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季娜•伊里尼奇娜•鲁宾娜
季娜•伊里尼奇娜•鲁宾娜,俄罗斯女作家,犹太人。1953年生于塔什干,毕业于塔什干音乐学院。1977年至1978年在塔什干文化学院任教,1978年至1984年担任乌兹别克作家协会文学联合会主席,此后在莫斯科从事自由撰稿人工作。1990年移居以色列,继续从事俄语写作。
鲁宾娜自1971年起开始从事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什么时候会下雪?》、《双重姓氏》、《音乐课》、《爱情絮语》和长篇小说《弥赛亚来了!》等。鲁宾娜的作品多描写日常生活,以精准刻画人物、讽刺和抒情取胜。她的作品在俄罗斯深受读者喜爱,跻身最畅销小说之列,还被翻译成多种文字。
音乐老师是一位才华横溢而又不失严厉的老太太,当年她住在清水塘街一所巨大的合住房子里。哪怕现在闭上眼睛,那些往事的点滴也会浮现心头:她火柴盒大小的房间里居然摆着一架老旧的博兰斯勒钢琴,曾经多少次令人惊叹——能把这大家伙挪进屋来侧立在窗边,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墙上挂着四只萨克森瓷盘:第一只盘子上画着一个身着雪青色短马裤的绅士结识了一位贵妇,他鞋上系着蝴蝶结,单脚跨出半步,顺势向她深深地鞠躬致敬,第二只盘子上画的是他们手挽手在两丛绿色的灌木之间散步,第三只上画的是毫不掩饰的打情骂俏,第四只上则是他们的婚礼。
老旧的博兰斯勒钢琴在午后的空房间里发出的声响威严而又嘈杂……
“小步舞曲得这么弹才行!”音乐老师一面说,一面用手指点着第三只盘子,上面的贵妇用扇子遮住修长的玉颈和半边粉脸,手指着献殷勤的绅士做嗔怪状……
音乐课贯穿了整个童年,一直到九年级,妈妈终于决定,孩子该抓紧时间学数学了,就把音乐“留在心底”吧。
九年级的时候,学校同另一所数学学校合并。班里新来了几个男孩,她爱上了其中的一个,爱得简直神魂颠倒。他是个天赋出众的男孩:学习成绩优异,会写诗,会画画……而且外表和他的天赋惊人地相称:身材颀长,骨感清瘦,一头浅色的鬈发,清癯的脸庞——这正是她想象中的天使的样子。甚至他正好戴眼镜,甚至他的名字正是基里尔——在她看来那是个高贵、简洁、具有英武气概而又传扬四方的名字。最主要的是,他的声音——嘹亮而有着令人幸福的音色——就像祈祷一般,让她陷入沉醉。那声音简直就是纯洁的快乐!
只要他一出现在她身边,她的身上就会不断冒出一些类似疾病发作的症状:喉咙抽搐发紧,太阳穴上像有小榔头在敲打,双膝一阵阵发软,后背上直起鸡皮疙瘩……
他没有注意到她……和他要好的是另外两个原先同一所学校的男孩,还有她的女伴菲拉,一个活跃的女孩,就是总当班长、大队长、学生会主席的那种。
“你要知道,如果他什么都不怀疑那才好呢!”菲拉向她保证说,“你也不会太没面子……”
整整一年,她都在期待,期待会发生些什么——比如,在某个美好的日子,她平静地走到他身边问点儿什么,尽可能轻轻地、俏皮地,或者相反——他猛然看见她,注意到她,为她倾倒。可是时间流逝,一切依旧——每一次当他从旁边走过或者偶然来找她,她都会丧失所有的从容镇定,说不出话来,太阳穴上的小榔头咚咚猛敲,膝盖止不住地发软。
临毕业的十年级,他转学去了另一所学校。因为痛苦,她病了大约三周,然后一连几个月,她都像生活在冰窖里一样,因为听不到他的声音而窒息。后来,她开始从这段透支了所有精力的爱情中逐渐恢复,最后,她活过来了。没有他,也活过来了……
菲拉和基里尔依然很要好,不时和他在各种活动中碰面,带来一些他的消息:他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医学院,他在《新一代》杂志上发表了三首诗,他成了第一医学院知识竞赛队的队长……他研究生毕业了……他结婚了……
几年之后,所有人都已各自结婚成家。一次,菲拉邀请她和丈夫一起去参加生日聚会,匆匆地顺口说了一句:“来吧。对了,基里尔也会来。”
她来了,她见到了他。他已经在事业上有所成就,成了一个声音浑厚、睿智杰出的男人。而他对她来说已经完全不再重要,因为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神奇的男孩了。而当年,他的声音曾让她那么如痴如醉。
大家喝了几杯之后,就开始聊起天来,她讲了一件自己的趣事——她总是能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善于捕捉和提炼我们平常生活中的闪光之处。在桌子的另一头,他一下停住了自己的话题,转向她,之后随着她的讲述一会儿微微浅笑,一会儿捧腹大笑。他对此十分惊讶,几乎整个晚上都紧跟着她,从一个房间跟到另一个房间,而她则带着一种成熟少妇的满足,感受着在他俩之间这根绷紧的弦。那一晚,她是那样的泰然自若,对自己的魅力充满了自信。
第二天,菲拉打来电话说:“告诉你啊,你昨晚在男士圈子里真是大获成功!基里尔和我说:‘诺娜怎么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又聪颖又风趣,还那么漂亮!我对他说:‘她一直是这样的,只是你从没注意到!”
