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尔德人的ISIS危·机

方思

库尔德人的独立梦

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点燃的战火从伊拉克蔓延至叙利亚，ISIS的肆无忌惮使得美国不得不实施空中军事打击。在这场与被形容为恐怖主义“癌症”的ISIS相抗衡的战斗中，库尔德人成为伊拉克战场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之一。

在伊拉克战场，ISIS和库尔德人之间的战斗沿着库尔德斯坦的边界线展开，战线长达650多英里。中东地区生活着近3000万库尔德人，散乱分布在土耳其、伊拉克、叙利亚以及高加索交界的狭长地带上。他们自称是世界上最大的没有建立国家的族群，其中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人有近1200万，伊拉克境内有400多万库尔德人，占总人口的1/4。数十年来，伊拉克境内的库尔德人一直在争取成为一个独立国家。2005年，萨达姆政权倒台后，伊拉克新宪法颁布实施，允许库尔德斯坦作为联邦制的一部分存在，使用阿拉伯语和库尔德语两种官方语言。库尔德斯坦离独立之梦又近了一步。

ISIS对伊拉克的入侵给库尔德人提供了机遇，也带来了挑战。今年6月，ISIS横扫叙利亚沙漠，进入伊拉克北部，迅速攻占第二大城市摩苏尔。伊拉克政府军溃败出逃，整个区域军事防线崩溃。趁着混乱局势，库尔德人占领了基尔库克等争议地带。而且该地区在过去十年发现了庞大的石油储量，成为经济增长的动力所在。库尔德斯坦（亦称库尔德自治区）谋求独立的政治气候似乎已经成熟。7月3日，库尔德斯坦总统、库尔德民主党主席巴尔扎尼宣布发起公投决定库尔德斯坦是否独立，巴尔扎尼表示：“是到决定我们命运的时候了。我们不能等其他人来决定我们的命运。”

就在此不久前，6月24日，美国国务卿克里前往库尔德斯坦首府埃尔比勒，与巴尔扎尼会面，说服库尔德领导人在伊拉克即将成立的新政府中扮演重要角色，不要轻言撤出伊拉克政治进程，一门心思搞独立。

被美国政府视为坚定的盟友、打击ISIS最可靠的合作伙伴的伊拉克库尔德人，与美国的关系正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随着ISIS的疯狂崛起，库尔德武装“自由斗士”已被奥巴马视为对抗ISIS的新的战略力量。库尔德人在美国的支持下得到一部分军费和装备物质，而美国却怀有双重目的，一方面拉拢库尔德人打败ISIS，另一方面又要防止他们从伊拉克分裂出去。华盛顿政府很清楚，一旦库尔德斯坦长期追求的建国梦想变成现实，美国在伊拉克的12年期国家建设项目即将脱轨。库尔德领导人也承认，ISIS的出现和叙利亚的崩溃，以不可预料的方式改变着该地区。

自2003年萨达姆政权被推翻后，库尔德人是美国坚定的盟友。当2011年美军离开伊拉克时，没有一个美国士兵在库尔德斯坦境内丧生。小布什总统曾提出，理想中的库尔德斯坦是亲西方的、民主世俗化的，而且经济繁荣。奥巴马总统近日对《时代》周刊说，“库尔德政府所起的作用方式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尽管如此，美国政府仍然坚持一个伊拉克的政策，这也在变相地阻止库尔德人实现独立建国的愿望。

“伊拉克只存在于白宫心中，我们需要自己的法律，我们自己的统治，自己的国家，我们要实现它们。”库尔德武装部队情报总长马斯罗尔·巴尔扎尼表示，他是库尔德领导人马苏德·巴尔扎尼之子。

被美国“玩弄”的库尔德人

从上世纪70年代以来，库尔德人与美国的关系一直在维系与放弃之间波动，这种波动也使得两者之间既有感激又夹杂着不信任。

1973年，美国与伊朗国王达成秘密协议，通过美国中央情报局和以色列情报部门秘密资助库尔德武装与巴格达对抗，库尔德人占领了伊拉克北部大量自治地区。1975年，伊拉克与伊朗达成全面和解，伊朗中断了对库尔德人的支援，美国中央情报局和以色列随后也撤回对库尔德人的援助。库尔德武装运动领导人穆斯塔法·巴尔扎尼及其支持者逃亡伊朗。穆斯塔法·巴尔扎尼是马苏德·巴尔扎尼的父亲，马苏德回忆说：“我的父亲从来不相信伊朗国王，但他对美国总是满怀信心。”可是美国政府却没有给他足够的信心。

