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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绘时间

时间:2024-05-04

杨洪俊 陈世华

2009年7月15日,第141届芥川奖揭晓,44岁的矶崎宪一郎凭《最终的栖身处》以压倒性的优势从6部作品中脱颖而出,摘得桂冠。第141届芥川奖评选委员会会议于当日下午5时在东京筑地的新喜乐高级餐厅召开。池泽夏树、石原慎太郎、小川洋子、川上弘美、黑井千次、高树伸子、宫本辉、村上龙和山田咏美等9位委员悉数出席,进行了长达两个小时的讨论,最终决定把奖项授予矶崎宪一郎的《最终的栖身处》。

矶崎宪一郎1965年出生在日本千叶县我孙子市,1983年从东京都都立上野高中毕业,1988年从早稻田大学商学部毕业,同年开始到现在一直是公司职员。2007年以《最重要的孩子》获得第44届文艺奖,从而登上日本文坛。2008年,《眼睛和太阳》入围第139届芥川奖候选名单。2009年发表的新作有《世纪的发现》和《绘画》。

《最终的栖身处》主要描写的是经历过几次婚外恋情的某一制药公司职员,在得知自己有了女儿之后,终于领悟到自身所肩负的责任。小说中的主人公在生活中与妻子并无默契,曾一度决意离婚。如果在即将分手的那个夜晚妻子没有吐露怀孕的真情,他将失去自己最终的“栖身处”。作品描述了主人公长达20年的婚姻生活,像一个个生活的断片一样,把时间累积了起来。矶崎说:“实际上,在我们的生活当中,时间并不是均衡流淌的,它有着更多不规则的一面,我就是想用小说来描绘时间。”

评委激辩

事实上,评委们对于矶崎宪一郎在《最终的栖身处》中把时间区分成断层来刻画的手法评价并不一致,但对此作为一个新颖的创作主题和方法还是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最终的栖身处》也是由此才脱颖而出的吧。2009年9月的《文艺春秋》特别刊,不仅全文刊登了矶崎宪一郎的《最终的栖身处》,而且还登载了芥川奖评委对各部候选作品进行评选时的评语。以下摘译了其中对于《最终的栖身处》的评语,既有赞许的,亦有批评的,甚至还有言辞相当激烈的批判。

先来看看赞许一方的评语。

山田咏美:宛如行尸走肉般或站立或纠缠,这种似乎要把主人公逼向最终的栖身处的过去令人感到恐怖。但是,这反倒使其间存在的空儿成了美妙的喘息。除了这部交错着成人阴谋的作品之外,我就无可推荐的了。

小川洋子:在《最终的栖身处》这部作品里的确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沼泽之上自卫队的直升飞机飞过,和客户的系长因为掰腕子而失和,婴儿从他的手上溜走,月亮始终圆满,同自己的妻子11年间互不搭话。种种事情的存在并无合理理由,当然彼此也无关联。所有事情如同之前已定好了似的在发生。诸如人的人格之类在此毫无用处。如此当然之天意一旦被刻画出来,给人带来的恐惧感令人惊呆。拒绝选取描写人自身这一含糊视点,而尝试仅仅书写出伴随时间所映出的诸种事象,这其中孕育出了独特的形式。我很愿意为这一宝贵才能的出现祝福。

黑井千次:《最终的栖身处》如堆积坚硬物体所形成的构筑物。在如此构筑的小说之中,时间不是流动的,而是被截堵成各个断层而叠加起来的东西。是不是周围人所共知的重要事实只有自己未知、被蒙在鼓里呢?被这样一种不安和孤独感驱使,作为主人公的这一男性,努力钻过夫妇关系、男女关系、工作上的人际关系的空当而存活下来。主人公的这一姿态经由作者粗重线条的刻画而浮现了出来。在如此情境中,不可思议的事情也不断发生。持续数月的满月呀,夫妇11年间不曾交谈呀,还有巨无霸的老建筑家的出现呀,等等。像这些似乎不可能有的事情却可以被接受得很自然,这应是被阻隔的时间断层在叠加的过程中形成了特异世界的缘故吧。一边拼命探求和欲接触不被告知且鞭长莫及之物,一边在时间的分层中攀爬,主人公的身姿,摇曳着他的黑影残留在我的眼中。

川上弘美:在读《最终的栖身处》期间,我一直在想,小说中那样的状态在自己回溯生命的记忆中可能会出现。小说看似在描绘现实的东西,但实际上又似乎是透过鱼眼透镜、薄膜抑或是显微镜镜头观看一样,小说中所出现之物几乎都是歪斜不正的。如此一来,有何事发生就十分明了。这位作者不盲从制造“故事”之便利,他所创作的“故事”正是我一直想在什么时候有机会要读一下的东西。

