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何典》的取名艺术二

时间:2024-05-04

■钟 燕/苏州卫生职业技术学院

中国人非常看重取名这事,生孩子、开公司、修条路、造座桥都要取个合适的名字,名正才言顺。《何典》取名也大有讲头,鲁迅在为《何典》所作“题记”中评论说,《何典》“谈鬼物正像人间”,“展示了活得人间相”。《何典》是一部用吴方言写的借鬼说事的清代讽刺小说,里面鬼魅众多,个个栩栩如生。作者除给各色鬼等取名费尽心机外,给非民非官的独脚强盗、非鬼非人的神仙菩萨、各种动物和小说里的各种物件等取名,也是别出心裁,另有一功。众多鬼物名字奇出怪样,看似信手拈来,奇思妙想中蕴含深意,很多鬼名取自吴地语汇,极富地方风情。而我们读《何典》,读着读着常常忘了这本书从头到尾鬼影幢幢,不觉恐惧,只觉得生动有趣,所以把鬼们说成人们也通的,本文里面把鬼说成人、人鬼不分也敬请理解。

一、非民非官的独脚强盗

《何典》里有两个大头鬼,因是异姓兄弟,所以一个叫黑漆大头鬼,一个叫青胖大头鬼。苏州人说话常带个“头”子:被头、绢头、角落头,夜快头、滴粒头、死人额角头,不一而足。“头”就是一个常用的后缀,苏州人偏叫这类字是“话搭头”,当然不分褒贬。可“大头”就两说了:有实指,某人的头确实大,称其大头,有亲昵的成分;虚指,基本是骂人了,常有“热倷个大头昏”,“做倷个大头梦”。加上“滚倷个青胖咸鸭蛋”,就明白“青胖大头鬼”的来历了。至于“黑漆大头鬼”,看他长相、装束、行事风格,就是李逵转世了。比如攻进枉死城后,大头鬼“趁势杀进衙门,把些贪官污吏,满家眷等,杀个罄尽”,有点“理亏”了不是?

再看“那两个大头鬼,狐群狗党甚多;就是山脚下迷露里鬼、轻骨头鬼、推船头鬼,都是拜把子兄弟。”绿林好汉有名有姓的都是“头”字辈,有一个例外,叫“迷露里鬼”,那就大有讲究了。这迷露里鬼以“会画策画计”而著名,豆腐羹饭鬼为替女儿伸冤与他商量办法,迷露里鬼分析社会现状头头是道,建议去枉死城告状“不要指名凿字,恐他官官相卫,阴状告弗准起来;只可浑同三拍的告了,等他去缉访着实。这才是上风官司,赢来输弗管的。”听听有道理,转念想想,城隍查实凶手就不“官官相卫”了?等大头鬼们占了枉死城“商量走路”时,迷露里鬼提议道:”如今也不必走了。索性据住城池,造起反来,杀上酆都城,连阎王也吵得他无脚奔。那时你们两个,一个据了酆都城,一个据了枉死城,平分地下。”听听就让鬼们热血沸腾,但是大头鬼的鬼力、兵力能行吗?最后,青胖大头鬼、黑漆大头鬼被有仙人相助的活死人、臭花娘夫妇打败身死,“迷露里鬼也被地里鬼一杀手锏打得头八丫爿”。迷露里鬼足智多谋,堪比智多星,可惜也“无用”。迷露是苏州话,指迷雾。这鬼被称为迷露里鬼,作者是说他考虑问题能拨开迷雾见太阳,还是说他常常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似乎后者可能性大一些。

二、非鬼非人的神仙菩萨

人类对神灵充满了敬畏之心,无论是画像还是塑像,菩萨总是神态庄严雍容。地藏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和观音菩萨,这些名称说来就令人肃然起敬。《何典》里,形容鬼陪活鬼去求子,虔诚祷告后数罗汉,形容鬼“恰数着了鸭蛋头菩萨。活鬼也照样数去,却是大耳朵菩萨。”如今苏州人去西园罗汉堂还有数罗汉的习惯,与《何典》里一样,“挨顺了逐尊数去,数着好的便好,数着歹的就歹。”数好后可不敢信口开河。“大耳朵菩萨”已经太通俗,因为大耳朵意味好福气倒也罢了,“鸭蛋头菩萨”就有大不敬之嫌了。苏州话里考试考了个鸭蛋意为考试得零分,数着这么个菩萨,是预示形容鬼“瞎起劲”,最后举身赴清池一切归零吗?活鬼数着个大耳朵菩萨就有有大福气吗?中年得子是福。可送子观音是“眉毛打得结着”的“苦恼天尊”,难怪活死人前半生的日子过得在苏州人眼里是“真真苦恼子”,苦恼天尊送来的儿子么。因为《何典》通篇说“鬼话”,也就不用顾及人间的许多忌讳,可以口无遮拦,用江湖语说庙堂事,给菩萨起个隔壁邻居样的名字,也不怕神灵怪罪。

三、动物的名字

《何典》作者想象力丰富又奇特,给作品中的动物取名都别具一格。

先看看活死人在恶狗村遭遇到的那群狗。活死人“来到一个村坊去处。正要进村,忽然篱笆里钻出一只撩酸齑狗来喤喤的乱咬。那村里众狗听得,便跑出一大群来:却是些护儿狗、急屎狗、龁齿狗、壮敦狗、尿臊狗、落坑狗、四眼狗、扑嘴狗、馋人狗、攀弓狗、看淘箩狗、猱狮狗、小西狗、哈巴狗、瘦猎狗、木狗、草狗、走狗、新开眼小狗、大尾巴狗,都望着活死人窜上窜落乱咬将来。”二十多种真真假假、花样百出狗名罗列在一起,不觉得杂乱,反而很有趣,还有吴地特色。