在逃亡伊朗几个月后，穆斯塔法被诊断为肺癌晚期。美国出于补偿心理，将穆斯塔法接到美国治疗，直到1979年病逝。去世前，穆斯塔法写信给卡特总统：“如果我不完全相信美国政府的承诺，我本来可以阻止这场灾难发生。”曾将库尔德人交给萨达姆随意处置的亨利·基辛格，其名字几乎被所有的库尔德人所熟知且被痛骂。马苏德认为父亲死于背叛，因此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对美国的信任。

两伊战争期间，库尔德人趁机举事，试图脱离伊拉克的控制，甚至站在伊朗一边。1987年萨达姆发动“安法尔”行动，造成180万库尔德人死亡，被形容为“种族灭绝行动”。1988年3月，库尔德斯坦重要城市哈拉布贾的库尔德人村庄遭到化学武器袭击，5000多人丧命。这是萨达姆政权给库尔德人的又一次伤害。化学武器攻击、酷刑和无情地监禁运动，几乎触及每一个库尔德人家庭，仅马苏德·巴尔扎尼就失去了37名家庭成员。巴格达政府几十年来对库尔德人的集体迫害，让这一族群要求建国的念头不可阻挡。因此马苏德·巴尔扎尼不遗余力地帮助美国推翻萨达姆政权，帮助重建伊拉克新政府。

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萨达姆军队对境内反政府武装发动袭击，200万库尔德人担心受到毒气袭击，逃往伊朗和土耳其。对于伊拉克北部的灾难事件，当时美国布什总统拒绝介入，称萨达姆是处理国内事务。但随着萨达姆的进攻不断深入，美、英、法三国在伊拉克北部设立安全区和禁飞区，对萨达姆军队实施封锁和隔离，逃亡海外的库尔德人于是陆续回国。1991年，随着伊拉克军队撤出，马苏德·巴尔扎尼宣布选举新的库尔德议会，库尔德人事实上实现自治。

在整个伊拉克战争中，库尔德人是美国人最忠实的合作伙伴，派出库尔德武装“自由斗士”的核心成员配合美军行动。库尔德政治家也因此在新政府中赢得了议会席位。但是美国的意图是要建立一个统一民主的伊拉克，库尔德人意识到与美国政府的分歧不可能消除，于是开始实行一种平行的政治模式，培养独立的民主体制，维护自己的军队，随时准备美国的再次遗弃。endprint

在美国前参议员加尔布雷斯看来，马苏德·巴尔扎尼同时取悦巴格达和美国盟友，保住了库尔德斯坦在统一的伊拉克局面下所拥有的部分，同时也奠定了建立一个独立国家所需的基础。

有一种说法认为，美国愿意向库尔德提供武力帮助，其实是出于保护石油利益。库尔德地区的石油储量为550亿桶，占伊拉克石油总储量的1/4，目前每天的石油产量约为20万桶。对于库尔德斯坦而言，独立的关键在石油资源。去年年底，美国政府还担忧库尔德借石油独立，于是警告那些购买库尔德石油的公司将会面临严重的法律后果。这种警告让库尔德政府几乎面临破产。因为根据伊拉克宪法，库尔德地区出产的石油，库尔德斯坦只能得到17%的收入。去年10月，库尔德斯坦在没有巴格达政府的批准下，开通了通往土耳其和地中海沿岸的石油管道。今年2月，伊拉克时任总理马利基停止划拨库尔德斯坦的所有款项，这是库尔德政府绝大部分的财政收入来源。作为还击，库尔德斯坦与土耳其签订了长达50年的石油出售协议。今年7月，伊拉克政府律师要求休斯顿的联邦法院在墨西哥湾控制一艘油轮United Kalavryta，该船运载有价值1亿美元的来自库尔德斯坦的石油。