池泽夏树:小说里面有文法。若敢于尝试去改变它并进展顺利的话,就能够获得有趣的结果。矶崎宪一郎的《最终的栖身处》是其中很好的例子。说到它和通常的小说有何不同,第一是主人公的彻底被动性,第二是独特的反复停滞和跳跃的时间处理,第三是泰然阐述“时间”这一非现实性现象。

小说中的主人公看起来从不会亲自主动做任何事。通常,小说的主人公是作为朝向并推动世界的主体而存在,但在《最终的栖身处》中反倒是世界在主人公面前反复上演。被配置的妻子,被放在眼前的工作,还有出现在周围的女人们。这个世界是预先规定好但却未被他所知的事象所构成的,而他只能在这个世界前提心吊胆地站立。因此,“这数个月一直持续着满月的状态”的记述可以相信,而长达11年间妻子不曾开口的报告也是值得相信。尽管如此,所有的事情都进展顺利,他在公司也是顺利升迁,好像就会如此到达安定的晚年。把这一点读作是高度经济增长的比喻也许是个错误的推测,但是这种奇怪的文法背后隐藏着加西亚•马尔克斯是毋庸置疑的。

再来看看评委中反方的意见。

石原慎太郎:获奖作品——矶崎宪一郎的《最终的栖身处》,应该是要刻画出一种——对结婚这一在人生中某种意义上的虚构之物的——徒然和厌倦之感,但是的确不能否认作品给人一种目标不明的印象。另外该作品的命名也有漫不经心之嫌。

高树伸子:获奖作品《最终的栖身处》,作者把长达10年的岁月挤压到一个短篇小说中,把其中几乎点点滴滴都用说明和记述写了出来。这是亚洲小说常见的倾向。总觉得日本的短篇应该更进化一些。就算是筛选思想犯的办法,我的评价也还是像前面所说的那样(要给读者留下印象),但小说中的主人公是怎样的男人,我读过之后的印象很浅。我看不到述尽几十年的主人公是怎样的人。就算是空白也好,也请把空白给我展示一下。现在留在我记忆中的只有那辆游乐园里的观光车而已。

宫本辉:将长年累月积聚之事浓缩而故事化的手法,在传承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的神话式血脉方面,该作品发挥了作用。但是在矶崎宪一郎的《最终的栖身处》中,作者意图暧昧,我并不认为其文学方面的意图得到了完整的传达。主人公的思考与其说是观念倒不如说更接近诡辩,十分的任性随便。这反而只是让我感到该处一位令人作呕且俗不可耐的伪学问者的存在。同时,也让我感知到矶崎先生今后会剥去其不止一层伪装的可能性。

虽然我不能赞同矶崎先生以这次的候选作品获奖,但是反倒觉得有一点可以值得我们期待,那就是经由此次获奖他会在脱下无用的盔甲时如何变化。那么,他会怎样为我们展示这一变化呢?

村上龙:对于获奖作品《最终的栖身处》,我没能将自己与其融为一体。作品看起来像是在用知性的眼光来象征现代,但是作者的意图和算计清楚可见。对于我来说现在只能联想到的是几个已成废词的词语而已。什么“卖弄学问的”、“自诩博学的”之类的词,在现在都是些只能认为是开玩笑才说的废词了。

获奖者访谈

据日本产经新闻网,7月15日夜,矶崎宪一郎在东京丸之内的东京会馆会见了记者,获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身着黑色西服套装搭配纯白衬衣,端正身姿,微笑落座。透过访谈,我们可以了解矶崎宪一郎的获奖感受及其创作的相关内容。

记者:首先,请教您对获奖的感想是?

矶崎:当然,对于获奖本身我是非常高兴的。但是,能够通过这次获奖而得到一个作为小说家进行创作的场所,对我而言具有更大的意义。不管怎样,我都想一生不断写下去,我想一直写到90岁。说起来,我的生日和小岛信夫先生一样,是2月28日。我曾想过以小岛先生为目标,能够那样长寿,所以现在得到这样一个能够一直创作下去的机会,这让我更加觉得高兴。

记者:您是在什么地方等待这一喜讯的?

矶崎:作为公司职员,我和往常一样在工作,离开公司后,一个人等到了这个消息。

记者:是在什么地方呢?

矶崎:我有意想保密一下这个地方呢。

记者:那是什么时间呢?

矶崎:7点左右吧。

记者:当时的感想是怎样的?

矶崎:当然,惊讶的感受也不是没有,但是,我自认为我写的小说还是有它的可读性,但能够获得好评我还是心存感激的。

记者:山田咏美先生评价您的作品是用“完美的小说(只有在小说中才能写出来的)语言构筑出来的”,对此您怎么认为?

