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民间童话中的傻子形象探析

■李倩倩/昌吉学院

傻子在中俄民间童话中都是一个常见的意象。俄罗斯民间童话中最典型的傻子名为伊凡。他或真诚善良；或残忍蛮横；或行事不循常理，剑走偏锋；或异常的懒惰，不修边幅。最终却总是能得到命运的青睐，神的眷顾。俄罗斯人对他倍感亲切。而中国民间童话中也不乏傻子的身影。他们或因言行笨拙、智力低下、不懂变通陷入滑稽可笑的境地，逗人一乐；或因为格外的真诚善良作为一面人性的镜子给所谓的正常人一种警示：或这痴傻实则只是一种处事之道，一种表象，实乃大智若愚的类型。虽然都是傻子形象，但中俄民间童话中的傻子的外表和性格特征，包括其背后传递出来的民众对傻子这一概念的理解和对其所秉持的态度情感都有诸多不同，值得细细品味。

一、俄罗斯民间童话中的傻子形象

以傻子作为主人公在俄罗斯民间童话中是很典型的。俄罗斯童话中的傻子往往名叫伊凡，是家中三子中最小的那个。《聪明的妻子》故事中的傻子伊凡和会精打细算的哥哥不同，他仿佛对金钱没有概念，将所有的遗产用来买了猫和狗这些看似对谋生毫无用处的东西。其行为举止看似没有章法可循，随心而动、率性而为。然每次无心之举却往往能得到意外的收获。而在道德伦理层面他也仿佛不受世俗道德规范的制约，没有善恶观念。故事中的傻子当面对农民没有认真对待其提问竟想都不想就将其击毙，行为在正常人看来甚至显得乖戾残忍。然正是这样一个行事作风粗暴、简单，不按常理出牌的傻子却能得到上天的眷顾经天使指点得到聪明的妻子。在《狗鱼的命令》故事中的傻子叶梅利亚身上则表现出异常懒惰的特点。其平日无所事事，只知躺在炉子上。若非以买衣服为诱惑，嫂嫂根本就喊不动他。这样一个懒汉却往往能交到狗屎运，钓到具有魔力的狗鱼。且之后通过使用狗鱼教授的咒语他使美丽的公主爱上自己甚至怀孕。做事一点都不考虑后果，也不知道所谓的利害关系。面对权力阶层他毫不畏惧，依旧我行我素。之后当其和公主被国王关入桶中抛入大海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也没有露出一丝畏惧之色，若非公主的请求，他都不会想着借助咒语来使自己靠岸。至于《父亲的遗愿》(《Сивко-Бурко》)故事中的傻子也是以愚笨和懒惰为标志性特征。平日里也是喜欢躺在炉边。而“炉子在这里则和用来放置圣火的祭台有着某种关联，这也使炉子具有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意味。”此外该故事中的傻子还不修边幅、邋遢、爱擤鼻涕却异常胆大、对鬼神毫无畏惧之心、认死理、不懂变通。其通过认真遵循父亲临终前交代的守夜任务得以从父亲亡魂那儿得到魔马。最终其在魔马的辅助下跃到公主的阁楼，吻到公主的嘴唇并因此赢得公主的芳心。

