……它们大部分是《圣经》的抄本,标注的日期是从公元前3世纪到公元70年。
“然而,在残卷发现后的三十五年,它们却未被翻译和出版,而是遗失,被盗,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五十年之后,残卷才最终在以色列集中,它们的照片公之于众,研究者得以目睹。
“对我来说,库姆兰,”藤真大师说,“就好像是逐渐下降的亚拉腊山坐落在土耳其厄德尔省的东北边界附近,为土耳其的最高峰,距伊朗国界仅16公里,距亚美尼亚国界仅32公里,甚至可眺望亚美尼亚的首都埃里温,其因基督教的《圣经•创世记》一篇中记载,著名的诺亚方舟在大洪水后,最后停泊的地方就在亚拉腊山上,因此也使得亚拉腊山在欧洲、西亚的基督教世界远近驰名。山顶重又出现,好像山峰重见天日,白鸽和橄榄枝出现的那一天。这是被揭示的最难以置信的秘密,它使上帝身兼重任。上帝曾来自虚无之地,而今他是犹太教徒!耶稣曾是犹太教徒等待的弥赛亚,他是他们正义的导师,被他们中的一个人命名为‘让,和他们共同生活在沙漠中……”
藤真大师挪到榻榻米上,并让我们也坐过去。沉思片刻之后他开始说: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一天在我父母那里,我们发现了一些经匣。父母认为它们来自于我们的祖先。”
我充满疑惑地看着他。他的单眼皮眼睛闪烁着忧郁的光。
“是的,这匪夷所思,不是吗?”
他停下来,好像不愿意再说太多。
“您知道在尚树路人大师的寺庙中发现了一具男尸,他手中拿着希伯来文的残卷。这件事和具野横子有关联吗?”
“她经常去京都的犹太人集会教堂,一个众多以色列朋友聚集的地方……”
他又一次低下了头,“这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告诉她关于我们祖先的故事……”
“是什么故事?”
“可我又怎么能不告诉她?”藤真大师继续说道,“我想让她停下来,您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房间……”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具野横子并不叫这个名字。她的真名是伊萨特藤真。她和中河岸一样被谋杀了,她是我的女儿。”
我们向藤真大师告辞。回去的时候,我的肩头仿佛被重重地压着。我被这位老人的渊博以及他所忍受的痛苦深深触动。
我从未如此担心过简,我一直在想她在哪里。如果藤真大师的女儿发生意外,是否意味着简也在神秘任务中被牵连到这个故事里?这个封闭的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地方是不是其他什么事情的掩护?
我知道这个谜的关键就在残卷中,我必须读到它。我告诉敏雄我要去警察局了解更多情况。他回答我的是沉默和听天由命的目光。
第二天上午回到京都后,我去了警察局。没有征求西蒙的同意,我决定试试运气。
说明来意后,他们回答我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残卷是物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向我出示。当我提到西蒙•德兰的名字时,他们对我客气多了,我也很快见到了警察局长。
这是一个高个子男人,光滑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他的目光令人惊讶地呆滞。他穿着西装,打着一条蓝色领带,和我握手的时候露出了微笑。
“您好,”他说,“我是简有乐治。几天以来,我都在和西蒙•德兰联系。他给我介绍了情况。我知道您是他派来这里负责……”
“是的,”我说,“查看这个残卷非常关键,因为我希望能破译它,这样会对调查进展有所突破。”
他摇摇头却没有回答我。
“听着,我需要进一步了解资料,”我坚持道,“我希望仔细研究在冰人身边发现的残卷。”
警察看着我,表情冷峻。
“那具尸体,您可以看……可残卷,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
“不可能。”
“您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的吗?我是被西蒙•德兰作为考古学家和古文字学家派来的!”
他低下头笑了,这个表情就像我在艺伎那里提出要见横子时遭遇的笑容。我开始明白了这个表情的含意。那位艺伎一定想说:坚持是徒劳的,您和我,我们是在浪费彼此时间。
他一直沉默,就好像是在暗示我会面已经结束,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用他呆滞的目光。
所有眼睛狭长而目光呆滞,大腿修长,脚趾细长的人都生于上弦月到满月之间,他们的灵魂占据天宫六格和地宫三格。
从警察局出来,我又去找了忠心耿耿的敏雄。我告诉他我必须见尚树路人大师。我们重又开车,经过五个小时的路程之后,抵达了京都。我想获得的信息是:在他的寺庙中发现的残卷来自哪里,又是通过哪里才转移到这个不合时宜的地方?尤其是,谁将它从以色列带走:在哪间博物馆,在什么地方,或者是从沙漠的哪个角落偷到了残卷?
到达寺庙时,我又一次遭到了同样缓慢的礼遇,而这次我不再不耐烦地捶胸顿足,而是默默等待:练习忍耐。
“我想知道,”我向大师说,“我必须知道事实,我已经听从了您的建议。您解释一下,告诉我所有您知道的关于中河岸僧侣和残卷的事。我必须马上知道,您懂吗?我爱的人和我必须拯救的人正因此处于危险之中!”
大师穿着白色的练功服。洁白的衣服包裹着深色的皮肤。黑色的腰带打了三个结,和服的褶裥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皱褶。腰带上画着长符号,一些日本字母就像我在庙宇中看到的写在芦苇条上的字母。
“我,又是我,总是我!”大师说,“你的这些想法不过是你不幸的根源。阿里•科恩,你应该搞清楚状况,你应该找到的是理智并运用真正的勇气。”
“我无从着手,”我回答,“我觉得所有人都对我隐瞒着什么,没有人愿意和我交谈!”
“看看,阿里•科恩,今天的你太消沉。好心情能通向启迪之路;而坏心情就直接导致感官的闭塞。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信徒必须时刻保持开朗,只有放松心情才能克服困难。”
“当然,”我阴沉着脸说道,“可心情坏的时候怎么能好得起来?”
“很简单,”大师回答,“获得好心情有很多方法:勇气,坚持,重新认识生活带来的消极,找回自信,崇敬,主持正义,倾听导师教诲,拥有善良和同情心……如果你将灵魂向这些美德敞开,如果坚定地沉浸于此,你将成功地摆脱坏的影响:好心情就会像春天积雪上的花朵一样盛开。”
大师停顿了一下,靠近我说:“而通往坏心情的途径是:粗心大意,肤浅,无礼,对自己行为后果持无所谓的态度,对捕捉事物的意义无能为力,渴望荣誉和财富,过度的奢侈,怀疑和不信任,固执,畏畏缩缩,吝啬,贪婪,嫉妒,忘恩负义和奴颜婢膝。”
他望着我,表情忧虑,好像在等待什么。他迅速做出的一番教导似乎意味着不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突然我意识到他目光的含意:当然,他不贪财,在这方面他毫无所求。显然,他在等待我的是其他事情。
“我们的导师教导我们,”我说,“如果一个人失去了两样东西,一个来自于他的导师,一个来自于他的父亲,他首先去寻找来自于导师的那件,因为毕竟父亲只是将他带到这个世界,而导师,教给他智慧,给了他未来世界对他的尊重。”
大师的脸上焕发出光彩,就好像我刚刚送给他一件最漂亮的礼物。
“但如果他的父亲也是一位智者呢?”
“那么,他会将父亲优先。同样,”我继续说道,“如果他的父亲和导师都进了监狱,他会首先为导师付赎金,然后是父亲。而如果他的父亲也是一位智者,他会先为他的父亲付赎金,然后是导师。”
“可是,如果我们丢掉的是自己的东西……我们应该先去寻找自己的那份还是导师的?”
“首先应当关心自己的财富而不是别的任何人的。如果我们寻找的是自己丢失的和来自父亲的东西,应当先寻找自己的那份。”
“嗯!”大师带着满意的表情,“这就是快乐……无法找到正确方法的人,就不会懂得体会苦难和幸福。”
他靠近我,用感动的目光注视我。硬朗的身体上一块块肌肉从和服中呼之欲出。这一刻,我真正地感受到了他的不可战胜,不是因为他的身体力量,而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这种精神力量。
他好像猜到了我的想法,说道:“现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第二课。”
“当然,大师。”我边说边向他行礼。
“要想学习武道,你的目的是,对自己的掌控……因此,在尽量少的招式中达到自我的存在就异常重要。这一点在生活中也同样非常有用。在搏斗中,我说的是真正的战斗,这是一个生死存亡的问题。招式越集中,缺点越少,致命的几率与肢体的偏差越小。这就是为什么最危险的对手并非你以为的那个人……”
“那么对手是谁?”
“我马上告诉你他是谁,”大师说,“万物皆有定数。根据我们的教义,根据道的精神,就好像攀登一座高山,每一个动作必须精准到位。一疏忽,一迟疑,一失足,就意味着坠落。你一旦决定选择攀登陡坡,想要翻越它,就要为自己找到一位指引路径的向导。然而,也应当知道,即使是拥有最好的向导,也没有什么是可以完全依赖的。障碍重重,努力也异常艰难。面对山峰的人懂得,最大的挑战来自自己身体内部,山峰不过是让一个人正视自己的方法。”
“那么该怎么做呢,大师?”
“必须认识真正的障碍:自我的障碍。你,阿里•科恩,作为一个普通人,有自己的习惯,有你对世间万物的视角和你的判断。自我的实现只有通过与自我的对抗,与你的错误、缺陷和幻觉对抗。自负,松懈,急躁,怀疑——这些就是大部分人所跌入的令人生畏的陷阱。而道路并非笔直——它漫长,艰难而难以忍受。”
“我准备好了。”
“你确定吗?”
“学习武道需要多长时间?”
“你的余生。”
“我不能等这么长时间。如果我成了您的学生,需要多长时间?”
“十年。”
“如果我认真刻苦,需要多长时间?”
“三十年。”
“这是为什么?”我喊道,“刚才还是十年,现在就要三十年。”
“像你这样急性子的人无法很快学习。”
“我当然着急,”我嚷嚷着,声音颤抖,“您没看出来我很着急吗?”
“不要生气,”大师始终保持平静,“这也许是所有精神之术的最难点。这需要在沉思中更高度的集中。艰难的情形也许会出现在你面前,无论什么时候,难以忍受的事物,敌人,挑衅,甚至是朋友,你爱的人,还有背叛你的人……
“如果不再将生活视为跨越障碍,不再视生活为图谋报复你的敌人的行为,你就是一个男人。如果你学会永远不生气,即使是某一瞬间,你被侵犯,被控制和掌握,即使这一瞬间会摧毁你多年所创造的一切,摧毁你的所有成就,你也不生气,你就是一个男人。”
“一个真正的战士永远不能生气?”
“根据武道,克服这种可怕的精神弊病的方法有两个阶段:沉浸情感,消除情感。”
“思考如何消除思想的疾病,不就是靠思想吗?思考如何摆脱疾病,也是思想。”
“我相信你是一个敏锐聪慧的学生,”大师笑着说,“事实上,我们用思想去制约思想,最终达到无思想。”
“我不能练习超脱。”
“你已经尝试过?”
“只要我知道谁是我的对手,哪怕我仅仅能辨识他……我就能够和他战斗。”
“对手可以显得不堪一击和缺乏经验,令你松懈,这就会是一场可怕的战斗。在著名的川塾学校里,创立了这种松懈对手的方法。他的弟子们相互唆使酗酒,以放松对手的警惕。于是他们可以出其不意地出招。
“事实上,万物遵守一种传递现象:睡意相互传播,哈欠也是,甚至包括醉意。当你的对手在一种兴奋的状态中,他就好像在加速;而你看起来漫不经心,就好像你无足轻重,于是他就会被传染,精神将松懈。这时,开始迅速而有力的攻击。”
沉默些许。
“这就是今天的课。”
“没有打斗吗?”我问。
“阿里•科恩!你是多么急躁啊!你的急躁会让你变傻和无用!我刚刚教给你最重要的战斗法则,而你问我打斗在哪里!现在,你坐下。我来向你介绍我的儿子们……”
他站起来将一个瓶子放在滑动门的最高一角,这样进入房间的人就会被瓶子砸到。
他拍了拍手。
“叫我的大儿子进来。”他说。
一个年轻人出现在门口。看到半开着的门和瓶子,他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进门之前先取下了瓶子。关上门,向我们致意之前又将瓶子放回原位。
“这是我的大儿子,他很快就会成为一位武术大师。”
接着他又击掌叫来了二儿子。这一位打开门之前,并没有看到掉下的瓶子。躲开瓶子的同时,他成功地抓住了掉到半空的瓶子。在瓶子摔碎之前,他接住了它,并放回原处。
“这是我的次子,他还在接受训练。”
家里最小的孩子,一个少年,进来的时候瓶子掉到了他的脖子上,就在落地之前,他以一种闪电般的速度拔出刀,一记精准的动作,他将瓶子切成两半。
“这是我的小儿子,家中的羞耻。”
一个仆人端上了茶。大儿子一言不发以最为细致的动作端起茶,开始饮用。他的每一个动过都如此简洁,只有最佳的自制力才能够达到这种完美和高雅。
“现在,大师,我可以问中河岸是如何被武术所伤吗?”
大师饮了口茶摇摇头。他的三个儿子和他都微微歪过头来看着我。
“中河岸僧侣是战无不胜的,”大师说,“他有一把刀是他的‘护身符,它们从未分开过。”
“您是如何知道他的敌人使用了武术?”我坚持问道。
“因为当气合运气使劲时发出的呐喊声。响起的时候,我在场,”大师回答,“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无能为力去救他。”
“什么是气合,大师?”
停顿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
“中河岸僧侣在战斗的时候束手无策,他最后的机会就是灵活地使用他本能的武器:他的身体武器。它被称为柔术,一种空手道的方法。这种技艺的运用可以在对手的运动中使他置于武力之外。而中河岸僧侣为气合所败。气合的力量非常强大:它可以增加能量。”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我在想他是不是正在嘲弄我。
“你怀疑吗?”大师说,“你不相信我?”
于是,他示意大儿子站起来,拿起地上的垫子。他将垫子折了四下,然后放在我的肚子上。
“收腹。”他对我说。
他向垫子上出脚,并发出了一种闻所未闻的声音,几乎让我耳聋了数秒钟。
我放开垫子,倒地抽搐。
“力量穿过垫子和收缩的腹部,直达脊柱。”大师解释。
“现在,”我几乎断了气地问,“我们知道是谁杀了中河岸吗……您可以给我关于凶手的线索吗?而且,了解这一点,我必须知道残卷的来历。您看过残卷吗?”
大师看着我,表情凝重。三个儿子一直沉默着。
日本人有句格言:一秒万年。
“现在,阿里•科恩,我已测试了你的智力和对武术的兴趣……”
大师认真地考察了我。我透过他难以理解的目光,第一次艰难地看到一丝亲切的光芒。
“您为什么会答应教我武术?”
“这也能够让我,”大师微微低下头说,“测试你的洞察力……你的洞察力,和你在战斗中的忠诚度,同样也包括对生活的忠诚度,”大师继续说道,“我答应了教你武术,是因为我希望你对抗我们的敌人,你会胜利的。而现在,我想反过来问问你,真正的问题不是为什么我接受教你武术,而是为什么是你,阿里•科恩,你接受了我的教授,但并没有告诉我这是为了你的调查。”
“这是为了我的调查……也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是什么事,阿里•科恩?”
“我想让您教我你们的教义。”沉默之后我说。
当我继续说话的时候一股伤感涌上我的心头:
“没有人再继续教导我。已经有太长时间我没有向导师学习了。我想我很怀念这种感觉。我不再有教义。我希望您能成为我的导师,我是您的弟子。我想知道……我是谁!”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那本残卷并没有被偷。”
“没有?我很想知道它从哪来。”
“就像你知道的,它是从冰人身上找到的。”
“可这本残卷来自以色列!!!它怎么可能在一个两千年前的人身上找到,而且,是在日本!”
大师站起来,将手放在他的大儿子背上。
“我的大儿子,道也,将会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也许会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道也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应该有二十多岁,高颧骨和无表情的颌骨好似一尊雕塑。他是如此僵硬和笔直地从地上耸立出来。他看着父亲,那种值得关注却好像不在场的表情几乎令人不安。只有欧洲人在亚洲人面前才能感受到这种不安。而敏雄生动的表情此刻又告诉我,这并非一种普遍准则。
“在京都?”我问,“那是什么地方?”
“我们说,这是一个人们聚集的地方……但这之前,”他补充道,“我的儿子们和我,我们非常想让你给我们讲讲你们的‘割礼的盟誓,或者,割礼。”
这天晚上回到酒店,在梦中,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我和简在一起,她突然在一张好像是一个信封的图画上做了一个粗鲁的动作。我生气了,她离开了我。我愈发伤心,伤心过度的我止不住哭泣,我一个劲儿地哭,醒来时,我发现眼角真的在滑落泪水。是的,我就像一条不由自主地流淌的小河那般忧郁,而我却不知为何如此。我的眼像烈火中的蝴蝶,我的泪水好像源源不断的水,我的双眼无法找到停留的角落,我的生活在别处。
第四章 黑暗卷
厄运与阵阵刺痛埋藏在内心深处,我的臣仆们双手颤抖,脚步踉跄,直到耗尽生命。他们来到我身边却没有逃离的愿望。他们用竖琴的音调与我交谈,用吟唱的歌声告诉我,他们所经历的破坏与毁灭,饥饿的痉挛,以及分娩的痛苦。我为此心碎,我穿上丧服,我无法言语。啊,他们的心灵和他们的智慧,在我看来是如此苦涩。我脸上的光辉变得晦暗,我的光芒变成一片黑色。
——库姆兰卷,《圣颂》
在一片覆盖着青苔的花园中,矗立着一只石狮子。四周,狭长的岩石围绕着中间的巨石水平摆放成圆圈。狮子蹲在中心灰色的巨石上,两只前爪伸在半空中,像是时刻准备着发起攻击。它很像《摩西五书》中刻画在红色长袍上的动物图腾。旁边,两块岩石并列摆放,它们之间分隔开一条细长的空间。左边,是一个周围种植着树木的水塘。
花园深处,有一座两层小塔。
我随大师的长子进入游廊。我看到一尊西方小女孩的雕塑,一张我熟悉的脸孔。她的头发半长,剪得整整齐齐,一张精致高傲的脸颊,细长的眉毛下一双忧郁而深邃的眼睛。她沉思的表情,在她的年纪显得过于严肃。上半身有些干瘪,但同时,娇小身体发出脆弱的力量却勇敢地迎向生活。
走近雕塑,我认出她是安妮•弗兰克德国犹太少女,因著名的《安妮日记》而被世人所熟知。。敏雄解释说,二战犹太人大屠杀中,这个女孩的故事在日本广为流传。这让我感到惊奇,可更让我惊讶的是在京都能看到她的雕像。
我的惊讶没有持续多久。房间通向一间大餐厅,里面有一个小型七头枝形烛台。墙上挂着一幅镶了框的以色列独立宣言。
天花板上,十二支光束,仿佛象征着以色列的十二个部落。
还来不及继续发出惊叹,我很快就被这里的主教热情而正式地迎接,这位主教我并不陌生。藤真大师没有像上次那样穿着西装,而是穿一件深红色的亚麻长袍,使他看起来很像一位中国老先生。
“欢迎您……”他边说边鞠躬,“我们很高兴您能来到我们的群体,真的非常高兴。”
他说每个字的时候,我不自觉地跟着他一起相互鞠躬,以至于两个人弯腰的时候头几乎撞在一起。
在场的人,有男人,女人,还有几个小孩子,他们都站起来向我鞠躬致意和微笑。好像他们正在等我,他们很高兴来了一位有特点的客人,也许我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老外,一个陌生人。
桌子精心地摆成半圆形,并摆放着餐具,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这次日本之旅我还没见到过一把叉子。更让我奇怪的是接下来看到的菜单:鱼丸冻犹太人用鱼做的一种菜。,霍伦特安息日炖品。以色列法律规定安息日不允许工作,因此,犹太厨师发明了这种长时间炖煮的菜肴,从星期五开始慢慢炖到星期六中午。——一些东欧犹太人的菜肴,都是我在以色列常常吃到的。
“您可以开饭了,”藤真大师说,“这里什么都有。”
“哦,真的吗?”我说。
“是的,这里由神户的犹太法学博士监管。”
“神户有犹太社团?”
“是的!”大师说,“而且还很活跃。当今,已有很多美国人和移居海外的人加入,但世纪初的时候,主要是由俄国沙皇对犹太人的大屠杀中逃走的犹太人构成。”
他凑到我耳边,用一种神秘的声调继续说道:
“今天晚上,对我们来说是莫大的荣幸,我们将接待一位特选子民……当然,您可以呆在这里,被那些愿意来日本参观的犹太人祝圣。您是我们的上客。这里有您需要的一切,冰箱里有食物,酒和圣餐面饼……”
当我做出震惊的表情时,他又继续说:
“对你们所有的宗教仪式我们了如指掌。我们大部分的社团成员都在以色列旅居过,他们其中的一些人还会说希伯来语。”
“这是一个怎样的社团?它什么时候成立的,为什么成立呢?”
“是我成立的,已经有二十年了……您知道,日本人和犹太人之间有一些您不得不承认的关联。在纳粹对犹太人大屠杀中,日本人救了五万多犹太人。大部分犹太人从俄国乘船而来,他们从神户转移,并等待着寻找另一个目的地……”
“可是,”我一边说着一边吞下了我的安息日炖品,因为自从来到日本之后就只能吃到米饭和鱼,“在我印象中日本好像是和德国纳粹结盟的。”
“嗯,是这样!”藤真大师眯起眼睛又一次低下头,“但这和犹太人无关……您知道日本政府并没有答应同盟的要求,而是拒绝消灭犹太人。反犹行动严格意义上来说对于日本无关痛痒。1940年12月31号,日本外务大臣松冈洋右对一个犹太事务团体说:‘是我负责与希特勒结盟的,但我从未允许在日本有任何反犹的政治导向。这并非我个人意见,而是代表整个日本,在全世界面前宣布这一想法我无愧于心。”
他看了我一会儿,好像是在衡量这句话的轻重,于是,这位年长的智者满意地继续说道:
“第一批犹太人于1850年,明治维新之前来到这里,他们其中的一小部分,来自联合王国、美国、中欧和北欧,他们定居在日本的横滨和长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数千犹太人定居在日本,在神户的社团中。犹太人在这个国家很幸福,阿里先生……尽管他们为数不多。
“今天的天皇仍然会在不照会任何大臣的情况下,接见以色列大使。天皇对他说:‘我们永远无法忘记雅可┎•歇夫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雅可布•歇夫是谁?”
藤真大师靠近我,又一次眯起了眼睛,仿佛唤起了久远的记忆,他缓缓地说道:
“这段历史发生在1900年日俄战争时。天皇向伦敦紧急派遣了信使高桥是清,希望贷款以提供日本人正在节节败退的战争经费。银行家们拒绝了,其中一些日本人也拿不出钱来。碰巧,高桥是清遇到了雅可布•歇夫,一位纽约金融巨富。歇夫,他知道俄国沙皇对犹太人的大屠杀,于是借出一半日本所需的资金,这是一笔巨额借款。他还给信使写了一封信作为借款担保。但银行却仍然拒绝提供剩余资金。于是雅可┎•歇夫提供了总计一千四百万的全部贷款。他向高桥是清解释,自己提供贷款的行为是因为他本人是犹太人,他希望和俄国犹太大屠杀作斗争。因此,日本才在战争中获胜。
“几年之后,歇夫被邀请到日本皇宫。接待平民在皇宫中是史无前例的。而雅可┎•歇夫却能在这里狼吞虎咽。天皇为他准备了一顿特殊的午宴。‘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您对我们所做的,天皇说,‘也许,此刻正是我们能帮助您的时候了。”
“我完全不知道这段历史,将我们命运联系起来的这段故事……”
“确实如此,阿里先生!在大部分庙宇和寺院中,神道和佛教都有一些向犹太人表示敬意的纪念建筑。1917年,横滨和神户的犹太人援助了数千难民。此外,就像我所说的,日本是曾经在犹太人大屠杀中接受了大量难民的国家之一。幸免于难的人们得到了在立陶宛考纳斯的驻荷兰领事——杉原千亩1900年1月1日—1986年7月31日,日本外交官,人道主义者。因二战时在立陶宛首都违令签发3500张签证救犹太人而被称为日本的辛德勒。的帮助。他是日本第一位立陶宛领事。杉原不顾政府的明令禁止,为犹太人签发了几千张去日本的入境签证1940年7月,从波兰逃到立陶宛的犹太人要逃往第三国,必须获得日本的过境签证,而当时波兰已被德国包围,必须先从立陶宛入境苏联,再渡海到日本,最后逃到上海或美国。当时苏联不允许没有第三国签证者入境,因此逃难中的犹太人亟需得到日本的入境签证。。就这样拯救了近万条生命!杉原最后因此失去了工作。为了解释他的英雄主义行为,他引用了一句武士道法典中的武士箴言:‘即使猎人也无权杀死一只从藏身之处逃出的鸟。”
“是的,”我说,“我知道他:杉原是唯一一位在犹太殉难博物馆的正义花园中获得表彰碑的日本人。”
“1941年,”藤真大师接着说,“在考纳斯的日本总领事的努力下,在立陶宛,米尔耶希瓦的数百人和其他一些犹太人成功地逃离了欧洲。米尔耶希瓦是唯一一所在犹太人大屠杀中幸存的犹太学校。逃亡者在政府的庇护下,在神户周边建立了他们的贝斯哈麦得拉什学校。他们在日本和平地生活了八个月。尽管德国曾多次提出要求,日本也从未建立反犹太法律。他们也没有消灭上海的犹太人聚居区,这是一个在战争中壮大的从纳粹逃出的犹太人区。”
“中河岸僧侣是你们社团中的一员吗?”
大师没有回答,他靠近我,“对他的悲惨死亡我们也非常遗憾。他太可怜了。”他强调说。
“您知道,”我说,“我从以色列来是为了调查他的死因,因为在我看来这也和冰人有关。”
“事实上,”藤真大师说,“确实如此,”他环顾四周,对我说,“现在,我们要做祷告了……这是为了弥赛亚的到来的祷告。”
他站起来,房间内一片寂静。接着,他开始唱歌,很快,在座的人们也加入了旋律优美的合唱。
歌声响起——气氛忧郁而深沉。哈西德的吟唱,没有歌词,就像我还是哈西德时所哼唱的歌,像那些哈西德在耶路撒冷,在米•歇雷姆教区所哼唱的歌。
“您看起来不太愉快,年轻人。”藤真大师小声说。
“是的,我不愉快,因为我的朋友不见了,我想找到她。这一刻我忧伤,我想家。我想起曾经在耶希瓦学校里和我的同伴们一起唱歌;我忆起了和同学们的交谈,我的朋友耶胡达,拉夫的儿子,我太久没有回去了,也许永远也回不去了。我也想起了我们之间的寒暄,一个接一个小时的聊天,一起探讨《塔木德》,那个时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再也见不到耶胡达……我潜心学习,我享受友情。但什么是朋友的价值?如果我们改变了,如果我们自己都认不出自己,凭什么朋友要承认我们,并爱着我们?朋友真的存在吗?如果连爱情都是不确定和善变的,友谊的价值是什么?如果朋友在我们的生命中无法如影随形,请问什么是朋友?爱情又意味着什么?如果爱情总是像它无预期地来临时那样转瞬即逝,它意味着什么?”
