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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种

时间:2024-05-04

[韩国]金芝娟著 李玉花译

金芝娟,韩国著名女作家,1946年出生于韩国庆尚南道晋州,毕业于韩国中央大学文学创作系。曾数十次获得韩国小说文学奖、南明文学奖等文学大奖。现任韩国庆源大学兼职教授,韩国文人协会、小说家协会理事。

著有《山的哭泣》、《山情》、《野生树林》、《不孕女人》、《漩风》、《欲望之湖》、《黑色病洞》等30余部长篇小说及短篇小说集和随笔集、诗集。

金芝娟的小说常以女性的视角反映不同时期韩国女性的生活。

性诊所临床研究室,医务人员的脸上都挂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因为就在30多分钟前,一名女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所长提出了一个特别的请求。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拜托您……”

这名女子向所长恳求,立即从因交通事故死亡的未婚夫的睾丸中提取精子。她说,虽然还没有举行婚礼,但她想生下未婚夫的孩子。这是一位24岁的姑娘。

也许是突然失去未婚夫的恐慌吧,眼前的这个姑娘面如死灰。她一边痛哭一边说,公婆都已经同意提取儿子的精子了,你们为什么不答应。求你们尽快提取精子冷冻保存起来,等自己排卵期一到就来做人工授精。她还说,自己曾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报道,一个人死亡后,精子仍会在睾丸中存活三天。她的未婚夫是在这天凌晨去世的,从时间上讲有充分的可能。

可自从性诊所开张以来,还从来没有从尸体中提取精子的先例。所长为难地说,医院没有损坏尸体的权利。这个姑娘说的没错,精子的确可以在死亡者的睾丸中安全地存活72个小时,完全可以提取之后冷冻保存。关键是这种方法目前尚无法律依据,难以进行。因为其中还包含许多伦理及道德方面的问题。

死者的父母也到所长室和姑娘一起求情。他们说,儿子是四代单传,求你们千万留下儿子的种,好让这个家庭延续下去。他们双手合十,不停地哀求着。所长问姑娘,你的父母是否也同意这件事情。听到所长的话姑娘似乎很生气,她语气强硬地说,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完全可以不受父母的管制,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提这样的问题未免太愚蠢了。

所长为难地望着我,那时我正双臂交叉站在他们身后。我夹带着英语和专业术语提议道,能否请泌尿科的大夫们一起研究一下,因为具体的手术只有他们才能做。

所长拿起桌上的对讲机请泌尿科的大夫们过来一下。结果,在死者父母及其未婚妻的苦苦哀求下,泌尿科的大夫们不仅同意做,而且还签字表示对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承担全部责任。随后,在解剖室进行了精子提取手术。

这是Q大学医院创建以来首次遇到的特殊情况,是一次极为特别的手术。那些在睾丸中生成的正在等待一条出路的精子们,不仅数量多,而且运动性也极为旺盛,这足以证明死去的年轻人生前身体是非常健壮的。死者父母和姑娘通过显微镜看到那些活跃的精子再次失声痛哭。

提取的精子被放在密封盒中冷冻保存起来。这位姑娘又是哭又是笑,连连表示感谢,说自己的排卵期一到就到医院来受精。然后,他们重新回到灵堂。望着他们的背影,我心里一百个理解这位姑娘的心情。我这脆弱的心被死者女友那纯洁的爱情表达方式感动了。

这天,我终于决定将心里一直筹划的事情付诸行动。这个姑娘毅然决定从死去的未婚夫身上获取精子的行为深深地刺激了我,但也不全是。我的计划早在去年就已在脑子里形成了,而且几天前我就开始准备,要在本周末将它付诸行动。

我非常希望闵宇哲与我所做的事情有关。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对我的工作给予具体而又更多的关注。而这种想法的实质则是强烈渴望能与他建立一种更为亲密的关系。我觉得,我能吸引他的部分除了负责管理和治疗的生殖医学诊所(或者性诊所)这一专业的兴趣外就真的没有什么了。