俄罗斯民间童话中傻子伊凡身上的懒惰和极度消极无为却往往构成了胜利与奇迹骤然出现的一个先决条件。就常见诸民间文学中的懒虫获得成功这一现象，河合隼雄在其著作《童话心理学》中主要从三个方面进行了解读。他认为在一个注重有为和提高效率，以勤劳作为美德的社会，懒虫故事的出现主要是为了满足民众无意识中的偷懒愿望。而受中国道家无为思想影响引申出的惰性的意义则常见诸东方文本语境中。除此之外，他还从心理学的角度借助“创造性退行”来解释那种积极的、蕴含丰富创造力的惰性。而这一点与别尔嘉耶夫关于俄罗斯命运和特点的思考不谋而合。俄罗斯广袤的土地一方面赋予俄罗斯人民慷慨豪放，自由宽广的胸怀。另一方面却也使得俄罗斯人民面对这辽阔的空间和恶劣的气候生发出一种深深的恍似要被这巨大空间吞噬的无力感和渺小认知。反映在行为气质上就是那层消极懒惰的底色。然而，以别尔嘉耶夫为代表的俄罗斯思想界的许多人士却看到了这消极怠惰表象后潜藏的巨大的爆发力和创造性。由此说出“在俄罗斯人民的力量长期处于潜在的、消极的状态；俄罗斯人民的这种潜在性、不明确性和消极性正是它的伟大未来的保证。”这样的论断。与欧洲贬低、嘲讽傻子形象不同，俄罗斯民间故事中的傻子伊凡形象却受到广泛的喜爱和崇敬。埃娃·汤普逊曾指出“傻子伊凡是俄罗斯圣徒传中圣愚形象在世俗社会的对等角色。他身上集结智慧—愚蠢、纯洁—污秽、传统—无根、温顺—强横、崇敬—嘲讽等种种二律背反特征于一身。傻子伊凡性格上所显示的这种矛盾和悖论在俄罗斯人身上就得到惊人和谐的共存。这也是俄罗斯民族个性中的极性化特质的完美体现。俄罗斯人民对傻子伊凡的情有独钟也许是因为在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至于俄罗斯人身上的种种矛盾特征则源于其精神结构基础中存在的自然的、语言的和狄奥尼索斯的力量和禁欲的僧侣的东正教之间的对立并存。而按照埃娃·汤普逊的观点，“作为俄罗斯民间故事中的圣愚代表的伊凡其肮脏邋遢的外表及性格中乖张、癫狂的一面实则与圣愚的萨满教起源有关。”

另一个需要关注的地方就是俄罗斯民间童话中出现的最常见的傻子名字的内涵。伊凡这个名字来源于古犹太语，意为：上帝赐予、上帝宽恕、上帝的馈赠、上帝的愉悦。他也是俄罗斯民间童话中最常见的主人公名字。作为王子的伊凡勇武、果敢、善良、有担当。是美好人格的化身。而作为傻子的伊凡懒惰、邋遢、偏执、做事违背常理、性格乖张。然而两者却是一体两面，都是上帝的馈赠和让上帝愉悦的存在。另一个傻子名字叶梅利亚，则是埃米利一名的俄语版本。其源自罗马氏族名埃米利乌斯，意为：对手；勤勉的、热情的、执拗的。希腊语中该名字还有狡猾和油嘴滑舌之意。而该名字中的勤勉一意与主人公的性格实则形成鲜明对比，颇具幽默戏谑意味。

二、中国民间童话中的傻子形象

以傻子作为主人公的民间童话文本在我国各地广泛流传。这些傻子没有什么固定的名字，往往只是一个符号化的群体象征。且中国民间童话中频繁亮相的傻子基本上出自底层，与权势阶层无关。其中有像《细玉棍》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样并非真的智商不在线，只是极端善良实在，没有那许多的精明算计，只管行善事不问结果。超脱于世俗蝇营狗苟争名夺利的喧嚣之外，可以说是坚守内心净土的理想主义者。他慷慨、乐于助人，破财劳神的耗时三年去照顾一个途中遇到的陌生人，无怨无悔，对身外之物看的很淡，知足常乐。同市侩自私的哥哥们形成鲜明的对比。正是这种豁达和无私奉献的精神，使得他在世俗的人眼里成为傻子，成为异类。