此刻,我是多么怀念那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朋友的聪慧让我们能跳出各种微妙的处境,那是一些充满智慧较量的情形,而我生活在其中。然而现在,远离男性和女性朋友,被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大洲分隔,我茫然又忧伤,肝肠寸断。因为此刻,我不再是哈西德,不再是犹太教徒,我不再有传统。我曾经是那样保守传统啊。
“在过去,”我说,“我曾是哈西德。听到你们的歌声我想起了这段时光,而现在,我仿佛自己又重新回到过去。”
“在这里,我们希望犹太人依然是犹太人。”
“您能帮我成为一个最好的犹太人。”
说完这些话,藤真大师的双眼注视着我,充满泪水:
“我感谢您,”他深情地握着我的手说,“我感谢您。您无法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不自觉地哼唱起来,轻声地,继而有力地,直到毫无保留地歌唱;我的心沸腾起来,沉沦在绝望中的心和我的灵魂都激荡起来。哦,我曾是一位哈西德,伤心而忧郁地在清晨的提比里亚以色列古城,位于以色列北部加利利海畔。湖边,坐在岩石上吹萨克斯,在加利利的山丘上,在山顶的索道边,在遥远的西班牙和葡萄牙移民所经过的弯弯曲曲的迁徙之路上,我戴着黑色帽子,在犹太教堂旁边,等待救世主的降临。我像采法特以色列北部城市,以色列四大圣城之一,犹太教神秘主义的发源地。的狮子罗莱公元1531年,拉比伊萨克•罗莱带领一群研究犹太神秘主义学说的教徒定居于采法特,并使采法特成为犹太教神秘主义这门古犹太哲学学说的中心。罗莱被称为“阿里”——希伯来文是狮子的意思。一样,怀念创世之初的蛇,遵循世界的规则,因为是它创造了世间万物。我就像亚当,因来到这个捉摸不定的世界而忧伤,我像他一样忧伤。
若不是来自内心深处,我这种沉重而蔓延的乡愁来自哪里?为什么我的记忆带我回到如此遥远的地方?为什么我在细长的新月下沉浸在这样一片幽深的海底?这黑暗,这神秘意味着什么?哦,我是哈西德,而我不再是。
突然,在迷离的焦虑之中,我脑海里闪现出转瞬即逝的记忆,一个图像的记忆:我在艺伎馆中见到的一个女人。我在记忆的奥秘中追随着她,我高度地集中,我追到了已远去的她,突然,我看到了她。
我在门后看到的女人,并非出现在我的梦中;我看到的轮廓,我不愿在那里看到的人,我现在知道,她就是简。
我接受了藤真大师的建议,在犹太人集会教堂过夜。他带我来到一个安放了一张榻榻米的小房间,百叶窗合拢着,灰褐色和橘红的色调让我想起了艺伎的房间。
我知道我享受了奢华的待遇,因为在日本,酒店都极其昂贵。传统的房间也只不过是安放了两张床的非常简朴的房间。
房间的底层是坚固的支架结构空间。地板崭新。一盏米纸灯罩的灯发出温暖柔和的光。
“床垫在滑动门的壁橱里,”藤真大师说,“晚上,将它拿出来铺在地上睡觉。这就是你的房间,阿里先生,”他弯腰继续说,“您可以随意在这里呆多久。这是我们的规矩,我们把房间留给来京都参观的犹太人。”
“谢谢,”我说,“您真是太好了。”
“哦,不,这没什么。是的,这很正常。”
他离开的时候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这么做了,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色丝绸的小布袋,从里面取出一块闪光的小石头,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我的手心里。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它曾经戴在冰人的脖子上,像个项链一样挂在脖子上。”
我注视着手中这块闪光的石块。
“可是,”我感叹道,“这不是一块钻石吗?”
“当然,当然,阿里先生,”大师喃喃说道,“这是一块钻石。”
这天夜里,我被汗水浸醒,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逃走,重新找到犹太教徒,继续我的任务。他们交给我的任务,在我的文字中写下:我是阿里,狮子阿里。而现在,一切如此昏暗,如此混乱。简在艺伎馆中做什么?我所调查的究竟是什么,还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发生?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西蒙的号码。
“西蒙,”我说,“简知道我来这里的消息吗?”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我听到了牙签的撞击声,接着:
“不。”
“可西蒙,”我嚷道,“你是怎么……”
“你找到线索了吗?”
“我想,是的。”
“好极了,”他舒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她在哪?”
“我需要你的解释。”
“好的。非常简单:在接到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指令后我将你派到那里。”
“为什么?”
“美国中央情报局认为简很危险。她和他们失去了联络。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希望我派出最好的人手去日本,去救她。还有谁比你更适合,阿里,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可是西蒙,你不能提前告诉我吗?”
“我不想让你担心,不想让你做最坏的设想……我希望你志在必得……现在,请告诉我,你在哪看到她的。”
这天深夜,我一个人去了祗园区。夜色深重,灯光迷离模糊。这里异常安静,空旷,人行道昏暗清冷。在街道上,几个行人闲散地游荡,还有些人摇摇晃晃地从仍然亮着灯的房间中走出来。
我走进了艺伎馆的前厅。空无一人。我摇了摇过道的铃铛。等了好一会儿来了一位老妇人,她一定是被我吵醒的。她的一双小眼睛疑惑地上下打量着我。我问她是否可以见一位叫简•罗杰的艺伎。
她低下头,递给我名录。
我紧张地翻看着,可上面没有简的照片和任何跟简有关的内容。
“我想找一位西方艺伎。”
“西方艺伎很贵。”妇人低着头说。
我向她示意我会付钱的。尽管在这样紧张的形势下,想到可怜的西蒙将要收到两张来自艺伎馆的巨额发票时的表情,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被带到一个小房间,按照惯例,他们会送来茶和小吃,可是没有人来。现在,我知道这里的程序:我必须在这里逗留两个晚上。可我该如何度过这段时间?看到她时,我焦躁、惶恐与渴望的身心会怎么样呢?
已经太晚了,我没有留神自己的疲倦,不知不觉睡着了。在我的睡梦中,我被一阵气息和低语声惊醒。
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的眼在夜色中变得暗淡,她的手如此纤细,她的头至高无上;真诚的笑容,温柔而友善的笑容,这种亲切,这一切,是真实还是守护神降临,是一缕温暖我的阳光,照到了我的梦中吗?
然而,这并不是她。她的脸上涂得雪白,幽灵般苍白。她的眼睛上涂着粉红色的脂粉,她的颧骨像脸上两个圆形的突起,她的嘴唇上抹着鲜红发亮的唇膏,她金色的头发用筷子盘成发髻,她的身体被日本服装完全包裹起来;一件红色和服,像一件被黑色丝绸腰带缠绕的睡裙,束紧在身体上,留出两条长长的袖子。
“简……”
“嘘,”她将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小声说,“别出声……”
“可是?”
在我面前的女人,就是简。她打扮成艺伎的模样。简就在我面前,既真实又虚幻,如此接近又如此遥远,就像我印象中她的样子,却又完全陌生。我毫不犹豫地抱住她,像曾经那样,在她离开我的前夜。我吻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她的嘴和颈,让她被爱情包围。自她离开时便在我胸中燃烧的火焰被激起,我拥她到怀中,她的心贴着我的心;贴着我身体的,是她纤细柔弱却又有力的身体,毋庸置疑。
我用双手抚摸她,用我的脸贴着她的脸,像她离开我之前那样。我找到她了;她还像从前那样,在完美的爱情的永恒中,我被她填满,被她关爱,被无限的欲望吞噬,就像她离开我之前那样。她就在我面前,我是如此接近她拥有她;如此接近,她再也无法逃开,永远无法离开我,永远无法挣脱,就好像她是我的一部分,再也不能离开我。我在她耳边用轻微得不能再轻微的声音说:“对你的爱将我的心充满。不能成为你让我如此痛苦;你说过,当我们的思想中有另一个人时,我们就是一个人。可我却因为不是你而受到无比煎熬……”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轻声问。
“那你呢?”
“这间艺伎馆,阿里,”她在我耳边悄悄说,“属于一个教派。”
“一个教派?可你,在这里?”
“别说话,小声点……我们很可能在被监视。”
“这是个怎样的教派?”
“一个非常有实力和神秘的教派。他们从不现身,他们行使权力,但不采取行动。他们非常强大:他们其中有政治人物,国家领导,政府官员……”
我满脑子都被见到她的欣喜和幸福充盈,而同时,又被一种不祥的预感很快占据。我在愉悦与痛苦,快乐与忧伤,轻松与惊险,爱与恨,欲望与恐惧之间中断了思考。我试着冷静,可我做不到。
简起身,走到门口,她把门半打开,看到外面没人,又重新回到我身边。
“听着,阿里,你仔细听好我将要说的话,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是吗?”
“我在跟踪一个人。”
她拿了一杯清酒一饮而尽,像是为了壮胆。这个动作让我充满疑惑:我从来没见过简喝酒,更没见过她这样喝。
“这个人要么是失败者,要么是野心家,这很难说。反正,是个危险分子。你听懂了吗?因为我们时间不多了。”
“我在听。”
“他叫小野河岸九里。一个叫做‘小野教派的头目。”
“可是,简,”我打断她,“我怎么能听得进去?我见到你太过开心……我一直找你找到这儿来……我多想再见到你!”
“我知道,阿里,我知道……我无法跟你解释。我不能和外界联系。这里太危险。我的所有行动都被监视和窃听。我成功潜入这里,可我出不去,我不能到外面去,我会被跟踪。他们有太多的眼线……你懂吗?所以你要仔细听好,这样你就可以给西蒙传递消息,懂了吗?”
“我懂了。可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
“我会给你暗号,可是,在此之前,你不能再来这里了。这极其危险。你不能被人盯上,听到了吗?无论如何也不能。否则你和我的处境都会很危险。”
“我想他们搜查过你酒店的房间。”
“这不奇怪,我知道我被监视了。”
“你继续说,”我说,“我会听好的。”
“现在这是我所能掌握的情况。小野河岸九里白手起家;他来自一个背景简单的家庭。学业失败后,他在东京以针刺疗法医师为业。1985年,他二十岁的时候,娶了一个女学生并生了五个孩子。他开设了一家中药店。1992年,因为卖假药而停业。他破产了。1997年,他建立了自己的教派,作为一种正式的宗教组织。他也成立了一个政党,他自己就是头儿,尽管他没有在议会中当选。
“几个月以来,他开始宣扬‘在世基督和‘拯救这个世纪的言论。今天,教派在这个国家有一些信徒,但不仅仅是这里:它甚至蔓延到美国和德国,同时也在俄罗斯壮大。”
“他的理念和动机是什么?”
“他的初衷既简单又复杂。借佛教徒之名,他的教义实际上是个杂乱无章的大杂烩:婆罗门教,毁灭的印度教之神,新纪元的元素,秘术……他的偶像之一是希特勒,‘秘术大师。小野河岸九里的动机是密谋策反日本;他的眼中钉是美国及其欧洲同盟和心腹,共济会会员和犹太人。
“一个月以来,教派开始宣称世界末日即将到来。河岸九里被在他面前俯首称臣的弟子崇拜得五体投地,一些人还高价购买了他的分泌物混合液饮用。”
“你估计他的弟子大概有多少人?”
“日本和全世界大概有三万人。他们中绝大多数是一些老年人和富甲,他们在为教派倾尽家产后消失了。这些钱财被掳走。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去向。他们中还有一些高级科学家、律师和警察,还有我跟你提过的,一些政客。”
“警察也在其中,你确定?”
“是的,小野教派的情报人员一直深入到日本警界。这些弟子被他们的所谓道德导师蛊惑之后,离开了家庭、父母、亲人,倾其所有,在为他献出生命之前甘愿为他效力。他们的孩子在教派中长大,也脱离了社会。”
“他们是如何被蛊惑的呢?”
“被小野的演说……于是,在这些成员中,有科学家,包括医生和化学家,他们着手制造LSD麦角酸二乙基酰胺,最强烈的中枢神经幻觉剂。和其他的致幻药物。它们必须和毒气一起运用,能在日本的大城市产生全面的混乱,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就是整个世界!”
“他们有足够的资金?”
“他们的资金大约有十三亿美元,包括不动产,信息行业,出版社,旅行社,餐饮企业,甚至还有婚介所,还不说银行存款……你在听吗?”
“我在听。可为什么政府没有禁止这个教派?”
“日本政府考虑到宗教组织在超过一个行政区域的范围内建立时,必须向教育部申报,于是他们提起了一份法律草案。草案规定,宗教组织必须提交一份财产和负责人清单,以此来接受监管。草案的条款从通常意义上来说并没有从字面上约束宗教;多数党派中的大多数人从中受益。可是主要的反对党,由创价学会日本的宗教法人。属于法华宗系的新兴宗教日莲正宗。建立的日莲正宗,表示了强烈反对,同样包括东京的红衣大主教,也认为这是对宗教自由的约束。”
“这个教派想要当权?动摇政府?”
“不仅仅如此。我认为他们的目标是天皇……”
“动机是什么?”
“我还不清楚。但我很快就会得到更多信息。”
“你,简?”我看着她说,“你想在这儿呆到什么时候?你觉得我会把你留在这些人当中吗?”
“我在这儿是为了调查,阿里……这间馆属于教派。一些有威望的成员常来这儿光顾。他们到这儿放松,这也是对他们的奖励。我发现这个教派开设了一所学校……表面上看,是一所佛教僧侣学校,但事实上……我知道小野去年在喜马拉雅山的寺庙中呆过几个月,他回来的时候掌握了至高无上的启示。尤其是,中河岸僧侣也是这个教派的一分子,包括他的情人,艺伎具野横子。”
“啊,这太奇怪了……中河岸僧侣属于京都犹太人集会教堂的一分子,为以色列人效力……”
“很可能他就是为了渗透到犹太人集会教堂中。”
“你认为中河岸和具野横子是被教派的人杀害的吗?”
“或者是被犹太人集会教堂的人?”
“这和冰人有关联吗?”
“我还不知道,但我这么猜测。小野结束西藏之旅回来后,宣布他就是真正的基督;他号称发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福音书;佛教和基督教,根据他的说法,是完全一致的。他说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而他,下一个基督,不会因传教而被杀,他将走得更远,在全世界传播真理。耶稣来到世间是为了引领灵魂进入天堂——而小野则引领人们进入更高的境界:涅槃。‘对尘世的垂涎导致世界遭到大规模破坏并最终毁灭。尽管根据他的论点,他将不会被钉在十字架上,他还是扮演成耶稣的样子,头上戴着一顶荆棘王冠,赤裸着身体,只是在腰上裹了一小块布。这样的形象也许是为了吸引俄罗斯民众,他和他们之间也有联系,给人留下一种与基督教教义有关的印象。出于一种我不知道的原因,他刻意策划了针对共济会和犹太人的罪恶阴谋。
“尽管有很多警告的呼声,小野的保护者们还是视而不见——他们好像并不为此困扰。人们一旦想到小野与俄罗斯安全部队结盟,便会开始恐慌。他不仅仅能够获得大量的有毒化学物质,同时他和他的亲信们还会以核武器来威胁——还有我们所知道的他能从俄罗斯获得的东西。今天,我听说教派正在西藏和印度做有关气体的实验。”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简,你不觉得自己已经掌握足够的信息了吗?要怎么样你才会离开这里?”
简又喝了一杯清酒。她还点了一根烟。她黑色的眼珠盯着我。我能看得出她害怕,尽管她在竭力掩饰。
“我想,在这里,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她用沉稳的声音说道,“教派在上层有太大影响。他们利用网络或者视频会议传达指令,甚至是训练成员。我在网上读过一篇文章,其中证实这个教派招收人员建立日语、英语和俄语网站。如果我们继续追究,将会发现被模糊的数据源中包括超过五万的被吸纳或渗入的大学生的名字和地址……
“可现在,最紧迫的事是大规模的破坏性武器能引起恐怖主义灾难和核威胁。因此,我还要获得更多的信息:最可能被利用的产品是什么?恐怖分子如何获取这些产品,又是通过什么方法管理和支配他们盯上的组织?人们是否已经受到了威胁?如果没有威胁和恐怖袭击,那么他们在酝酿什么?他们的企图是什么?如果我们依靠现在所观察到的当今世界的现状和根据恐怖主义行为来判断,他们可能利用化学和生物武器。他们吸收了一些依赖这种方法的恐怖主义组织。”
“可是你说小野成了佛教徒……佛教的道德法典建立在同情与非暴力的基础上,并不苛求佛教弟子具有信仰,像基督教那样。”
“对小野来说,佛教的沉思实践就像部落的猎人监视猎物,因为沉思者处于肉体的静止和精神集中的状态。”
“你认为小野想利用佛教来建立学校,训练他的教徒吗?”
“正是这样。”
“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简。我不允许你这样做。我来找你是为了让你在我身边,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想带你远离这里。我希望我们现在就走,马上,趁现在还来得及。”
“这不可能,阿里。我必须继续我的任务。”
“为什么在耶路撒冷你不告诉我你要走?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任何消息?为什么一言不发地就走?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没有权利这么做,阿里。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任务。我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
“你的任务。除了这个你还在乎什么?难道任务比我还重要?你还记得过去吗?”
“当然,阿里。可还有……”
“什么?”
“我们身边的这个世界,正在遭遇危险,可怕的危险。是你告诉过我我的责任,面对危险时我们的责任,不是吗?”
“是西蒙派我来的……”
“我知道……现在,你不会让我走了,对吗?”
“可是简,我怎么能这么做?我爱你。我希望你回去,和我一起。我不想再继续调查了。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现在不可能。”
“我不能把你留在这儿,把你一个人留在危险中,”我什么都听不进去,继续说道,“还有,在这个艺伎馆……”
“这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可你的工作是什么?”
“阿里,”简小声说,“你小声点……”
我看到她的鬓角渗出了几滴细汗。她的手轻轻颤动,眼皮也在打颤。
“简,你确定这样没事吗?”我握着她已经微湿的手问。
“是的,没事的。我最近都没好好睡过。我很不舒服,可能有些累了。”
我看着她,有些害怕。
“累?可为什么?”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听着,阿里,我没有告诉你关于我的事。我是……”
我的脊梁间瞬间不寒而栗。
“你是妓女!简……”
我看着她,无法理解,不愿理解,当这句话从嘴里蹦出的时候,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尽管简试着挽留我,我还是离开了那个房间,脸色苍白。我们又一次碰到了趔趄着走路的独眼龙,简好像很害怕他,立刻回到了房间。
我在夜色中离开了沉睡中的艺伎馆,我在黎明微弱的光线中奔跑,失去理智地奔┡堋…无目的地奔跑在京都的街道上,离开了祗园,离开了这个被诅咒的区域,离开了这个女人,直到两腿无法迈步。
在这样的灾难、这样可怕的现实面前,我无语。简已堕入深渊,悬空、迷失在黑暗的世界。我曾随着她的脚步,在她身后追赶,我曾希望,多么希望永远爱她,而一切成空。我放弃了一切,把全部给了她,甚至是上帝之名,我的一切都成了爱情祭台上的贡品,她被恶灵之国控制而背叛了我,她是黑暗的主宰者。
啊,简。现在我明白了一切,我知道为什么她一言不发地离开,因为她说不出口。我知道为什么她走了,什么话都没留下,没有任何表示,任何征兆,因为她知道在等待她的是羞耻。
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深深的困惑,我一直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她就这样毁掉了一切,洗清了一切,从此,该如何继续活下去?爱情来临时,我问她是否爱我,爱情发生时,我告诉她什么是爱情,我对她说我爱她。
一切都无所谓了,我只想一个人呆着,还有离开,离开,我想起了爱她时闪光的瞬间,我愿意在这种爱里死去。
一切都不存在了,一切都不重要了,我无法再振作起来,因为这就是爱情的终点。这里就是终点,我将消失不见。
我记得那个夜晚,那个清晨,我的眼角还存留着夜里的微笑,困倦的短暂吞噬,被震撼的双眼在清醒时看到了她,幸福、迷恋和微笑的爱情,在她的安逸中享受幸福,骄傲与明朗,身边的笑容,脸上挂着的微笑,无缘由的笑,幸福与生活的喜悦,是爱情在微笑,我被她洞穿的双眼,紧挨着的身体,沉浸在微笑的爱情中。我还记得,哦,我还记得这一切。
我走向她,我告诉她,这个世界上除你之外,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只有你,剩下的不过是痛苦,是借口,是空虚,是迟缓,是沉重,将你我分离,只有你,你是我思想唯一的对象,你吸引着我,缠绕着我,让我挂念,我需要你,渴望你,在这漩涡中,拥有你,就足矣。
而现在,只有黑暗,源源不断地流逝的夜晚,可怕的夜晚,我感到害怕,我害怕黑暗,害怕自己,这是我一个人的夜晚。我被放逐的心仍记得这个故事。记忆仍在,啊,忧伤。
昨天,我以为,我们彼此靠近,我们不会再分开,而今天,我是夜里的陌生人,一个面对未知的陌生人,这份爱已衰变,夭折,也许只是场游戏。
我在夜的深渊中孤身一人。
我就这样奔跑着远离了简,撒旦的女儿,将身体献给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妓女,为了她的工作,或者为了一个我不知道的理由。简,我至高无上的爱人,我永远的爱人,我从未如此深爱过的女人,也是我从未如此恨过的人。
我在清晨浓雾笼罩的京都找到自己,失魂落魄地行走。我毫无意识,我的脚步不知不觉带我来到了大师的寺庙。我进入庙宇,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也没有想过要为自己找个避难所。宽大的昏暗房间里寂静无声,焚香处几支蜡烛发出微光。但是这肃穆的气氛与宁静的空间也无法使我平静。
大师一个人正在沉思。过了良久,他才缓缓抬眼看我。
“你像匹受惊的马,阿里•科恩。从早到晚,你都忘记了修炼灵魂。这也是为什么前几次在和你见面之前,我都让你等待。这是为了让你平静,为了让你忘却欲望,然而你不过像一匹受惊的马。”
“唉,”我说,“我能做什么?现在我该怎么做?”
“我不是告诉过你你必须要修炼格斗术吗?”
“不,”我说,“我不想格斗,我想流浪,或者,也许是回家,放弃一切。”
“回家?你知道家在哪吗?”
我笑了:是啊,我没有家。我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又有谁在我身边呢?
“你必须变得强大,找回自己。你感到筋疲力尽,可事实上并非如此,阿里•科恩,你并没有走到绝境。你要瞄准的真正目标,是你自己的心灵。”
“我的心已经在今天死了。它被撕碎了。”
“你想治愈心灵的创伤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
“不,绝不是这样,你这么说是因为你完全不知道我们疗伤的方法……这是一种心路……”
“可您没有告诉过我这是一种怎样的格斗。我遭遇的是最可怕、最艰难、最出乎意料的事情。”
“最终的格斗:是与你自己的格斗。”
大师走向我。黑色的双眸凝视着我。他白色和服的闪光几乎让他的皮肤变得透彻。他将手放在我的肩上,我感到一股贯穿脊柱的电流。
“你要学习认识自己,”他说,“为此,你必须控制自己的身体。如果你的身体与小宇宙和谐,你将与整个宇宙达到和谐。这缘于一种真正的全神贯注。格斗之路,就是让心灵成为宇宙的中心,这意味着与宇宙的中心合二为一。”
“如果我认识了自己的身体,我就会认清我自己吗?”
“你自己?为什么你会说‘你自己?如果你迷失了,你将不会真正遇到自己……如果有一个‘我,就有一个敌人。如果没有‘我,就不再有敌人。”
“如何能舍弃自我?”
“什么是自我?鼻子,心,耳朵,还是大脑?我们无法停止心脏跳动,我们不愿思考,可想法会涌现。我们相互依存而活着。若我们作茧自缚,我们就无法得到幸福。”
他拉着我来到榻榻米上方悬挂的一面镜子前。我看到了他和我的身影。他是平静的,纤细的线条中透出的只有平和与善良,而我,除却备受折磨而无其他——一个痛苦的灵魂。
“在镜子的反射中,脸上的形态一览无余。你自己被映在镜子中,你能看到,能了解你的精神,认识你真正的自我。”
听到他的训诫我笑了,人的外表如此简单,内在却难以理解。
“这个世界上有人认识精神吗?”
“达到超脱的人能摆脱所有的苦恼,苦恼不过是精神的产物。”
“我也希望能超脱。不幸的是,这不可能。我觉得我做不到。”
“意愿是无法企及目的的最可靠手段。不,必须首先掌控你自己的意识,学会发现自己。这也是你认知的范围,如果你不能认识你自己,你就对世界万物一无所知,于是你会真正失去你的时间。”
“我以为我认识自己。我以为我是一名战士,而我是修道士。我以为我是修道士,而我是弥赛亚。我以为我成了弥赛亚,可我却是个男人……我以为我爱一个女人,可我却在恨她!”
“不能深刻认识自己的人,总是从未开化的自我角度去责怪别人。他们喜欢阿谀奉承的人,而讨厌提出质疑的人。由于他们的成见,他们最终变得暴躁,就像你,让自己怒火中烧,痛不欲生。如果别人令你不愉快,为什么你不愿意让他们变得愉快?只有能够成功跨越成见的人才不会推诿于人,这些人才能接受别人。”
我转身看着他。
“那么,”我说,“学习您的技能,就是专心于自我吗?”
“专心于自我,就是忘记自我。忘记自我,就是唤醒万物。”
“那么,”我说,“大师,怎样才能认识自我呢?”
他靠近我,殷切地看着我,轻声说:
“我们的思想和我们的感知好像是抢走我们灵魂之源的强盗,又是我们思想本身的果实。你必须中止习惯,阿里•科恩。你必须停止对现实的幻想,停止这种集中于表象的态度,这种行为只能产生怨气、困惑和病态的需求。你忙于制造各种精神的痛苦,因为你失去了灵魂之源。这就是你为什么无法集中思想,也因此你成为被自己的思想嘲弄的对象。缺乏精神的力量,你就会变得阴暗和忧郁;束缚于表象,你会没有目标地在这个世界上游离,尤其是,没有了感受力。”
“导师,”我说,这么叫他让我自己感到惊讶,在我是哈西德时我就是这么叫我的拉比犹太人对师长的尊称。的,“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修炼呢?”
“你无需才智与天赋,你所知道的会成为你的束缚。”
“我是不是必须变成战士?”
“一个战士,是的,但是是最高程度的战士。做一位消灭死亡本身的战士。那么,你就会成就完德。你停止对其他事物的痛苦,继续你的任务,最终,你会找到和平。”
“导师,现在我很平静,请给我上一课,我会好好学习的。”
他看着我,好像是在衡量我是否有能力接受他的课。而我,看着他,试着迎接他的目光,试着在他明亮、坚定、敏锐的目光中不输一筹。
于是,我就这样看着他。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亚麻长袍。长袍上,披着一条镶有八条流苏和打了四个结的披肩。在他头顶有一个小黑匣子。在他身旁有一只动物的角。
“导师,您在做什么仪式吗?这些仪式是为我准备的吗?”
“这是我们的仪式。”
“是怎样的仪式呢?这些经匣、流苏还有角号?这条祷告披肩和这条白色亚麻长袍,是我们大主教的吗?”
“这是我们的仪式,阿里•科恩。”
“你们的仪式?”
我看着他,茫然困惑,我问自己他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可不是,他很严肃,冷静而沉稳。
“这代表什么?你们的教义和礼仪是什么?”
“我们没有圣品。所以佛教和基督教的圣品就异常重要,包括它们的建筑物。我们,神道,我们完全没有这些。如果和罗马的梵蒂冈或教堂相比,我们的祈祷室就显得非常简单……我们的圣酒就是清酒。食品和鱼是我们仪式的必要组成部分,加上音乐和舞蹈,它们赞美生活,这就够了。”
“你们有《摩西五书》、经文或文字吗?”
“没有。”
“伊斯兰教有《古兰经》,佛教有佛经,基督教有《圣经》,犹太人也有他们的经文,那么你们的是什么?”