虽然他已经当了三年的内科实习医生,可当初选择专业时,他是想选择生殖领域泌尿科的,但因为“执刀”的缘故才选择了内科。他现在还常常说自己其实对泌尿科很感兴趣,而且似乎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动不动就会出现在诊所,以羡慕的口吻对我这个管理负责人兼主管大夫说,这里的工作一定既新奇又有趣。我不得不承认,他对我的兴趣也只是我所负责的这个领域而已。

不过,我是想把他的兴趣从学问方面转移到我个人身上。要想这样嘛,首先就得让他同诊所产生具体的联系。

我给内科门诊挂了电话。接电话的正巧不是值班护士而是他本人。我以和平常一样的口吻问他想不想喝咖啡,他一口答应下来。平时,在院内食堂吃完午饭和他一起喝茶是常有的事儿,可是这天也许是心虚的缘故,我多少感到有些紧张。我漱了漱口站在镜子前,拿出小粉盒在鼻尖和两腮上摁了摁,重新抹了口红。然而,无论我怎么精心修饰,这宽大的脸盘,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嘴巴就是不协调,好在中心部位的鼻子还算雅致,不至于让人讨厌。不过,说到底这的确不是一张有魅力的脸,我只能对着镜子苦笑。

他来到性诊所是在十多分钟之后。我以极为自然的表情,热情地迎接了他。他每次到性诊所来都要到为性功能障碍患者设计的幸运之屋去转一圈,这次也不例外,出来时挂着一脸微笑。

“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也许产生免疫力了……”

他似乎觉得无聊,自言自语道。“或许……不会是出了问题吧?最近啊,因为环境污染等因素,产生机能障碍的人可不少噢。”

“我说你——可别跟我开这种吓人的玩笑啊……”

我们无拘无束地笑了起来。头几次,他每次从那个房间走出来时,脸都涨得通红。就像那些在临床实习时头一次看到妇产科检查过程的医大学生,他们不得不把手悄悄伸进裤兜里,从里面握住勃然而起的小东西,个个脸都涨得通红。而现在他却满不在乎地开起了玩笑。有一次,我给他做了我爱喝的冰糖加冰淇淋的冰咖啡。

“我应该用什么来报答姜大夫的咖啡呢?”

这天他竟然对我客气起来。我只是无声地笑了,想说能在一起喝咖啡已经很知足了。但我没说出口。不能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于是我对他说:“我们的精子库,你想不想利用一次?”

我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了一句。他以惊讶的表情回头看着我。他的眼睛似乎在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我只是问闵大夫想不想把精子存放在我们的精子库,就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哪有比自己的身体更好的储存库啊。还附带着生产车间,既安全又舒适,留着这么好的地方干吗还要把它放在冰冻盒里呢?”

“有备无患嘛,还可以把优秀的精子捐赠给患有无精子症者,这不是挺好的吗?今天就有一个姑娘苦苦哀求我们给提取因车祸死去的未婚夫的精子,死者父母也强烈要求这样,最后我们接受了他们的请求。最近啊,事故死亡率比自然死亡率还要高呢,这年头,传宗接代也是个重要的问题呀。”

他一脸惊讶的神情。“未婚夫已经死了,但姑娘要把精子取

出来输入自己的体内!这是何等令人感动的故事啊!女人,真是,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啊!”

