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易 飞
满足
父亲挑着两萝筐谷在前面吃力地走
我只要一撒腿
就可以超越并不高大的父亲
可惜那时我太小,不能肩扛
我们赶到大队部的时候
队伍已经排得很长
我和父亲老老实实排在最后
有人发现了父亲
说老书记您不用排啊
父亲说那怎么行得按规矩来
有人拉我到前面去
父亲用眼睛严厉制止了我
又有人给父亲一个凳子
父亲脸上很满足的表情
我那天又累又饿
几人小时下来腰酸背疼
我怨恨地看了父亲一眼
觉得书记一点用处也没有
父亲在那里谈笑风生
一只乌鸦扑愣愣从旁边的树梢上飞走了
多年以后还记得那天卖粮的情景
记得父亲是那么的
满足
挖藕
二哥在那片野湖盯了好几天了
他摩挲那些枯败的荷叶,便知
埋在泥里的藕有多长多粗多大
他先用锹铲掉上面的一层浮土
让藕尖尖更加暴露在他的眼前
这些藕虽然盘根错节,但二哥很快找到草蛇灰线
并且在他的手上不会藕断丝连
二哥对藕的把握精准
方向、力道,节奏,顺序
榫卯连接处,藕尖也不会碰断
二哥是一个老手
他挖泥巴围起一个五六平方的“藕窝子”
以防周围的湖水流进来淹没目标
他的防水墙越加越高
他的头便越埋越深,长时间地躬腰
为了保持她们的品相完好
二哥把出水的藕洗得干干净净
耐心地剜掉粘牢的泥巴
让她们光洁鲜亮的身子跃出水面
二哥举起那支修长的藕
在冬日的太阳下仔细确认
才潇洒地把她们从水面上,往旁边
早已准备好的清水池抛送
晚霞渐渐覆盖湖面的时候
二哥挑着一担藕,走在回家的路上
月亮接管了他身后平静的野湖
盖房
他们长年在外打工
却把乡下的房子盖得又高又大
侄儿告诉我
乡下的房子不是用来住的
是给别人看的
也是给自己看的
遍地的侄儿们
这些年在我的老家折腾
瓜分了村头所有的田地
庄稼们都长成了一栋一栋的房子
水稻田变成了水泥地
在柘木乡,每一个村都有新房
在打桩,上梁
也有很多的半拉子房子
长期搁置在风雨中。我的侄儿盖到一半
就没钱了,房子矮了人也矮了
我回老家,都住在附近的招待所
我祭奠了爷爷奶奶们,就默默离开
他们那时没住过一间大房子
如今无人住的大房子就仅仅是房子
春茶
两位蜘蛛人挂在空中洗玻璃
楼上有人开窗,把杯中昨天
没喝完的茶水往外倒
其中一位蜘蛛人被淋湿
咂了咂嘴,向另一位蜘蛛人说
是我们山里刚出锅的春茶
浇水
外面在下雨
有人拎起桶照样给院子里的香椿浇水
他浑身湿透,嘟哝
“雨水是雨水的水
我是浇水的水”
空号
姐家里的电话号码一直留我手机上
姐走了很多年了,比老妈还早
我每次翻手机遇到就发呆
我听见姐在数字后面跟我说话
说小弟我已不在人世
别每次看到号码就以为看到姐
姐就是要走得干干净净
姐不用占着一个号码,像占着一间房子
房子金贵你该把在世的亲人装进去才对
冬天的一天清晨,有人叫姐去买菜
姐不小心在厕所摔了一跤
骤然上升的血压让姐再也起不来
姐是家里老大,我在兄弟中最小
姐嫁在邻近易家的上墩
我上小学的时候
饿了,就往姐家跑
吃饱了,一抹嘴,再去上学
姐和姐夫搬到长江边的小镇白螺矶
长江中洪水最肆虐的地方
我偶而也经过那里
但我现在记不清准确地址
姐夫也老了,认不得我了
虽然只是个空号
就当是姐的牌位吧
一个人的手机可以存上几千个号码
可以存放的亲人却没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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