“神道什么都没有。我们所有的经文,阿里,都化为灰烬……阿里,你看,我们的所有记忆都在8世纪的一场与佛教的战争中毁灭。他们烧毁了我们的图书馆,烧掉了我们的所有遗产:我们的文字,我们的经文……一切都灰飞烟灭,他们给我们留下的是废墟!剩下的只有我们的仪式,我们的寺庙还有我们自己,神道的子孙后代……在新年时,八千万日本人会参拜寺庙,在伊势神宫、出云大社、明治神宫或者稻荷神社,供奉八幡日本战神。或神。日本人去攀登空海空海(774—835),日本佛教真言宗创始人。或日莲日莲(1222—1282),日本佛教日莲宗创始人。的祖山。因为这是我们仅存的仪式。”
“那么你们就没有文字留下吗?没有羊皮纸或手抄本吗?”
“有些文字,关于古神话的,但也只是残卷。它给我们留下了神灵的记载。”
“那么你们是多神论教徒吗?”
“我们只有一个神,我们所有的神都共享一个身份,但是一个神能被分成很多部分,在不同的地方各司其职——高天原日本神话中众神居住的天上界。的神掌管宇宙;天国掌管太阳系;原始岛则掌管大地。
“每一部分都有自己的职能,像人体的部件一样运转,有统一的组织。一是复数,而复数就是一。
“你看,神道很简单……在神道中,我们的神物是五色驱邪幡,一张祭神的纸质幡,它体现了神道信仰的单纯朴素。”
“你们的宗教创始人是谁?”
“我们没有创始人……或者说我们没有这样的记忆。”
“可是所有宗教都有创始人:佛教,伊斯兰教,犹太教,基督教……你们的宗教呢?”
“我们不知道……我们无法寻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阿里•科恩?不再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意味着什么?我们失去了所有经文,所有记忆,无法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我想,现在我懂了。”
“你坐下来,”他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按他的意思坐了下来。
“你坐好了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种正确的坐法?”
大师用手示意自己的坐姿,背挺直,头从脊柱向上延伸。
“如果你不找到平衡,如何去较量?”
他轻轻地推了我一下,我仰面朝天摔了下去。
“现在,推我。”
我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而他纹丝不动。
我回到了犹太人集会教堂。我在正房见到了正坐在那里阅读的藤真大师。他抬起眼看着我。
“阿里先生,”他说,“我在等您。”
“藤真大师,”我说,“我也在找您。我必须问您几个问题。”
“我在听。”
“中河岸僧侣是你们这个团体的一员吗?”
“是的,我们遇到他,并接受了他,因为他是我女儿伊萨特的朋友。”
“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成为我们的一分子。他看起来迷失了自己,我们帮助了他。他掌握了我们的秘密……”
“你们的秘密?”
“我们告诉他关于冰人的事。”
“是你们发现了冰人?在哪里?什么时候?残卷是不是在他身上?”
“你问了太多问题,阿里•科恩。我不能全部回答……冰人来自西藏。是那里的村民在积雪中发现了他……在中国的边境,有一个隐于山中的佛教寺庙。
“只有几位被接纳的人有权去那里,如果他们认识喇嘛。我们认识他,因为他曾经到我在东京的家中拜访过我,为了从我这里誊写一些他们的手抄本。这也是为什么他告诉了我那位你们叫做‘冰人的事。他认为这个人不是佛教徒,而是神教徒,我们必须去看看他。”
我在思量藤真大师所说的寺庙是不是小野顿悟的时候所去的那间。
“是的,”藤真大师说,好像他猜透了我的心思,“正是在那里发现了冰人……现在看来,他就像一只阴魂不散的天狗……”
我告诉了西蒙最新发现的情况。然后我告诉他我要回以色列。
“你认为藤真大师牵连到中河岸的谋杀案中了吗?”
“我不知道,可能吧。总之,作为他女儿的朋友,他会有这样的动机。然而,我不认为藤真大师会格斗术,他年纪太大。反正,”我重复道,“这不是我去西藏的理由……我要回去,西蒙,明天我会买一张回以色列的机票。”
他沉默片刻。
“那简呢?多亏了你的消息,我们掌握到教派的头目小野就要启程去西藏了,去一个中国边境的寺庙……”
“简会和他一起去?”
“看起来是这样。”
“必须马上停止跟踪。这是错误的决定。简中止了和外界的联系,因为她知道她在做什么。这对她来说太危险了。而我,我不想去找她了……”
“你必须去,如果你想知道关于冰人更多的情况。”西蒙冷静地继续说道。
“不,”我说,“我不想去那里。为什么我要去?”
这时,我看到了藤真大师给我的那颗钻石。我将它放在夜色下的桌上,放在小袋子上面。看着这颗小小的钻石,它光芒闪耀,这时,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打开旅行包,小心翼翼地取出我包裹在一块棉布中的祭司法衣的胸甲。我将钻石放在了空着的珠宝匣,纪伯伦部落的那个位置。
它魔术般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
“阿里?”
“哦,我的上帝……”
“什么?阿里,发生什么了?”
“那块石头,”我浑身颤抖地说,“就是法衣上缺少的那块。哦,我的上帝。这个男人……”
“哪个男人?”
“冰人!他是科恩!”
“什么?”西蒙惊呼,“你在说什么?阿里,你还好吗?”
我看着这块石头:毫无疑问,它镶嵌在珠宝匣中,毫厘不差。这不是一个巧合。只有大祭司才能拥有这样的石头。可为什么是这一块?为什么不是整件法衣?这是不是说明这个人正是来自纪伯伦部落,因为他拥有这块钻石?也许他是为了证明他的身份,这就是他带着这块石头的原因……
“有人说在日本,人们会变疯……”西蒙说,“那里可能会……”
“他是一位大祭司!也许这个人就是我的祖先……”
去西藏的前一天晚上,我来到河边,跟随着一个浑身抹满油的人。他问我要火柴, 我说这太危险,他说没关系。
我给了他火柴,他开始燃烧,他试着用自己的唾液将火熄灭,可他的舌头上也开始着火,于是我将他放到我的嘴里,用我的唾液熄灭火焰。哦,上帝!我被这个噩梦惊醒,回想睡梦中发生的事,醒来后即将发生的事,甚至比睡梦更可怕。
我后悔这一切:没有在犹太人的宗教仪式上读出上帝的名字,却读出了简的名字,追随她,听了她的那番话,为了她来到这里,尤其是,尤其是后悔认识了她。
我几乎能够解脱,在无限的空间中沉思。可我却身处虚无中,孤独而无能为力。世界上的所有诺言都消散了。
第五章 山峰卷
他悲伤地躺在床榻上,身处叹息之中,他活着。他离群索居,远离一切危险,远离纯净,人们在十二个指尖到肘端的距离与他对话,他在这样的距离之外。他栖身于人们居所的西北面。
——库姆兰卷,《纯净的圣礼》
我乘飞机来到加德满都,从那里乘车到了八一镇,在宽阔的川藏公路上,我上了一辆载我去那座寺庙的车。路很窄,车子在赭石色的丘陵间穿行。车辆越过了满是花朵和茂密的植被的第一座山脉,来到一个山口,眼前瞬间展现出一片广袤的高原,就像突然在头顶浮现的一片云。
道路开始上升。当汽车在一条黄绿色的河的吊桥上全速前进时,我感到害怕。一个急转弯之后,我看到了第一座白色的佛塔,形状像一座倒挂的钟。我们来到了雪之国。
道路在山腰上盘旋。西藏的村镇映入眼帘,墙壁和房顶,还有旗杆,牦牛在路上闲逛,绵羊从山谷间经过。道路上升了一个新的高度,来到一片更宽阔、更明媚的风光中。汽车驶过一个堆积着石块的山口,继而延续的风景是一片暗淡干燥的平原。
两辆军用卡车在路上拦住了我们。汽车在检查站停下来。一位中国警察上车要求每个人出示护照。车上坐着许多西藏人,气氛有些紧张。反复检查了半个小时之后,警察头也不回地下车离开了。
一路穿越在中国的村庄中。压得结结实实的土地上盖起房屋,大门上镶嵌着彩色的小石块。妇女们穿着深绿色或黑色厚重的缎子做的衣服,绸巾严实地裹在脸上。男人们头顶上戴着白色的无边圆帽,老人们留着长长的白须。从我面前走过一对老夫妻:女人骨瘦如柴,眼睛凹陷,皱纹满面的脸像一张年代久远的羊皮纸。
在路边,坐着些面粉商,身旁放着硕大的面粉袋。还有些男人骑着驴,运送着物品和食品。
经过一座小桥,我看到悬挂在山岩上的寺庙。一条道路笔直地通向寺庙。山谷四周环绕着积雪的山峦,流淌着一条小河。向下看,我们能看到岩石上的天然岩洞。
在我们周围,山谷和牧场在荒原中波澜起伏,牧羊人赶着绵羊缓缓走过。
我们进入了被红色围篱环绕的寺庙。院子里,头被剃光的僧侣们在散步,他们穿着一样的长袍,颜色是非常漂亮的橘色。
我进入木制的红色建筑,来到寺庙的接待处。两位僧侣正在接待新来的客人。其中一个好像是寺庙诵经的主持。
他们在等我:敏雄像往常一样,已经安排了我的来访。正式的说法是,我经藤真大师介绍,来这里进行几天的避静。他们给了我一顶牦牛皮帐篷,外面挂着几根短桩。帐篷中间有一个开口,可以从这里散发日夜燃烧的干牛粪的烟尘。
我的帐篷在一片田野中,安置在其他和我一样的居住者中,正对着主建筑。四周搭建着一些土木混合建筑,里面住着僧侣。在建筑中央,是寺庙和避静的中央大厅。
将行李放在帐篷里之后,我走向寺庙。僧侣们的马匹在吃草:显然,这是他们在当地唯一的交通方式。在入口处有一些年轻的羌人身上披着暖和的羊皮袄。
从主建筑中传出了刺柏燃烧的味道。我靠近气味传出来的地方。在那里,我看到一些僧侣正在有节奏地敲击着皮鼓,他们也穿着厚厚的羊皮袄。有人向我简单解释了这种舞蹈是为了庆祝莲花生大师印度僧人,8世纪后半期,把佛教密宗传入西藏。的降世,他曾在8世纪的西藏传播佛教。
一位穿着橘黄色长袍的年轻僧侣围绕着一面插着旗子的平整的石墙舞蹈。我看着他旋转的舞姿,一时间无法将目光移开。
突然,传来一阵喝彩声,有人向大家示意去避静中心,因为喇嘛要来了。
在中央大厅里,所有的僧侣都在石柱和拱廊下集中起来。
喇嘛住在相邻的房间,他可以从房间中接待在门口集结的人们。他给他们出主意,发表精神训言,传递消息和祈福。来到这里的人形形色色:农民、朝圣者或外国人,还有一些从其他喇嘛那里来传递音信的人。
我旁边的一个年轻僧侣告诉我,喇嘛在这里有很高的声望。即使是在排得满满的日子,他也会回答所有人的问题,直到深夜,他也会接待人们。在一整天的宗教仪式中,他会在中午休息时间迅速吃饭,并利用每一分钟来沉思和默想。
我靠近门口,却看不到他,因为他面前站着一群人,但我能听到他的声音:他用一种有规律的节奏和平静的语调轻松地交谈,如潺潺流水般,没有停顿也没有犹豫,仿佛在他的记忆中读出一本看不见的书。
我回到了僧侣们等待喇嘛的大厅中。他们盘腿而坐,一声不响。听不到一丝声响,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尽管在烛光照亮的大厅中有一百多位僧侣。进入大厅的人都会叩拜。所有人仿佛都沉浸在深深的冥思之中。
几乎一个小时之后,喇嘛走了进来。他个子不高,但身体很结实,他的出现会给人强烈的灵魂感受,听到他的声音,人们不由得生出敬畏与尊重。他头部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很高大、伟岸,他的脸沉着而亲切,像一尊佛,像一尊石塑雕像。但他变换的目光如深渊般不可测。他穿着和其他僧侣一样的衣服:一件橘黄色长袍,长而直的头发上戴着一顶金色帽子。
我明白了这种神赐的力量,来自一种深厚的内在追寻和心灵力量,这也是他的弟子和门徒虔诚追随他的原因。
他安静地坐着。僧侣们立刻围在他周围,给他递上热茶和青稞粉。每个人的碗中都盛放着一勺青稞茶,人们津津有味地品尝着。
离喇嘛不远的地方,一位僧侣正在用不同颜色的沙子画画。完成之后,他将画展示给每个人看,大家看过之后,他又毫不犹豫地擦掉。沙子被放在一个罐子里,传递着送到了房间外面。我向身边的人询问这种仪式的含意,他向我解释这跟曼荼罗藏传佛教中的密教艺术,在藏密中称“金廓”、“蔓扎”。本意为“坛”、“坛场”或中围。指密宗本尊道场的图画或佛的宫殿。曼荼罗真正的含义是变化多样的神界世界外在简略地表现形式,其为本尊主神及眷属神的聚合处,是一个帮助修习者在观想本尊神界时的客观印照物。因此,在藏密艺术中,曼荼罗被视为最神秘、最富特色的宗教艺术形式。对于修行僧侣来说,修行者可以通过曼荼罗达到精神世界与神灵的沟通。有关:这是一个带有宗教仪式象征的图画,包含着对宇宙万物的描绘。这个沙子做的曼荼罗必须被抹掉,象征着万物瞬息即逝的本质。
僧侣们围成一个圈开始跳舞,为了在喇嘛面前表现出快乐,他们跳跃的舞步难以置信地灵活柔软。锣声击打出强烈的节奏,持续了很长时间:就像一幅色彩鲜艳而愉悦的活生生的图画。有些僧侣还戴着动物面具;另一些没有遮挡的僧侣的脸上,浮现出专注于舞蹈的神情。有几次,戴小丑面具的僧侣脚步花哨地移动,引来了所有人的笑声。
而后,又是寂静。喇嘛开始用他平和的语调讲话,这种语气稳定地维持在一个音调。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我加入了与门徒们共同的敬畏之中。
我听懂了他声音的音乐。在他音色的深处充满了无比诚恳的痕迹。从他的目光中,我能读到从未在别人眼中看到的同情、理解与激励。
他领会每一张面向他的僧侣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跟每一个人交谈。甚至可以说,他看得到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回应着他们,就像住在每一个人的内心;他能看到他们的美德和最本真的纯洁。每一张望着他的脸,都那么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从喇嘛的话语中汲取一丝能量,好像这样可以填补自己的空虚、无知和困惑。就像乞丐忽然获得了金钱的施舍。就像盲人或者初生的婴儿看到了永无止境发光的太阳,他们如此惊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喇嘛的演讲结束之后,僧侣们做了一次祭祀仪式。夜幕降临。每一位参与者都提着一盏点亮的灯,和自己身边的人用白色腰带连接在一起,所有人都参与其中,表达着灵魂相系的尘世图景。僧侣们开始唱起了一首只有一个音调的歌曲,缓慢而动听,带我进入了一个轻柔甜蜜的梦境。
第二天,我申请了与喇嘛的会面,并马上得到了同意。我来到与寺庙大厅毗邻的一个小房间,这里已经有十几个人在耐心等待,有男有女。我和其他人坐在一起,排队等候。
终于,一位僧侣示意我可以进去了。看到喇嘛时,像上次听到他的声音时一样,我又一次被他目光中的深邃所折服。
“您好,阿里•科恩,”他用英语说,“藤真大师给了我关于您的讯息。他告诉我,您来这里不只是做一次简单的避静?”
“事实上,我在找一个人,他曾是这里的僧侣,不久前他才来看过您。”
“他的名字是?”
“小野河岸九里。”
“是的,他来这里已经几天了。”
“他现在在哪?”
“我无法告诉您。我们从来不向任何人问问题,他们来去自由,我们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去往何处。”
“我们认为这个人是坏人。我们必须找到他……”
“坏?”喇嘛说,“您为什么说他坏?难道您不知道人人都有佛性?即使因果报应将他改变。这个人在这里坐禅,在我们这里,他的因果报应就此终止。”
“我不明白。”
“这很简单:因果报应是我们在过去的恶。如果您真的想明白,必须领会什么是自我。必须知道,最终,并没有自我,因为它时刻变化。那么自我存在于何处?它与宇宙同在。它不仅仅是身体和精神,也是上帝,是佛,是宇宙的力量。如果您坐禅,您的自我就会变得强大,您会找到自我。如果您完全舍弃自我,您就是上帝或佛。”
“您认为小野河岸九里会成佛?”
“我认为他来到这里,舍弃了一切,放下一切,他摆脱了个人意识。”
“他回到这里,宣称他是上帝?”
“如果有人说自己是上帝,他就不是上帝……”
“您说的‘他的因果报应就此终止怎么理解?”
“因果报应是说:行为。有身体的因果报应,也有话语的和意识的。如果您杀了一个人,即使您躲过了正义的裁判,终有一日,这一行为的因果报应会在您的生活中重现,或是在您子孙后代的生活中。”
“所以我们要找到他。”
喇嘛看了我一会儿,表情忧伤,仿佛在寻找一个我能听得进去的字眼。因为他和我在说着不同的语言。我,仍然务实地希望得到我来这里所寻找的讯息;而他,在另一个世界中思考,但对我来说却并不陌生。
“看这里,”他将左手放在右手中,“这是集中心智和防止力量分散的最佳姿势。睡觉的时候,大拇指会弯下,如果我们有反应,拇指会竖立。这样我们可以控制自己并重新支配自我。只需要看着您的手指,我就可以说出您的精神状态。从您的手指,我可以了解您的因果报应,您的命运……”
“您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您杀了一个人。见《库姆兰》。——原注”
“是的。”我感到惊奇,因为这里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看着,”喇嘛认真地看着我继续说道,“控制您的手和拇指的连接,您会松弛紧张的肩膀并放松全身。这就是为什么瑜伽信奉者也会在沉思时用手指围成圈……仔细看:拇指必须相互触及,但并不能使劲推。手和中枢垂直。这样它们就能表现意识的状态。”
“这很难。”我试图紧跟他的话语。
“目光很重要。将目光放在你前方一米处,不要移动。有些人闭着眼,这样他们会昏昏欲睡……现在,呼吸。”
我深深地呼气,吸气,感觉到自己的气息来自胃部。
“是这样:呼气,不要吸气;只是呼气。因为当我们完全吐完气,我们还是能吸一小口气。现在,脚趾紧紧贴住地面,拇指放在左拳,是不是能感觉到整个骨盆里充满了力量?”
我闭上眼睛,试图将注意力不放在任何事物上。我想忘掉一切:食品、环境、湿度、温度、冷热、早晨、中午、晚上,所有能对我产生影响的感受。我静止不动,仿佛在扮演一尊佛像。
“现在,”喇嘛说,“去想想你所拥有的东西,所有对你有用的东西,甚至是你的身体,试着去想你将要放下的这一切。”
“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再属于我的东西了。我的一切,我的衣服,我的书,我的床……这一切我都不再拥有。我已放下一切,现在,我是一个人。”
“我在你那里看到了某个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我有些不安地问。
喇嘛缓缓地低下头,带着一丝狡黠的笑,他说:
“我看到你马上会问我另一个问题。”
“我想知道是谁发现了冰人。”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阿里•科恩。是寺庙附近的村民发现的,我们把他们叫羌民。”
“他们属于公元前200年的那支西藏人吗?”
“人们这么认为。他们生活在世外,在大山中……他们在终年的积雪中发现了冰人。”
和喇嘛会面之后,他们给我引荐了一位导师,他在训导室等我。他是个中年人,身材高大健壮,名字叫由纪男。和其他僧侣不同,他留着长发。他告诉我他将要教我辩论术,以驳斥谬误的观念,分辨真假,以及如何消除假设中的不确定因素。
他教我识别五种颜色:火红,黄,水的绿,天空的白,金属的蓝。我懂得曼荼罗的奥秘:圆,象征着天和时间;方,象征地,代表稳定;三角形体现和谐;五角星是指引人类的光芒。红色是愉快、健康,唤起感知,触发安逸、愉悦、健康和好心情。黄色代表光芒,绿色是圆满与灵魂的新生。蓝色使人平静,就像无休止的水流。黑色是富饶与肥沃,在一切存在之前,它是大地的中央。白色是单一与纯洁。
我在这里看到了信徒们描绘曼荼罗的所有细节。在默想中,他们首先与这种图画浑然一体,之后逐步达到一切皆空。
其中一个人画的曼荼罗,是一座由四根支柱支撑的方形宫殿,在中心处画着荷花花瓣构成的圆。在曼荼罗的中心,是一位坐于莲花座上的神。他的周围在他光芒映照下的称为“护法”。在神殿的走廊与庭院内,有各种各样的次要的神,构成一个系列。宫殿的大门前,还有其他门神,保护着阴间的宫殿。宫殿每个角的区域都显现出不同的色彩,对应着各种元素和所象征的方位。最初的区域是白色,象征水,南方是黄色,象征太阳,西方是橘黄色的大地,像火一般,而北方,则是象征着空间的绿色。宫殿被双重保护起来:外面的圆,象征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威力,围起的是一个五色智慧火焰光环。
一切是如此神奇: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最美的艺术作品,优雅而平静,却又如此震撼,召唤着永恒。在这幅曼荼罗前,我有一种占有的冲动和奇妙的感觉,仿佛看到它就能感受到它属于我。我想它会不会就是:理想神殿。
而僧侣,当他刚完成时,便将它破坏:我从微笑瞬间变得颤抖,我从中领悟到了虚无和空洞。我于是开始体会并思考变化与毁灭:肉体的消逝,以及周围的村庄,在这座千年古刹中,也许都早已物是人非。
我在火光前不断思索这里所有的主题。修行是艰难的,我看到了太多东西……也有太多其他东西已不复存在。
第二天,我去了寺庙旁边一个羌民生活的村庄。在那里我遇到几个年轻男子在街上闲逛。我想跟他们说话,可他们好像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他们带我去一个会说英语的羌人家。这个人很年轻,他皮肤暗沉,眼睛并不像日本人或者中国人那样的单眼皮。我问他知不知道是谁发现了冰人,在哪里发现的,还有是谁把他带走的。
“我们在山里找到他,”年轻人说,“来寺庙学习的中河岸僧侣将他带回了他的寺庙,他认为这对他很重要,我们,我们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所以这个人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
“你们是佛教徒吗?”
“不,我们只相信一个神,他叫Abachi,象征着天堂,或者mabichu,意味着天之精神,或天。这位万能的神掌管着世界,他用仁慈仲裁,用人们的功德去主持正义,贫穷则是惩罚。”
我看到他裙袍上绑着根绳子,左手持一根蛇形拐杖。
“这根拐杖是从哪里来的?”这么问是因为我想起了僧侣的拐杖。
“这是一根仪式棒。是我父亲的父亲传给他的,他又传给了我。”
“你们这个部落有多少人?”
“大概二十五万人。”
“你们来自哪里?”
“我们的传说中说,我们是我们自己祖先的后代,祖先有十二个儿子。”
“有文字记载你们的信仰吗?”
“以前我们有书和羊皮卷,在对抗佛教的战争时都遗失了。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留下的只有传说。”
从他的小屋出来时,我看到在房梁上有一条红色的痕迹。
“羌民将动物的血涂在门梁上,是为了保护房子。”年轻的羌民向我解释。
“你们用动物献祭吗?”
“为什么这么问?”他警觉地反问我。
“是想了解你们,知道更多关于你们的东西;因为我们也用动物献祭。”
我想他一定是害怕我是佛教徒,担心我会谴责这样的行为。
“事实上,我们在过去的记忆中曾这样做。我们不吃不洁的食物。我们聚集在一起泼洒动物的血,带回供品。
“在祈祷过后,大量动物的内脏将被用火焚烧;祭司将动物的肩、胸、腿还有皮肤,分给朝拜者。我们的祖先从数千年前就开始这么做。”
正准备离开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可以带我看看你们发现冰人的地方吗?”我说,“带我去那里,我可以付钱给你们。”
年轻男人拒绝接受报酬,却同意当我的向导。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伊莱贾。我们约定第二天早上见面。
天亮的时候,在中国的边境,我将踏上一段未知的旅途。
伊莱贾在一个小包袱里带了几件衣服、一块小面包、油茶和一条毯子。很快,小塔的塔尖消失在视线中。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种风景的时候,我突然有种感伤的感觉。
一望无际的稻田高低起伏,岩石显现出激流滑过的曲线。我穿着向一位僧侣借来的旧鞋,但我极其后悔,因为我不习惯这样几乎光脚走在地上的感觉。我的脚开始肿胀和淤青,后来又开始流血。
我站在一片虚无缥缈之中,然而这是同一片天空下,无限的天空好像寓意着某种必然和绝对。我身后是空虚,面前是极端的真实。我在空间中感到孤独,在充满阳光的山脊上,步向远方,越走越远,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感受转瞬即逝……紫色,出现在天与地的边缘。干燥而无边无垠的高原,丛林,野生的兰花……我沿着令人眩晕的小路、狭窄的小桥和深不可测的冰川前进。无止境的山峰没有尽头,我陶醉在它望尘莫及的高度中。
第一晚,我们睡在一个红色岩石垒砌的围墙边,在一个遮挡着山口疾风的地方。第二天,我们走过一条羊肠小道。我摔倒了:我从山坡上滚下去,几乎滚到悬崖边,冲向树丛里。但我没有扭伤,因为我在尚树路人大师那里学习过如何跌倒,却从未想过会实践在与山峰的对抗之中。
第二天,我们在一股刺鼻的气味中,穿越了一片树丛,爬上了一个山岗。我感到口渴,肚子也饿了。我们路过一个小小的羌寨,那里的人看到我们,既惊讶又激动,给了我们一些酥油茶。
又一夜,我被两只像火焰似的黄眼睛惊醒了:这是一只豹子;它巨大,华丽,披着发光的毛皮。这只豹子好像在冷静地观察着我,仿佛在思考我是什么。我不知所措,一动不动,不敢发出声音,因为我已被恐惧所麻痹。我就这样呆着,屏住呼吸,直到它走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难道这是我在这个空旷广阔的土地上所产生的幻觉?这是真的吗?我被一个神秘的物体窥视。我身处一片长满青草的山坡上,却感到在我身后有什么东西存在,在暗中监视着我。
从白天到黑夜,我面前这片未知的风景,充斥在巨大的穹庐下。我踩着平坦宽阔的道路或是穿过羊肠小道。偶尔,在大山中的原野上,也能看到牦牛在吃草。
我们不停地爬,我脚上起了水泡,很快又冻伤了;每爬高一点,我就愈发感到缺氧,我的肺必须充分呼吸。脚下的道路垂直于地球,在太阳与冰川之间,在安静空灵的宇宙间,我沿着脚下上升的道路,一直走到山巅,几乎要与世界分离。
我们走了很长时间,天色开始变暗。我们必须回到此前路过的房屋,宿营过夜。但是我们走出太远,那些房子就像海市蜃楼。我们面前的树木不断遮蔽起来,我听到夜晚鸟儿的叫声。
第三天,因为徒步和疲劳,我开始发烧。我体表发热,而寒冷却刺穿了我的骨髓。有几次,我都不得不停下来,无法再前进。我感觉到自己在冻僵。而我的向导,裹在毛皮大衣里静静地走着,脸被冻得通红。我们交谈不多,因为我们必须集中力量去跋涉。
我想找到一个死神看不到的地方。可是没有这样的地方,没有石头城堡,没有海上方舟,没有丛林中的小木屋。我的周围只有荒漠,只有虚无。
喇嘛说有一种方法能停止死亡。那是用药物或宗教咒语吗?不,没有一个医生能找到停止死亡的药,没有一个祭司能用言语让死亡远离……
我们如何延续生命的时间?