“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把自己每天不断生产又不断死亡的数十亿个精子,正当精力充沛时存放在体外,看着它们久久地存活,这本身不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这天我的劝说到此为止。我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因为我看到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我把它理解为劝告有效的反应。

他津津有味地喝完咖啡回去了。

第二天,还未等我邀请他就主动出现在性诊所里。他觉得我说的在理儿,所以决定加入精子库。我会心地笑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他竟然会如此轻易地进人我设计好的圈套。“现在,就做吗?”我一脸微笑地把一支装精子的试管递给他。“得进到这个房间吧?”他有些害羞地指着那个幸运之屋说。我收起微笑点了点头,然后,自己先走进那个房间调录像机。

“坐这儿,放松地坐在这里欣赏……”

我指了指录像机前面的沙发,然后把灯光调成朱黄色和红色。“啊呵,你这是干吗?”“营造一种气氛嘛。边看边做吧。等片子结束了再给我也行。”

我尽力想打消他把精液递给我时的尴尬,走出了那个房间。可是没想到他很快就拿着装有精液的试管走了出来。他的脸红红的,似乎有些难为情,不敢正面注视我。“看完再出来嘛……”“内容可真够火辣的……我这光杆司令差点窒息了。”

“那,你就别当光杆司令嘛。”

他没有回答我,把试管递给我之后匆匆走出了诊所。

我望着他走出去的那道门,笑了。他在我面前感到羞涩的样子让我心中窃喜。不管怎么说,他这态度是值得肯定的,也就说他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异性来看的。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体内极为重要的部分,把它拿到鼻子下面轻轻地闻了一下,一股栗子花的香味钻入我的鼻腔内,竟让我热泪盈眶。

至今我还没有亲自闻过哪个患者的精液。那种东西只是想象一下就让我感到恶心。然而,刚才闻到的那栗子花的幽香,还有那似曾熟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呢?除了我对他的爱慕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试管中精液的容量大概只有一茶匙左右,可那里却有5亿多个精子在成群蠕动。我甚至产生了要看一看它们的运动性以及形态的欲望。我在显微镜的玻璃片上点了一滴精液,开始操作机器观察。真是令人惊奇。从肉眼看,玻璃片上的精液只像一滴泔水而已,而显微镜下的情景则像一个波浪起伏的大海,其中无数的精子们正在奋力地摆动着小尾巴游泳,就像无数的小蝌蚪在飘动的水草中蠕动。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感到它们是那样的亲切。显微镜下的一半种子仿佛是我体内的生命,是那么的缠绵,那么的可爱,甚至有种痛楚的感觉,让我不禁心头一热。蓦然,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闪过;我睁大了眼睛。我突然紧张得全身发紧。那也是一种感动吧。我不像一个初次产生这种想法的人,竟然对自己并不感到太大的惊讶。就像这是一个我长久以来一直苦恼和思索的问题,觉得它是那样的理所当然。我在装有他精液的试管上做上了只有我才能辨认的标记,然后把它冷冻起来。

“现在你可逃不出我的手心了!”

我做出一个奇怪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说着孩子们常说的一句话。不过,我说这话可不是什么荒唐的玩笑。我一直以为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他身上重要的一部分已经被我实实在在地拥有,我感到非常满足,那东西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自从他的精液被冷冻保存在诊所以来,他便开始按着我的设计行动了。每隔两三天他就会出现在诊所,冲口就对我说:“我的孩子们还好吗?”他对我的态度比以往更加亲切温和了。把精液存放在这里的十几天里,他一直这样和蔼可亲地待我,让我幸福着。他同诊所发生具体联系以来,已完完全全地达到了我所期待的效果。

随之,我的第一阶段计划就算告成了。从一般的同事或者普通朋友发展成亲密的关系,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发展成为恋人关系。这样第二阶段、第三阶段计划就算告成了。

可是,自从进入10月中旬以来,就几乎见不到他的影子了,而且还传来让我心寒的消息,说他与妇产科的实习医生任香芝关系迅速升温。我内心深处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证实。自从获得这个情报以来,我便陷入深深的嫉妒与绝望之中。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任香芝,闵宇哲曾说,自己对生殖医学特别感兴趣,如果不是执刀的原因,他也许就选择了妇产科或者泌尿科,从这点上我预感到他是想在这个领域找对象的,由此推断,那对象就是妇产科唯一的未婚女性任香芝了。