再看看叛军大头鬼们的坐骑,顺带看看兵器。“山中没有鬼马”,青胖大头鬼“便去捉只吃蚊子老虎来做了坐骑……拿了拆屋榔槌,”“推船头鬼也骑只头发丝牵老虎,拿根戳骨棒。迷露里鬼不会武艺,拿了一面挡箭牌,骑只灶前老虎。小喽罗都掮了阿罗罗枪,随在后面,趁着一汪水好月亮,望枉死城进发。”这哪像去攻城拔寨的造反,分明是动漫角色扮演。“吃蚊子老虎”,够塞牙缝吗?“头发丝牵”的只能是纸老虎,“灶前老虎”岂不是苏州人嘴里说的“煨灶猫”?黑铁抹塔的黑漆大头鬼杀出监狱后“骑一只纸糊头老虎,手里拿个杀车榔槌”。人说老虎不发威,当它是哈罗凯蒂。可这些老虎就是发威了又怎样?连哈罗凯蒂都不如。再看看他们的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个没见,连首领黑漆大头鬼和青胖大头鬼都只有榔槌。

而“政府军”方面,“冒失鬼骑只无笼头马,拿着大木关刀;后面地里鬼也骑着两头马,拿把杀手锏,”阴阳界的“两个将官:一个叫做倒塔鬼,骑一只豁鼻头牛,使一把花斧头,有万夫不当之勇;一个叫做偷饭鬼,使一个饭棒槌,骑一匹养瘦马,足智多谋。” 大元帅“活死人挺着戳空枪”,骑阎王赐的衣冠禽兽做坐骑。冒失鬼骑“无笼头马”即脱缰的野马,多匹配。“养瘦马”让人想起苏州老话“张公养鸟,越养越小。”

作者思维奇特,各种闻所未闻的动物名信手写来,看似胡编乱造,实则有生活基础,都是作者的精心安排,激发了读者的想象力,读来让人忍俊不禁。

四、信手拈来的别样物品

无巧不成书、班门弄斧、依样画葫芦、两面三刀都是我们经常使用的成语,《何典》是这样用它们给事物命名的:“那活死人……把些无巧不成书,都读得熟滔滔在肚里。”“活死人不敢与拗,只得拿了一把班门弄斧,走出门去。”活死人的“救命皇菩萨”蟹壳里仙人“戴一顶缠头巾,生副吊蓬面孔,两只胡椒眼,一嘴仙人黄牙须,腰里绉纱搭膊上,挂几个依样画葫芦。”“轻骨头鬼听说,便拿了一把两面三刀,飞踢飞跳去了。”作者全然不顾它们有固定的意义,落脚点就在书、斧、葫芦和刀上。别出心裁的用法,使读者阅读小说时一愣之后恍然大悟,拍案叫绝。而“将近冒失鬼家里,正撞着冒失鬼骑只无笼头马,拿着大木关刀;后面地里鬼也骑着两头马,拿把杀手锏,自骑马自喝道的在大官路上跑来”这段文字里,“无笼头马”、“两头马”看着虚幻,作者都有所指,“大木关刀”、“杀手锏”这样的名称可见鬼们造反的结果。作者随意取名,我们任意举例,随处可见作者取名时匠心独运,常常让读者拍案叫绝。

还有略作变化的用法,比如白蒙鬼“正坐在私宅里一棵黄柏树底下,对了一只乡下臭蛮牛弹琴,”《何典》中还大量收集使用了吴方言的俗语,如无名火、冷板凳、牛角尖、掼纱帽、高帽子、杀手锏、私囡包等,同样不用它们固定意义而只用字面含义,有时还含有双关,如私囡苏州人指私生子,文中暗指白蒙鬼夫妇所做所为极不光彩,太见不得人。这样偷梁换柱式的使用熟语大概就是鲁迅在“题记”中所说的,作者“又即从成语中,另外抽出思绪。”这样的俗语活用实在新鲜、非常熨帖又极为有趣,产生强烈的幽默效果。

顺便说一下,《何典》每回结束都有一段文字,称“缠夹二先生曰”,读者一看就明白它写法的出处,但是这个“缠夹二先生”绝不雷同于“太史公曰”。我们举一例看看,“第八回 鬼谷先生白日升天 畔房小姐黑夜打鬼”最后一段,“缠夹二先生曰:冒失鬼一味粗心浮气,目中无人,到处以强为胜,一遇鬼谷先生,早已束手缚脚,有力无用处。还亏他福至心灵,便肯改邪归正。然到底禀性难移,见了活死人细皮白肉,只道善人好欺,又复出言无状。岂知人不可貌相,强中自有强中手乎?至于色鬼,岂不知老婆平素日间所作所为,乃一听极鬼撺掇,就不顾违条犯法,飞得起叫他去干;遂把一光如花似玉的绝世佳人,送到西方路上去,岂非作尽灵宝孽哉?”

这段话里有成语,有方言,有正语有反话,意味深长。要知道,“缠夹二先生”今天的苏州方言广播节目“阿万茶楼”里几乎天天出现,“飞得起”是表现极快,体现了苏州话的生动性。

言归正传。《何典》给事物取名极其有趣,简直鬼话连篇,极尽夸张讽刺,产生强烈的幽默感,符合鬼世界的特点。只能用“亏他想得出”来评价。小说给鬼、物取名,看似信口开河,实意深远。生动细致、幽默风趣的吴方言,成就了一部描述鬼世间的鬼话连篇的作品。

参考文献:

[1]张南庄.何典[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5.

[2]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3]孙逊.人文研究与探索[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2.

[4]杨自俭.语言多学科研究与应用[M].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2002.

[5]闵家骥,等.简明吴方言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6.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