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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真亦幻,如述如歌

时间:2024-05-04

4月12日,保罗•哈丁(Paul Harding)以散文诗般的处女作《小炉匠》(玊inkers)夺得了2010年普利策小说奖的桂冠。在这部小说里,哈丁运用了意识流的写作手法,将他对生活的细致观察、深刻感受和对艺术的灵气结合起来,以“非凡的意境创造唤起了人们情感上每个细致入微的变化”。

这是一个对一家三代人悲欢离合、曲折凄婉故事的回忆,是一部从生命的终点来对人生历程进行探索的小说。《小炉匠》的叙事主体是以梦幻的形式表现的,是小说主人公乔治•华盛顿•克罗斯比临终前8天躺在新英格兰的家中,弥留之际产生的幻觉,是一系列的心理活动。保罗•哈丁进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根据人物内心意识的流动来描述人物心理活动的过程,探索人物心里活动的变化以取代单纯的对客观世界的反映,从而使情节心理化,构成了以心理描述为主的叙事结构,吟唱出一部心灵史诗。

乔治躺在自己建造的房子里,他的器官在衰竭,思维在游离。这是他热爱的家,病榻前围着妻子、姐姐、孩子和孙子、孙女们,但是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家庭。读者随着乔治的梦幻仿佛回到了大约70年前的缅因乡村。在那里,乔治的父亲霍华德伴他度过了12个春秋。

对父亲霍华德•亚伦•克罗斯比的记忆是乔治一生中最残缺的部分,所以,“临终之际,他想看看父亲,想象一下父亲。”Paul Harding, 玊inkers, New York: Bellevue Literary Press, 2009. 文中所引该小说的译文均出自此书。这体现了意识流小说以心系人,化解人物心中郁积的种种情结的特征。

霍华德是一个富有诗意的人物,也是小说的中心人物之一。20世纪20年代,他赶着骡车,向穷困的农村妇女出售清洁用品和杂货,还做一些工匠的活。霍华德的骡车成了森林村落里人们的生命线。然而,父亲癫痫病的周期性发作给孩子们造成了巨大伤害。乔治的母亲不得已准备将他送到精神病医院去,父亲意识到妻子的计划后离家出走。而霍华德的父亲是一个卫理公会的牧师。他后来慢慢失去意识。这个新英格兰家庭的每一代的道路都是不容易的。

在叙事角度上,《小炉匠》不像一般小说那样借助于“我”的眼睛看他人的行动,叙述他人的故事,而是主人公叙说自己,叙说自己的心理状态、心理活动、心理过程。即采用意识流小说“小说家退出小说”的方式,让人物自己来说,使故事更真实。

《小炉匠》是以心理时间来结构作品的。小说随着乔治的意识活动,通过自由联想来组织故事,有意打破传统时间观念和传统心理小说的顺序,消除逻辑时间界限,多线索交叉,层次丰富,使人物心理活动过程纵横交错,相互渗透。小说运用记日记的方式,以乔治死前168小时、132小时、96小时、84小时和72小时为时间点,通过触发物的引发、梦幻思绪,不断地向外散发又收回。

乔治记起了许多事,但是顺序他控制不了,他脑海里全是记忆的碎片。小说开头以意识流的冥想和修钟手册的摘录为线索,平行地讲述了霍华德和乔治这对父子的故事:时而是霍华德赶着骡车卖杂货和做修理活,时而是乔治挖地下室和锯木头钉木框,时而是乔治专注于修理古懂钟表的过程,时而是霍华德癫痫病发作时的情况。

下面是乔治修钟表的细节与霍华德癫痫病发作的情节交相辉映的段落:

将鼻子伸近些,金属的味闻起来是鞣质的。把那变暗的东西从盒子里拎出来,浸在氨水里,再拎出来,鼻子火辣辣的,眼睛泪汪汪的,用锉锉齿轮,在轴衬上打孔,装上弹簧,校准钟表,加上你的名字……

修补,修补,修修修,修补修补修补修补。敲锅打桶的声音咣当咣当响起。霍华德•克罗斯比的耳朵里也响起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直至驻入他的耳里,然后在他耳里翻寻。他的头被敲打,好像有铃铛在响。寒冷蹦跳上他的指尖,然后又穿过全身,直到牙齿连续发出咔哒声,他步履踉跄,不得不把身子抱成一团,以免骨骼散架……

前后两个场景之间没有时间、地点方面的紧密的逻辑联系。小说运用时间“蒙太奇”的手法,让人物意识失去线性时间的一维流程模式。但是,“每当他试图集中精力,更深地挖掘,远离现在,病痛,喧哗声,有人给他翻身,换床单,毒素从他那充满了癌细胞的肾渗进血液里,使他又浑浑噩噩地回到那像灯油耗尽了的身体。”