我所负责的性诊所是由妇产科、泌尿科和家庭医学科组成的,因而我与任香芝接触比较频繁。有一次,我和闵大夫一起喝咖啡时,发现任香芝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同寻常。

当然从外表上看,任香芝的条件要比我优越得多。虽然谈不上什么绝好身材,但她曲线分明,身材修长,五官也无可挑剔,是一位既可爱又有品位的姑娘,不仅父母双双健在,而且还是高知家庭。

我最讨厌拿自己与别人比较,但是,如果是为了我爱恋的闵宇哲,那我不得不去比一比。假如用一种世俗的眼光去比较的话,我自己寒酸得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从外貌到出身,无一例外。我生长在一个没有父亲的单亲家庭,是无兄弟姐妹的独生女,而寡母也早早离开人世,让我成为孑然一身的老处女,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她的竞争对手。

尽管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护士大学,又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但人们仍以世俗的眼光来评价我,我只能对此报以冷笑。30多年来,我已切身感受到,尽管我尽自己最大努力接受命运给予我的生活,然而,与自己意志无关的外部条件常常左右着我的人生,让我经历着各种各样的波折。不管怎么说,我心里清楚得很,以这样的外部条件和身材不可能成为任香芝的对手。既然如此,我不得不以别的方式来修整自己。

我觉得修整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对他的执著中摆脱出来,或者完完全全抓住他的心,只能选择其中的一个。其实我心里最清楚这两点几乎都是不可能的。

正当我经过三年多被动的等待,决定积极地去改变这一切的时候,任香芝的出现无情地打乱了我的计划。他已经完全被年轻美貌的任香芝迷住了,哪还能把我这个要身材没身材、要长相没长相的朋友当作女人来看呢。我无法形容内心的绝望与惨淡的心情。

进入11月中旬以来,每一个有关他们的消息,对我来说都像一把把匕首扎在心上。据说,他们马上就要举行订婚仪式了。闵宇哲的父母一眼就相中了任香芝,正计划给二人办一家私人综合医院,为了多看一眼未来的儿媳,他们几乎每天都到妇产科来。闵宇哲是家里的独生子,从事建筑业的父亲和当画家的母亲一直把他当成心肝宝贝,现在对儿子的对象更是宠爱有加。

这些情报都是在妇产科当护士的学妹讲

给我听的,我表面上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可心里就像被刀剐似的痛苦和难过。20天,也就是约三周我没有见到他的面。我实实在在体会到见不到他是一种多么大的痛苦。我的心仿佛被烧焦了,我的自尊心已无法再支撑下去。我在自尊心即将完全崩溃之时给他挂了电话。我像一个手颤症患者一样,指尖不停地发抖。

“闵大夫……想不想……喝咖啡?”我极力想装出平淡的声音,可是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我的声音还是发抖了。

“啊,姜大夫!我的孩子们还好吗?”

他的声音清新而又明快。

“他们意见大着呢,说怎么见不到爸爸的面儿啊……”

比起他明快的声音,也许我的声音过于沉闷,他似乎感到有些意外,短暂沉默之后说:“看来……你很忙啊?”“是啊,忙得很……”“哦,是这样。”我就这样放下了电话。除了惨淡感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委屈,可泪水却顺着双颊流了下来。我知道自己的样子很无聊,很傻气,却无法控制自己,泪水像决了堤似的,不可阻挡地流出来。

我抱着我那伤痕累累的自尊心走到冷冻箱前,把装有他精液的试管取了出来。我久久地盯着那挂着一层霜的精液,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把它装回去。蓦然,我的心情变得异常平静。我想,纵然他已经离开了我,但只要他生命的核心种子由我管理和所有着,那我们还不能说是真正的分离。当然,确切地说他的精液不应该归我所有,但我并没有把他列入捐赠者登记在案,他对登不登记也不关心,我只是把它作为我的个人所有来管理的。我之所以能从他的精液中得到安慰,那是因为它有可能永远归我个人所有。这种可能性来源于他提供精液的那天,从我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就像继承了一大笔没有主人的遗产,我如获至宝。这是我在现实生活中既能拥有又能放弃的最后一张悲壮的牌。即使不是完整的他,但是如果包含他遗传基因的精子与我体内的卵子结合的话,就能获得我所渴望得到的分身,这就是我的隐秘计划。