又过了几年,70年代中期,他全家移民去了美国。一开始,要适应新的生活,日子过得很艰难,他通过了考试,成了某个教授的助手——要知道,在莫斯科时,他已经漂亮地做过几例极为复杂的大手术,想请他看病还得费点劲呢!——他一边传递着手术器具,一边回答:“是,先生……不,先生……”但这个坚韧不拔、出类拔萃的男人坚持了下来,他站稳了脚跟,成功了,甚至变得富有——偶尔从他那儿转达来的问候,在嘈杂的公车上把人喊得震耳欲聋——菲拉还讲过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基里尔在纽约郊区买了栋大房子——是为俄罗斯作家们买的,性质有点像文化宫——为的是让他们有地方工作……基里尔拥有了几家诊所……他为青年诗人设立了奖学金……
之后,她的生活开始彻底扭转,卷入了漩涡:国家垮了,女儿出嫁了,她辛辛苦苦地建了座乡间小屋,终于买上了汽车……
一天,一位老同学打来电话:“我跟你讲,基里尔回来了,你还记得他吗?他出版了自己的诗集,我们大伙儿给他搞了一个庆祝会,就在马雅可夫斯基纪念馆,你来吗?”
她来了。就在纪念馆大门前,一辆出租车正好驶近,从里面出来一个忧郁的高大男人,穿着浅色风衣,脸庞黝黑,一看就不像本地人。她走过去,开口喊道:“基里尔!”
他停住脚步,带着疑问的目光看着她。
“我是诺娜啊……”
“哎呀!”他摊开双手,上前拥抱她。
“农卡,我真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那,我先不打扰你了,你上台讲话之前需要集中精神……咱们过后再聊吧……”
“等会,等会!什么‘过后啊!说说吧,大家现在都怎么样?我给菲拉打电话怎么总也打不通?她怎么了?搬家了?”
“基里尔,”她说,“菲拉半年前死了。”
他眯起眼睛,撇了撇嘴……静静地问道:“那沃洛季卡•什库尔尼科夫呢?”
“他两个月前突然得中风死了……你看,我不想那么快告诉你的,可是你问起来了,我也没法不……”
“没事的,”他说,好像一下子变得更消瘦了,“没事的……你怎么那么见外呢!”
上台讲话时,他在开场白里说,因为刚刚得知两位同窗好友不幸去世,想以这次聚会来缅怀他们。之后,他用了很长时间读诗,很美的诗——诺娜一开始很担心,如果她不喜欢的话,会很尴尬,但很多诗她都喜欢。她仿佛成了一位鉴赏家,终生都在追寻着文坛的新星……甚至,他读诗的样子都让她喜欢:单一的音色,有着不加修饰的朴实……
两天后,在他家门口,她们相遇了。他请她到一家时尚餐厅吃饭,但她说:“算了吧,那种餐厅!来我家坐会儿,聊聊天吧……”
他来了,带来了昂贵的葡萄酒和鲜花。他们坐在客厅叙谈了许久,一起回忆。好像他们在一起同窗不只一年,而是从一年级一直到毕业。很明显,那一年的九年级,那些十五岁学生纤细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记忆里都变得清晰起来,超过了其他所有声音。
突然,她话锋一转,开始跟他讲,她当年是多么狂热和痛苦地爱过他,在见到他时是怎样的软弱无力,如何感觉到喉咙抽搐发紧,太阳穴上有小榔头在敲,两腿发软……
他抓起自己的头发,呻吟道:“我的天哪!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表白啊!为什么你一直不说出来啊?!你要知道一切原本可以不是这样的!”
她笑了起来,说:“我们去厨房吧,我来煮点咖啡……你知道吗,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配方,是一个来自萨洛尼卡的调酒师跟我讲的,能在上面冒两次泡沫……”
又过了两周,一天深夜,她坐地铁回家。在某一站,车厢里拥进来一大群十四五岁的学生,她背朝他们站着,只能从昏暗的车窗中看见他们模糊的身影。
看样子,他们是从晚会上回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晚会举办得如何成功……突然,这群少年中间有一个声音扣紧了她的心弦,一下子吸引住了她。她转过身来。
其中一个男孩,让人吃惊地联想到基里尔——同样有着清癯的面庞,戴着眼镜,骨感清瘦……最主要的,他的声音,温暖的男孩的声音……太令人震惊了,竟有这样的巧合!
她的喉咙发紧,太阳穴上的脉搏开始刺痛,膝盖发软……
她提前一站下了车,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沿着清水塘街走了好久——那条幽暗而亲切的小巷,她已经好久没在这里散步了。
她在一栋熟悉的老房子门前站住。当年,音乐老师就是在这里,把手伸向花瓷盘上勇敢追求爱情的画面,严厉地对她说:“小步舞曲得这么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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