我是月光下的一棵树。
云朵遮盖着月亮,在冰川背后幻化成奇特的形状,在山丘上投射出一缕清晰的光线,大地和青翠的牧场消失了。树叶在月光下发出清冽的银光。我感到有什么事即将发生,我在等待。
第四天,我们行走在强烈耀眼的光线下。一切都是白色,洁白无瑕:雪的世界。就像一次爱的沐浴。突然,我感觉,我的一切都消失了,没有外界,没有好坏,没有对错,没有神圣或亵渎、相对或绝对,一切都不再属于我,我没有了自我;只有一具行走在山中的肉体,就这样走着,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我的形体。云朵低垂,让我又一次感到火焰般的热,一团火和一种巨大的狂喜,这一刻,我感受到拥有永恒的生命。
我深呼吸,直到呼吸的尽头。吐纳之间,我的呼吸与宇宙奇妙的漩涡混合。“我”不再存在。我从未如此充实;我又感到自己无限缩小,缩小。世界不再有内外之分。我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
只有这饱满的空虚,我流动的身体,轻快,飘忽,有如一缕青烟,移动的阴影,像空中的一片云朵。我无需迈步,毫不费力地上升,无拘无束。
我的身体和我,一起行走着,我没有手也没有肉体。我的脸是一面镜子,一面可以穿透各种光线的滤色镜:我睁大双眼,瞳孔吸收着光线,识别着其中最细微的差别。它们分解成无穷的色彩。每一种色彩跳动,鲜活,与其他色彩驳杂,融合并分离。在树影下,在最阴暗的角落,光线滑过,覆盖,点缀。在光线的压力下,一块块阴影一点点被点亮,仿佛发光的蠕虫将要新生。接着阴影又充满了生命的热情,那是生命的呼吸与呼唤。
没有光线,没有反射,没有可以让视线停靠的线路,只有一束明快的光亮。我的周围一切被点亮:上下前后,一切都在发光。
我又一次领悟了色彩的语言。阳光和金子的黄,是光线;沙漠和干燥,是光亮。蓝色,天空的颜色,显现着高贵,象征着无限,不朽的祖先;红色,强烈与力量,激情与热烈;绿色,是植物,潮湿与冰凉,还有春天;橘黄色是联合;紫色,神秘的精神世界;白色,所有色彩的总和,是阳光。
视线集中了几秒钟,又分散开来,但这样的记忆与它所表达的现实意义却让我维持了数日。从这一刻开始,我不再走路,我开始跳跃,快乐地跳动。我知道这种视觉是真实的。我达到了一个观察的高度,只有从这里,方能如此。
就像一面被撕开的面纱。现在的我好像与身边这个人如此靠近,尽管我们不说话,我感觉到与他的接近。剩下的一切,我周围的世界,是却又不是可以触摸和真实的,它是透明的。我被满足和诱惑。我感到快乐,尽管感知空虚,我却像日光一样愉快。
“这里,”我的向导指着插在雪中的一根棍子说道,“冰人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一个村民和他的狗在去边境的另一边时发现了他。狗突然在地上蹭,就这样,冰人浮出雪面。
“我们不知道他是谁。我们这里的人给他供奉了动物,但我们禁止去崇拜一些外来的雕像或神,无论谁给其他神献祭都会招致致命的灾难。我们认为他是一个外来的┥瘛…被封存在雪中。
“冰冻与大雪保护了他的骨骼,同样保护了他的衣物。白色的亚麻衣,像我们在献祭时穿的衣服一样。一顶白色亚麻圆帽,跟我们戴的那种也很像。”
伊莱贾取出两把十字镐,我们在雪中挖掘,一直挖到露出泥土的深度。
几个小时之后,我们浑身是汗。我们在棍子周围清理出一块足够大的地方,但什么都没找到。
“走吧,”我的向导说,“下山会比上山容易很多,但路程很长!”
“好吧。”我看着这片深坑说道。
突然,在右边的坑道边,我看见从土里浮现出的什么东西。我急忙走过去,又挖了几下……这是一卷羊皮纸。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生怕它被弄碎,可是相反,它结实而坚硬,比我此刻虚弱的腿更坚实。我仔细观察这些阿拉米人的文字,羊皮纸上的文字,使用的油墨,文字的曲线……啊!我的朋友们,如果你们能理解我此刻的感受该有多好!我身体颤抖,几个小时以来,几天以来的劳累与疲惫一瞬间让我摇晃起来,我摔倒在地,鼻子埋在雪地里,昏迷过去。
这是一本库姆兰手抄本。
晚上,借着不远处的灯光,我开始破译手抄本上的文字。字母在我面前聚集,唤起一个声音,来自岁月深处,一个遥远又靠近的声音。我被无声的声音唤醒,它像一个幽灵。我烦乱不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不明白是哪里荒谬和不合逻辑,我说,这一切没有意义,它是不真实的。可我又被一股强烈的情绪包围,它用内心的声音告诉我,这是真的!灵魂却又回答:不。是的,我知道这一切有意义,我确定它有意义,这就是我此刻为什么感到快乐、愉悦而轻松的原因;同时,我又被恐惧占据。
那个声音说:
希伯来人在圣约柜旁歌唱和舞蹈。
圣约柜有两尊二品天使的金雕像。二品天使拥有像鸟儿一样的翅膀。
就像大卫王和以色列子民配合乐器的声音歌唱和舞蹈,面对圣约柜,他们制造音乐,一种独特的音乐。
祭司与列维部落的人们来到约旦河,他们穿过河流重演《出埃及记》。于是他们分配给每个人,男人和女人,一个圆形大面包、一块肉和葡萄蛋糕。
大祭司穿着白色亚麻袍,大卫的祭司法衣。
以色列祭司们持白色树枝,他们用这树枝使人们灵魂得救。祭司说:“向我撒下海索草,我将变得纯洁。”
在以色列的寺庙前,有两根石柱耸立的大门。
人们称之为“taraa”。有些人身上涂着红色,为了象征在出埃及的前一晚羔羊的血。
以色列圣人在寺庙的两边,所罗门的寺院高于一切。
以色列有个习俗,在以色列的神庙中和所罗门的广场上,要竖立两尊狮子像。
人们臣服于此,意味着:我恪守承诺。
这些话也许来自《圣经》。但这些详细的描述意味着什么?我们可以称之为训言,呼唤,劝诫,可为什么?为了谁?出于什么初衷?它们出现在这里,在西藏,又意味着什么?库姆兰的启蒙时代?西蒙把我送来时知道这些吗?我在死海找到的残卷,或许两者之间有什么巧合?
我睡着了,筋疲力尽,心力交瘁,又渴又饿,在这个如此深邃的夜色中,梦境也变得模糊不清。
第六章 避静卷
主,我感谢你,因为你将我放在陆地上的溪流边,干爽的土地上有一股水流,浇灌着你培育的花园。柏树、松树,生命之树蕴藏在茂盛的丛林深处。秘密的源泉,孕育着枝叶,给无数林木带来繁茂的花朵。树木的根延伸向河流,浸入令生命生生不息的水中。树木又是一切的根本:枝叶为丛林中的动物提供食物,树林接待着旅行者,栖息着鸟儿。所有水分滋养的树木在溪水的四周生长,开花结果;它们的根和枝丫朝着小溪。当神奇的枝杈长成一棵棵不知其名的大树时,它们也就默默地封存起秘密。
——库姆兰卷,《圣颂》
回到寺院后,我又一次询问喇嘛一些问题,希望能得到一些讯息:关于冰人的情况,和他在这个遥远的地方出现的原因——如果他真的来自库姆兰;还有,他是不是来自科恩家族?然而,喇嘛注视着我,表情严肃,像是不愿回答。
“您是不是不知道?”我问他。
“您问题的答案还没来到。”喇嘛回答。
“什么时候会有答案?”
“这取决于您。”喇嘛回答。
我知道他还知道些什么,我必须赢得他的信任,从而使我们的交谈持续下去。我又回到我要找的人的问题上。
“小野河岸九里现在在哪?”
“他在这儿。”
“这里?在这个寺院?”
喇嘛摇头。
“哪里?”
他又一次摇头不答。
我的悲伤胜于恼火。看来在从他那里得到任何讯息和答案之前,我必须要走很长一段路。小野河岸九里在哪里?他在寺庙里做什么?他藏在哪里?当我问僧侣们这个问题时,他们给我的回答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于是我问他们是否看到一个女人,他们说女人无权进入寺院的围墙。
我知道我必须留下来,进而融入他们的生活。
或者说,我必须渗入寺庙。这看起来既不可理解又充满危险:我必须成为一个佛教徒,如果我想知道更多的话。
在很多次对喇嘛的拜访中,我开始懂得如何更好地了解他。我总是被他的表情的力量与他回答弟子问题时的眼神搞得烦乱不安。他是我的导师:他并不是带着弟子们去游历,而是为他们指明方向,指出路上的困难与障碍。他带着他们走上一条未知的旅途。他护送他们来到令人生畏的地方,让他们跨越险阻。他不断地思考,交谈,并用行为去呼应他的教义。他指出,在人生的道路上该做什么才能不断前进,他知道什么是要避免的障碍。根据他的指点,我一个人或者和大家一起去静坐参禅。在经历了内心长期的默念和自我充实的过程之后,我开始拥有了一种新的视野和准确的直觉。他用智慧的火花点燃这样的瞬间:他的出现与话语的独特魅力在我身上打开一扇窗,像是对抗分散于迷乱的统一与集中,让我开始觉醒。
我修炼,也观察;和寺庙中其他僧侣一起沉思默想。白天与黑夜,我探遍所有的帐篷以及寺庙中每一个小野河岸九里有可能藏身的角落。我就像一只隐没在夜色中的猎豹,潜伏在角落守候猎物。但我没有发现一个隐藏的人。
有两次,结束了导师的训诫与教导之后,我去拜访喇嘛。钟声敲响时,我又迅速和僧侣们再次去喇嘛所在的房间,坐在地上排队等候。
我们跟着队伍中第一个人的信号,在进入喇嘛的房间之前,弯腰鞠躬,然后再次俯伏叩首。最终,在三叩首的时候,喇嘛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的出现就像一道强烈的光线。所有人都向喇嘛祈求指点,而他不断地说:他的职责在于让他们在自身中发现自己的上帝。
我端坐在僧侣们中间,调整深呼吸的节奏。我的头脑好像一扇打开的窗,吹进馨风,令我思绪翻涌;当风静止时,房内又恢复平静。
我将自己的精神集中于地平线,保持正确姿势,以维持全身心专注与警觉。于是我能够达到更高形式的集中:任思想自由驰骋,意念闪现时能够自如控制。
第三种也是最难的一种境界,根据我的导师由纪男所说,是本真的实现,他说:这一点并无特有的实体。我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这一境界的领悟必须达到内在觉悟。
这种最高境界被称为涅槃,即在绝对的“一”中,所有可辨别形态的东西完全消除。
要达到涅槃,必须消除所有“业障”,即由口、身、意所产生的恶行。因为所有行为都会由“业”引起今生或来世的善恶报应;即使祖先的“羯磨”也会对我们产生影响。
由纪男向我解释,我不了解自己,命运的表象掩盖着真实。我需要一个能够指引我走出错觉,保有纯洁心灵的向导。
为了摆脱轮回、轮回转世的恶性循环,达到觉悟,我必须依赖一位导师,帮助我在人生道路的前进轨迹上避免障碍。我知道喇嘛可以引领我觉悟,即达到最终实在。他能治愈我的病痛:幻觉、偏见和骄傲所带来的错误观念;他能帮助我看到:多少眷恋与仇恨,都是消极和负面的。
他是一面镜子,折射出我真实的模样;他帮助我不再沉溺于自我的幻觉中;他沉默的存在,就能让我归于平静的深思。每一天,我都会放弃一些过往生活的积弊。
我穿上藏红色的衣服,我的导师为我剃度,并交给我一本书——其中有从菩萨到现在导师的名单。这本书用朱红色的墨写就,称为嗣谱。我希望成为年轻僧侣,有些无心,也有些自己的意愿。
我感到自由和发自本能的喜悦。当我参与到一些团体训练时,我就成了一名僧侣。除了冥想,我们还有大量的实践。我又重拾书法。我还是僧侣们的艺术顾问,他们来向我展示作品,我则给出我对这些曼荼罗的意见。
我给僧侣们做饭——每个人必须轮流做。我准备了蔬菜摩摩类似于饺子。:把酥油放在大锅或平底锅里,用中火融化,加入生姜、大蒜和洋葱,再放入辣椒、黑胡椒、盐和酱油,用油煎炸。再把菜和豆腐放进去,从火上取下后晾凉。取一勺汤,用面裹好,把上边缘处捏拢,最后,将摩摩放在大蒸锅里面蒸,并仔细把每个摩摩摆好,避免它们互相粘在一起。
高班寺咖喱要用芫荽、茴香、黑豆蔻、绿豆蔻、丁香花蕾、桂皮、黑胡椒和肉豆蔻混合并在研钵中研碎,再用四杯面粉、一勺酵母咖啡、两杯水和盐做成。
吃饭时,我不说话,只用右手;没有人在饭桌上说话,电视、广播、杂志都是禁止的。每天早晨,我将糌粑泡到浓茶中。去见讲经文的老师之前,我会休息一个小时。中午饭按照礼仪,首先是年长的僧侣,然后是有威望的僧侣,再次是初学者。大家都不讲话,只是埋头吃饭。从某种意义上看,这和库姆兰的仪式非常类似。
我主要的食物是竹笋和米饭,我左手端着碗,右手撮起一团食物,放在嘴里咀嚼。很快,我结束用餐,放下勺子。
我俯伏拜倒,去涤除身体的消极行为,去释放自我,去深入经文的意义,去建立身体与精神的本质联系。我为了达到灵魂觉悟的目标而朗诵,最终得以抛开并厌恶轮回。
五米以外的地方我尽量不看,走路时尽可能低着头。无论做什么,我都专注而审慎,我的意念也不再骚动不安。我平静地观察僧侣们,不断地寻找小野河岸九里。
下午,我阅读并研究哲学;晚饭后,我加入到院子中的讨论和辩论竞赛;为了记住读过的经文,每天晚上睡觉前,我必须重新阅读前一天所读过的,然后再预习次日的。头两个晚上阅读的时候我睡着了。后来,得益于这种练习,我的精神和记忆力都得到了提高。
每一天,我都去见喇嘛并向他提出同样的问题:您知道小野河岸九里在哪里?他为什么来这里?而喇嘛的回答总是:
“如果有人来,你接受他。如果有人走,你护送他。如果他面对你,请你善待他。”
他也会说:
“一加九等于十。
“二加八等于十。
“五加五等于十。这就是善待与通融的方法。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无法和解的;必须很好地辨别真实与非真实。”
或者会说:
“你必须弄清楚所有隐藏的阴影。如果它事关重大,会超越宇宙万物;如果它微小,会变成细小尘埃。用时间改变自己:如果你成功,将它视为一场梦或幻觉;如果你遇到问题,不要丧失勇气,恢复你的怜悯之心,让罪恶停止。
“知道吗,无论思想是多么强大,它们只不过是思想,将会随风消散。当你懂得了怜悯,这些想法出现或消失,都不会再让你心存幻想。
“要想如此,必须在精神之中产生‘空,于是,焦虑与不安就会自行消失,欲望与仇恨不再烦扰你;波动的情绪,比如来自误解的愤怒,就不会再来干扰你。”
又或者说:
“在面对问题时,你的思想要处于冷静状态。”
“自从我来到您这里,我始终没有得到我所问的问题的答案。”我对喇嘛说。
“自从你来到我这里,你所有的表现就是某种找到答案的方法。”
“什么方法,大师?”
“当你给我端上一杯茶,我会接受。当你为我奉上食物,我会品尝。当你跪在我面前,我会向你回礼。”
“是这样的,”我说,“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帮助?”
“当你即将修炼成佛,你生命的延续就不再是有限的。你的生命将会不断穿越,永不消亡。水晶的色彩有赖于我们呈现它的角度:它可能是白色、黄色、橘色、红色或黑色,同样的道理,你所选择的生活的方向受到你所遭遇和经历的事件的影响,但如果你想继续自己的路,就要通过轮回和达到觉悟去解放自己。”
“但我尝试过了……黎明,太阳升起之前一直到中午,然后从下午再到深夜。中午,我大声朗读经文并用心去领会和记忆。”
“你认为这样够吗?我曾经在岩洞中度过了七年,在森林深处和终年积雪的山中小屋度过四年,但这还远远不够。”
“我也是,”我低声说,“我也在岩洞中生活过。同时也经受住考验,并无需外出。您认为我会有恶报吗?”
“不,因为你有广阔的视野并且你发现了宝藏。不是吗,阿里•科恩?你发现了很多对别人有用的财富。生活的实质之教义启示了你的思想,就像一个曼荼罗,为了改变和净化我们对世界的最初感知。”
“可我必须知道小野河岸九里在哪。有人可能很危险,只是早晚的问题。”
“是这样的: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平静。但我看到你的精神仍然被欲望与愤怒尤其是无知所困扰而步入歧途。你的思想迷了路。一旦你意外碰到了你的敌人,欲望或仇恨的想法就会无法预料地出现。它们根深蒂固并不断扩散,加强了你的欲望或习惯性仇恨的能力,每一次都会给你留下恶的印记,并在你日后的生活中如影随形,代代相传!
“你被自己所以为的现实缚得太紧,你为欲望与仇恨,愉悦与痛苦,得与失,荣誉与耻辱,赞美与批评所困扰。你的思想凝固僵化,你必须要从幻象的禁锢中解放出来。”
“我还要怎么做?”
“如果你懂得让你的思想随着它的出现而自行化解,它们就会像天空的鸟儿穿越你的灵魂:不留痕迹。”
过了几天,我又一次问了他同样的问题。喇嘛给了我这样晦涩的答案:
“我已经告诉过你他在这里。”
“他在哪里?”
“我该怎么去回答一个如此拙劣的问题?”
“那我应该怎么问?”
“你不断地问我小野河岸九里在哪儿。我总是回答你:他在这里。可你为什么不问问:您知道谁是小野河岸九里吗?”
我用了很长时间去斟酌和回味喇嘛所说的话。我深信我能够在问题中找到答案,因为我的导师教过我,一个好的问题的提出,其实早已包含了答案的一部分。同样,一个问得拙劣的问题就像是给谜底上面又蒙上了一层纱。
我试着选择一个正确的立场和角度去思考问题。我盘腿而坐,手心脚心向天,脚趾尖不碰到大腿,否则会削减能量,默想整个客体的意义与精神。借此,我能够达到思想的无疆。借此,我发现了时间,它教给我,什么是现实。我们可以修炼,而非忍受。以前,我有太多需要满足的欲望,我将时间看做客体,看做一个物品。童年被骚动与不安带走,我所看到的时间不过是有限的量的范畴。面对注定残酷而无法逃避的命运与变故,我逃避时间,浪费时间——无法倒退的时间。我远离时间,用错误的方式生存;基于欲望,我永不满足,荒废了时间。我学着忘记我未曾拥有的时间,去寻找我所拥有的——失去的与凝固的时光中独特的感受。突然,停留于一个永恒的时刻。远离拥有的时间,是我在流逝。远离过去,它曾是我每天相约的一面镜子。我忘记了早晨的时光——在时钟、笨重的建筑、金字塔和教堂中度过的早晨。我进入了世界的核心去感受它的节奏、快慢和它无法捕捉的变化。时间这个导师,它教给我,没有什么是矛盾的,存在即真实。我弃绝的是另外的东西。它也向我显示了现在的存在,刹那的绵延也可以如此漫长,漫长的时刻也会如此短暂。
我是现在的一部分,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我又回到了源头。
该如何去提问?我明白了,喇嘛的方法早已暗示和重新提出了问题。谁是小野河岸九里,他也许就在我们中间,奇妙的是,我认识他,尽管我没有认出他。
喇嘛给我指明了道路,却没有背弃他所做的承诺:不暴露弟子的身份,即使他对这个人并不满意。
第二天,五点的锣响宣告第一次诵经时辰的到来,我一跃而起。
这时,我知道我不再痛苦。我不再为简所困,不再为情所困。我痛苦的记忆并未远离,只是它在我的身体里散开,并倾尽消散在宇宙之中。
我的头被剃光。我穿着僧侣的衣服。我的皮肤变成褐色,并被寒冷与阳光所雕琢。我的声音变得温和,更加均匀。这一刻,喇嘛呼唤我去他身边。
坐在椅子的莲花垫上,他示意让我靠近,一些年轻的僧侣围住了我。根据仪式,我要磕三个头。
一位僧侣在我肩上披上一条黄色披肩。喇嘛在我的头顶上洒下圣水,以除去不祥。然后喇嘛让我走向他。他用剪刀剪下了我最后的一绺头发,放在旁边一个僧侣托着的盘中,将一个点燃的香炉在我头顶转了三圈,并在我头上洒下圣水。
“今后你的名字叫蒋巴Jhampa,藏语含义是未来佛。。”
他拿了一个漏勺,和我各执一边:
“这意味着你将要用这个漏勺去取水。你不能杀生,它们如此弱小甚至看不到。”
他放下漏勺,端起一个装满米粒的碗:
“菩萨说,遵从我的教义的人将永远不会挨饿。”
他递给我一块黄布:
“无论在什么地方,如果你要冥想,你必须坐在这块布上。”
他抓起我袍子的一角,提到腰际:
“穿这件长袍的僧侣的身体永远不会受冻。
“要想获得无所不知的声音,你必须尊重自己作为初学僧侣的心:不杀,不抢,不撒谎,不诽谤,不邪淫。这样你将远离轮回的痛苦根源。对你的名字负责,离开你的家庭和外面的世界。”
他向我欠身说道:
“你知道轮回的不幸吗?”
“是的,我知道。”
“从今天开始,你会信守你的誓言吗?”
“是的,我信守誓言。”
于是,他给了我米饭和涂上黄油的烤葡萄,还有酥油茶。
前辈们和德高望重的大师们走进大厅。在僧侣给他们送上腌制的油茶时,我仔细观察着他们。我不断地问自己:谁是小野河岸九里?他们大部分还很年轻,他不可能在其中。另一些又太老。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都在莲花座上打坐。我双腿开始麻木。两个小时过后,我的注意力开始飘忽。
我在他们之中并不显得奇怪。剃过的光头,所有人都穿着红色和黄色的长袍,在这个油灯光线弥漫着的大厅,在隐约而沉闷的祷告声中,充溢着浓重的香味。
我想起了我的父亲,离别在耶路撒冷的高地。我想起了库姆兰的犹太教徒。我想起了简,想到这儿我的心紧紧地抽搐了一下。
我意识到我的思想已经停滞,我所有的沉思都将我引向简。我又一次烦乱起来,就像要接近一个迫在眉睫的危险。
突然,我来到了一面湖水前,在冰雪覆盖的山脚下,在水面上,我清楚地看到了他。小野河岸九里,他难道不练习格斗术吗?他难道不能扮演成另一个人吗?有两次,我在艺伎的房间里看到的那个男人,两次,和我在一起的女人都害怕的那个男人。他喝过酒,看起来喝醉了,他一只眼睛上蒙着眼罩。
我从大厅中出来,找到一支竹管修制成的笔,它的墨由炉火中的炭混合水和天然胶精心研磨而成。我想到了我的导师,他教我:“世界上所有的幸福来自于慷慨和博爱,而一切不幸是源于对财富的追求。”
我静静地重温着其中的含意。傻瓜会看重自己的利益而佛却舍身于他人利益。这样的话有什么用?
我画出了我在艺伎房间中看到的那个人,我试图回忆他的线条,以便能画出他的轮廓。我观察着我的画……近看、远看、移动的影子,我试着剥去他的伪装。
我去了喇嘛那里,将我的画展示给他。喇嘛看着画说:
“你见过这个人吗?”
“在京都见过。”
喇嘛专心地盯着我。我以前从未在他平静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失态的表情。但这一次,我惊奇地从他深邃的眼眸中察觉到了一丝喜悦。
“这样吧,蒋巴,”他说,“你的感知已彻底开放。现在,你知道谁是小野河岸九里了。现在你已经知道该如何诠释迹象与符号,你有能力去理解和倾听我将要给你说的话了。”
“是的,大师。”
“你知道湖泊的故事吗?这是我们的传说,我们的起源……”
他从椅子上下来坐在我身边,像我一样盘腿而坐。他深邃的双眸就像一片宁静的大海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无法将视线移开。
“据说曾经有一片湖水,水中充满香气。龙王那伽生活在那里,守护着湖水。
“有一天在湖的中央,绽开了一朵千瓣金色莲花,神仙都下凡来向莲花表达敬意。文殊师利梵语Manjushri音译,文殊菩萨是般若智慧的代表,经常出现在般若系的经典之中,与普贤菩萨同为华藏世界的上首。路过此地,看到湖水和莲花,沉醉其中。
“文殊师利菩萨认出湖中莲花是释迦牟尼前世的佛光,为了参拜,文殊师利将湖泊南部的山峰劈开,湖水从山峰之间倾泻而去,原来的岛屿变成了今天的斯瓦扬布纳特山尼泊尔著名的佛教圣地,位于加德满都市区西南面。,意味着‘天然的保护者。
“文殊师利对他所创建的世界感到心满意足。他退隐到斯瓦扬布纳特山去冥想。在莲花中沉思现世。在他沉思时,四周的庙宇便神奇地围拢在他周围。”
“我明白了,”我说,“这也是我在沉思时所发生的事。”
“现在,蒋巴,轮到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告诉你。”
“我想知道为什么您接纳小野河岸九里来这里。”
“开始的时候,羌民牧羊人发现了冰人。村民们让我们知道了这一发现,包括在冰人身上发现的手抄本,他们读不懂。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冰人和手抄本运送到了日本,由当时在这里避静的中河岸僧侣送到日本。”
“手抄本里写着什么?”
“我们还不能辨认这种文字。我们无法阅读!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把冰人和手抄本送到藤真大师那里,他是书法家,并认识所有的古文字。”
“藤真大师怎么说?”
“冰人是属于他们的,不是我们的……”
“他怎么知道?”
“冰人穿着神道术士的衣服,还有,他有日本伊势神庙的记号。”
“什么记号?”
喇嘛从冰人的长袍下取出一个小饰物,一个铜质的小星星,看起来年代久远,就像我们在以色列博物馆里看到的文物。
“六角星——两个重叠的三角形:伊势神庙的符号。”
“如果他是神道术士,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被发现?”
“这我们还不清楚。也许他正在完成朝圣的仪式……”
“嗯,”我看着这个被称为伊势神庙的符号有些茫然,“这和小野河岸九里有什么关系?”
“首先你必须知道,他今天早晨已经离开这里去了拉萨的大昭寺。”
“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不能告诉你,蒋巴,因为我不能暴露任何人,否则你会暴露自己或是受到可怕的惩罚。你鲁莽的复仇的后果会把它们的不祥力量传回到你身上,甚至神灵会失望并最终抛弃我们。”
“小野河岸九里为什么回来见您?您为什么会接受他并让他成为我的师傅?”
“他来见我们是为了来拿这个,”喇嘛指着那枚徽章说道,“但我们没有给他。是我决定让他成为你的师傅……”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的请求……你不是希望见他吗?”
“是的,”我说,“我最终不明白我对他有多大的误会,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顽固。”
“蒋巴,”他继续说,“现在我告诉了你你想知道的,轮到你告诉我你的秘密了。”
“我的什么秘密?”
“你过来。”
我靠近他。他闪光的双眼盯着我看,我在他的额头上看到了一些印记,深陷的皱纹来自光辉的启蒙世界。
“你属于犹太人。这也是为什么我想知道你的秘密。”
“可是我有什么秘密呢,大师?”