我将把他的分身作为我孤独人生的支柱和伴侣。当然,做这件事情首先要得到主人的允许,其中还存在着道德及伦理方面的问题。然而,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合法,对我来说这并不成问题。

我翻开日历计算着我的排卵日期。自从15岁月经初潮到现在33岁,时间从来也没有错过,例假总是按时光临,我能够非常准确地计算出排卵日期。就是说,三天后我将开始排卵。

我的心开始急躁起来。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我虽然与他同岁,但有时像个姐姐,有时又像随意的同性朋友,从来没有向他表露过我的心迹,现在我独自以焦虑的心情做出如此举动,这种事实让我心情有些郁闷。然而,做出如此决定后,我似乎被人追赶似的,变得匆忙起来。

我从这天开始计算,准备在第六天的时候实施这一计划,并请妇产科的洪护士这天到诊所来一趟。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重新思索着自己的人生。从起码的常识讲,我将采取的方法是一种极为轻率的行为。这种行为的后果,如果今后结婚的话,不仅要带着孩子,而且对配偶也是非常失礼的,最重要的是不仅给孩子带来伤害,而且会因自己的失误而承受巨大的心理负担。反之,假如自己没有一辈子不结婚的决心,没有一生只与孩子一起生活的自信,那一味促成这件事情是不行的。

我决定选择后者。既不完全失去他(而我的这种想法本身就有问题,他的分身只是分身而已,并不是他,我却以为这样就拥有了他),又能成为一个自由人。孩子也许在成长的过程中会因自己的出身而苦恼,但我相信孩子会理解的。当然,也许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为了弥补肉体的空虚,我会爱上某个人,但我相信自己决不会因此而受到束缚。

其实,到性诊所申请人工受精的独身女人还不少。她们都是不结婚但想要孩子的未婚女性。她们都拥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人生目标。她们都希望在精子库中获取优秀的精子接受人工授精。自精子库正式启动七年来,想以这种方式要孩子的自愿者达数十人,其中三分之一的人获得了成功。成功率不高的原因并不是储存的精子本身有问题,或者是技术上的原因,大部分是由于独身女人的自身原因。被冷冻起来的精子大都是医大的学生或者年轻大夫们的,他们都很健康。有不少是因接受者子宫或者输卵管有问题而失败的。

如果提供的精子运动性好,数量多,接受者的子宫健康,排卵日期准确的话,利用器械直接向子宫内注入是成功率很高的方法,可是由于有输卵管堵塞或者子宫瘤等疾病,有一半以上的人不能成功。对于那些输卵管堵塞者,可将卵子取出,使其在试管内与精子受精,然后把授精卵重新注入到子宫内。假如患有子宫疾病,也可借腹生育,但独身女人大都不选择这种方法。

也就是说,她们想孩子不至于到借腹生子的地步。我至少对自己的健康是有把握的,决定将他的精子直接注入到子宫内。

排卵期将至的前一天,也就是进行人工授精的三天前,他突然出现在性诊所。

“我的孩子们,还好吗?”

他面色明显红润,挂着一脸灿烂的微笑,说着与以往相同的话走进诊室。我猛然起身望着他的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在那一刹那,我的心有种刺痛的感觉,鼻子发酸,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好久不见……”

我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然后把头扭向一边。我感觉眼眶发热,担心控制不住自己。

他又说了一些别的话。我还是什么也没说。我担心只要我的嘴一动,积在眼眶中的泪水就会喷涌而出。“姜大夫……你,你有……有什么事吗?”