此外，在中国民间童话中还存在数量庞大的傻子意象群，他们主要集中在深受民众喜爱的傻女婿类型的故事叙述中。丁乃通的《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一书中，将其主要归为笑话类别下“笨人的故事”中。这里的傻女婿主要可以分两种类型，一种接近或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傻子。他们智力低下，呆头呆脑，理解力欠缺，做事一根筋。行为举止愚蠢可笑,令人哭笑不得。往往因字音、字义理解错误或面对突发情况，愚笨转不过弯来而导致傻事发生。故事基本是以愚笨主人公因祝寿、吃席、借东西、串门等缘由，需要到岳父母家去开启讲述。在临行前，妻子担心傻丈夫出洋相,故特地事先嘱咐他去学说几句话、学做某些事或者按照其妻的某些指示行动。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往往因为傻女婿只知道依葫芦画瓢、生搬硬套，却不能根据实际情况的变化做到随机应变，反而闹出笑话，出了洋相。借助这个特殊的群体，故事讲述人将现实生活中存在的种种荒诞、非理性的东西投射放大。借助反讽手法，在以傻子意象制造陌生荒诞感的同时，也引起读者或观众的欢笑和惊异之情,非但没有贬低它的艺术价值,引起的反而是哲理性的思索或者同情,甚至是肯定和张扬,达到了一种动机与效果相悖理的审美效果。傻子在为人处世方面显现出来的笨拙，在学习方面的机械死板，不能活学活用和相机行事以及缺乏主见其实也是生活中许多普通人身上会呈现的面向。他让我们能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审视人生和自身。

与此同时，在这类真正的傻子身上，也留存着许多人性的闪光点。他会不分对象地对人予以信任，结果被无赖所骗，买下之后也飞走了的鸭子；他会因为好心给牛劝架而命丧黄泉；他看见石头或树，担心它们冷，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他们披上；他会从集市上买回一只大白鹅，一路上总在担心它会不会渴死，然后十分“好心地”把它们放进小河里让它们洗澡、让它们喝水，结果使得大白鹅就这么游走了。这些傻子身上的的善良，如孩童般纯真的心灵和不求回报，一视同仁的地对待周围人事的那份澄澈和坦荡是所谓的许多正常人所不可企及的遗失的美好。他们的行为往往寄寓着许多聪明人、强者、正常人所应该具有而现实中却又有所缺失的可贵品质。虽然在许多故事中傻女婿会说错话，做错事而陷入窘境。但在诸如《学话得胜》之类的其他故事里傻女婿随便学的几句话却以歪打正着的方式派上用场，而且起到让人刮目相待的效果。印证了“傻人有傻福”这类中国民间朴素的智慧。

与痴傻愚笨的呆女婿相对，在傻女婿故事类型中还存在一种实乃大智若愚型的傻女婿。

故事中的主人公并非真的愚钝，而只是质朴实在。外在或许其貌不扬，但内在却自有乾坤。其之所以被冠名“傻女婿”，更多的是因为出生贫寒，既没有显耀家世，又无功名在身，故被势力的丈人嫌弃低看，觉得他傻。该类故事中通常设定了三个女婿,主人公作为小女婿,在地位、势力、钱财上远不如其他两个女婿。在一次三个女婿同聚一堂的情境中，老丈人有意刁难,主人公则非但没有隐忍不发，还以自身实力予以有力的回击，讽刺、戏弄了势力之人。表现了底层人民群众对封建社会中门第观念和落后礼教的不满，展现了民间朴素的审美准则和是非观念，即性格美、心灵美才是本质的美。此外，在这种“假傻真聪明”型女婿故事的流行中，也可以看到道家文化的影响。老子就主张“愚”，主张“无为”，他曾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庄子更是创说“弃智”，认为“绝圣弃智，大盗乃止”。这些言论都表明他们对“智”的批判和对“愚”的推崇，而老子绝圣弃智崇愚的目的实际是为了追求“大智”。而“傻女婿”类型故事的广泛流传其实也是通过对傻女婿一系列“傻、呆、蠢”行为的刻画和由嘲讽戏谑生发的愉悦的感觉来起到一种宣泄和抒发情感的作用。问接地暗示了一种“女性心理补偿机智”，尤其是在女性受到诸多束缚和压迫的封建社会，其存在本身更是对已有人伦和道德体系的一种委婉控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