“犹太民族在流亡中精神抵抗的秘密。”
我看着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无言以对。
“我能告诉您什么?”我回答,“犹太人甚至服从于六百一十三种不同法律。”
“但宗教仍然保留着:所有宗教的基础——默祷。”
“我不认为默祷可以让一个人得到永生。”
“但这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和你们一样,我们也认为灵魂与身体是一回事,就像一张白纸的正反两面。我们默默祈祷,你认为这还不够吗?”
“对,”我说,“这还不够。”
“哦……”
他叹了口气,好像是在掂量他将要说的话的分量,迟疑了一会儿。
我接过话说:
“根据犹太秘传神学,被创造的不只是一个,而是四个世界,它对应着由四个字母组成的词:Yod,hé,vav,hé:灵魂,理性,心灵,身体;或者是:发散,创造,构成,功能;又或是:直觉,认知,感受,行为。
“我们在这里修行直觉、认知和感觉,这还不够吗?”
“创造物的形态,依附于它的造物主。只有行为才能使其成为可能。”
“我们说:创造的话语、气息,发自人们的嘴。这还不够吗?”
“只有赞同《圣经》,让保证创造物存在的《圣经》有效方可。”
“我们拥有为我们指引道路的向导,这样不够吗?”
“教义是那些懂得阅读的和已经在旅途中加以实践的人们的地图和向导;没有向导,盲人无法识别路途。但这还不够。
“菩萨决定普度众生,将他们放在禁地并独自离开,直到人们最终找到困扰他们的谜团的答案。他生活在印度的北方:他住在一座山上俯瞰山谷,在一个极小的缝隙里,只有匍匐才能进入。他苦行修炼,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脊椎刺入腹内。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末日临近,菩萨从岩洞中爬出来,来到山谷中,为了在阳光中圆寂。他背靠着一棵树,进入到树根。正好附近的一位教师带着学生经过。他对学生们说:‘你们看诗琴的弦,如果太松,声音是柔弱的;如果太紧,声音会不协调;乐器必须完全谐调,才能产生音乐和准确的声音。菩萨参透了‘悟,获得了意识的无限启示。他自言自语:看,这对于我也是同样,我生活在快活与便利中,我将无能而无用;相反,必须将生活定位于过多和过少之间,必要和多余之间,才能产生和谐。于是菩萨顿悟成佛。他将整个宇宙视为‘一,因为天与地的一切都不会改变它们的往复运动。他得到了永生。”
喇嘛微笑着看着我,神情略带忧伤。
“你知道一个人生活怎么样才能看起来像一位七十岁的老人?”
“不知道。”
“长梦一场。像生命一样漫长的梦,偶尔充斥着愉快的经历,却被巨大的漫长的痛苦所破灭。而想象一下清醒的时刻,一个刚刚睡醒的人该如何回顾自己的梦?”
“一个完全真实的时刻。”
“快四十岁的时候,我曾开始痛恨社会。我的饭减少到小麦粥,或者是水煮青稞,或者风餐露宿。我生病了,医生对我无能为力,只有一个人建议我吃点肉。我照做后,病治好了。我经历了各种不幸,蒋巴,因为我的业不好,非常不好……我的前世,曾犯下应受斥责的可怕行为,这一切伴随我直到今天……这就是我将毕生献给祈祷与悔过的原因。”
“您犯了什么错?您又是如何知道前世的呢?”
“我母亲怀上我的时候,我的家人从我家步行一小时去见了一位隐修的喇嘛。喇嘛问母亲是否怀孕了。我父母说是的。喇嘛说:‘这是个男孩,他一旦出生,便会很重要。他给我母亲一条保护带,在我出生的时候用的。这一天来到,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吃一口母亲的奶水,喇嘛就在我舌头上写下了梵文闭音节‘dh。蒋巴,这是为了救我的业。他说:‘这个孩子和别的孩子不同,我想看他的掌纹。他在阳光下注视着我的掌纹说:‘这个孩子必须要用他的一生去偿还业障。
“于是喇嘛将他脖子上戴着的精美珍珠送给我。他还做了一根丝绸护身腰带和一条白色的披肩,因为他希望用洁白的披肩确保业的净化。他对我父亲说,要带我到寺庙去,因为我必须完成我的使命。”
喇嘛又一次靠近我。
“我的父亲,你知道,他并不希望我成为一个和尚。我们有大量财产。他希望由我来继承家族的财富而不希望我离开。但有一天,我在火边玩耍的时候,我身上着火了。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持续了几个月不见好转。父亲不知所措地问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我回答他:‘让我去当和尚。父亲缝了件长袍让我穿上。第二天,我就剃度出家了。
“当时我十岁。我去寺庙学习。在那里我认识了喇嘛,就是那位看着我出生并隐修的高僧。
“他圆寂时,我来到这里,蒋巴,我从山谷中来到这里。我没有留在寺庙里,我必须离开,越远越好,于是我一直住在岩洞里,七年。”
“为什么?师傅。您为什么这么做?您是为了补赎怎样的罪过呢?”
他沉默了,就好像这个真相太难说出口,背负得又太过沉重。
“请告诉我这退隐的七年您是如何度过的。”
“我以拯救人类为目的思考爱情、怜悯与欲望。我从日出之前修炼直到中午。我大声朗读,为了用心去记忆。我的父母常来看我。我十六岁的时候,我的兄弟对我说,我会变成一个疯子。小鸟、老鼠和乌鸦与我为伴。三年中,我没说过一句话:吃完饭,在学习经书的时候我才会放松片刻。
“我的岩洞中有架梯子,一些小熊经常在下面入口处咆哮。外面的丛林里,有狐狸和各种各样的鸟,还有豹子。有一天,它们叼走了一只陪伴我的小狗,我伤心欲绝,于是又是三年没有说一句话。白天和晚上,无论冰天雪地,我都会坐在熊皮上,只穿一件白色披肩和一件丝绸衣。外面,万物被冰封,但岩洞中却很暖和。晚上,我在岩洞中坐着睡觉。晚饭后,我开始沉思。这一切都因我的恶业——我所要在这个世上偿还的业!”
喇嘛认真地看着我。当然,他是在偿还,但我们所有人不都是在赎罪吗?
“我不愿走出岩洞,我只是将腿伸到外面去。我想像夏嘎夏嘎•措竹让卓(Shabkar Tsokdruk Rang-drol),19世纪著名的大圆满瑜伽士。多年闭关。得证后在喜马拉雅山附近辗转漂泊,弘播佛法。一样,这位19世纪的瑜伽士,喜欢坐着唱歌。我不想结婚也不想有孩子。我知道,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补赎业障。”
我看着他,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有些不安,眼皮微微颤动……他向我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抚摸我。
“我回来了,蒋巴。因为我必须见到你……现在,”沉默片刻之后,他继续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离开,你抹去你的记忆和你的新名字,但对我来说,你永远是蒋巴。”
“大师,告诉我,您一生要偿还的是什么?我恳求您告诉我。”
这一次,我决定知道他必须要告诉我的事。
“你即将达到纯粹的感知,届时你会重新认识你所忘记的自己的本质和所有其他事物。对你来说,这就好像重新看到从未停止发光的太阳,遮挡阳光的乌云被风吹散……”
他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用同样的姿势坠入他的启示中。
回到我的帐篷里,我的心仍无法平静,不停敲击着我的胸膛,因为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我感觉到要再见到简,如果她和小野河岸九里在一起的话。我后悔,在每天都见到他的时候没有多一点判断力,而让他像一阵风一样从身边飘过。我任自己被只不过是幻觉的话语所迷失。人们告诉我他叫“由纪男”,这一点就足以骗过我。我太相信名字;但凭什么名字是真相的印记?这就是喇嘛不断向我解释而我却始终不能理解的部分。必须将一切重新提问才能看清楚所有对常识的确信和先入为主。小野河岸九里就是我的教导者……他是这里最靠近我的人,也许正是因此我却看不到他。还有其他错误,其他我以为是现实的幻觉吗?当然,也许只有在岩洞中度过一生才能真正地揭去万物的面纱。
我睡着了,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夜晚,我在一个房间里。我必须到丛林中去,但有某个古怪的东西经过,巨大的危险在等待我。有人要杀我,我不敢出去。但我还是要这样做。
房间里有一个人,神情不安,眼神有些惊恐,一个阴郁的男人。我想他可能要杀我,他只是还在准备当中。
我回到我的房间:它被烧掉了。我所有的东西都付之一炬:我的床,我的衣柜,我的书,还有我的羊皮卷。我一无所有。于是我又走到丛林中,独自面对危险。
第七章 恶魔卷
我以拯救恶与错的上帝的名义恳求您:侵入身体,腐烂的恶魔,疾病的恶魔,咳嗽的恶魔,不要用噩梦来践踏我的睡眠。你们这些梦魔Incube,奸污熟睡妇女的魔鬼。,你们这些女魔Succube,同夜眠男人性交的女魔鬼。,穿墙的魔鬼,我恳求你们,上天入地。
——库姆兰卷,《驱魔咒》
穿行在蓝色的冰川中,我踏上了去拉萨的路,去追踪小野河岸九里。
我有无数个问题等待答案。
为什么小野对冰人感兴趣?是他杀了中河岸僧侣吗?出于什么动机?喇嘛的恶业是什么?这其中与小野河岸九里有关联吗?如果有,会是什么呢?冰人是不是来自库姆兰?他在这个遥远的地方做什么?为什么?
我乘着去加德满都的汽车,行驶在阵雨过后的烈日下。从那里,我再改乘去拉萨的客车。汽车带着我们在蜿蜒曲折的路上艰难地行走,沿着加德满都河,人们焚烧死者的岸边——尸体在柴堆上燃烧殆尽。
路面开始离开耕地的平原,进入陡峭的山谷。几小时之后,我们穿越了无人区。
拉萨位于海拔三千六百五十米的高原。从远处看,像一个不真实的城市。一片海市蜃楼。走近看,却并非如此。
转眼间,高大的建筑和商场平地而起,映入眼帘。这就是拉萨。
汽车放下几名乘客继续驶向城市东面的藏民区。这里,现代的朝气蓬勃与古老的石块筑就的传统之间相互碰撞。我们穿过了八廓街,这是一条朝圣的转经路;“转经”意味着时钟的走针。大量的西藏朝圣者都到这个圣地来祈祷。这里有繁华的集市,甚至还有西藏证券交易市场。这里有祷告的矩形旗,在木块上印着的经文,还有耳环、牦牛皮和长靴……
汽车最后停在了藏区的中心:大昭寺——西藏最神圣的庙宇之一。
寺庙建于7世纪,包括四个大殿。我直接走到了喇嘛让我去的第四个殿。我惊讶地看到了殿的名字:蒋巴。蒋巴未来佛的雕塑震撼人心。
我久久地瞻仰,无法移开目光。为什么喇嘛会给我取蒋巴这个名字?我没有找到原因,也没有问他这个名字的含意。现在,我确信,这不是巧合,而是一个象征,一个他想要传递给我的讯息。
凭着一封喇嘛的信,他们在寺庙中给了我一个房间。房内盥洗间的罐子前放着丝绒,地上铺着羊皮,到处是佛像的照片、容器和碗里存放的茶叶和草药。焚烧的香提醒我,这里舒适安逸,我无法相信我已不自觉忘记了多少传统习俗。
早晨,一记锣声敲响时,我加入僧侣们之间,希望见到小野河岸九里或者是简。他们剃着光头,穿着灰色长袍。其中一个人将水洒在寺庙正对着的一块石头上。我点了炷香,发现有个僧侣正看着我:尽管我已剃度,但他知道我是个外国人。
我走近他,告诉他我从喇嘛那里来。我问他小野河岸九里是不是在这里。
他用不流利的英语回答我,他就要去印度欢度一个盛大节日,所有人都要跟他一起去。
几天之后,我和寺庙中的众僧侣挤上了塞得满满的火车去往印度。我的同伴们唱着经文。有时作为交换,他们会收到食物。
旅途条件很艰苦,每个人都要度过漫长难熬的几天时间。食物要在车厢里自己煮。火车的时速不超过四十公里;在人头攒动的车站不断停靠,每一次,它都奇迹般地又能填满更多的人。
我们在驶向菩提伽耶Bodh Gaya,位于印度巴特那(Patna)城南约150公里处,是释迦牟尼的成佛处。的路上,去印度南部最重要最活跃的佛教圣地:摩诃菩提寺,五十多米高的摩诃菩提佛塔形如金字塔,周围环绕着四座小塔。寺庙高台上供奉着一尊巨大的佛像,呈降魔手印。
在漫长的旅途中,我看到了大量的佛像,在路边,在村庄,在寺庙前。后来我问僧侣到底谁是佛,因为除了喇嘛提到过,我从未听别人提起他。
“你是喇嘛的弟子,而你不知道佛的故事?”
“是的,”我说,“我是初学者。那你,你是佛的弟子吗?”
“我是小野河岸九里的弟子,”年轻的僧侣说,“我正要去他那里。”
“但你也是佛的弟子,对吗?”
“是的,当然。我正要给你讲他的故事,”年轻僧侣说,好像是出于对我无知的怜悯,“悉达多释迦牟尼佛名悉达多(Siddharta)。“Siddharta”的意思是“目的达到的人”。悉达多,姓乔达摩,出生于古印度的迦毗罗卫城(约在今印度、尼泊尔边境地区),大约生活在公元前566—前486年。太子的故事……”
在火车铁轨的晃动中,出于消遣,我听完了这个故事,却没有料到这个故事的某一点会介入到我日后的生活中……
“我们,”年轻的僧侣讲道,“离那个时代很遥远,那是公元前500年。
“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子就要诞下一个婴儿。同时在天上,一位真福者正在考虑他在人世间的显灵,因为他正在准备下一次肉身的再生。他已经有多个先前的存在;但他还在寻找一个至高无上的显灵,以便能够达成涅槃的最终拯救。他已在迦毗罗卫Kapilavastu,是释迦族的首都。观察了太多美貌与智慧。他决定选择释迦作为在人间的最后一次显灵。
“就在他决定的瞬间,人们看到百鸟朝凤,树木开花,还有池塘里的蓝莲花。怀孕的年轻女子看过这一切回到自己的闺房中,她开始长时间的沉思。
“分娩的时刻到来了,女子来到城门边,在景物清净而美好的花园中,她手扶无忧树枝叶,孩子从右肋诞生,她是站着产下婴儿的。婴儿诞生时,大地有吉祥之震动,龙王那伽出现,以甘露泉水为新生儿沐浴和洗礼。人们给他取名悉达多。
“一位名叫阿斯陀中印度迦毗罗卫国之仙人。《太子瑞应本起经》卷上云(大正3•474a):吾国有道人,名阿夷。年百余岁,耆旧多识,明晓相法。初为师子颊王之臣属,后辞官出家,具足五通,常自在出入三十三天集会之处所。后闻悉达太子(佛陀)诞生,遂与侍者那罗陀至净饭王宫,为太子占相,预言其将成佛。又悲叹己老,无法躬逢太子成道而垂泪,乃令那罗陀出家修行,以待太子成佛。的老者,来自喜马拉雅的苦行者预言了他的伟大命运。他是第一位为悉达多占相并认为他有成佛迹象之人:眉间有白毫,脚掌上有戒律的标记。他被带到了吠陀诸神雕像所在的寺庙。
“当孩子长大时,他的师傅对他的智慧尤为推崇,因为他比老年人还博学。有一天,当他在一片田地中看到被拔起的草,上面有些卵和刚刚被杀的昆虫,他感到深深的悲痛,想不到自己竟目睹了这样残忍的杀生。他坐在菩提树下,第一次思考了世上普遍的痛苦。太阳落山时他仍没有睡意。
“当释迦成了一个青年,他必须找个妻子。人们找来了当地所有的年轻女子,一个女孩被选中了:年轻的乔比迦梵名Gopa,或音译为瞿卑、裘夷、瞿波、劬毗耶、瞿毗耶。意译牛护、密行、明女、守护地、覆障。。但她的父亲在女儿出嫁之前,要求释迦展示他的勇气和力量,看他是否配得上自己的女儿。他举办了一场比赛,释迦是唯一赢了她的祖父的人——她的祖父是一位弓箭能手。
“他娶了乔比迦,并体会到了女性带来的欢乐与幸福。然而,他无法停止对不幸与痛苦的思考,他很忧郁。他的父亲,看到了他的痛苦,说道:人间疾苦没有一个场景不在无时无刻折磨着释迦敏感善良的双眼。
“释迦碰到了四个改变他一生的人:一位老人,一位病人,一个死人,最后是一位僧人。当他看到僧侣时,他感悟了他的平静,决定信教。
“尽管父亲极力劝阻,释迦也没有改变主意。美妙音乐和充满女人的花园都没有让他回心转意。他将妇女的闺房视为坟墓。
“一天晚上,他叫上侍从一起出去。侍从对他说:‘您要去哪里?长着长眉毛、蓝莲花般美丽眼睛的您,要去哪里?释迦回答道:‘我要去我必须去的地方。他在夜色中逃跑,远离了幸福王国的花园。
“他已经二十九岁了,这天是他的生日。
“他来到森林中,剪去长发撒向天空,神接受了他的头发。他脱下王子华丽的衣服,换上了原始猎人的破旧衣服。他生活在丛林中。他不再是以前的释迦,成了乔达摩Gautama,释迦摩尼的俗姓。和尚,苦行僧释迦。
“他遇到了婆罗门老师,并寻师访友,周游列国,传递消息,并接受人们对他的殷勤款待。他遇到了摩揭陀国王,国王提出要割让一半的王国给他。
“但释迦不再被这样的欲念所诱惑。
“为了生存,他去化缘。为了变成智者并脱离现实世界,他在莲花上沉思、斋戒和苦修。六年中,释迦过着这样苦修的生活。他每天都做困难的呼吸练习:口腔完全闭合,紧咬牙关,舌头用力顶住上颚。汗从腋下渗出。随后他停止呼吸,用强大的压力阻挡气息,甚至可能震裂耳膜。为了成为自己身体和思想的主宰,他守斋直到衰弱不堪。他的五位弟子在他身边一起学习和沉思。
“有一天,他起床的时候,虚弱不堪,衣衫褴褛。他拿了一条裹尸布,放在池塘里洗净之后,做成一件僧侣的长袍。他决定放弃苦行。于是他去寻找食物。五位弟子认为他放弃苦行是不可饶恕的软弱行为,便离开他去了贝拿勒斯。Bénarès,位于印度北方邦东南部城市,是印度教圣地。
“释迦开始进食。村子里一位年轻的姑娘给了他米和奶。净身进食之后,他去了知识与智慧的中心菩提伽耶,坐在菩提树下,沉思默想。
“他又一次开始思考恶与痛苦。
“这一次他真正觉悟。他发现了‘我。人们在‘我之上建立起了错误的思想与物质世界。他对自己说,如果人们除去生存的意愿,便能摧毁痛苦。
“通过完美的智慧启迪,释迦觉悟成佛。
“灵魂的骤变之后,他休息了七七四十九天。在这期间,他享受着释放的平静与愉快。接着,他向贝拿勒斯出发,开动戒律之轮。来到这个城市,在那里又找到了背弃他的五位弟子。他使他们改变看法:这就是著名的贝拿勒斯布道。‘啊,僧侣们,他说,‘必须远离两种极端:快乐的生活,这是堕落与丑陋,与圣灵相悖,可耻而虚妄;以及苦行的生活,这是愁苦,可悲而虚幻。这两个极端,啊,僧侣们,完美的人会始终保持距离,他会发现两者之间的一条路——通往安宁、知识、启示、涅槃……
“佛于是重新开始他的漂泊生活。他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庄,布道并带去圣迹。
“他回到拘萨罗国的舍卫城,建造了自己的住所。这个国家的国王组织了一次苦行僧之间的奇迹比赛。佛创造了‘伟大奇迹。人们看到这天的空气中,多彩的光芒从他身上散发。很快,人们看到他坐在那伽王建造的莲花座上。大梵天在他右侧,因陀罗在他左侧,天空布满莲花,每个人都仰望这位神圣的佛。
“他在后来的四十多年中继续乐善好施,传播着美妙的教义。后来,他也勉强接纳了几位妇女。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的妻子了。
“佛指点众生,并继续化缘。
“六十九岁时,有一天,他对自己最得宠的弟子阿难说,他想延续他在这里的时间,但这里缺乏继续活下去的回光返照。于是佛选择了‘全部毁灭的道路。阿难集合了所有僧侣来听取佛的训诫,这样可以让他在尘世停留更长时间。
“他越来越老,接近自己的终点。他重新登上了国家北方的高地去审视他所建造的寺庙。‘我老了。他对他唯一的委托人阿难说,‘我是一个即将走到尽头的老人。做你们自己的明灯吧。啊,阿难,做自己的庇护者。挂起真理的明灯。他准备在河边寿终正寝,在两棵即将盛开花朵的双生树之间。他说,‘啊,弟子们,我对你们说出真理,所有存在物都会消亡。不要放松奋斗。
“他得到了国之子的厚葬,尸体火化前,人们奏乐起舞七天。他死后,没有留下后人。
“第一次,一个人,一个‘人类的狮子,被神庄严宣告……”
难以忍受的三天旅途终于结束,我们到达了菩提伽耶。仿佛到了世界尽头,城市支撑在大地上,满目是尘埃的颜色。我从未见过如此破败不堪的景象。在老朽的墙面前,乞丐和瘸子在尘土中步履艰难,眼神迷离。我想停在每个人面前,可是,唉!这里人山人海。人们啊,是的,你被剥夺了。不要说:我多么可怜,我无法寻找真正的智慧。但饥饿中我们如何去追寻智慧?
我们步行来到尼连禅圣河,来到菩提树脚下——佛得到启示并在七周之后觉悟的那棵树下。
在这个伟大的圣地,所有人都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中。有些人甚至流下热泪。
僧侣们拥向中心的金字塔,十二层雕塑好像直通上天。一群人围在伽内什的雕像旁:象头人身的象神能带来家庭兴旺。
我们走向西藏庙,那里有一座巨大建筑,四周布满帐篷。
这里人群稠密。朝圣者远道而来就为了加入这个行列。一些僧侣,欧洲人,亚洲人,有些人穿着西装,表情轻松,而大部分人都很可怜。也有些人四处张望,好像是在监督聚集的人群。
小野河岸九里的头在队伍的最前面佛像的地方。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努力挤到跟前,在拥挤的人群中辟出一条路。
我终于靠近了他。他站在一个讲台上,踞于人群之上。这次他没有戴眼罩,也没有喝醉,不像我在艺伎馆两次遇到他时的样子。他是我在寺庙中所认识的,作为我的师傅的形象,亲切和蔼,几乎有些愉快。
“是的,我的朋友们,”他用英语说,“21世纪将是日本人的世纪。如果我们知道防止我们的敌人意欲统治世界的意图,占领欧洲、美洲直至中东。犹太人会像他们统治欧洲和美洲一样统治日本吗?
“京都周围的大和省,有两个古老的村子:歌珊地和门纳西以色列人安置点。……
“在日本有一块具有一千五百年历史的石头上刻着‘以色列……的名字。
“他们秘密地呆在那儿,在我们之中,强大而长久!是的,除非犹太人能够征服日本。否则我们必须赶走他们!是的,我的朋友们,他们甚至已经围困了皇宫!”
转过头时,我看到了她。
简,穿着一件和服,她缩在后面,并不知道我看到了她。她脸上涂成白色,就像在艺伎馆里那样。然而,并不是这苍白的脸色让她看起来与众不同,而是,她的眼,仿佛迷失在苍凉和冷漠中,那双眼似乎在看着什么,却又什么都没看。
“小心犹太人,”小野河岸九里继续对弟子们说,“他们给你们说的都是谎言……他们在京都创立神学院……名字叫犹太人集会教堂。他们说京都意味着‘和平之都,而东京,希伯来语的东方之都,都是谎言。他们有剑,一把带有不幸力量的七头剑,他们称之为‘七支大烛台。
“而我们,来到了《启示录》中预言的信徒们所期待的太平盛世!我们来到了反基督时代,它将在哈米吉多顿大战《圣经•启示录》中提到人类世界末日战争的景象。中被战胜……是的,反基督就从这里开始,从我们开始!”
我看到一个僧侣在小野耳边耳语并用手指着我。几个人走过来。我融入人群中,我的衣服和光头,让我成为人群的一部分,无法被注意。我悄悄走掉,一路上不断回想我所听到的一切。
晚上,我钻到营地中,不声不响地回到小野河岸九里讲话的地方,就在旁边,我看到了一顶小帐篷。
四下无人,我向里面张望。穿过帷幔,我看到简躺在床上。她睡了吗?不,她一动不动,但她的眼睁着。两轮青色的眼圈陷在美丽的脸庞中。
半明半暗之中,我看到了一个静止的轮廓,发出某种微光,就像阴暗空间中的磷光之眼。
我想起了大师的话:
“移动不要过快也不要过慢,你的前进必须沉着而从容,不要过近也不要过远:选取正确地点。太快,是混乱与躁动的证明;太慢,则暴露了胆怯和恐惧。”
我异常平静地靠近。通常,我会在有什么东西触到眼皮时眨眼。
当他向我脸上投来刀时,我并未被吓倒。我只是弯下腰:这样我可以处于主动防御状态。
我的意志坚定,控制住第二个步骤:当敌人向我的方向冲来时,他的反应时间比我预料的长,我就在这一瞬间出手。
我利用无刀技法,可以在没有武器时避免被伤到。就好像我没看到武器,我利用形势的潜在可能对抗。我使用了以色列柔术的姿势,同时使用尚树路人教我的谋略。
待他力气使尽时,我躲开了他的攻击。我任他使出了无用的几招,而没有试图抵挡他的进攻。我试着揣测,每一瞬间,他注意力的薄弱环节,利用技巧,把他的意图扼杀在萌芽状态。
随着他失去能量,我试着掌控对手的节奏。我知道如果我错过了最佳时机,被反击就迫在眉睫。
几分钟后,对手开始乱了阵脚:他气喘吁吁。我知道最重要的是紧追他的薄弱状态,不让他有反击之力。
为此,我运用了声东击西的战术。我假装突然攻击,一旦发现他的注意力集中于攻击我,我正好在这一刻遏制他意念中开始产生的动作:我让他看到我所控制的优势点。随后,他一时振奋,开始冲向我。在此刻,我选择了一个随意而松弛的姿势,看似无足轻重:他好像被感染而放松了自己。于是,我重又发出袭击,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他倒下了。
突然他的一个同党也冲过来,还尾随了另一个。他们拿着匕首,准备向我进攻。
我孤立无援,凭感觉躲避袭击,无暇思考也不能迟疑。
必须夺过对手的匕首。但这会让我无法把注意力放在进攻、武器、距离与节奏上。这样的动作会使自己变得被动,而使对手抓住机会。我知道我的注意力不能放到对手和自己身上。
“如果你的行为中伴随着一种思考,你用强制的集中去落实这种想法,它们就会失去功效。”
我的身体、双脚、双手不受任何思考的介入,不犯错误,这样,我十发九中。但一旦我将注意力放在我所做的事上,我就注定失败。我灵活地重新站起身来,因为我不害怕跌倒。当我放弃了意识的注意力,我就能赢得每次出击。思考仿佛冻结,我努力专注于战斗的动作。我有力量,有自制力,不紧张也不放松,一刻不停地出击。我以一记清晰的动作缴下第一个对手的武器,接着是第二个进攻者。我重新面对他们时,手持两把匕首。
他们不断攻击我。我挡住了第一击,并未将精神停留在这种感受上,而是已开始面对接下来的一记攻击,我也会很快忘记。
我掌控一切:呼吸,内力,注意力与精神。通过直觉,我猜测他们的动作,我预测对手的移动,而保持无懈可击的攻势……我能感觉到自己咄咄逼人的气势。但我同时也必须抵挡恐惧。
我必须战胜:就像无法阻止的水流,也无人能敌;抽刀断水水更流,我必须刀枪不入,无懈可击……我必须赢得胜利,就像无法阻挡的风,就像暴风雨,就像海上的风浪,就像易守难攻的山峰。我必须战胜:带着一颗勇敢坚定的心;我必须战胜对手;我必须所向无敌。
我盯着每个人的眼睛,用眼神的渗透使他们感到不安。
我已成功地使他们耗尽体力,让他们心神不宁。趁其不备,我迅速移动。我动作敏捷几乎察觉不到。我神出鬼没几乎没有声响。
最后,我运用内力,发出一声气合。同时,我将第一个人摔倒在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人跑掉了。
我将简拥入怀中。我闪电般地将她带走。
我背着她,脚步飞快,跑到尽可能远的地方。我们来到城市边缘的一家小旅馆。在旅馆门口,有些熟睡的乞丐。我说,他们将是我们夜晚的卫士。
终于,我将简安全地放在房间的床上。她睡着了,睡得很深,很香。
我看着她。她像个熟睡的天使,发出平缓的呼吸声。她的皮肤,从未如此白皙,洁白无瑕。她是那么美,和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一样美。
我拨通了西蒙的电话,告诉他我找到了简。
“她怎么样了?”西蒙问。
“她睡了,虚弱疲惫……”
“她有没有嗑药?”
