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议长弹劾总统背后

张晓东

支持率只剩下8%的巴西首位女总统迪尔玛·罗塞夫（Dilma Rousseff）终于迎来了其当选以来的最大挑战。2015年12月2日，巴西众议院议长爱德华多·库尼亚（Eduardo Cunha）宣布接受反对派筹划已久的弹劾总统申请，开启弹劾总统程序的第一步。

反对派提出的弹劾罗塞夫的主要理由是，政府在财政上有违法行为，即在支出出现困难时，暂时从国有银行贷款，以弥补空额并保持账面平衡。而事实上，政府未经国会许可不可以贷款。其他理由还包括：政府在巴西石油公司（Petrobras）腐败案上不作为，以及有些竞选资金来源非法等。

巴西国内对罗塞夫的不满情绪积压已久，2015年以来该国也已经爆发了多次大规模的反政府示威游行。库尼亚此时批准弹劾案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实际上，他本人11月接受采访时就表示已经收到超过15份来自反对党议员的弹劾申请，但他当时表示“时机还不成熟”。

但为何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内，政治格局就发生了改变呢？阿根廷《号角报》爆料称，时机并不是突然间就成熟了，而是因为库尼亚和总统罗塞夫之间的政治谈判发生了“不可挽回的破裂”。

贪腐案引发政坛地震

库尼亚所在的民主运动党和罗塞夫所在的劳工党原本属于同一个执政联盟，但现如今库尼亚却站在了反对党的一边，公开与曾经的伙伴划清界限。巴西媒体称，这是因为库尼亚自己的仕途也出现了危机。

早在2015年3月，巴西最高法院就对库尼亚展开了调查，指控他涉入了巴西石油公司腐败案。起诉书称，库尼亚在巴西石油公司与韩国一家公司签订海上勘探船合同后，收受500万美元贿赂。

《号角报》称，库尼亚曾经希望罗塞夫利用执政党的权力中止有关机构针对他的司法调查，并以不批准弹劾总统程序作为交换条件。在遭到罗塞夫的拒绝后，库尼亚选择退出执政联盟，加入反对派“倒罗”的行列——巴西宪法规定，总统出缺后将由副总统代任，而目前的副总统米歇尔·特梅（Michel Temer）和库尼亚同属于民主运动党。

事实上，在政坛掀起了龙卷风的巴西石油公司腐败案不仅仅威胁到议长库尼亚一人的政治生命，就连总统罗塞夫和前总统卢拉也被质疑和该案有关，但两位总统因为拥有豁免权而暂时免受相关调查。

自从2014年年初巴西司法机构对该腐败案正式立案以来，已经有超过30位巴西国会议员和州长等高级政要被传唤要求接受调查。这其中包括矿业和能源部长洛邦、参议院议长卡列罗斯、马拉尼昂州州长萨尔内、里约热内卢州前州长卡布拉尔和伯南布哥州前州长坎波斯等相当重要的政府官员。

值得一提的是，伯南布哥州前州长爱德华多·坎波斯（Eduardo Campos）还是2014年巴西总统大选中反对党的总统候选人，但在当年8月的一场空难中不幸丧生。

如今，调查进程最快的涉案政府官员已经收到了巴西联邦法院下达的判决书，其中就包括和总统罗塞夫关系密切的执政党前财务主管瓦卡里等人。2015年9月，瓦卡里因贪污、洗钱和共谋罪被判处15年零四个月监禁，令罗塞夫本已不堪的公共形象加速走向崩塌。

判决书称，瓦卡里曾在巴西石油操纵投标的过程中收取了该公司至少426万雷亚尔（约合108万美元）的回扣。媒体和反对派此前指责瓦卡里受贿与罗塞夫竞选有关，怀疑其中不少受贿资金以政治献金的形式收取。

负责该案的法官莫罗表示，巴西石油公司腐败案中的一大部分钱都被以“非常精妙”的方式“洗白”了。莫罗认为巴西石油腐败案是对巴西政治领域的污染，“破坏了政治的民主进程”。

此外，由于罗塞夫本人在2003年至2010年期间担任过巴西石油公司的董事会主席，这也给外界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政商勾结是常态？

上述这些巴西政界大佬的“落马”和一个名为保罗·科斯塔（Paulo Costa）的巴西石油公司高管密不可分。2014年巴西司法机构立案时，科斯塔是第一位被逮捕的涉案人员，也是愿意供出其他涉案人员的首位污点证人。

巴西民众呼吁弹劾总统

科斯塔称，巴西国家石油公司曾为炼油厂和其他项目开出报价虚高的合同，通过巴西国内建筑企业向政治人物输送资金。《圣保罗州报》在腐败案刚刚引爆时就称，巴西石油公司曾在2006年以10亿美元的高价收购了位于美国得克萨斯州的帕萨迪纳炼油厂。但实际上在巴西石油购买该厂的两年前，它就被美国人转手给了比利时的阿特斯拉石油公司，彼时阿特斯拉出价仅5000万美元。外界怀疑，这其中超过9亿美元的巨大缺口有很大一部分都流入了巴西石油高管和受贿政客的腰包。

报道还称，像这样弄虚作假搞出来的天价合同总价值超过了30亿美元，这使得巴西石油案足以成为巴西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腐败案件。

保罗·普罗赫（Paulo Prochno）是美国马里兰大学史密斯商学院的教授，同时也是巴西石油公司的前雇员。他指出，政商勾结搞出如此惊人的腐败案其实源于该公司乃至整个巴西经济体制下的系统性问题，那就是像巴西石油这样超大规模的国有企业仍然不可避免地要成为部分政客敛财的利益管道。

事实上，1954年挂牌成立的巴西石油公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拥有宪法赋予的行政垄断特权。这意味着它基本统领了巴西一国从石油勘探、冶炼到运输销售的全产业链，实际完成了对巴西石油天然气工业的全面把控。甚至在1998年巴西国家石油署成立之前，这家公司还主导整个国家的石油政策制定，可谓全面的政企合一。

“和其他大型的跨国石油公司不同，巴西石油虽然也在股票市场公开募股，但它却是由政府全面控制的，”普罗赫表示，这意味着巴西政府掌控着董事会成员人选的决定权，而不是股东。“这不是一个以公司利益优先的决策体系，而是一个任人唯亲的体系。”

普罗赫称，为了拿到巴西石油公司的合同，下面的承包商就会选择对公司高管行贿，而公司高管则再一步向把有人脉资源的高级政府官员行贿。

《金融时报》2015年初的一篇报道指出，这种行贿体系在2007年就已经产生。当年，巴西石油公司在里约热内卢沿岸发现了足以让巴西全国石油储量翻一番的巨量深海油气资源，引起了全世界各地勘探商的垂涎。

“承包商们排着队地到巴西石油来打探人脉，现金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入公司高管的私人账户，公开招标成为了摆设。”该报称，巴西警方曾在一位公司高管设在摩纳哥的离岸私人银行账户里查出约2400万美元的受贿金额。

“（巴西）石油公司发生的事，在巴西任何地方都会发生：高速公路、铁路、港口、机场、水电设施……如果在政界没有人，国家石油公司和其他国有企业的高管决不可能坐到现在的位子。”科斯塔在接受巴西国会质询时如此说道。

彭博社报道称，巴西石油公司目前已经累积下约1300亿美元的债务，成为世界上拥有债务最多的一家石油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