库尔德武装对抗ISIS

ISIS将伊拉克搅得天翻地覆，当伊拉克政府军在ISIS的进攻面前丢盔卸甲时，库尔德战士却扛起粗陋的武器，给了ISIS沉痛的打击。历史上的库尔德人骁勇善战，在中东历史上专出雇佣兵。就连这里的女性也巾帼不让须眉。库尔德自由斗士第二营——一支由550余名女性士兵组成的队伍，从ISIS手中夺回了大片领地，还夺下了巴伊哈桑油田和基尔库克油田，被形容为ISIS的“噩梦”。

去年秋天，巴尔扎尼就注意到了ISIS的威胁，告知伊拉克时任总理马利基，需对ISIS提高警惕，并表示愿意提供帮助。马利基的回答显然是漫不经心：“你只需要保护好库尔德斯坦，其余已在我的控制下。”在ISIS攻占摩苏尔前夕，巴尔扎尼的首席助手侯赛因与马利基心腹纳杰姆通电话，再次表示库尔德人愿意提供援助对抗ISIS，但遭拒绝。6月10日凌晨两点，纳杰姆向侯赛因打来电话请求帮助。此时伊拉克部署在摩苏尔的52000人的警察部队全部瓦解，当地驻军副总指挥官逃离。“为时已晚，我的朋友，你们的军队已经不复存在了。”侯赛因不无遗憾地告诉纳杰姆。

当天上午，ISIS迅速转移攻占基尔库克。这座城市位于巴格达以北160英里，巴格达政府与库尔德人长期以来都对其控制权存在争议。多年来，基尔库克经历种族清洗，一波波的驱逐行动使得当地库尔德人大量减少，来自南部的阿拉伯人迁移进入。但对于大部分库尔德人来说，基尔库克是神圣的土地，是独立国家的重要组成部分。基尔库克和附近的争议地带，生活着100多万库尔德人，那里据说蕴藏着高达100亿桶的石油储量。从2003年到2011年，这里一直由伊拉克军队和美军控制。

由于ISIS的快速入侵，基尔库克周围的伊拉克政府军也面临溃败瓦解。当时巴尔扎尼正在巴黎医院陪同妻子做手术，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趁伊拉克军队撤退时，让库尔德人控制基尔库克。10天后，马利基的私人秘书打来电话，请求库尔德人赶在ISIS之前先控制这块争议地区。于是巴尔扎尼一声令下，第一批3万人的武装部队进占基尔库克。然后巴尔扎尼明确表示，不会交回基尔库克的控制权。3个月后，巴尔扎尼回想起这一切，仍觉得像做了一个梦。

目前，伊拉克有两支战斗力量与ISIS展开战斗，一支是伊拉克政府军，一支是库尔德武装。但是美军离开伊拉克时，将大量先进的装备都留给了伊拉克军队，而库尔德武装从根本上装备不足。当伊拉克政府军拥有的M-16战斗机、夜视镜、悍马车等重武器装备被ISIS缴获时，库尔德人还拿着1970年代产的卡拉什尼科夫步枪与ISIS周旋。当时由于库尔德武装“自由斗士”战斗力非常强，库尔德斯坦境内也非常安定，美军就没有将武器留给他们。马斯罗尔·巴尔扎尼说：“美国人没有给我们武器，他们却拿着美国的新武器来攻打我们。”

美国政府已注意到了这一问题。他们决定向库尔德人提供武器装备，认为此举能激发库尔德人与伊拉克政府军进行更好的合作。相比于伊拉克政府军，库尔德武装作为合作伙伴更有前途。美国人倾注数十亿美元，仍没有帮助伊拉克建立起一支有战斗能力的正规军。基尔库克省长纳杰姆·丁卡里姆感慨：“这里从来没有一支真正的军队。”

10月11日，英国国防部发言人表示，英军已经开始在库尔德斯坦首府埃尔比勒培训当地武装，其中就有英国9月份提供的重型机枪的培训。德国也向库尔德武装提供了冲锋枪和便携式反坦克火箭发射器，还派人提供培训工作。

不过库尔德人并不会总是围着美国的利益转。库尔德领导人只热衷于在库尔德斯坦境内对抗ISIS，而不愿在其他地区与ISIS抗争，尤其是阿拉伯人聚居地区，在那里ISIS有大量支持者。在获得新的军事装备后，库尔德人更愿意加强区域防守，为独立做准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