我背对着他,扬起头用喑哑的声音说了一句“稍等”,便走出医务室去了卫生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你这个傻瓜……怎么就不能坦然面对……他所关心的,不是我姜灿姬……而是存在精子库中的自己的种子!还不清楚吗?他和任香芝忙于恋爱没时间到研究所来,难道这就值得你抱怨和伤心吗?你这个傻村姑……',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用纸巾擦去眼角的泪痕。当我重新回到医务室时,他已经走了,留下一张便条。说他只是顺路过来看一眼,见姜大夫心情不太好就回去了,下次再来。

三天后。

晚8点半左右,妇产科的情报员,和我关系密切的洪护士下了晚班来到性诊所。她疑惑地望着我,问我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下班,叫她来有什么事。

“如果你问闵大夫和任大夫的事儿,今天倒有一个特别新闻!据说任大夫有好几个男朋友呢。其中一个男朋友还到内科来找闵大夫,闵大夫对他说,任大夫是自己的女人,以后少来打扰她。美女大夫,护花使者也真够多的。”

“我对他们的事情不感兴趣。你,现在,请你帮助我做一件事情。”我通过显微镜再次检查了他的精子,运动性仍然十分活跃,而且数量也很多。我脱下下半身内衣,爬到诊察用的床上。

“哎呀,姐……我,你知道我是不会做刮

宫术的。”

学妹惊讶地望着我尖叫起来。“也没怀孩子刮什么宫啊,相反,是让你给我种上一个!”

“姐!你疯了?”

她更加惊讶,张着嘴死死地盯着我。

“不要说了,也不要再问了,拜托你!”

洪护士只好消毒一下手,穿上白大褂,用器具把精子注入我阴道深处(虽然这种注入法从法律上讲只有医生才能做,护士是没有资格做的,但这些事情每个护士都能熟练地完成),做完这一切后重新洗了手。

“真不敢相信……这把年纪,竟然还是处女!”

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我苦笑了一下,心里说:“对,我就是马利亚。童贞女竟然要怀孕了。”

擦完手洪护士开始正式注视我的脸。我从她那强烈的目光和表情中一眼看出她所有的疑问,未出嫁的大姑娘为何要做出如此重大的事情,精子是谁的,能保证自己不后悔……我不能做出任何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

为了能让注入阴道内的精子们顺利地通过子宫区,穿过子宫腔,与在输卵管内等待的卵子相会,我一动不动地枕着患者用的枕头躺在床上。

“姐,求你说话呀!”“好妹妹,谢谢你……今晚的事情,只有你和我知道,拜托你了,以后我会报答你的。我还要再躺一会儿,你可以先回去了。”

学妹带着一脸抱怨和疑惑的表情,叹了口气走了。大概她也知道我是一个不轻易向别人敞开心扉的人。

那天,我是在研究所门诊室过的夜。因为精子的运动性格外活跃,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后,那个跑在最前面的精子就会与我的卵子相遇,最终完成受精……我心里一直想着这些事情,直到天亮。

人的心态真是不可捉摸。最初听到他与任香芝订婚的消息,我的血液仿佛都在倒流,可现在的我心情却出奇地平静,好像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而更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内心深处竟然生出一种自豪和喜悦之情。

他的精子进入体内第五周的时候,我亲自化验了我的尿液,确定怀孕成功。我真想欢呼雀跃,但我只能以嘴角的微笑来表达我的兴奋。难道这真是一件值得我欢呼雀跃的事吗?我反问自己。自从把他的精子注入体内的那天起,洪护士一有空就到研究所来,想探听事情的结果,还有其中的缘由。我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了她。

“应该……祝贺吧?”洪护士收起笑容反问道。“我们,不,我自己尝试的事情成功了是应该祝贺,不过,还是先保留吧。”

“这下,你该老实交待了吧。是谁的种子?你做出如此莽撞的事情到底图的是什么?”

