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以南（外五首）

■焦 典

我翻一翻衣领

落下一百二十米的大叠浪

河水与我共饮唐古拉的青稞

雨正下在横断山

车站像纽扣

一排排解开一排排扣上

恐怕已经错过与许多人相逢的机会

当窗外跑过去一万个村庄

月亮怎么能代表我的心呢

它那么远，还那么冷

又那么不近人情

咬一口月饼我就咬一口月亮

西南以南

我有一匹白马非马

一跃就过了澜沧

语言学概论

物理楼前吹着寒武纪的风

索绪尔也在书上冻僵

靠着《语言学》来一场朝生暮死

春秋大梦

词义具有模糊性

而模糊是一种美的形容

就像你说白

我就听见一片

清脆的梨花开

我坐在木头凳子上

语言学让时间退回

那时喝一口水

就含住了黄河

那时我的口齿不清

还不是什么毛病

那时我说一声“唉”

你就知道我的慌张

像旱季的草原

想象一枚土豆

像一枚土豆

你侧着身睡着

身前蜿蜒身后冷清

成为初春与深冬的分水岭

我们正走在泥土地里

看着男人女人和他们的狗

谦卑地亲吻田里的土豆

想象一枚土豆

切去有毒的芽

妥协地一声咔嚓

是这个世界的声响

土豆在说话

但是大多数的土豆沉默不语

我们把茎叶举在风里

四下里一片静谧

只有深埋才能生长

云南

后来我发现

云南逐渐变成干燥的藤甲

当然人们是不在乎这些的

那时丹青和孔子还未渡过长江

巫蛊也是一种爱情

整个苍山

唉，整个苍山

都开满了山茶

金沙江的箭矢射过梅里雪山

太阳啊，

巨大的你何曾看破这小小的白色疑点？

十二崖子的山歌

盘着山绕了三圈

温暖的凝固，阿诗玛

唱歌的石头，阿诗玛

神的回声充塞在天空

后来神灵已经撤走

云不再紧紧地贴着生灵

新曲击碎耳朵里的软骨

回家的路，走成弯弯曲曲的盘山歌

只在太阳滚落天边时响起

象群走出丛林的足音

冬天

一个冰凉圆润的冬天

滚落下红薯热乎乎的吆喝

火炉、梅花、冰糖葫芦

冬天的事物散布在大地的棋盘上

许多白舌头

吐出夏季未尽的欲望

晚来一杯黄酒把夜喝空了

今夜没有下雪

满地是被灌醉的星星

别让苹果花攀上树枝去看

春天还有多远

在这个冬天

万物依然生长

一切终会如愿，腾格里

四千公里的铁马加急

铁轨切割山河

一切多么奇怪，腾格里

我在春天去追赶荒凉

骑上一头骆驼出海

食物耗尽水瓶空空

我已经走得太远

回头

又是一段太漫长的路

星星挨着星星

彼此却遥不可及

一切多么可惜，腾格里

你想要安稳定居

我却只有一顶帐篷晃晃荡荡

列车穿越阿拉善戈壁

灯光成为烽火

远方有漂浮的星升起

一切终会如愿，腾格里

即便我不能说出

成熟与腐败的区别

车一到站

我就努力爱上

剩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