“药?我不知道……也许……”
“好吧……现在,阿里,你必须确保她安全回国。”
“什么?你说什么?”
“阿里,你必须知道精神操纵或者心理训练是在对教派信徒的思想灌输基础上进行的。简决定独自渗透到教派中。她别无选择,为此,她必须冒险置身于邪教的影响中。很少有人能抵御教派密集的心理操控……人会变得像机器人一样,目的是为了制造一种对肌体与血液产生作用的机制,以配合新的信仰和思想的新程序。”
“你认为她能变成艺伎,并不是因为工作,而是被教派洗脑并操控?”
“通常,门徒或是被洗脑的人都被剥夺了自由。被利用情感或爱情,与教派的其他成员相互约束……因而他们能够让对方做任何事,只要他们能想到。包括荒诞的行为,比如集体自杀。今天,她很可能都不知道她在哪,也并不想知道……”
“可为什么?为什么美国中央情报局要派她去完成这样一项危险的任务?”
“他们把简派去执行这个任务时,我猜测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如此之大。”
“我们可以摆脱这种影响吗?”
“根据我咨询的专家,在‘解除心理条件反射阶段,人们会试图获得一种空的状态,这会产生一种剧烈的焦虑而丧失参考价值。这就是我所谓的‘确保安全回国。”
“然后呢?”
“一段时间的极度多疑,失去目标,也许会抑郁。由于压力,而减少了对外界的情感与兴趣。”
“然后呢?”
“好吧,”西蒙承认,“然后,我也不知道。”
我挂断电话,张皇失措。我看着熟睡的简,面容安详宁静。
于是我明白了尚树路人大师所说的话的含意:“自我会阻碍你看到事物本来的样子,你被自己的偏见所欺骗,你最大的敌人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我的自我,我受伤的自负,让我不辨真相。当简需要我的时候,我留下了她一个人,让她几乎丧命。为了寻找和理解她,我经过一条长路,最终结果不是别的,只有失去自我,失去让我发现真相的自我:简不是一个妓女,她受到了教派的洗脑,她冒着生命危险渗透到教派中,因此她是勇敢而令人钦佩的。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脸上开始冒汗。突然,她醒过来,看着四周。她不知道自己在哪。
“简,”我对她说,“你现在和我在一起。你不用再害怕了。”
她看着我,表情木讷。
“简,你还好吗?你有什么感觉?”
“我们在这里做什么?我们在哪?”
“在一家旅馆。我把你带来这里,和我在一起。这里不是你之前呆的帐篷。我来找你,带你远离他们。”
“可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惊讶地看着我。
“我来陪你。”
她露出疲倦的神情。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值得。”
“你还好吗?”
“是的,我必须马上回到那儿去。”
“回到那儿?”我喊道,“可你不想想,你是他们的囚犯。简,有人在监视着你!”
“不,”她摇头说道,“不,不是这样的。我必须回去。”
“你不能,我不会让你走。你明白吗?”
“我不能留在这儿,那里正在发生很严重的事,我必须回去。”
“什么严重的事?”
“有些事……我不记得了……”
“试着再想想。”
“我不知道……就像做了个梦,只记得感受,却忘记了内容……我只记得很严重……好像是个阴谋。我必须知道!”
“你不能走。我不会让你走。”
“那我们走着瞧。”她说着起身拿了些东西。
她一跃而起,向门口跳过去,但她的腿摇晃了,我把她一把拉住,她才没有跌倒。
“我没事,”她说,“我可以走。”
“我想你是被致幻或催眠了。”
她吃惊地看着我。
“为什么你这么说?”
“因为你不……正常!”
“那么,你呢,你认为你正常吗?你怎么能知道其他事,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谁是正常的或是不正常的呢?”
她的表情变得残酷,线条生硬,甚至充满敌意。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她了。
“可是,简,当我在艺伎馆看见你的时候,你说这是个教派,一个危险的教派,有骇人听闻的行为!”
“现在,不同了。”
“你对我说过的事,你不再这么认为了?”
“我对你说过什么?”
“你说小野河岸九里是一个邪教头目,他害人不浅,还在做着很多更险恶的事。”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不是这样的。可你,”她说,“为什么你就那么走了,连句再见都没有?你知道我不能去找你。我没法离开那里。”
“我知道,简……你一个人,而我,我把你留在那里……我很后悔……”
“不,所有人对我都很好。而我也发现了很多事……”
“你发现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好像在努力回忆。
“有很长很长的经文开场……”
“经文?”
“要重复一个音,一个音节或一个句子,一个变化的节奏。这种重复可以达到一种近乎睡眠的状态,但并不是睡着……就好像是鬼魂附身。这之后,我感觉很好……我可以做任何事,说任何话。我在艺伎馆看到你只是个开始,我不能和你说话,但后来……就好像我被自己掏空,填充了另一个人。之后,”她看着我,继续说道,“我发现了爱情,其实……没有谁能抛弃谁,只有自己向所有人敞开心扉……爱情改变了它所触及的一切……在爱的光芒中,我们学会去爱,被所有人爱……而他……”
“谁?”
“小野河岸九里……可能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相遇。他改变了我对外部世界的感知,我所看到的世界。他让我产生能量……我明白了我能够改变我希望自身所改变的一切……然后,在每一个瞬间,我试着告诉自己,这个星球上的每个个体都拥有一个灵魂。我也提醒自己我是谁,因为我由于工作和旅行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我总是奔忙于世界各地。但然后呢,有什么意义呢?”
她慢慢地说着,有些疲倦。她陷入一种幻想。她开始微弱地唱起靡靡之音。
“继续说下去,”我说,“他说了些什么……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了吗?”
“一天晚上,经文唱完,我看到了一些画面……奇妙非凡。你无法想象这些画面是如何触及你内在的自我。”
“什么画面?”
“像是前世的记忆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慢镜头,然后其中一个从中脱离,被放置在中心……我屏住呼吸……那个轮廓强大而又亲切,一张善解人意的脸孔,用全身心的爱注视着我。他接纳了我并对我说:‘我是你的真正自我。他告诉了我所有我一直想知道的关于自己的事。我周围的人,我的家庭,我的职业,还有你,阿里……我不由自主,泪水浸湿了我的脸。当我知道事情的内在真相,我改变了。”
“那我呢?”
“你也是,你唯一的生存期望就是真相。”
“什么真相?”
“与表面不同的真相。我,我的生活是什么?我度过的每一天都在冒险,无休止的冒险。我在与谁抗争?”
“与教派抗争,简,与传播错误思想的人斗争,这才是你的生活,你的事业,你的理想。”
“我错了。我被美国中央情报局洗脑,我被他们操控,我以为他们需要我。我被灌输了这样的思想,可是,最终,生活中的我到底拥有什么?没有什么值得我这么做……”
“你的父亲是牧师。他传播给你基督教的思想……”
“基督!阿里……你知道,有多少关于基督或基督之名而生的谎言。基督并不存在……耶稣存在,但他并不确定他想成为基督……”
“还有我,难道我在你的生活中也无足轻重?”
“当我遇到你时,”她带着一丝苦涩的笑说道,“……你偷走了我所有确信的东西。这正是,我以为我所真正失去的……我苦心找你,想着你,爱你,而你在别处,总是在别处……而我,我不想再看到,不想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
“因为,在内心深处,这会让我妥协。是的,这让我妥协,去追寻一个不可能的故事。这可能是一场真正的闹剧。它为了填满我生活的空虚而安排。”
“你和我?”
简看着我,冷若冰霜。
“我们都是让生命存在于世间的神圣力量的微粒。”
“来,”我说,“你跟我来。”
我看着她的眼,眼皮在颤抖,此刻的她显得躁动不安。我拉着她虔诚地诵读:
“我为你驱魔,驱赶所有进入身体的魔:让男人衰亡的恶魔,让女人衰亡的恶魔……我以主的名义为你们驱魔……‘消除罪恶不公的主。啊,发烧的恶魔,颤抖的恶魔,心病的恶魔……你们无权在夜晚用梦魇、在白天用困倦播种昏昧。啊,梦魔,啊,女魔,啊,你们,让人陷入凶险壁垒的恶魔……在她面前……在面前……还有我,啊,灵魂,我为你驱魔,啊,灵魂……在地面,在云端……”
“你在说什么?阿里,你疯了吗?让我走!”她说着猛地摆脱我。
“是的!”我吼道,“我是疯了,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悲伤地疯了,失望地疯了,痛苦地疯了,我疯了,才会留你在那里……可我不知道真相啊……我不知道。”
我哭了,无法抑制的泪水,就像湍流的水……
“来吧,”她说,“你跟我来。”
我抱住她,搂住她的头:
“原谅我。”
“那么,你是来找我的,阿里?”
“是的,我是为了你来这里的。”
她的眼中充满泪水。
“哦,阿里,我……我害怕。”
“怕什么?”
“这里……”
她将手放在胸口上使劲摇头。
“我的心空了。”
她在我肩上哭了很久。她的眼泪就像从山上倾泻而下的瀑布。她表达着我没有勇气知道原因的无止境的悲伤。她失去了一切,甚至是她自己。她失去了一切,包括她对我的爱。
她睡着了,我一动不动地整夜注视着她。我看着她,不眠的眼中充满了她的样子。
第八章 瞻礼卷
恶魔之河淹没了上游所有人群;一场毁灭性大火,烧尽了所有的树木,火焰波及到周围植被。泥土被吞噬,原野和台地被火焰蹂躏;花岗岩的矿脉成了沥青般的湍流,它们将被摧毁直至灭亡。恶魔激流阿巴顿爆发。无知的阴谋家在汹涌爆发的泥石流中吓得发抖。在侵袭天地万物的灾难面前,大地发出隆隆声,所有阴谋家都在呻吟悲叹。
——库姆兰卷,《圣颂》
第二天早晨,当简睁开眼时,我感到体内产生出一种异乎寻常、无法形容、难以估量的感情。这不是激情,它更强大,更真实,更深刻。
前一夜的所有回忆,所有场景涌上心头。她离我好远,又比任何时候都更近。我从未如此爱过她。她将被吞没,占据,我不知何故。在看到她第一眼时我出乎意料,她在我的内心已无处不在。这就好像过去的时光重现,一种我们渴望用语言却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发现。我对她的热情不灭:她被改变了,她转变并成长,而热情变成了怜悯。
我看着她醒来。我们经历了非凡的奇迹般的体验:这种逃脱,这种奔跑。我照顾着她,我想弥补所失去的;我最终明白,我再不会因自负而丧失判断,留下的唯有爱。
她睁开充满泪水的眼。她当时那么遥远,那么害怕,那样可怜。她紧紧抱住我,用她虚弱无力的双臂,蜷缩在我身边。而我在重逢中感受到幸福。我的爱,如此认真,如此强大,让我无法承受。过度的爱让我感觉疲惫不堪。
她看着我,一副惊讶的神态。
“可是,阿里,”她小声说,“为什么把头剃光了?”
我摸摸自己的头。事实上,我的头发在剃度后已经开始长出来了。
她看着我,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哦,不!哦,不……”她喊道,惊慌失措,“我不想这样,放开我。”
我搂住她,她边哭边笑,笑中带泪。她的身体拼命晃动。她看不到了,她的眼中看到的是别的东西。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曾那样聪慧的她,却被教派的魇魔蛊惑。她目光呆滞地看着我。她被掏空了,她本来的自己和渴望、她的思想与情感都被夺去了。
这种剥夺伴随而来的是占据,是一种支配,就好像住进了一个魔鬼。
“你在这里,和我在一起……一切都过去了。”
“我害怕,”她四下看着,“我怕他们跟踪我。”
“不,不,他们没有跟踪我们。”
“是谁告诉你他们不在这里?”
“我知道,我看得很清楚。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们在这里。”
“除非……”
她看着我,依然惊恐万状。
“除非是你告诉他们。”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是来救你的!”
她拼命摇头。
“不……不,这不可能……”
又一次,我们必须一起克服,拯救,摆脱和出发。不回头看过往。下赌注,挫败,祈求,冒险;去克制,尤其是为了找到自己而自我克制。曾经的我为了看到她、追随她而放下一切。而今的她唯有迷失自己才能遇到我。
突然,在空虚面前,我感到害怕、恐惧,感到巨大的震动和眩晕,来自断裂,来自遥远山脉的裂缝,来自倾塌,来自独处于世间的悲凉。
空洞的断裂我们无法承受,那我们离┛吧!
我带着她,将她揽入双臂,走向火车站。她还很虚弱,但每一小时,她都能重拾些力量。
在去新德里的火车上,铁轨未知的节奏缠绕着脚踝,运行,超载,疲劳,焦躁。我们在世界的中心无依无靠。
她沉湎于睡梦中;让睡眠去赶走那削弱她、侵蚀她的毒品的作用吧。我们相互依偎入睡,向世界的尽头走去,像我们曾经那样。她醒了,对我说:“多美啊!”她注视着山脚下美丽的景色说,“我们继续睡吧。”我看着她,对她的睡意有些不耐烦了,我更爱她醒时的样子。她神色疲惫,眼神迷离,面色苍白,嘴唇干燥,一副病容。她是那么美……
在山顶……
火车飞速行驶过原野。在寒冷、恐惧、战斗之后,出现了柔和的地平线。星光熠熠的夜晚,我们蜷缩成一团的夜晚,度过的和遗忘的恋人的时光,经历的恋人的生命,我们多想让时间凝固,停留在那一刻,依然延续着白天的那一时刻,一个属于你的一天,属于我的一天。我们在火车上面对面,驶向未知的又一天。
我决定带她走向自由直到永远:我带着她,逃到一片广阔的湖面,充满回忆的树木,长生花的馥郁香气,不断重新生长的树,荆棘丛生,森林中茂盛参天的树,林中空地的中央,河边,我要去的地方,是的,我要去看绵延树根中长出的那棵树,让她在树边休息,制造一个最惬意的时刻。“看,”我说,“看那棵理想之树!”
到达新德里车站时,我建议带简去医院,在那里她可以得到检查和照料。
“不,”她坚决反对,“我们必须去京都。”
“为什么去京都?”
“小野河岸九里会去那里。他应该知道……”
“是的,现在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所知道的,我掌握的一切,是的,都想起来了……他们要进行一次恐怖袭击,祗园祭的时候。”
“祗园祭?”
“这是在京都举行的神道大型瞻礼。”
“要通知警察吗?”
“警察?不,不……绝不能……”
“为什么?”
“听着,阿里。这就是我所掌握的:十个月前,一位律师,他的妻子和十四个月大的儿子失踪了。这位律师代理了一个家庭团体对教派的起诉。警察在几个月后就放弃了搜寻。
“去年6月,在教派拥有大量产业的松本市,气体泄露导致七人死亡和两百多人受伤。那里的居民和教派发生了冲突。
“还有一位药剂师,在艺伎馆死亡。
“然后是公证人事件:一位门徒的哥哥,因为拒绝提供他那部分财产,被四个年轻人绑架。上个月,有五十个人被发现挤在一个小教堂中,几乎饿死和脱水。我对你说的所有情况,警察都置之不理,这些事件都被封存在档案中……”
“你认为警察在纵容他们?”
“警察在进行调查时保持沉默。是的,我认为他们也被渗透了。”
“无论如何,这一点解释了当我想帮助他们时,他们为什么拒绝让我看冰人的残卷。”
“他们想进行一次恐怖袭击,阿里……这是肯定的……必须阻止他们……”
“祗园祭在什么时候?”
“7月17日,祗园祭是神道最大的瞻礼节。小野已经做好准备……我们必须阻止他!”
我们去往机场,登上了第一班飞往东京的班机。从东京,我们再转乘去京都的火车。
到达京都的时候,我把简留在酒店。我马不停蹄地去见尚树路人大师,我要告诉他恐怖袭击的事,并问问他该怎么做。
我到寺庙的时候,他正在一尊佛像前做祷告。并从前向后,再从后向前晃动,低下头的时候很像一位哈西德。
“很抱歉打扰您了,大师。”
他抬起头注视着我。
“你看到的寺庙入口处的这扇门,叫做鸟居之门神社入口处的牌坊、华表。:它象征着无门之门,因为它始终敞开着。无论夏天还是冬天,白天还是黑夜。你从来没有打扰过我,阿里•科恩。欢迎你回来。我猜你从很远的地方回来。我很高兴看到你,因为我一直替你担心。”
“大师,”我说,“我去了西藏和印度,在那里得知您的僧侣中河岸在羌民部落找到了冰人和残卷。”
“很好。”大师说。
他思考片刻后接着说:
“可为什么它们在这儿被发现,在京都?”
“应该是藤真大师让人把他带到这里想仔细研究的。中河岸僧侣是犹太人集会教堂的一分子。他在小野河岸九里的唆使下渗入该团体。我认为藤真大师和犹太人集会教堂打算取回冰人,因为根据我从冰人被发现的地方找到的残卷来看,这个人不是神道信徒,而是……犹太人!还有,我认为冰人也从那里来,从我来的地方……库姆兰。而我,我来是要告诉您您现在很危险……”
“什么危险?”大师从容不迫地问。
我反问他:
“大师,您能告诉我祗园祭有什么含意?”
“在这个节日,我们会回忆起日本神话。根据神话,皇室家族和大和民族是瓊瓊杵尊的后代,来自天国。瓊瓊杵尊是大和部落或者日本民族的祖先。
“但日本神话还讲道,本来并非来自天国的瓊瓊杵尊,祖先另有其人。当另一个人酝酿之时瓊瓊杵尊出世并取代了他。”
“根据我们的传说,以扫——雅各的哥哥将成为民族之神;然而上帝的降福却给予了雅各,于是他成了以色列人的祖先。”
“瓊瓊杵尊从天国降世之后,”尚树路人大师继续说道,“他爱上了一位名叫木花之开耶姫的女子,并打算娶她。但他的父亲却让他和他的姐姐结婚。后者很丑,瓊瓊杵尊拒绝了。”
“这也让我想到了《圣经》中雅各的故事:他爱上了雷切尔,但雷切尔的父亲拉班对雅各说他不能在年长的女儿未出嫁之前就将小女儿出嫁。于是雅各娶了并不漂亮的利亚,雅各也并不爱她。”
“瓊瓊杵尊和木花之开耶姫,”大师接过话,“他们生了个孩子叫山幸彦。但这个孩子却被他的兄弟赶走。他被迫离开这个国家,在另一片土地上,山幸彦获得了极大的权力。当他的哥哥在自己的国家犯下侵害妇女罪行来找他时,他帮助他并原谅了他的罪行。”
“当约瑟——雅各与雷切尔的儿子,被他的兄弟们赶走时,他逃到了埃及。他在埃及国王身边被委以重任。当他的兄弟因为侵犯妇女到埃及来时,约瑟帮助了他们并原谅了他们的罪行。”
“山幸彦与海神的女儿结合,生了个孩子名叫鸬鹚草葺不合。鸬鹚草有四个儿子。他的二儿子和三儿子都离开了他。其中一个儿子攻克了大和领土,并成为神武天皇:他是日本皇室家族的创始人。”
“约瑟娶了埃及祭司的女儿,他们生了两个儿子:玛拿西和以法莲。以法莲有四个儿子,但其中两个被杀了。小儿子的后代若苏埃攻克了迦南的领土。以法莲的谱系演变成以色列的十支部落……
“雅各在梦中看到上帝的天使在天地间上下飞舞。这是他的子孙将继承迦南领土的征兆……大师,”我说,“女人是否要回避祗园祭?”
“在日本,从很久远之前开始,女人在月经期间不能去寺庙参加盛典,她们不能和丈夫发生性关系,必须躲在一个简陋的地方,日本语叫做‘月经小屋——村庄中的妇女在月经期间甚至是之后的七天共同使用的小屋。经期之后,女人必须用河水或海水浸泡沐浴。如果没有天然水,也可以在浴缸中浸泡。”
“和我们一样!古代,女人不能在经期去寺庙,她们必须与丈夫分开,被关在一个掩蔽所。然后,女人去做‘水的洗礼。‘水的洗礼必须用雨水或者天然水。”
“在我们日本,”大师接着说,“怀孕的母亲在某个时代被看做是不纯洁的。根据神道古书《延喜律令》日文作“延喜式”,“延喜”为日本平安朝醍醐天皇的年号。,孩子出生七天之内,女人不能参加宗教活动。”
“这和犹太人的风俗也很相似:《圣经》说,当女人怀孕并生了男孩,她在七天内是不纯洁的;如果是女孩,她将有两周时间是不纯洁的。”
“在日本明治时代,女人在分娩之后三十天必须被关在掩蔽所。
“在这个净礼之后,母亲不能带着孩子去寺院。由母亲的父亲带着孩子……您记得我曾要求您向我解释割礼吗?”
“是的,我告诉你割礼是成年礼。”
“嗯,”大师说,“在日本,当一个孩子年满十三岁,他将和父母兄弟姐妹去寺庙。他参加‘元服式日本古时男子成年开始戴冠等的仪式。庆典。男孩要第一次穿上成人衣服,有时,他还会改名。”
“这有什么特殊含义?为什么神道信徒和希伯来人如此相像?只是巧合吗?”
“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我希望更多地了解你们。现在,我知道了,你们和我们之间有一个重要差别。”
“是什么?”
“神道寺庙中没有祭台。”
“答案可能在犹太教《圣经》第十二章:摩西下令民众不得在地球上的其他地方供奉动物献祭。”
“哦,是吗?”
大师认真地看着我。他好像正在激烈地思考。
“还有一些别的事情,阿里•科恩……”
“可为什么有如此多的相似?这说明什么?这和恐怖袭击有关联吗?”
“什么恐怖袭击?”
“我认为小野河岸九里计划在京都范围内进行一次行动。也许就是利用祗园祭这一天……”
“我们必须去现场并通知警察。”
“您确定要去吗,大师?”
“别无选择。走吧,也许还来得及。”
祗园祭在京都几个地方同时展开。最重要的是在神道寺院八坂神社。瞻礼是从七月十七号到二十五号……根据《圣经》描述,第七个月的十七号,诺亚方舟撞击了亚拉腊山:于是方舟在第七个月的第十七天在亚拉腊山停留。很可能希伯来人在这天也有感恩的节日。这是巧合吗?或是受此影响吗?但是,怎样的偶然使日本人对犹太人的节日有如此认知?我始终困惑不解。
还有,尚树路人大师告诉我,京都的祗园祭出于人们不再被鼠疫所折磨的愿望,这一点极其类似于《圣经》经文中关于所罗门王的愿望。
“您没发现祗园这个词让人联想到锡安祗园译为Gion;锡安,即Sion,锡安通常指耶路撒冷。?”在我们去八坂神社的时候,我问尚树路人大师。
“是的。还有,京都让人联想到平安京,意味着‘和平之城。耶路撒冷在希伯来语中意味着‘和平之城,不是吗?”
“平安京在日语里就是耶路撒冷……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里是一座寺庙之城……”
这个城市看起来不同以往:道路两旁装饰着纸灯。在城市的居民区,传统的日本民居前,每家每户展示着家庭里的珍宝,古老的匣子和物品,小型塑像和珠宝。成千上万人聚集,大部分都穿着夏天的和服,信步游走并欣赏着不同的物品、陶瓷和版画。简认为,小野教派正是借此机会,决定采取行动。但我们还不清楚时间和方式。
我们穿过了正在举行各种庆典的不同寺庙。我们仔细观察。我们看到了东寺,京都东面的寺庙——一座五层宝塔。东寺必须经过12世纪的大门进入,东寺的建筑充满了精巧绝妙的构思,让人印象深刻却简洁大方:白墙、红廊和瓦片屋顶。
希伯来人在圣约柜旁唱歌跳舞。圣约柜上有两尊金色的二品天使雕像。二品天使是拥有像小鸟一样翅膀的天使。
以色列人民在乐器的伴奏下唱歌跳舞,大家像大卫一样,面对圣约柜。他们演奏着一种特殊的音乐。
有人用古代乐器演奏一种奇特音色的音乐,好像来自另一个时空,令人眩晕的音乐声此起彼伏:声音来自寺庙中。人们的肩上扛着圣约柜,走向河边。
在山上,朝山进香者都身着白色衣服,任河水从身上流过,意味着对宗教礼仪的虔诚。
祭司与列维来到约旦河,他们穿过约旦河是为了让人们回忆起出埃及记。他们分给每个人,无论男女,一块圆形大面包、一块肉和葡萄蛋糕。
大祭司穿着白色亚麻长袍和大卫的祭司法衣。
以色列的祭司有一根树枝,他们用它为众生祈福,使他们灵魂得救。祭司说:“在我身上撒下海索草,我将变得纯洁。”
我们的脚步跟随人群,跟随他们来到一条长长的瞻礼队伍面前。人们穿着代表京都历史不同时代的服装。
队伍的年代排列是倒置的:开始于离我们最近的时代,并向上追溯。第一支队伍描述的是19世纪中叶,推翻幕府的封建军事独裁后,皇权的修复。每一支队伍都有不同的服装、装备以及相应的音乐。阅兵队伍的最后一支,是代表着8世纪,京都建立的时代,也是尚树路人大师告诉我的——奈良时代。从那个时代起,有威信的僧侣们开始宣扬神道的神性代表的是佛。佛教在538年传到日本,高丽国王赠给钦明天皇一些佛教经书和佛像。
在队伍的尾部,群众聚集起来跟随人潮一起来到一所神道庙宇前。听到第一声呐喊之后,呐喊声开始不绝于耳地重复着:“Saireiya,sairyo——最伟大的节日。”
一些年轻人用高音歌唱着这个调子并传递着火把。在他们后面,是一浪又一浪的孩子们,举着和身高不成比例的火把。最后出现的是手持松树枝的人们,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喝了很多清酒,他们在呐喊着:“saireiya,sairyo。”一个由三十人组成的队伍,几乎赤裸着出现,他们奔跑着,用节日狂欢的呼喊以及用芦笛和长笛演奏出的日本传统宫廷音乐,抒发着自己兴奋的心情。
瞻礼的队伍从我们面前经过。警察秘密地布置在各处,跟随着队伍。我们不断地听到呐喊声,总是重复着:“en瞴ara瞴ah劳动号子,现在仍有沿用,无具体意义。。”我问尚树路人大师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说日本人也并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
我们靠近了举行仪式的地方,神道寺庙的大门敞开着。我看到穿着白色亚麻长袍的祭司缓缓走向祭台。
突然,一团模糊的东西从一辆经过的车中抛出。车子旋即启动离开。四下发出尖叫声,人们开始慌乱地躲避。
是毒气。
一些人散开了。还有些人在恐慌中挤作一团。神道祭司们传递着圣约柜,就像大卫在耶路撒冷拿着的圣约柜。他们向各个方向跑去,即使被亚麻长袍绊住,也一刻不弃手中珍贵的圣品。附和着音乐跳舞唱歌的人们也停了下来,在惊慌中四散。
我在混乱中悄悄溜进寺庙。因为之前剃过的光头:我可以以僧侣身份做掩护。
寺庙中是神道的祭司们。他们有些人的长袍上带着流苏,从袍边垂下。还有几位祭司在长袍上披上一件长方形的长褂,从肩搭到大腿。他们的头上都戴着圆帽,衣服被束在腰带中。
正中间,站着一位大祭司,他没有和大家站在一起。白色长袍包住整个身体,只露出一双光着的脚。
大祭司正在用一根树枝祝圣。他手中捧着盐。
歌声响起,锣声在缭绕的香雾中强调着每一个节奏。
此时我看到了一个人:在一根石柱旁边的阴影中,提着一把长刀,就躲在大主教的不远处。
就在他抬刀的瞬间,我冲向大祭司,将他按倒在地,刀从我们头顶擦过。我一跃而起,抓住对方,用闪电般的速度扭住他的手腕,并抢过他手里的刀。
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死亡的恐惧,两个人上来紧紧地抓住他,他动弹不得。
袭击者身材高大,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目光呆滞。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警察局长简有乐治。
大祭司被两个人保护起来。
其中一个祭司走向我,示意让我到一边去。
“您是谁?”他小声问。
“我叫阿里,阿里•科恩。”
“谢谢您,阿里•科恩,您刚才救了日本天皇一命。”
几个小时后,我在犹太人集会教堂又见到了简。她还没有睡醒。她一口气睡了整整一天,觉得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当我跟她讲述白天发生的事情时,她笑得有些苦涩。
“很好,阿里,太好了。”
“这多亏了你。”
“现在,”她说,“我想回去,离开这里。我太累了。”
我看着她:她形容憔悴,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苍白,眼珠被疲倦侵蚀而褪色。
“不,简,”我说,“现在,你要留在这里。”
“不,我不能。我……我害怕,阿里。”
“害怕?可是简……你向来无所畏惧。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很安全,不是吗?”