乔治死前132小时,他的意识“从宇宙崩溃的噩梦中醒来”,回到了只点着一盏小白银灯的屋子里,他的一个孙子,坐在沙发上,朝灯的地方倾斜着,正在看书。小说用意识流的写作手法将感觉中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拧在一起,组成主观心理时间,多维交叉。乔治左右打量房间,触景生情,产生了一个个联想后,又想象起他看不到的地方的家当,其中就有那些已经坏了的钟表。“那些钟表都停了。”他粗声对孙子说。他明白自己将要在病床上死去。他想起妻子内娜说过,它会把你弄疯。小说继续写道:

的确,他妻子说过那钟的嘀嗒声,不管音律是不是谐和,都会让她发疯,那连续发出的嘀嗒声使她难以入睡,令她无法忍受。更确切的事实是,钟的嘀嗒声及其和谐音律也使她感到安慰:在丈夫死后的多年里,她一直住在用丈夫为她存储的现金购买的公寓里。她从丈夫的收藏里挑了12座钟,把它们精心布置在自己的房间里,并费心调整几个月,使它们全都走得精确一致。钟嘀嗒走动的和谐音律魔术般地变出她死去的丈夫,好像他就在房间里,就在那嘀嗒声里,只是看不到人。午夜,当她躺在床罩上,所有的钟在12点一起敲响,她毫无疑问地知道,她那过分讲究的死鬼丈夫在卧室里游荡,透过双光眼镜检查着每个机器,确保它们准确运行。

小说接着回到乔治与孙子的对话,再接下来又是对霍华德的回忆。

乔治经常想象一个在生命终点的自己。目睹了这么多变幻的事,记忆的马赛克在他的脑海里飞速地旋转、闪现:他在万圣节夜晚从教堂地下室的窗户猫腰进入教堂敲钟,为此他要遭到父亲的鞭打。他恶作剧般地将《星期六晚间邮报》塞进父亲的裤子里,使得父亲拍着自己的大腿直笑。他获得了教育学硕士学位,在中学担任辅导老师,每年夏天回北方和以前的牌友——现在都成了医生、警察和音乐老师——钓鱼。他买了一座坏掉的二手挂钟,挂钟附带一份修理说明书。退休后,他参团去了亚洲、欧洲以及非洲旅游。他也会记起自己当年对于古董钟表的热情,以及一丝不苟修理它们时的情形。他迷上了修古钟表,一做就是30年。他有了外孙,患了帕金森症,得了糖尿病、癌症,最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乔治不让自己回忆父亲,只是偶尔在修表时不小心弄破了手,再也干不下去活了,他会想起父亲犯病的时候躺在地板上,脚踢着椅子,弄得地毯缩成一团,灯从桌子上掉下来。父亲还把头往地板上撞,牙不是咬住一根木棍就是乔治的手。母亲和他生活在一起,直到去世。父亲给她留下的阴影总是挥之不去。小说采用空间“蒙太奇”手法,把不同空间发生的事影像化,置于共时性的一幅画面上。表现同一时间维度下,不同空间领域里发生的不同事件,使读者对其表现的对象有一览无余的全景式把握。

《小炉匠》不是按照线性的方向来叙述故事,而是不断地插入一些内容:如由于病情恶化,乔治决定把自己青少年时代的记忆,包括他对母亲、弟弟、妹妹的记忆录下来。插叙是意识流心里描写的技巧之一。小说中写道,乔治听了几秒钟录音,感到不满意,于是把录音机扔进炉子里,烧了。回忆随后又转到霍华德卖杂货的情景……

死前96小时乔治醒来,想剃胡须,孙子赛米尔给他刮了胡子,然后递给他一面镜子。乔治很惊讶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好像在镜子里、窗户上、金属上和水里看了一辈子自己后,最终一个粗鲁的、不耐烦的陌生人呆在了自己的位置。有人急切地想进到这面镜子里来。这是暗示乔治退场。在座的人意识到了乔治的状态,赛米尔马上问道:“你在想什么,爷爷?”乔治抬起头来,有些迷惑……他的思绪又飘向遥远的过去。

意识流技法的循环式记忆同样被运用在小说里:乔治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反复回忆若干年前的那个惊恐之夜——父亲发病时的情景:

他在椅子上抽搐,椅子从身底下滑出,他掉到地上,头撞在椅子面上。在门边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三个孩子,推拥着跑到门外;母亲把手从桌子角那边伸向乔治,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勺子停在空中,大张着嘴。“乔治,给我勺子。”她夺过勺子,抓住丈夫,把勺子塞进他的嘴里,以免他咬到自己的舌头;母亲又跑出房间,冲进厨房,将锅碗瓢盆噼里啪啦弄了一地,随后喘息着跑回来,手中拿着一根乔治昨天劈的引火棍。这时勺子断在父亲的嘴里,乔治看到父亲正要吞那半个勺子,他把手指伸进父亲的嘴里想把勺子弄出来,父亲咬了一口,乔治惊呆了,他的手指被父亲咬出了血。

小说由于通过自由联想来组织故事,所以它的故事安排和情节衔接不受时间、空间或逻辑、因果关系的制约。小说写道:1972年的一个夜晚,霍华德的思绪从他正在床上读的小说中游离,他想象了许多奇怪的事,他把这些告诉了第二任妻子梅甘。梅甘帮他解了梦。霍华德说,也许,亲爱的,也许,是这样。他吻了梅甘,合上书,睡了,死了。小说平行地叙述乔治也死了后,情节又跳到1953年,霍华德准备去看乔治。

小说的写作手法虽然是跳跃式的、不连贯的、碎片式的,但是碎片结合一起便是完整的故事。

霍华德后来有了好的归宿:他很少犯病了,但是还依然会感到头晕,依然会感到浑身火辣辣的,像燃烧一样。但是他会享受到妻子梅甘令人愉快的照顾,她会让他躺在床上,给他喝热茶,给他读她看的休闲小说,还劝他去看医生。

乔治在死前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父亲在1953年圣诞节晚餐时看望了他。父亲坐在长沙发上,帽子放在膝盖上,饭菜不断地摆到桌子上。他说,我不能在这儿呆多久……见到你们很高兴,再见。

像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到灯塔去》大量运用象征主义手法,呈现给读者人物的深层意识方法一样,《小炉匠》中“钟表”这个有象征意义的物品贯穿始终。自从小说的主人公乔治•华盛顿•克罗斯比在旧货摊上买了一个二手的降价挂钟,他就与钟表结下了不解之缘。

书中最有象征意义的是主人公热衷修理那个19世纪的古董老钟,象征时光流逝的最佳意象:钟慢人老,钟停人亡。

钟表还象征宇宙,象征人生:

选择钟上的任何时间,然后可以构想钟的目的就是使它的指针回到那个选中的时间,指针离开并穿过钟盘上绘制的标记、刻度和数字,钟盘上其他的标记变得和他们自己相关……也是可以构想传动装置和弹簧都是有固定作用的,但是在整个的机械装置里,最大的装置的目的是回到所选的时间。以这种方式,钟象征着整个宇宙,不是吗?我们的宇宙是一个机械装置,包含天空中的万物,如旋转的球轴,太阳的熔炉……使人在人生终点之前回到《圣经》所确定的时间。作为一个被忽视的昆虫,在爬过钟盘的时候,不能看到整个钟盘,整个一圈的数目,短针和长针,而是仅仅踩着藏着传动装置和弹簧的表面,没有对下面隐藏的东西有最直接的概念,因此是否人扭曲着身体在地球布满灰尘的皮肤上磨损,全然忽视地球的目的。上帝已秘密指派使者来到宇宙。只有理性的忠实才能抚平这个伟大而又堕落的世界带给我们的巨大痛苦和悲伤。

也像伍尔夫小说的文笔富于音乐性,并运用音乐上的“曲式学”结构作品,给读者以美感一样,哈丁的小说诗韵和谐,文字优美,刻画细腻,无论是描写钟表的工作,还是自然、人的图像的感知,特别是文字节奏的把握。这位鼓手出身的作家在写作过程中“就像在听写,已经不在乎自己手里拿的是鼓槌还是笔。当创意一点点涌出,手里有棒槌我就会演奏,手里有笔我就会写下来”。如“光线变幻,我们只需眨一眨眼,便能以最细微的不同角度看这世界,而我们所居之处,亦有极大的改变:太阳如廉价的镀金剥落——我是个小炉匠;月亮是枯树巢中发光的鸟蛋——我是个诗人;一本精神病院的手册放在柜子上——我是个癫痫病患者,疯子;家在我身后——我是个亡命徒”。

这是一部工艺特别华美的小说,意识流写作手法的运用使得这部“如此吸引人以至于人们不想只是匆匆地将它浏览一遍”,而“每句话都会读上几遍”的小说亦真亦幻,如述如歌。

(韩江红:徐州工程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邮编:22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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