“我的好妹妹,你就放过我吧。现在我还什么也不能对你说。等我的计划和我所追求的目标实现之后,我会第一个把一切告诉你,抱歉哦。”

我觉得,精子的主人是谁已不重要了,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只要有必要我会一直保守这个秘密。对学妹我只能说到这里。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嘴角边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外面下着今年的第一场雪。医院的庭院里,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都露出欣喜的表情。一位坐在轮椅上的患者和胳膊上打着石膏的少年来到院里,仰望着天空。少年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接着飘落的雪花,发出咯咯咯的欢笑声。

我站在医务室的窗前,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心里想着前天学妹的脸上那近乎冷笑般的微笑。是什么意思呢?那分明不是善意的微笑。

“说得对……是的,是我不正常……33岁了,竟然还是一个处女……某一天,突然把一个男人的精子导人体内……她怎么会理解……”

那微笑的含义究竟是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是对我的怜悯,还是凭着一种直觉?

这时,闵宇哲走进了医务室。也许是刚从外面来,头上还顶着雪花。他问我能不能给他冲一杯咖啡。

我条件反射般地感到一阵紧张,但我极力装出坦然的样子面对他。我按照他的喜好给他煮了咖啡。我为自己出奇的平静而感到惊讶。

他默默地喝着咖啡。我感觉这天他的表情格外复杂。好像既有温和随意的一面,又有阴沉的一面。

我也默默地冲了一杯绿茶喝起来。

“咖啡中毒的姜大夫……今天怎么改喝绿茶了?”他微笑着,温和地对我说。我感觉他的目光是带有情感的。是什么原因?是因为第一场雪,还是因为自己忧伤便觉得别人也这样?

“人老了,饮食习惯也会变的啊。”

此时我的心情真有一种老人般的消沉,便挖苦似的说道。

“哎,看你说的,如果姜大夫老了,那我成什么了?对啦,我的孩子们还好吗?真想看他们一眼!”

他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而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我的心咯噔一下往下一沉,但很快反应过来。

“啊,真是的!本来应该告诉主人的……那些精子,已经提供给一个患不孕症的女患者了。这里已经没有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并不吃惊。“不经主人的允许?”他只是这样嘀咕了一句。至于自己的精子给了什么样的女人,怀孕成功了没有等基本问题他根本就没问。

“如果获得我精子的女人是姜大夫就好了!”他从嘴边拿开咖啡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的心又一次重重地往下一沉,几乎停止了呼吸,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难道这是幻听?我还没有恢复常态,他又接着说:“不过是一句玩笑嘛,你又不是少女紧张什么呀?啊,对啦!上次那位死者的未婚妻,排卵期到研究所来受精了吗?怎么后来没有消息了?”

他似乎本来是为问这事而来的,可刚刚才想起来。我耸了一下肩膀,摇了摇头。

那个曾经哭闹着请求所长把死去的未婚夫的精子提取出来给自己做人工授精的姑娘,到了排卵期并没有到研究所来。当医院与她联系时,那个曾经誓言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上演了一幕爱情绝唱的姑娘,竟然说你们找错人了,便单方挂断了电话。

倒是死者的父母来到研究所说,儿子的精子捐赠给谁都行,只是能不能把接受精子的对方告诉他们。这样即使自己的孙子随了别人的姓,也希望能在远处看着他成长,能够去帮助他。院方说,考虑到受赠者的立场,这种事情是不便透露的。死者父母说,那么,只要让他们知道孩子是否出生了也行。

“如果从感情的漩涡中走出来……自然会恢复理性……女人,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不可思议的……是啊,不可能谁都会成为那样的人物啊……姜大夫!谢谢你的咖啡,我走了!”

他摆了摆手,有些夸张地摇晃着肩膀走出医务室。这天,我分明感到他与以往大不相同,我反复回味着那些让我震惊的话语,神情恍惚,竟然没有发现,此时洪护士正在远处呆呆地望着闵大夫的背影。

一周后,洪护士来到诊所告诉我,不知是什么原因,闵大夫已宣布与任香芝分手了。随后,她意味深长地望着我,脸上挂着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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