“我害怕的是现在……难道你没有看到祗园祭发生的一切吗?”
“在街道上放的毒气不过是佯攻,去遮掩刺杀天皇的行动。警察局长的刺杀没有得逞。”
“他很可能是小野教派的一分子……他们会让小野知道发生的一切。他们会开始跟踪我们的……我们必须走,阿里。”
“你想想,”我试着靠近她,“这正意味着我们进行得很顺利。”
“很顺利?可你知道吗,为什么小野河岸九里要杀害日本天皇?你知道事态有多么严重?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了中河岸僧侣吗?”
“你知道吗?”
她盯着我的眼睛,沉思着。
“一切开始于中河岸僧侣加入小野教派,他渗入到犹太人集会教堂中是多亏了具野横子艺伎,又叫伊萨特藤真,领导犹太人集会教堂的藤真大师的女儿。藤真大师掌握了关于羌民找到冰人的事。在藤真大师的要求下,中河岸将冰人运到日本。他和小野河岸九里一起,希望得到冰人,但冰人被送到了尚树路人大师的寺庙中被藏起来。”
“可为什么冰人会在尚树路人大师的寺庙里?”
“为了保护他……”
“为什么?”
“担心小野和教派。尚树路人大师刚刚认定中河岸僧侣已觉悟,就在这时,中河岸僧侣也发现自己被小野河岸九里所利用,他想将冰人藏起来。还有什么比他的导师的小寺庙更好的地方呢?”
“小野河岸九里得知中河岸僧侣背叛了他,就杀了他和大师的女儿。”
“如果不是我们在那里,他一定能带走冰人……是的,是这样的……现在,必须要知道小野河岸九里下一步的目标。我们必须找到答案。冰人和日本天皇之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会成为小野教派的目标?”
过了一会儿,当我去找藤真大师时,人们告诉我他去了以色列之井。
我乘出租车来到了井所在的寺院,找到了藤真大师。他坐在月光下的一棵树旁,在一张米纸上涂写着什么。
“啊,”他看到我时说道,“阿里先生来了!看到您我真高兴……”
他衣冠楚楚,像上次我见他时一样,打着蝴蝶领结,翻折下的衣领和高雅合体的西装,使他显得仪表堂堂。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反射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像一个从神话中走出的人物。
“大师,您好,”我说,“我是来告诉您一些我调查的进展……我认为您的女儿和中河岸僧侣是被小野河岸九里教派的人杀害的。”
“您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是您的女儿引荐中河岸僧侣进入犹太人集会教堂……他在那里得知找到了一个冻结在冰里的人。我想知道的是,您是否知道冰人是希伯来人,您是否知道他来自哪里……是来自库姆兰吗?您知不知道他是一位大祭司,一位像我一样的科恩家族的人。”
我从包里取出镶着十一颗宝石的胸甲。我拿出他之前给我的那一颗,它正好嵌在了纪伯伦部落所空出的位置上。钻石发出令人目眩的白光。
藤真大师也给我展示了他刚刚完成的书法。
“这里写着:daberu,日语的意思是谈话。”
“希伯来语中daber这个词是谈话的意思。”
“这里,我写下了:gai jeen,意味着‘一个非日本人。”
“Goi在希伯来语中是人的意思。”
“看来古代日本人说希伯来语的说法真的成立,”藤真大师说,“我并没有确切证据,但有太多太多的巧合,过于多的巧合,您明白吗?甚至希伯来字母和日本字母也非常相像。”
“这说明了什么呢?”
藤真大师回答问题之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当我在读《摩西五书》时,阿里先生,我惊讶于在古代以色列存在着这样的宗教仪式。节日,寺庙,净化的意义,这些都和神道一致。正是因此我热衷于研究犹太教……
“我相信《圣经》中的上帝也是日本民族之父。您看看日本的这些节日——它们和古代以色列的多么相似……”
“可如果您发现了这些,为什么不信仰《圣经》中的上帝?”
“我曾用一段时间考虑改宗,可是我并没有这样做:我想找到真正的神道宗教。”
“可是,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这和小野河岸九里有什么关系呢?”
“我并不清楚,阿里,可是我知道小野和教派竭尽所能地在避免人们知道这个真相。”
“所以他们想得到冰人?他知道冰人来自何处?”
“他认为冰人可能是以色列人。”
“这一切令人震惊。但在你们和我们之间仍然有一个最本质的区别,根本上的不同。”
“是什么?”
“日本人没有受过割礼!”
藤真大师严肃地看着我,沉默片刻。
“有一种传言说,日本的皇室施行割礼……”
“您的意思是,日本的皇室血统来源于希伯来人?”
“传说以色列神灵的名字刻在伊势神庙的某样东西上。只有天皇有权去那里。人们说他是神的起源,每年和上帝见一次面……”
这天晚上我回去的时候,简还在沉睡。
我又一次仔细端详她:我感觉到她并不属于我。我对自己说:什么时候我能再次将她拥入怀中?什么时候她会回来?我是如此备受煎熬……
我睡在她旁边。我梦到自己要去参加一个瞻礼。我到得太晚,就在安息日前夕。我去了犹太教堂,但是去得太晚,仪式已经结束。
第九章 伊势卷
听着,你们这些智者!
播种知识
你们就是义士!
停止不公正
你们就是法官!
劫富济贫
慈悲为怀
不忽视任何正义的呼声
和追寻真理
传播智慧,探索神秘
寻求真实,挑战权威。
——库姆兰卷,《虔诚的智者》
第二天上午,敏雄来拜访我,从西藏回来后我还是第一次再见到他,他看起来有些不安。他看我的目光充满敬意和诧异,好像他很怕让我知道他来见我的动机。
在和他聊天时,他告诉我天皇非常感激我,因为我在祗园祭时救了他的命。
“现在,”敏雄补充说,“看来天皇希望对你表示感谢。他想知道你是否愿意接受谢意。”
“请转告天皇,敏雄先生,我很想去伊势神庙……”
“去伊势神庙?”敏雄惊讶地大声说,“可是任何人都可以去伊势神庙啊!”
“哦,不,敏雄先生,”我回答说,“我,我想进入圣殿!”
听到这句话,敏雄用一种恐惧的神情看着我,好像我说出了大不敬的话。
“这不可能,不可能,”他嘟哝着说,“这是禁忌之地……只有天皇才能进入圣殿,一年一次。而你,阿里先生,你没有这样的权利!”
“请转告他这是我的请求,敏雄先生。”
几小时之后,我前往伊势的圣殿。我把简留在了犹太人集会教堂,并嘱咐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出去。
火车穿行在丛林间,在高大的树木间迂回。我多想深入了解这个全新的世界:绿色岗峦起伏的丘陵,仿佛儿时梦中的世界。
两个小时的旅途之后,火车停靠在伊势。要抵达寺庙,必须在狭窄的小巷中穿行。道路两旁笔直地排列着古代日本式的商铺。
我登上了通向鸟居之门的精心雕刻的台阶,两根松树木支柱粉刷成橘红色。我进入了始终敞开的通往寺庙的大门。寺庙前的广场和小型宫殿,让我联想起经书中所描绘的微缩的所罗门圣殿。
寺庙装点着一个沙土花园,种植着树木和花草。这里散发着庄重的气氛。寺庙里有蜿蜒流淌的水流,水上还有沙岛和小桥。
竹子在水中漫不经心而又无休止地生长。松树、岩石、百年古木和小石块仿佛永远在等待来访者。通向寺庙的道路两旁矗立着五百个石灯台。我靠近其中一盏:灯台上雕刻着大卫之星。
皇室家族祖先为表示敬意而献给太阳女神天照大神的大卫之星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自古以来,天照神庙都位于伊势,为了表达严格意义上的忠诚,神庙每二十年重新修复一次。也得益于这种传统,古代建筑风格得以留存而丝毫未损,直至今日。
在古代以色列寺庙前,竖立着两根支柱作为大门。人们称之为Taraa日本的鸟居之门是Torri,与其拼写相似。。它们被刷成红色,是为了让人们想起出埃及前夜的羔羊血。
神圣的以色列位于寺庙的西边。所罗门圣殿,高于其他建筑。以色列还有这样的习俗:在以色列的圣殿中,在所罗门广场上,有两尊狮子雕像。
伊势神宫有两座圣殿,内宫和外宫,之间相距六公里。我要去的是第二个,因为它是献给天照大神的,内宫则是供奉谷物粮仓的。
我进入一个参天柏树和樟树的花园。沙砾在我脚下吱嘎作响。圣殿被竹子篱笆包围着。任何来访者都不能跨越这道围篱。
我转身,蓦然看到了尚树路人大师。
他双手合十,倾身向前。
这个姿势在古代以色列意味着:我信守诺言。在文字记载中,我们可以找到由“诺言”翻译过来的词。这个词在希伯来语中最初的含义是“击掌”。古代以色列人在讲述重要事情时会击掌。
雅各走近以扫时倾身向前。
“您最终还是来我们这里了。”尚树路人大师说。
“你们这里?”
“我们是寺庙的守护者。我是在这里供职的大祭司,听命于天皇,是他同意让你进入伊势神宫的。”
他不再多说什么。他带我进入到木制的宝塔内,在缄默中接待了我。
圣殿的内部,被几支蜡烛和焚烧的香照亮,弥漫着厚重的香气,四下里的一切都显得朦胧而柔和。我毫不费力地就看到了神舆——我在祗园祭上看到的便携式神社。
墙的两边,雕刻着大卫之星。建筑的构造和古代以色列的圣幕古犹太人存放约柜和圣物的地方。相同,分成了两个区域:第一个是圣所,另一个是至圣所根据《圣经》描述,“圣所在圣殿里,至圣所在圣所里,这事实显示出‘你们在我里面,我在你们里面。”。日本的圣殿也分为两个部分。
在斗室深处,有一张非常精美的木桌,上面摆放着食品。尚树路人大师向我解释说,来寺庙朝圣的人们会带来饼、清酒、谷物、蔬菜和水果,还有放在圣殿门前用于献给天照大神的水和盐。
朝圣之后,他们的贡品将被吃掉,意味着:与神共进晚餐。
这让我想到了在希伯来神龛的木桌上,人们摆放着面包、谷物、酒和香,之后会由祭司享用。
两尊狮子雕像守护着至圣所,尚树路人大师说,在古代日本并没有狮子。
我知道任何参观者都不能进入至圣所,只有神道祭司在节日里某些特定的时刻有权进入圣所。而唯有天皇能够进入至圣所。
它位于圣殿的西边或北边,比圣所略高的地方。进入之前,要登上几级台阶。
角落里有一股清澈的泉水。
我净手,漱口。
我从两尊狮子雕像之间穿过,走向厚重的木门。
“欢迎您,阿里。”
尚树路人大师又一次低下头,我向他回礼。我对于在这里再次见到他感到有些震惊,不知该说点什么。
“我需要向你解释一些事情,对吗,阿├•科恩?”
“如果您愿意的话。”
“我之前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阿里•科恩,就像天皇必须在隐蔽和保密的地方,否则会有杀身之险,你知道的。也因此我要教给你格斗术,让你拥有对抗我们的敌人小野教派的武器。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对你所做的事情非常高兴。所以我们接受了你要来这里的请求。”
“我想进入寺庙的密室。”
尚树路人大师笑而不答,似在点头又似摇头。现在,我已习惯了这种表达方式。
“为什么?”
我的声音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久久回响。
“必须经过山伏们的同意,”大师说,“是他们看守着神圣的密室。”
“可我已经获得了天皇的恩准,不是吗?”
“圣殿,确实是……可不意味着密室。”
“山伏们在哪?”
“现在他们在长野,去参加一个节日,在一个叫做诹访神社的神道寺庙。”
我看着面前的这扇门。我离它如此近,可我,还需等待。我几乎就要进去,可为什么不能?
我一时间有了一个念头,我想与大师进行一次决斗,我一定是疯了。
“山伏们掌管着大门的钥匙,”尚树路人大师说,就好像他看穿了我的心思,“只有他们能给你钥匙。其他任何人无法开门。”
“日本的至圣所总是位于寺庙的西边或北边,跟我们的一样。它高于其他,像所罗门圣殿一样。还有狮子雕像,所罗门圣殿中也有……这些说明什么?
“甚至是你们的鸟居之门,和以色列寺庙的也很像,在入口处有两根支柱。还有,鸟居之门是红色的,让人联想到出埃及前夜门楣上的血。”
尚树路人大师微微鞠躬。
“答案就在里面……”
“还有您习惯的鞠躬也让我想到了希伯来人:人们说雅各看到哥哥以扫时会鞠躬。今天的犹太人在诵经时也会俯身;你们的竹板,很像摩西十诫板!你们和我们……是同样的人!”
尚树路人大师又一次鞠躬,这一次,带着一种尊敬。
而我,我必须进入至圣所。是的,我必须知道这一切。
当我回到犹太人集会教堂时,天色已晚,一个惊喜在等着我。我从未想过会在这里看到他,在世界的尽头,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地点——我的父亲,在西蒙•德兰的建议下来与我会合。
看到他时,我感到一种情绪压在心头。他还像以前一样,浓密厚重的头发,银光闪闪,他的目光忧郁而深邃。他没变,可我,我却变老了。
“看起来你需要我的古文字学方面的帮助。他告诉我你们在这个……犹太人集会教堂?”
“是的,确实如此。我会向你慢慢解释。现在,我们可以研究一下手抄本,我跟西蒙说过,我认为我需要你的帮助……可我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你。”
“你知道他的:他不会让我有太多选择……”
我笑了。自从上次见到他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是的,太多太多的事情。而这个我正在揭开的秘密,同样一环扣一环。
我又累又饿。我去找简,告诉她我父亲在这里。我们一起在犹太人集会教堂旁边的一家小餐馆吃饭。我们点了米饭、味噌汤、水果、菠菜还有绿茶。
“还有件事,”我递给他我和藤真大师对话之后我记下的关于希伯来语的想法,“我想得到的是,您从科学的角度分析,因为这一切也许有些不合逻辑……”
“说说看。”
“是这样的……日本人有没有可能是犹太人?”
父亲皱了皱眉头,疑惑地看着我,就好像想确认我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我告诉过你,试着从理论的、科学的、历史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
“犹太人,”他说,“或者……希伯来人?”
“是的。他们会不会是希伯来人?他们什么时候来到日本?两千年前……”
“啊,”父亲说,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明媚的笑意,“你知道所罗门死去时,以色列被分成两个王国;一个是南部王国,也就是犹大王国,包含耶路撒冷,在犹大和本杰明的部落保护之下。我们犹太人就是从这个王国而来。另一个是北部王国,以色列王国。北部王国的第一位国王是耶罗波安,来自以法莲部落,他集合了以色列的另外十支部落。
“然后,两个王国之间发生了一场可怕的战争,一次边界战、权力战;直到北部王国发生了一次内战,暗利王最终结束了这场战争,成为以色列王国的国王:这是在前881年。暗利极力为他的王国谋求和平,他建立了新的国都:撒马利亚。他制定了一个与犹大王国作战的期限。然而,在这期间,亚述人开始觊觎这片土地。
“暗利死后,他的儿子亚哈与犹大王国斡旋,共同对抗亚述人。这种临时的联合一直持续到耶路撒冷的军事政变,他掌握了以色列王国的政权。
“亚述国王萨尔曼那莎三世在公元前841年发起了对以色列王国的战争。以色列很快就成为大马色即今天的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的附庸国。以色列王国的最后一任国王叫何西阿。他在位两年之后,和三万以色列人一起被流放。以色列王国被变成了亚述的一个省。
“这是以色列历史上最为动荡的一个时代,至少有八次政变,这期间,先知以利亚、阿摩司、何西阿,都不断地预言了以色列王国的终结。从此,也意味着永远,以色列人民被分成两个部分:留在祖国的和流亡在外的。他们的命运却都相同,不再有自己的国土,随时有可能在历史的舞台上消失。”
“那么被流放的以色列王国的那些部落后来怎么样了?”
“没有人知道……没有证据,没有文献,也没有残留的痕迹。流放的一部分人可能在一个遥远的国度,而不是回到那个他们失落的国度以色列……事实上,历史上遗失了他们的踪迹,人们把他们称作‘遗失的部落。可是……”
父亲的目光中闪现出一丝神秘的光。
“为什么不是日本?有证据显示犹太人沿着丝绸之路而行。是的……为什么他们不能抵达日本?”
我知道父亲正在酝酿和整合一段难以置信的历史。
“在第四部《以斯拉书》希伯来文《圣经》和基督教《旧约书》。中记载了这段历史:以色列北部王国的十支部落去了东方,并在一个国家行走了一年半的时间。预言说:他集合了以色列被流放的人们,并聚集了四面八方被分散的犹大部落的人们。
“‘分散一词被用于犹大人民,而‘流放一词则是指以色列人民。这有些难以分辨。因为我告诉过你,人们不知道以色列遗失的十支部落后来的下落……人们在阿富汗、克什米尔、印度和中国找到了希伯来人出现的痕迹。在一些中国的书中,也提到了公元前两个世纪的割礼。以色列的十支部落很可能途经了这些国家。他们存在的迹象极其微弱,只是这里或那里的某几个城镇。以色列的部落去了哪里?他们离开了,他们穿越国土,寻找一片土地,一个希望之乡,他们一直在路途上,直到走到一片空旷的国土,一个可以居住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再也不会被驱逐——一个属于他们的国度……在那里,他们可以重建家园……还有什么地方比一个岛屿更合适呢?一个被水环绕的岛国,他们从此便不会再有边境问题?”
“你是说……”
“从历史观点说,日本人可能是希伯来人……”
“日本的第一位天皇 ‘神武 神武天皇。,在古代的名字是‘神日本磐余彦尊 Kamu瞴amato瞚ware瞓iko瞫umera瞞ikoto。。”
父亲想了一会儿,让我写下来,他在纸上仔细研究了一番。
“在希伯来语中,它的意思可能是‘撒马利亚的国王,雅赫维Yahweh或YHWH,犹太教翻译为雅赫维,后来基督教翻译为耶和华。宗教的神圣创始人。这并不代表神武天皇就是犹太民族的创立者,但希伯来记忆的延续却是通过神武天皇。”
“人们也说天皇是受过割礼的人……然而,在日本的神道和犹太教之间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差异。”
“是什么?”
“日本人是多神论教徒……他们崇尚多个神灵。”
“可是不要忘了,希伯来人在那个时代也有很多崇拜的对象……他们不仅仅相信雅维赫,还有巴力Baal,《圣经》中的神,所罗门王七十二柱神之一。、亚斯塔蒂Astarté,司爱情和生育之女神。、摩洛Moloch,上古的一个神明的名号,与火祭儿童有关。以及其他异教的偶像。”
父亲看着我,神情震惊,就好像他刚刚找到了一份新的手抄本;而这一次,是我们手中最令人震撼的一卷。
“这只是一些推测……还需要证据……”
“什么证据?”
“羌民所发现的冰人手中的手抄本……”
“也许在,”一直在旁边仔细倾听我们谈话的简补充说,“伊势神宫圣殿的密室里。”
第二天早晨,在简去警察局打探冰人身上所携带的手抄本之时,我和父亲乘上一列快车,我们要去位于长野县的神道寺庙诹访神社。正值山伏们在每年的4月15日举行的传统节日御柱祭Ontohsai,御柱祭持续几个月,包括两个阶段“出山”和“立御柱”。传统上,在4月份举行“出山”,在5月份举行“立御柱”。。
在诹访神社的旁边,是守矢山,日语是Moriya睸an。诹访地区的人们把守矢山上的神称为守矢神,意思是“摩利亚之神”。
在这个节日里,一个孩子被用绳子绑在一根木头上,并放在竹排上面。一位神道的祭司为他准备一把刀,另一位祭司再来解开他。这让人联想到《创世记》第二十二章中以撒的故事,他被父亲亚伯拉罕带到摩利亚山,预备要将他献祭,但他被一位天神解开了束缚。
人们向我们解释,在过去,七十五只斑鹿被献祭,人们在其中选择一只割断它的耳朵。传说斑鹿由神准备,就像牡羊被神献给以撒一样。当我们向僧侣提出对献祭之源的疑问时,他们回答他们并不知道,这在日本是独一无二的,对于他们来说也难以解释,因为动物献祭在神道的传统中并不存在。
节日之后,我们留在了寺庙中,在这里等待山伏。
山伏中会说英语的三位来见我们。他们穿着白色亚麻衣。在他们的额头上,有一个黑色的花朵形状冠帽,叫做头襟:由一根黑色的绳子固定在额头上。
“最初,”父亲小声说,“辟邪符被放在头上,就是花朵的形状。”
“您好,”我向僧侣做了自我介绍,“我们来自以色列。”
“我知道,”他们其中一位看起来最年长的僧侣说道,“我是罗波安。你们是以天皇的名义而来。你们救了他一命,而我们,山伏们,非常高兴见到你们。”他边说边双手合十鞠躬。
“你们的山很漂亮……”
“山伏们将山看做一个圣地,在这里他们能够按宗教的方式修炼。”僧侣回答说。
“我们也有一座山,我们在它的顶峰接受‘十诫。”
我说话的时候僧侣们看着我,眼神中有些惊愕。
“怎么了?”我说,我生怕自己是不是说了蠢话或是冒犯了他们。
“在日本,”最年长的那位说道,“有一个天狗的传说,它生活在山上,曾是一位山伏。他长着轮廓分明的鼻子,拥有超能力。一位忍者,他是古代的特务或者间谍,他去了天狗在山上的家,为了窃取他的超能力。天狗给了他一本秘笈。《秘笈书》在危机时非常有用……您,阿里•科恩,正像这位天狗……还有您的父亲!”
父亲和我对视,不知是不是该把这作为一种恭维。在我们的家族中,我们是科恩以及科恩的儿子,我们也许更像希伯来人?
“我们这些山伏,”年轻的一位解释说,“我们认为所有日本人都应重归《圣经》中的上帝。因为他也是日本民族的祖先。”
“我们这些山伏,”年长的罗波安想了一会说,“我们认为我们的祖先是来到我们国家的犹太人,在公元前700年,那十支犹太部落消失的时代。”
“在神道中,”第三位僧侣说道,“太阳之神天照大神被看做日本皇室的祖先而被尊崇。伊势神宫就是为她而建。而你,你们有这位女神吗?”
“不,我们只有一个神。”
“还有那口井……以色列之井。”
“日本的第一位国王叫做何细亚Hosée 。。她的政权一直维持到公元前730年。”
“最后一位以色列国王是荷西Osée。,在亚述人放逐十支以色列部落的时代。”父亲说。
“武士教派有一个传说,公元前660年,他们的祖先从西亚来到日本……”
“武士的名字叫做撒马利亚武士的拼写是Samoura,与撒马利亚的拼写Samarie相似。。”父亲插了一句。
“可我们如何能相信你们所说,”我说,“如果没有证据的话?有没有神圣的经文呢?”
“没有,”罗波安回答,“日本最古老的书是《古事记》,写于公元712年……公元前645年,发生了一件令人惋惜的事:一场神道与佛教之间的战争,最终,亲佛教徒苏我氏放火烧了图书馆。一切灰飞烟灭!这就是日本人没有关于8世纪之前历史的原因。有人说在图书馆中,藏有《秘笈书》。”
“留下来的只有宗教仪式。它们保留了你们的历史。”我说。
“我们还有神舆,我们的圣约柜。”
“你们将它扛在肩上,像希伯来人一样。希伯来人的神舆上面还有二品天使。你们的神舆上面是金色的鸟。你们同样还有祭司的长袍,和我们的祭司所穿的亚麻长袍相似。”
“我儿子和我是大祭司科恩家族的,”父亲说,“我们在赎罪日里担任着像你们的大祭司一样的职责。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来这里请求你们允许我们进入寺庙的圣殿。”
听到这些话,山伏们相互眼神交流,像是在商讨这个荒谬和而令人惊讶的请求。
“你们知道,圣殿的房间里面有什么吗?”
“我们知道房间里面的物品的样子,有四十九厘米高。我们没有权利进入,我们也无权让别人进入。即使是天皇也无权看到它。”
“我想去看看。”我说。
“可是阿里•科恩,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年长的僧侣断然摇头,神情凝重,“不,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日本挫败后,”第二位山伏解释说,“在二战时,一位将军看了它,他死了!”
“后来,在50年代,”第三位说道,“一些犹太人和一些日本人归属于一个友好团体,他们联合起来,在犬冢惟重大佐的庇护下,订立友好关系。会面在一位犹太人迈克尔•科冈在东京的家中举行,还有皇室家族成员以及三笠教皇陛下。对话是关于希伯来语和伊势神庙的,教皇陛下曾说他将进入圣殿。然而,他并没有做到。他也畏惧那些传说……”
“什么传说?”
罗波安靠近我。他睁大双眼对我说:
“所有尝试过的人都没有再回来!除了桥本龙矢野,一位杰出军官和神道狂热者。他决定了解真相。矢野问一位山伏他是否可以进入圣殿。在被拒绝之后,他依然坚持。每一天,他都去见那位山伏并不断提出请求。那位僧侣为矢野的诚意所动,允许他秘密进入。矢野是唯一从其中走出来的人。他说他看到了一些文字,古老而神秘。但他变疯了!他最终在一家精神病医院结束了生命。”
“那么天皇呢?他也从未进入过吗?”