矶崎:对此真是很感激啊。创作初登文坛的小说时,也曾想过自己在小说中能做些什么,一直以来我的想法就是“描绘时间”。所谓时间,我们是无法获取其要领的,总感觉其中心应存在于和直线时间所不同的另外的地方。我就思考,若是能用语言将其表达出来,那可不可以成为小说呢?至今我一直怀有此种动机进行创作。所以,如果真得到山田先生那样的评价,是非常令人高兴的。

记者:公司职员应该是非常繁忙的。您是如何看待和进行小说创作的呢?

矶崎:小说我是喜欢写而在写的,并不存在太多的自我实现的想法。相反,与自己能为人所知相比,我更希望能够成为小说洪流中的一部分,怀有这种想法而进行创作的成分可能更大一些。虽然还是新人,但是,一年一年随着年纪的增加,渐渐地这种想法也越来越强烈,也就是一种为艺术奉献下去的心情。就算再忙,作为一种使命,我只能做下去,说得好听一点的话,就是这个样子了。

记者:您提到了作家小岛信夫先生的名字,那请问一下您喜欢的作家和作品是?

矶崎:喜欢的作家是加西亚•马尔克斯。他的《百年孤独》也是那样,通过小说描写一些不得要领的东西。我想尽可能地使自己的创作接近他那样的小说。卡夫卡的创作也是如此。我一直想搭上那个时代的小说主流的边儿。日本小说家中,我曾经喜欢北杜夫先生。偶尔读到辻邦生先生和北杜夫先生50年前的往来信件,让我不禁回想起中学时读过的北先生的小说。(稍微停顿了一会)在我的人生中,中学早已是30年前了,我想在那个时候人生的走向就已经定下来了吧。另外,还要说到保坂和志先生。接到获奖电话后,最先是向家人和父母报告了一声,但第一通电话打给了保坂先生。因为跟我说过“因为你是个奇怪的家伙,所以尝试写小说吧”的人就是保坂先生。

记者:保坂先生怎么回答的呢?您家人的反应又是怎样的呢?

矶崎:保坂先生说(模仿低声)“恭喜”(会场一阵爆笑)。还说,“会有很多花送到你家的哦……在夏天这些花(很快枯萎)太可惜了。”家里面,妻子说,“哎?啊。”孩子们也很高兴。我最近才意识到她们原来是知道芥川奖的(笑)。应该知道有多么了不起的吧。妻子和女儿嘻嘻哈哈的,非常高兴。

记者:对于读者,您有什么样的想法?

矶崎:对于小说,我自己是觉得很有趣而写的,但是也曾经有过作品会不会不为大家广泛接受的担心。我觉得,获奖可以成为请更大范围的读者阅读小说的一个重要因素。如果读了我的小说觉得有趣,请一定去读一读20世纪初期的小说。那是和现在的日本小说有一些不同的小说。可以说是不太被自我意识所束缚的、又或许可以说是推动自己以外的世界的小说。在整个世界的小说当中这样的作品有很多。

记者:尽量不换行这样一种文体和想描绘时间这件事有关系吗?

矶崎:我并不是有意识地无论如何也不换行的。我们生活在其中的“时间”,并不是均等流淌的,本来就有不均匀的存在。会有一些“通常会在这里换行的吧”这样的部分,从校订者那里也有过“这里不换行没关系吗”这样的询问。不过还是不想勉强换行。虽然并不存在什么规律。

记者:您喜欢小岛先生作品的哪些地方?

矶崎:小岛先生的中篇和短篇都像是在书写一种“自然流动”。我喜欢那样的小说。不管哪一篇,小说都只是最初的一行。之后只是凭借怎样继续下去的一种推进力进行创作。在小岛先生的作品中,这样一点表现得非常强烈。我是没有创作设计图的,而只是边思考着小说会向怎样的方向发展边进行创作的。我一直认为,找到并搭乘上小说的“自然流动”就是小说的创作。小岛先生的小说也是只有“自然流动”,我对这一点印象深刻。

记者:您觉得这部作品和您以前的作品的不同之处在哪里?

矶崎:突然觉得自己也必须要做一些能获得肯定的事情,公司职员的工作也是其中一部分。在自己的孩子出生前,听说孩子的可爱程度可以让大人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甚至是生命。我曾经觉得不会有那样的事。但是等到自己的孩子出生,才吃惊地发现自己也是那样。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东西会不断产生在自身之外。有一种不断向外、向外扩散的感觉。以此为转折点,我觉得必须要做些什么,也就开始了写作。

记者:可以的话,能否公开您公司的名称和现在所从事的工作?

矶崎:我给公司打了一个电话,和总经理也通了手机,公司的同事们也很为我高兴。所谓公司,很多的人工作在其中,有顺利的,也有遭遇艰辛的,也有怀抱烦恼工作的,但在这些人当中并没有一个人说过“你写小说真好啊”之类的话。现在出乎意料地重新认识到这真是家不错的公司,公司的名称是三井物产。我跟宣传部的人联系过,说是没有必要隐瞒。不过,我自己觉得,小说本身和职业并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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