“日本天皇在登基之后,会举办盛大仪式,他换了白色的衣服之后,赤脚走到神的面前。他接受神谕并成为天皇和民族首领。但他并不进入圣殿。”
“没有人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没有人知道。”
“是你们的神吗?”
“人们说这位神灵会出现,他生活在宇宙中。但他无形无影,人们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这也很像我们的神,他是宇宙的主宰。”父亲说。
“我们必须进入这个房间,”我说,“我们有这个权利。”
我从包里取出犹太祭司法衣的胸甲。我将最后那颗钻石嵌入它的位置。十二颗钻石熠熠生辉。
鲁本部落的红宝石,西蒙部落的黄玉,利未部落的绿柱石,犹大部落的绿松石,以萨迦部落的蓝宝石,丹部落的红锆石,拿弗他利的玛瑙,迦得的碧玉,亚设的祖母绿宝石,约瑟的缟玛瑙,本杰明的玉石,还有这颗在冰人身上找到的纪伯伦部落的钻石,能够延年益寿……
他们沉默着。两个人又一次相互交换着目光。他们走出房间,过了很长时间才回来。
“下个星期五到犹太人集会教堂来,”罗波安小声说,“到时,我们会将钥匙交给你们。但话说在前面:你们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当我们回到京都,我将父亲留在犹太人集会教堂。我立刻去寺庙见尚树路人大师。
这一次,他没有让我等待。
“您好,大师。”我说。
“你好,阿里•科恩,”他回答我的时候认真地观察着我,“今天,我看出来你并不是一匹暴躁的马。”
“我懂得了同情,”我回答,“我忘却了自我。”
“我很高兴,阿里•科恩。这说明你找到了快乐。”
“大师,我想问您一些事情……”
“说吧。”
“为什么要对我隐瞒您是一位山伏?”
“你问过我这个问题吗?”
“没有。”
“那么,我并没有隐瞒。”大师笑着回答。
“是因为这个原因您希望我交给您我的技艺,对吗?”
“当然。我们是山伏,我们想知道关于我们起源的一切。你们的宗教就是我们的宗教。”
“不,”我说,“你们的神并非我们的神。”
“你这么认为吗?阿里•科恩,”大师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你真的这么认为?你只知道你们的神吗?”
“我在默祷时重复着他的名字,用每一次呼吸对他说……”
“这位神的名字是什么?”
“他有好几个名字。”
“那么他就是好几位了。”
“我的神叫做埃洛因Elohim,在希伯来文中Elohim是复数形式。。”
“埃洛因这个词在你们的语言中是复数,对吗,阿里?”
“是的。”我说,有些窘迫。
“它还是一个阴性形式?”
“在喀巴拉Kabbale,犹太教的神秘主义体系。中,埃洛因与Sehinah或伴随着以色列的神的出现;这种出现是阴性的,但它通过不同的形式表达。”
“你认为你是单神论教信徒,你只相信一位神,那么你的‘埃洛因们是一些阴性的神吗?所以,阿里•科恩,你还坚持认为我们所祷告的神并非同样的一些神?”
“我试图读出他的名字以乞求保佑,”我咬着牙小声说,“我知道他并非一个单数。”
“你读他的名字以乞求保佑?”
“是的,”我说,“我差点就要让他……降临。”
“哦,阿里•科恩,”尚树路人惊呼,“你可以读出他的名字,但你永远也无法让他降临!”
“怎么?”我生气地叫道,“您在说什么?您为什么要对我的神提出质疑?”
“啊,我看出来你又一次生气了……你还需要些时日方能成为智者……只有通过练习和时间,你才能拥有属于你的神圣智慧。可是你要知道,神不会降世,阿里•科恩……她无法从天上下来……而是从下面来……不,她无法下来,不,她只能上升!”
夜晚,当我回到旅馆,无比的羞愧将我折磨。我不断地重复着大师的话但却从来未能真正参透。她会从下面来……我们的神是复数……是阴性?这究竟说明什么?尚树路人大师想要向我传达怎样的讯息,而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我在犹太人集会教堂的房间中找到了简。她说她已经在警察局找到了手抄本的残卷。负责人收到西蒙为此打来的电话后,并没有为难她。
她已经将残卷交给了我父亲,父亲正在研究。
“阿里,有什么事不顺心吗?”
“不,”我说,“没有……”
“你看起来很不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对我隐瞒?”
“不……我刚刚见过尚树路人大师,然后……”
“然后呢……”
我盯着她,一时语塞。
“然后怎么样?”
“好吧,然后他告诉我,我的神,我们的神,并不是我所相信的。”
“他是谁?”
“他是复数,是阴性,他来自下面,而非上面……这就是他告诉我的……”
“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是一位山伏,简……他掌握祖先的希伯来知识,一种我们可能忘记或遗失的知识……我不知道,我不再了解……我什么都不明白了……”
我看着她,她这个诱人的魔鬼。她对我笑了,我感觉到她离我很近,很近,她重新回到我身边。在世界的尽头,远离我的庇护所,她来到这里,她又回到我身边,占据我的心灵。在我失去理智,漫无目的,在我曾迷失在城市里,在敌人中,在混乱中,在行走中,在跌倒中。我曾在现实的边缘,我以为掌握真相,或触摸到真实,可是我被自己的自以为是和偏见所束缚,我陷入泥潭,被魇魔的漩涡慑服。我的理想,几乎就要触手可及,近到我已拥抱妄想,然而我却几乎被她占据,一下子,我爱上了她。
“现在你是在问自己你是谁吗?”她问我。
“是的。”
“和我一样……解除魔障。或者,西蒙怎么说来着,解除程序?就是这个,对吗?可我,我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
她靠近我,在我耳边低语。
“你是丛林中的狮子,百兽之王。你主宰着自己,你以为你在逃跑,你被跟踪,其实,你就在自己的领土上。你以为你是自己故事的牺牲品,可你在它们之上,你控制着它们,一切只在你脚下晃动。就好像你以为入睡,其实你并没有睡。就好像你在做梦,其实你在倾听……你攻击的姿势,就决定你始终是胜者。你对每个人来说都强大,你统治而不叫嚣荣誉……你是我心灵的国王。你同样也主宰着我。”
过了一会儿,我们在房间里点了餐。桌上放着一支蜡烛。温柔的光照在简的头发上,发出金褐色的光。
这一刻只有我们两个人。她用深邃的目光殷切地注视着我,她的一举一动都牵系着我的心。
我调整呼吸,想要更加专注地欣赏她……我,在这一刻,与世界和谐而宁静地共处,我在对与错之间无需再做抉择,愉快或不快都不存在。我从虚幻的世界中解脱。我终于除掉了意识所酝酿的障碍,超越痛苦,撇开傲慢的态度,达到了不思考。我摆脱了无知的羞愧,克服了贪欲、仇恨与幻觉,我再也不发怒,不痛苦,不悲伤,我要达到自我的无意识。
“我必须告诉你……”简喃喃地说,“我打听了关于伊势神宫中提灯的由来。”
“哦,它们从哪来?”
“它们在马卡萨的军队发动战争前被献给天皇……而马卡萨是共济会会员。”
“共济会会员……那天皇呢?”
“通常,没有人知道。但天皇接受了这个礼物,为了表示他本人与共济会之间的关系。”
“提灯在寺庙中……你想想,简,圣殿骑士团骑士见《寺庙的宝藏》。——原注……共济会会员继续着圣殿骑士团的任务,以达成所罗门圣殿的工匠希兰的愿望:重建第三座圣殿……所罗门圣殿,建筑在石头上的神的灵魂。它庇护着至圣所,神的住所……像伊势神宫一样!
“这就解释了那里为什么会有大卫之星的原因:两个重叠的金字塔。其中指向高处的那个三角形,象征着国王的权力:它的底座安放在土地上,而它的顶部直通上天。另一个表现了祭司的权力,依天而居,直入地下。这是弥赛亚的双重符号。祭司弥赛亚和国王弥赛亚……”
“可以说……”
“第三座神庙已然重建……”
“这就是伊势神宫!对吗?”
“如果它是由共济会会员所建,这是可能的……这也解释了它与所罗门圣殿的奇妙相似。同样的建筑,尤其是,圣殿的存在,还有至圣所!”
“还不止这些,”简继续说道,“我去了分析实验室。”
“你拿到了血型分析的结果?”
“是的。这个人,经过分析,可能……是日本人,也可能是犹太人。他们说日本人的血型和犹太人的太过接近,而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们听到门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敲门。
“一定是我父亲!他一定读懂了残卷。”
我立刻起身打开门。我看到了父亲。可在他身后,站着小野河岸九里。
他手持一把刀,在父亲背后胁迫着,几乎就要触到父亲的头。
“现在,把残卷给我。快点。”
“好吧。”父亲同意了。
“什么?”我说。
“阿里,你让开,这个人很危险。”
“阿里!”小野河岸九里得意地笑着叫嚣起来……“阿里•科恩,”他重复着,“我终于找到你了。弥赛亚,犹太人,圣殿骑士团和共济会会员……基督的敌人……你认为你能和我较量吗?你们真的以为你们能传播你们的犹太教,而抹杀日本的佛教吗?”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您杀了中河岸吗?”
“一个叛徒,”他说着,目光投向简,“我把他派去潜入犹太人集会教堂,去寻找冰人,他却被藤真说服,认为藤真是对的——日本人是以色列失落的部落的后代!我让他毁掉冰人,可他不仅没有这么做,反而将冰人交给了尚树路人。他当然是我杀的……现在,给我这本残卷。”
父亲将羊皮卷交给他。在他伸手去接的一瞬间,我闪电般出击,一脚将他手中的刀踢到地上。在对手做出反应之前,我冲向地上的刀,但他抢在前面。我们互不相让,争抢中刀从我身后飞出窗外。
他利用表象和意图充当陷阱,正如三十六计。
他瞒天过海,用假象迷惑我,让我以为了解了他的企图,并由此毫不费力地消耗了我的体力,迫使我倾尽能量;他以逸待劳,让我四处奔跑而损耗体力,他利用我的乏力,声东击西,他试图用混乱引我畏惧而紧张,被他的出其不意而偃旗息鼓,由此他可以趁火打劫……我毫无还手之力。他太过强大:他完全掌控着我的格斗术,多年来的修行使他无懈可击,而我则势单力薄。简,愣在一旁,一动不动。
我避免用思考去抓住我无法看到的动机,将注意力集中于细微的细节,尤其,尤其是以不变应万变。
我并不去想打赢他。我尽量不被对方牵制。我也不去思考恐惧和不安。
我利用躲闪,试图遏制他的手段,并干扰他布下的陷阱。于是,我将攻击放在了他唯一防御的一点上:羊皮卷……
但要想占据上风,我必须解开羊皮卷,也就是说,我要冒险毁掉它。
“不。”他喊道,停止了攻击。
“那么,”我筋疲力尽地说,“出去……”
“你这么认为?你以为自己是掌握了战术?”
小野河岸九里看着我,就好像要对我使用催眠术。他突然转向简。我回头看父亲,可他不见了。
“简,”我喊道,“捂住耳朵!”
“什么?”
“按我说的做!”
我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我没有猜错:小野正在气沉丹田Hara,日本人称之为哈拉,是死亡的意思。——腹内生命的中心。他所有的肌肉都收缩起来,脸上的肌肉也挛缩起来。
他发出一声气合,这种震荡让玻璃窗也被震碎。简颓然倒下。
“现在,告诉我谁是最强大的?”小野河岸九里说。
我看着他:在无意识中,我的目光静止不动。
“快把它给我。”
“高山和大海:同样的战术使用两次是不明智的。”我反击道,并拿起了一只打火机。
我拿起手边的一瓶油向他身上泼去。然后我点燃了蜡烛……他全身着火,无法停止火焰的燃烧。
在令人窒息的火焰中,他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犹大!”
我迅速跑到简的身边,她还没有清醒过来。
不久,小野河岸九里烧得不成人形,被我们叫来的救护车送往医院。
简也恢复了神志。
她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小野河岸九里又一次扰乱了她,令她陷入了迟钝和麻木,或是一种催眠状态。我知道她仍需时日找回失去的自我。
我们必须去警察局作证,这花了我们两个小时时间,之后我们才能去找我父亲,他在犹太人集会教堂等我们。
“那么,”我说,“羊皮卷呢?”
父亲看着我,面露难色,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手握羊皮卷,轻微地颤抖着。他好像有些不安。
“怎么了?”我问。
“这是阿拉米语……由冰人所写的经文,很可能就在他死前不久……”
“你可以给我们翻译吗……”
父亲拿着羊皮卷。
在何西阿国王的时代,十支部落被流放,放逐到河边。他们去了一个荒无人烟的遥远国度,在这里,他们可以崇敬自己的国王,他们无需再遵守诺言。他们的旅途漫长而艰辛,经过了数年,一直来到了……
“这里,”父亲停了下来,“有一个词我不知怎么读。Arzaeth……我认为它可能是eretz aheret,另一个国家,或者是:遥远的国都。”
他继续用颤抖的声音读道:
“而我,大祭司科恩,我到这里来告诉他们,他们必须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国家。
“我遇到了第一支部落——羌。他们告诉我其他的部落向海的方向,去了更远的地方。可我无法再继续自己的路途,因为我被一个恶毒祭司的箭击中。
“这个人不希望我传递消息。他害怕我们的人民在这片土地上扩张。
“我流血了,我逃到了山里,写下了这些文字:‘终有一天,一位弥赛亚会来到以色列的国土上,现在,你们都回来吧,所有的部落,所有的人民,回到你们的国家!”
大祭司摩西,写于3740年……
“3740年,”父亲说,“这是我们的公元元年。”
我们长久地对望着,一言不发。我们好像被这个古老的声音石化。在时间的深处,尘封的历史,这个声音既遥远又亲切,这个我们祖先的声音跨越千山万水来到那里,为了向犹太人民宣告,他们可以回到自己的国土。
但是他失败了。
父亲打破了沉默: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个人在西藏被发现,同时带着死海古卷的残卷。这个人就是犹太人的大祭司,他来告诉他们弥赛亚的到来,根据预言,所有人将回到自己的家园……”
“可谁杀害了他?”简问,“凶手是谁?”
我惊讶万状,竟无法说出一句话。
“阿里?”简问,“你还好吗?”
“我知道他的身份。”我说。
简和父亲的眼光同时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为什么西藏寺庙的喇嘛对我说他有恶业,因为他杀了一个人。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需要我:为了弥补他的佛教祖先在这个人身上所犯下的罪,这个人就是我的祖先……恶毒的祭司是喇嘛的祖先。是他杀了这个人!”
“可是为什么呢?”
“喇嘛告诉我,他杀了一个重要的人,重要得足以影响世代,还有他的一生……这个人将要去宣告一个消息,让希伯来人重返故里,或是在亚洲传播犹太教……他带着《圣经》,其中有详细的训言,旨在使宗教习俗不被遗忘,使犹太人在流亡中能继续生存!我找到了这些经文,在雪中,在西藏!
“不仅是杀了他,西藏寺庙中恶毒的祭司还阻止了犹太教—神道教在亚洲的发展,为了佛教的利益,历史确实如此!”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小野河岸九里在返回西藏时,宣称自己是真正的基督,”简说,“因为他知道谁是冰人。他感到害怕,就像恶毒的祭司一样,害怕日本人是希伯来人的消息在日本传播……这将会毁灭佛教并使日本民族动荡不安!”
“是的……他断言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只有他,下一个基督,不会受难,他将走得更远,并在全世界传播真理。事实上,他为了掩盖真相而策划了这一切。他就是今天的恶毒祭司,反基督者!”
回到房间,我给西蒙打了电话,向他汇报刚刚发生的这一切。他认真地倾听着我的叙述。
他问了我关于教派武器的细节,因为美国中央情报局正在着手摧毁小野的网络,但我无法告诉他。
他在电话的那头沉默,我听到了他特有的咬牙签声。
“在这个著名的残卷中发现些什么,阿里?”
“冰人的真相。”
“什么真相?”西蒙紧张地问,“你知道的,我对考古学不太懂……对宗教也不怎么在行。”
“你不用明白。这本残卷是由摩西•科恩所写,犹太教大祭司,他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找到的冰人。他来到亚洲是为了向五百年前流亡到日本的失落的部落宣告弥赛亚的到来……他想说的是……最初的日本人是希伯来人!西蒙,你还在吗?”
电话另一端,沉默不语。
我听到一阵窒息的低吟,接着对方传来了嘶哑的声音。
“我把它吞下去了……”他喘息着说道。
“什么?”
“牙签……”
这个沉静的夜晚,我爱着简。我们在炉边叙谈爱情,就像欲醒时的梦境。将熄的火苗却持续到清晨,我们相拥的火焰延伸向黎明。爱情从未如此真实,好像一次重逢,留下永恒的细微痕迹。
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走出了沉重的、无法承受的生活,我在世界尽头找到了自己,在失去自我之后,又重新找回到自己……
这天晚上,我有一个完整的梦。
也许,这并非梦境?
第十章 寺庙卷
在我的荣光中,谁与我相同?
谁能了解自己的痛苦?
谁将克服与自己并不适合的东西?
我没有得到教诲
但没有一种知识可以和我的相比。
当我开口谁能驳斥我
谁能反对我所说的话
谁能理解,谁能阻止我,谁能将我审判?
因为我是神的一分子
我的荣誉存在于国王的子嗣。
——库姆兰卷,《战争卷》
第二天上午,我穿过长满苔藓的花园,通向犹太人集会教堂的宝塔。我和山伏们约好见面,为了拿到伊势神宫的钥匙。
我走过排成圆形的石子路,中间矗立着一尊狮子雕像,狮子前爪伸向空中,准备发出进攻。它没有怒吼,没有退缩。在它旁边有两块岩石,一块挨着另一块,被一个细长的空间隔开。我在水塘边停留片刻,在它周围耸立着一些树木,干燥,静止,无所畏惧。
仿佛一片微缩的海洋,有几个石头小岛,虚构的景色中蕴含着深奥的美;它是掌管自然的人类,是被安放于人间的自然。
花园深处,我看到了一座两层浮屠。
缓缓穿过永恒的花园后,我进入其中。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我想要控制自己眼皮的跳动,我处于极度的紧张状态,就像在等待宣告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进入之前,我脱掉了鞋,将它们放在其他已经摆好的一排鞋旁边。
最后,我进入了那个寂静的房间。它很昏暗,只有几盏灯笼发出微光,投射出从下至上的光线。一套七支烛台散发出蜡烛的光晕。以色列独立宣言的抄本反射出铜光。
在天花板上,以色列的十二支部落的十二道光线发出光芒。
藤真大师走过来迎接我,像第一次一样,在大家面前说了些欢迎的话。可这次,这些面孔不再陌生。
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细腻编织的亚麻长袍,细亚麻头巾,缠着鲜红的细带,围着红色、紫色、猩红色、深红色的腰带。所有面孔都转向我 ,无法穿透的寂静无声。只有我的脚步在地上发出响声。
藤真大师,尚树路人大师和他的三个儿子,还有三位头上戴着黑色头襟的山伏。敏雄也在,他看着我的目光有些惭愧,好像他在害怕什么,但最让我吃惊的是我的父亲也在,尽管他出现在这些贤哲身边,显得有些不协调,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是被藤真大师请来的吗?如果是,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我?这个神秘的仪式有什么含意呢?
在父亲身边,有一位我并不认识的人,三十多岁。他的面容亲切,戴着圆眼镜,冲着我笑。
“三笠太子,天皇的弟弟也来了,”藤真大师解释说,“他能说一口流利的希伯来语。”
“欢迎你,阿里•科恩,”最后这一位开口说道,“以日本天皇的名义……我再次替他感谢您救他一命……他要让我告诉您……希伯来人在公元前500年来到日本,他们是希伯来的皇室家族。这件事,天皇们在举行割礼仪式的时候秘密相传,一直传到今天。
“现在,你们知道,皇家图书馆被烧毁带来了怎样的后果:在这次神道与佛教的可怕冲突中,在物部氏与苏我氏之间的冲突中,我们失去了我们过去的一切。在这次战争中,我们所有的记忆被大火烧尽。可是你,阿├•科恩,天皇说你可以帮我们找回过去!”
“现在,阿里先生,轮到你了。”藤真大师递给我面包和酒。
他指着桌子和空位,让我坐下并主持这次仪式。
“为什么是我?”我问。
“你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寻找以色列失落的部落吗?”
“不!”我充满恐惧地后退,“你们在说什么?”
所有的人都转向我,死亡般的无动于衷。
“你们搞错了!……我来不是为了寻找以色列失落的部落……我不是为此而来……”
“你就是为了这个,只是你自己并不知道,”藤真大师说,“你难道不希望所有日本人都回归《圣经》中的上帝,因为他也是我们民族的神?以色列的预言说:‘看哪,他们来自远方。他们来自北方和西方,他们来自秦国。 《圣经•以赛亚书》,49:12。我们就是秦国人!”
“我们希望通过你让我们回到我们的国土!”最年长的山伏罗波安说。
“你们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我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你们……”
“是你追踪恶毒的主教小野河岸九里。”尚树路人大师说。
“是你救了天皇的命。”三笠太子说。
“是你找到并且破译了冰人的残卷。”藤真大师说。
“是你在艺伎馆仍能抵住诱惑。”敏雄小声说。
“是你用笔写下了神圣名字的字符,”藤真大师说,“这些字句绝不是简单的线条……而是气息的化身……”
“还有你,你会说什么?”我转向父亲,“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次不是因为西蒙……对吗?”
“是你在遥远的国度完成你的任务,我们的经文中这么说,”父亲回答道,“所有民族都将承认他的智慧,他将是引领他们的指导者。”
“是你向我们要求圣殿的钥匙!”年轻的山伏说道。
“谁会知道你将在那里找到什么,”尚树路人大师说,“谁会知道……”
“谁会知道你要找什么……”藤真大师补充。
这时我看到在桌子的另一端坐着一个人。我并没有察觉到他,因为房间太阴暗,而他的脸颊和轮廓都在阴影之中。
“第十二个人,”我低语,“喇嘛!”
“这是第一次,”喇嘛站起来,“一个男人,一个人类的狮子,挑战了神的权威……你知道,蒋巴,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是为了弥补我的前世对以色列人民所犯下的罪。我来这里是为了所有日本人的记忆,由于我的错误,他们的祖先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令他们的遗产被剥夺。我在这里,是为了所有被遗忘的记忆。正是你:你为了向我提出问题而来到了我的寺庙,你感动了我的人生,因此,我给你取名‘蒋巴——未来佛。也是因此,我给你带来了这个。”
他递给我一件编织长袍,由金色、大红色、紫罗兰色还有鲜红色的线缝制而成:犹太教祭司的法衣……它同样也有两个肩章和一条镶着肉红玉髓的金色披肩,上面刻着十支部落的名字;纯金的螺旋形流苏链条,两朵金色的玫瑰花形徽章,胸前两边缀着两个金环;一件敞开的披风,织边上有绣着石榴图案的折边。
一件根据《圣经》而织的大祭司的真正的长袍。
“去伊势神宫的时候请穿上它……”
一阵沉默。所有人看着我,我坐在桌子的一端。面包和酒放在我的面前,我一动不动,无所适从。
山伏罗波安站起来,递给了我圣殿的钥匙。
“好吧,”我说,“我去伊势神宫是因为我并不害怕。你们所有人将会知道,真正的我是谁!”
我仿佛在穿越丛林,在参天古木之间,到达广阔的平原之前,我来到一座山的脚下。我呼吸急促,我的心猛烈地敲击着胸膛。我走得很快。我并不害怕,我不再害怕,只有隐约的激动占据着我的情绪,同时,还有一种热情,内心的火焰。
我登上了通往鸟居之门的台阶,在两根刷成橘红色的支柱之间。我穿过沙石花园,经过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有每一朵花。这是个夜晚。人们只能看到移动的影子,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松树,岩石,还有石块,形成了令人不安的轮廓。人们说它们自古以来就守护着这个地方。我穿过悬挂着五百盏灯笼的长廊,在夜晚它们好像是为了神秘仪式而点燃的火把。天空闪现出夜晚初亮的星光,月亮缓缓地代替了太阳。
沙砾在我脚下吱嘎作响。
我什么都看不到。我有些愤怒,我试图用放慢脚步来控制情绪,试着平息内心的嘈杂,赶走不断侵袭思想的杂念。这时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有一个人:简,她在等我,她相信我,同时,她也能理解为什么我无论如何这次都没有放弃。这是我在离开她去伊势之前告诉她的……
我得到一个任务,是的,来到日本,我完成了这个任务,不管结局是好是坏。我找到了简,重新拥有了她;我将她从灾难中解救。我的奔走,我的怀疑,让我迷失的陷阱,而通过默祷,我又拥有了力量,我找到了曾失去的力量,也不再骄傲。这一刻,我不再有自我,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去伊势神宫,面对真相。
我走进寺庙。
空无一人。圣殿中,只有几支蜡烛的微光,弥漫着香火的气息,遮盖着神舆——移动的神庙,还有巨大的木桌。桌上摆放着染成红色的羊皮毯——皮质的帷幔,祝圣的面包,纯金枝形烛台,几盏灯和金色的祭坛,敷圣油和香。
今晚,和神共进晚餐……而且,是我邀请他。
我走向了第二个房间,由两尊狮子雕塑看守。我走上台阶,将手放入清澈的泉水中冲洗。
最后,我走到了两尊狮子雕塑中间,厚重的木门前。
听不到一丝呼吸声,然而我总感觉被一个影子跟随。夜幕降临,花园中的树木,还有寺庙周围流淌的水流被夜幕笼罩,伊势神宫被夜幕笼罩,整个大地一片黑暗。
我靠近了神圣的大门。我拿出钥匙插入锁孔。我旋转钥匙。锁销艰难地转动,像钻木般费力。沉重的大门慢慢地在吱嘎声中开启。
房间是空的。
只有一个小小的双扉门木头壁橱。
我走过去打开它。
东西就在里面,在一个陈列盒上。我稳稳地将它拿在手中。
一块深色的长方形木板,上面刻着字母。
Yod。Hé。Vav。hé。
上帝之名。
我翻看木板的背面。
我的内心嘶吼,似要崩溃。一阵剧烈的眩晕控制了我。瞬间,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我撕心裂肺;我的腰板无力再支撑我的身体,我的双臂也似乎脱臼,我的双手动弹不得。我的膝盖瘫软,无法挪动一步,也无法把眼睛挪开。
刻着上帝之名的木板另一面,是一面镜子,明净而发光的镜子。
它映照出我的脸。
(题图:郭渊)
埃列特•阿贝卡西(Eliette Abécassis),1969年1月27日出生于法国斯特拉斯堡,毕业于巴黎高等师范学校,法国哲学家和作家,卡昂大学哲学教授。
1996年,在3年研究之后,阿贝卡西的第一本书《库姆兰》(Qumran)出版,这是一部以死海古卷为主题的神学惊悚小说,现已被译成18种语言。1997年,她的第二本书《黄金与灰烬》(L餙r et la cendre)是历史题材,详细讲述了一个柏林神学家的神秘谋杀案。2000年,她的小说《休妻》(La Répudiée)入围法兰西学士院小说大奖和费米娜奖;该书改编自她为以色列著名导演阿莫斯•吉泰的电影《卡多什》(又译《紫城之恋》)创作的剧本,为写作此剧本,阿贝卡西在耶路撒冷的梅阿谢阿里姆区呆了6个月。
2003年,阿贝卡西的小说《偷渡客》(Clandestin)入围龚古尔奖。迄今为止,阿贝卡西已有13部作品问世。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